一缸烟蒂（组诗）

□麦须

阳光

阳光投进来

落在纸上

别的都变暗了

青年诗人暑期研修班的早晨

从门厅出来

往前，再往前

大概到50步左右的样子

转身，找一块石头坐下

就可以得到一幢完整的房子

取出手机，横过来

让近处的草地变成基座

上面留出更宽一些的天空

就这样，在绿和蓝的夹层里

一个桃核般的实质空间展露无遗

昨晚，喝了点儿酒，又做了些梦

就在这幢倾斜的房子里

从大堂左侧的吧台向左前方

电梯按到3楼标号6323的那个房间

里面有两张床，墙上挂着戏曲脸谱

靠窗是白色浴缸、茶几和三个蒲团

一大群鸟儿在房子右上角挥舞着缎带

能听到那些跌落的叶片和花瓣

和这幢老实敦厚的房子一起

构成了以我而往的一整个平面

用手指按住最靠近天空的那个角

转上一圈，尚未呈现的几个面

还有很多人在这幢房子里

他们的行踪，隐藏在墙与墙之间

每一层、每一个空间的停顿

譬如坐在草地上的我，被天空覆盖的我

我取来放在小石块上的烟，点上

烟雾进入肺部，吸收、融合以及改变

我跟司机师傅打了电话

三十分钟后他会驾驶大巴抵达

学员们会从门厅出来，上车落座

我们将离开这幢桃核般的房子

而我会在十分钟以后起身

并将暂时属于我的那一部分，打包带走

黎明之井

在黑暗掀起的一个角上

黎明正被娩出

必须平息火焰的残喘

让水面抵达静止

而我正模拟梦的消失

以死马的嘶吼

揣度夜与黑之间的距离

换取与白昼对等的视力

高处。一切所从之处

所出之处，一棵三胞胎的树

脸上淌出行为之思

存在于伸向彼处的手的过程

灵魂悬吊着感官的足迹

生动的傀儡，以光影为食

拥有变色龙般的狡诈

与迷雾缠绕的舞步

藏身于两个躯壳之中

并以黑夜之匙调配

流动感与粘稠度

参照存在之物暗合的共性

它们彼此纠缠，互为摹本

悄悄将所藏之秘溶解

我能听到，世界因太过相似

而发出的尖叫

宿醉

一只鸟

衔着一串

露珠般的鸣叫

那是我

敲碎了的

昨夜

死亡叙述

很多次

说起某人的死亡经历

像是某种奇遇

在语言里

于是，他

一次又一次地停止呼吸

并在最后关头

一次又一次地睁开眼睛

如果不是出于礼貌

可以试试让他不再醒来

也可以试试让他

变成傻子

也许，还可以试试

把他变成另外一些东西

一双拖鞋或是

一把椅子

一缸抽完的烟蒂

一个翘起的词

一大片紫色的马鞭草

一首永生不死的俚俗民谣

灵魂

只是

一张画满符咒的黄纸

燃烧之后的

气味

聂小倩

她不说话

在我的神龛下

也不拜，低着头

小声地啜泣

关于她的一切

我都知道

当她还是一些散落的颗粒时

她就是这么个样子

温暖、柔顺

还藏着一丝善良的狡黠

她认真地理解着

每一个含混晦涩的指引

并竭力让它们更接近

一种自然

比如说夜晚的虫鸣

昏黄的炉火

我知道所有与她相关的

悲凉

一个至暗的阳极

仅存的秩序

沉思之踵

如果沿着边缘

将白昼以外的阴暗部分

裁掉

或者把夜晚

尚余一丝光亮的部分

裁掉

手套

一只手套

保持着手的形状

搁在桌沿上

伺机

攫取或是舍弃

如同一天中的晨昏

但它

只记住了

充盈的部分

米开朗基罗之手

垂落的

不再发芽的

寂静的，枯萎的

某种沉没

虚空之海

虚空的悬崖

虚空的支点以末

仍是虚空

是一种死

在那个自下而上的

有着奇异弧度的

成熟的自然

之上，确乎又是之下

只是一个婴儿

不着边际的探寻

每一次的新生

都是一段旋律

繁复的，日渐沉重的

冗长的荒芜

两只手，构成的枷锁

戛然

而它只是从铺满落叶的地上

一跃而起

如同一粒石子

突然掉进晨光的虚空里

银碗里的北冰洋

我到过一些城市

在某幢大厦的拐角处迷了路

我也去过一些小镇子

在瘸子开的小店里买过酒

你看，我就是这么活着

在每一个到达的地方

撒上一泡尿，有一次

是在成都街头的广告牌下

如果抽去时间

并把它们铺到桌上

反复播放，它们就会

慢慢融合，成为一片喧腾的海

那是我，和我的世界

而那些从未去过的地方

它们混沌一片，如同

地图边界之外的无限空白

但它们似乎并非未被命名

甚至，它们从远处

传来的潮声，同样构建了我

不易察觉的另一种存在

无形无质，但又无比真实地

存在于每一个瞬间

就像遥远北方晃动着的北冰洋

在一只端起的银质小碗里

读诗记

那只是一行

雪地里

渐渐消失的脚印

奥德修斯

直径30厘米的80个年轮

用时光和魔法

铸成的秘道

致密的牢房，关押着

被挤成

几近无形的往日

斧刃和锯齿

一层层伸进去

阳光的碎屑

只剩下老树桩

被根雕师买下

清洗、雕琢、抛光

获得与树无关的重生

以此滋养

木质的木乃伊所呈现的终极意义

温暖而荒凉

你打到过鸟吗

把石子扣进弹弓的小家伙

看了我一眼

嗯，当然打到过

另外三个小家伙

在一堆沙子里淘金

那里面有什么

一个小贝壳

午后，阳光窸窸窣窣

我买了一架望远镜

这很划算

仿佛是买了一整个世界

清晰的，触手可及的

在几块玻璃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