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晓邬:让青铜神树“枝繁果丰”
2023-01-20子岩曹宏萍
子岩 曹宏萍
从三星堆遗址发现六座祭祀坑开始,有着“三星堆文物修复泰斗”之称的杨晓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到发掘现场转转。已经74岁的他主持并参与了三星堆出土文物的修复工作,经他之手修复过的青铜器文物多达数千件。
跟名家学习文物修复
年轻时,杨晓邬被分配到四川省博物馆(现四川省博物院),跟随民间铜匠黄师傅学习青铜器文物修复。
最初,杨晓邬对文物修复的理解就是“把一些锈迹斑斑的破铜烂铁补起来”。但随着学习的不断深入,杨晓邬渐渐喜欢上了文物修复的工作,也逐渐明白了文物修复的重要性。
1976年,国家文物局在上海博物馆举办全国青铜器文物修复培训班,杨晓邬被派到上海博物馆,师从上海博物馆的王荣达(北京“荣宝斋”青铜器文物修复专家)和顾友楚(上海博物馆青铜器文物修复专家),学习青铜器文物修复技艺。
由于当时没有教材,王荣达和顾友楚两位师傅采用手把手教的方式,主要是实际操作,不懂的地方随时讲解。由于当时上海博物馆文物有限,培训班规定学员必须“自带文物”实践操作,杨晓邬当时带的是一件“完全是碎片”的汉代铜釜。
在上海培训班,杨晓邬学到了比四川更为先进的修复技艺——焊接、做旧、着色等。比如青铜器做旧和着色,四川当时采用的方法是将青铜碎片黏结在一起,然后用盐酸捂住,这样文物表面慢慢地会腐蚀成绿色。而上海的方法则更先进一些,用虫胶漆着色,通过颜色调和来呈现文物红斑、绿锈、蓝锈等着色效果。虫胶漆做出来更加美观,色彩更丰富。
课余,杨晓邬还从图书馆借阅不同领域的书籍和杂志,学习美学、色彩、雕塑、建筑等知识。杨晓邬说:“文物修复是由多门学科组成的复合型学科。文物不是千篇一律的,它的形态、色彩以及風格都需要大量时间和精力潜心研究,不断地加以积累和总结,才能让文物‘活起来。”
半年后,杨晓邬拿着修复完整的汉代铜釜回到四川省博物馆,成为当地唯一经过正规培训的文物修复技师,也为他日后主持三星堆文物修复工作打下坚实基础。
十年修复青铜神树
在杨晓邬修复的所有文物中,三星堆青铜文物无疑是最耀眼的“明星”。三星堆出土的成百上千件青铜器中,有一大半是杨晓邬亲手修复的。其中最令杨晓邬自豪的,也是用时最长的、修复最难的国宝级文物是青铜神树。
1986年10月,从三星堆二号坑出土的残破神树被一车车运往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除了严重变形的底座,看不出任何“树”的形态。一箱箱夹杂着泥土的青铜碎片摆在杨晓邬的面前,而他接下来的工作就是要把这些残破的青铜碎片修复完整。最棘手的问题是,这些文物没有任何文献资料记载,更没有任何器物借鉴,要把文物恢复成几千年前的原貌,几乎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杨晓邬迎难而上,用最笨的方法修复青铜神树:先把所有神树碎片都收集起来,然后再把可能是神树的碎片一块一块地放在一起;再把所有神树碎片分类,找出结构最简单的碎片,根据碎片和碎片之间断裂的缝隙结构,像玩拼图游戏一样把它们拼起来。
考虑到神树的承重情况,杨晓邬放弃了焊接,而是在神树空心主干里添加一根新铜管,然后在神树与铜管之间灌注环氧树脂和范土。之后,他又给神树打上铆钉,把各个部件用铆接的方法接起来。铆接中间也有一根铜管,铜管插进去后,最外面用螺丝拧起。“但观众看不到,因为凸出来的螺帽都已被打磨平整,又涂上颜色做旧了。”
等到青铜神树部件都修复完毕,杨晓邬和徒弟郭汉中才发现,神树还有很多残缺的部分,鸟不应该只有三只,果实、圆环的数量也远远不够……根据真实参照物和古人讲究对称性的原则,杨晓邬复制了十四个果实、十五个圆环和六只鸟。按照古蜀人二次铸造的方法,铆铸在树干上。为了能与原部件“融合为一体”,所有新制作的神树部件被刻上同样的花纹,描上同样的颜色,做出逼真的铜锈。
修复青铜神树工作从1986年开始,一直持续到1996年,整整用了十年时间。修复完成的青铜神树,高3.96米,树干残高3.84米,是世界上最大的单体青铜器。
让文物修复后继有人
四川每年都有上万件出土文物需要修复,但专门从事文物修复的专业技术人员不超过二十人。因为文物修复技术人才的严重短缺,大量出土文物只能静静地躺在库房里。
面对文物修复人才奇缺的问题,杨晓邬忧心如焚并积极寻求解决方案。2006年,杨晓邬欣然接受四川省文化艺术学院的聘请,担任文物鉴定与修复专业的导师,力求将毕生所学传授给热爱文物修复的年轻学子,并将优秀学子引入省内各文物修复岗位。
此外,杨晓邬还举办短期培训班培养文物修复技术人才。但他很快发现,举办短期培训班只能使学员了解和掌握文物修复技术中的皮毛,高校培养的相关专业的学生则缺少接触文物标本的机会,这两种途径培养出来文物修复技术人才在真刀实枪的文物修复工作中都难当大任。
最后,杨晓邬推出了“文物修复技术师承制”——在四川省考古研究院招收学徒,由杨晓邬亲自执教,既避免了只了解皮毛,也解决了缺少文物接触的问题。就这样,杨晓邬将院里的三位同事冯陆一、樊斌、郝翔招收为徒。
杨晓邬采取了多年前从上海培训班学到的教学方法:注重实践。先教使用焊接工具、锯子和剪刀,再教锻造和雕刻,然后教拼接、黏合……在教学中,杨晓邬逐步尝试把传统修复工艺与现代修复技术相结合,如在修复三星堆、罗家坝出土的青铜器时,既采用传统的石膏翻模技术,又采用硅橡胶翻模技术。
如今,杨晓邬力推的“文物修复技术师承制”,不但解决了文物修复技术人才青黄不接的问题,还获得了国家文物局2005年科技创新奖二等奖。在他所带的徒弟中,大徒弟郭汉中最为出色,不但成了“四川工匠”,还带出了一批自己的徒弟。后期带的三个徒弟也都成了文物修复的中坚力量,冯陆一和樊斌挑大梁完成了近期四川出土文物中最大的汉代铜车马的修复。
收服95后UP主
2021年3月,三星堆新一轮考古发掘又有新发现,6座“祭祀坑”挖掘出的500余件重要文物中,仅有“半张脸”的金面具残片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众多网友通过各种方式为金面具补齐另外的“半张脸”。
对于只有“半张脸”的金面具,杨晓邬也给出了他的合理猜想:“可能是祭祀活动完成后,把它撕成了两半。从金面具的背面看,已经烧成半熔化状了,在它下面有一些金珠子,我们猜测是另一半面具的……另外的‘半张脸虽然不得见,却给了文物研究很大的想象空间。”
4月,一位年仅25岁的UP主“才疏学浅的才浅”在视频平台上传了一条名为《15天花20万元用500克黄金敲数万锤纯手工复原三星堆黄金面具》的视频,详细记录了自己手工制作金面具的全过程。短短几天时间,这条视频走红网络,连三星堆博物馆副馆长朱亚蓉也在其朋友圈分享了这条视频,并喊话:“来我们修复馆上班吧。”
“才疏学浅的才浅”带着亲手制作的黄金面具专程来到三星堆博物馆,与三星堆文物修复大师杨晓邬进行面对面的交流。“才疏学浅的才浅”制作的金面具在外行人看来“有模有样”,但在有着几十年三星堆文物修复经验的杨晓邬眼里,它缺少了三星堆文物的风格、内涵和灵魂。在交流过程中,杨晓邬指出了几个重要细节:“首先眉毛短了,眉眼间距窄了,眼角的弧度也没有做出三星堆青铜像的风格;再看鼻子,三星堆5号坑中出土的金面具是有鼻孔的,而你的这件鼻子下面是平的;再看下面的嘴巴,三星堆青铜像的嘴角都有其独特的风格,还有耳朵上的两层洞……这些都是三星堆文物不可或缺的部分。”杨晓邬的专业功力让这位95后UP主佩服得五体投地,频频点头。
谈起这么多年做文物修复工作的心得体会,杨晓邬自豪地说:“修复文物是个有乐趣又很艰苦的过程,修复成一件完整的文物是很有成就感的。用几十年时间修复三星堆文物,看到它们由若干碎片变为一件件国宝,那种油然而生的成就感是一个文物修复工作者一辈子的荣耀。”
编辑/张秋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