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了手机的他想继续读书

口述｜朱媛媛 整理｜王梦轩

我一直认为，刑罚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惩治犯罪，教育和挽救的意义更大。张涛刚刚年满18周岁，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的人生还有很多可能

“姐姐，我考上了，录取通知已经收到，谢谢你们！”6月初的一天中午，张涛（化名）在电话里兴奋地告诉我，他收到了贵州某大专学校的录取消息。他还向我发来信息：“去年的经历让我成长了很多，自己也明白到底想要什么。很谢谢姐姐给我这次机会，让我对生活有了希望，不是以前浑浑噩噩地度过。”那一刻，我激动得眼眶有点湿润。

张涛是我办理的一起盗窃案件中的犯罪嫌疑人。2021年春节后，刚从中等职业学校毕业的张涛来到江苏省苏州市务工，住的是公司的集体宿舍。一天下午，张涛看到舍友新买的手机掉在床边，有了偷偷拿走的念头。他很清楚这样做带来的严重后果，但是他非常想拥有一部这样的手机。犹豫片刻后，张涛还是将手机捡起藏在了自己的床垫下面。为防止被舍友发现，第二天一早，张涛就把手机寄回了老家，准备以后回老家后自己用。

正是这一时的贪念，张涛触犯了刑法，涉嫌盗窃罪。2021年7月初，公安机关将这个案子移送到苏州市吴中区检察院审查起诉，案件分配到我手上。审查案件过程中，我注意到张涛在侦查人员讯问时提到，自己今年刚从县里的中等职业学校毕业，现在是暑假工，之后还要继续读书。

我从事刑检工作十多年，办理大大小小的盗窃案件也有数百件。在审查中，我会着重了解嫌疑人的盗窃动机，是否另有隐情，是否为生活所迫。面对低龄盗窃人员更是忍不住多问两句：“为什么不好好读书？为什么小小年纪就想不劳而获？知不知道触犯法律的严重后果？”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张涛时的情景，一个刚年满18周岁的大男孩，有点腼腆，见面直接叫我“姐姐”，声音有点怯怯的。当时，除了基本的犯罪事实，我重点问了他的个人情况、求学经历和未来打算。他说自己是年初到苏州实习的，3月份没能赶回去参加大专升学考试，现在要复读才能重新参加考试。并且如果考试通过的话，自己还是有机会继续读书，取得大专文凭的。之后，张涛还向我提交了一份2021年1月中等职业教育毕业证书和学校出具的申请复读书面证明。

张涛说：“在苏州实习的几个月，我体会到中专文凭想要找一份理想的工作，实在是太难了。被抓前我就联系了我之前的班主任，打定主意要回去复读，明年重新参加考试……检察官姐姐，能不能对我从轻处理啊？”张涛的言语不多，但从他闪烁的眼神中，我能感觉到他对于重返校园的期盼，以及继续学习，通过知识来改变自己命运的渴望。

从小县城凭借自己的努力学习一步步走出来的我，完全理解这种心情。张涛出生于农村的普通家庭，如果不读书，一辈子可能也就像现在这样，做一个生产流水线上的操作工。读书，确实会给他带去更多的机会和选择。

插图：张维

但就案件本身，能否对张涛从宽处理还需综合考量。我通过远程办案系统与张涛在校期间的班主任进行了连线。班主任很清楚张涛的打算，他告诉我，张涛在校期间表现良好，跟同学相处也很融洽，之所以会错过3月的大专升学考试是因为没有买到返程机票，“知道自己不能继续读书的时候，他就对我说还想要复读”。

针对张涛能否适用相对不起诉处理的问题，我提交部门检察官联席会议讨论。检察官在讨论中也存在不同意见。对张涛以涉嫌盗窃罪提起公诉有足够的理由，该案涉案金额达5000元以上，他实施盗窃也并非出于生活所迫，被害人报警后警察到现场排查时他也没有第一时间承认，类似情节的案件一般都会提起公诉。

直接公诉是最简单的处理方式，但是对于想要继续求学的人，我还是希望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为他争取从宽的机会。于是，我在会上提出，张涛没有前科劣迹是初犯，临时起意盗窃了熟人的物品。本案的发生具有一定偶然性，相对于多次盗窃、预谋盗窃的嫌疑人，张涛的主观恶性较小。虽然他没有第一时间认罪，但在警察再次到宿舍有针对性地讯问时也能坦白罪行，并积极配合将寄回老家的赃物追回，挽回了被害人的损失。从张涛的主观恶性和行为的社会危害性看，本案不存在必须追究刑事责任的情形。

我一直认为，刑罚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惩治犯罪，教育和挽救的意义更大。张涛刚刚年满18周岁，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的人生还有很多可能。若在刚刚成年时就背负上罪犯的标签，那么他今后求学、就业、婚姻等都要受影响，“可能”也许就变成了“可惜”。如果他能够引以为戒，能够返校读书，回归正途，何尝不是这个案件最好的处理方式？

不过要作出不起诉处理的决定，也不能仅仅依靠张涛的口头承诺，毕竟他已不是在校学生，需要充分确定其返校复读的真实性。最后，我们讨论后确定了案件暂缓处理的意见，待张涛返校后，学校提供相关的证明材料，且他能够稳定回归校园生活后再作出最终决定。

之后，我经常和张涛电话联系，询问他的最近状况、何时返校等。2021年9月，张涛回校报到，被分到新的班级。为降低对他的影响，我没惊动他现在所在班级的班主任，继续联系原班主任和学校教务处确定了他的在校状况。老师在电话中表示，张涛返校后学习积极主动，精神也不错，能很好地适应校园生活。综合考虑本案的法律效果和社会效果，2021年9月28日，我院对张涛作出不起诉决定。

不起诉宣告后，除了要求他珍惜从宽处理的机会，今后要遵纪守法外，我又跟他聊了很多“题外话”，听他说了近期打算、今后规划，并结合自身的求学经历给出了一些建议。此时的张涛，不再是初见时的沮丧，而是有一种重获新生般的喜悦之情。

偶尔，我会打个电话，跟张涛聊聊在校的学习和生活情况，盯一盯他考试准备情况。今年6月，张涛参加了贵州省2022年高职分类招生考试并被某大专学校录取了，录取的专业也正好是他最想读的会计专业，以后还有机会专升本。对于考试成绩他还有一点小骄傲，“复习时间不长，有这个成绩算很不错了”。

此时，我看到的是一个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年轻人的样子。都说“我们办的不仅仅是案件，更是别人的人生”，这个案件让我有了更深的体会。办案不是机械地走诉讼流程，不是冷冰冰的司法判断。它也可以有温度，也可以给别人的人生带来一束光。（作者系江苏省苏州市吴中区检察院检察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