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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断鸭绿江

2023-01-14临江仙

民间文学 2022年12期
关键词:木排老道安东

临江仙

鸭绿江边的临江城有一个老驴市,里头有一家张记大车店,生意十分红火。这年的正月十五刚过,店里来了一个叫丁发的年轻客商,穿着用度都很讲究。自打他住进店里,每天都是白天出去,晚上回来,一连五六天,天天如此,很是神秘。

这天晚上,丁发跟大车店的老掌柜打听木材交易的内情。老掌柜斜眼瞟着这个二十来岁的生瓜蛋子,说:“临江码头日过千帆,船上拉的几乎都是木材,生意旺时,鸭绿江两岸每天交易的人能有三四万。看你这嘴巴子上的毛都没几根,也打算跑木材生意?不是我小瞧你,鸭绿江的水太深,有多少人葬送在江里喂了鱼鳖,你干得了这个吗?”

丁发急忙拱手抱拳,恭恭敬敬地说:“掌柜的,我也知道不好干,就是打听打听行市,最好是有个熟门熟路的师父带带我,再作打算。”

老掌柜沉吟了半晌,说:“我这个大车店就是个木材交易地,沟里的木材商都住我家店,落脚吃饭顺带着就把生意谈了,方便得很。你要是诚心做这个买卖,我指点你去找一个人。從咱这儿往江上游走,五六里远有个龙王洞,洞里有个梁道士,最熟悉鸭绿江水旱两路的情况。你去探探他的口风,要能求得他的帮衬,你做木材生意就能顺溜多了。”

丁发急忙感谢老掌柜帮忙。第二天一大早,他沿着江边的山路往上走,果然找到了龙王洞。原来就是江边砬子上的一个巨大的山洞,洞里塑了一个威风凛凛的龙王像,两旁站着十几个河神、夜叉。那个梁老道在龙王像边上搭了两间木架子房住着,收点儿过路客商们敬献的香火钱。洞门口稍往里一点儿的地方燃着一个大火堆,长年不熄,每天都有过路的穷人围着火堆烤着火将就一宿,有钱的就扔个铜板,没钱就算了。

龙王洞外贴江边有一块足有几十亩的平地,都是江水冲出来的油沙土,土质肥沃,开春后就种满了庄稼和蔬菜,供给来往客商食用。庄稼地的边上起了一趟地窨子,算是一个简单的旅店。旅店把一头住着一个叫珍姑的中年女人,身上穿的虽也是补丁衣服,却拾掇得整洁大方,模样也端庄清秀。她是梁老道雇的长工,平日里饲养一头大叫驴,每天推磨做饭,招待住店的客人。

丁发跟梁老道接上头,梁老道就向丁发介绍了一些行规,以及怎么看木材成色的方法。他还说,鸭绿江边有很多个排卧子,开春后,木把下了山,在江边排卧子做木排。这些人一整个冬天都待在山上,虽说吃的用的都是东家管,到下山时带的钱也已经寥寥无几,有的还欠了债,他们就会偷着卖几挂木材,卖的钱分给带工的把头一部分,大头自己揣腰包。买这种木材最便宜,能赚到大钱。不过这种生意赚头大,风险也大,要有胆量有横心的人才干得了。

梁老道说完这些门道,丁发沉思了一会儿,抬头说:“道长,到底做哪路生意,等我摸清根底再做决定。你可以领我多走几个排卧子,熟悉一下情况。”说完,他拿出十块银圆,给了梁老道,说是给梁老道的辛苦钱。

当晚,丁发就住在了梁老道的旅店,珍姑给他端来晚饭时,丁发就跟珍姑问长问短地说些闲话。他注意到珍姑走路一瘸一拐,问起来才知道,珍姑前天拉磨时被大叫驴踩了一脚,脚面子肿得跟发面馒头似的。可店里只有她自己,只能挺着干活。还好这几天只有丁发一个客人,活计没那么多。

饭后,珍姑又给丁发送来一盆滚热的洗脚水。丁发连忙接过水,诚恳地说:“珍姑,你的年纪跟我母亲差不多,应该我伺候你才对。以后我要长期住在店里呢,这些活我都自己干!”说完,他掏出两块银圆递给珍姑,让她抓点儿内服外敷的药,治一下脚,拖久了容易落毛病,到老就遭罪了。珍姑激动地抹着眼泪,说:“丁少爷,我活了半辈子,店里的客人走马灯似的来来往往,你是第一个拿我当人看的。”

就这样,丁发白天跟着梁老道出去见世面,看人家怎么做买卖,也学一些放排的技术,晚上回到店里,抽空还买了几块膏药送给珍姑,没事时就跟珍姑聊天,问一些江上的事,一晃过去了好多天。

这天夜里,丁发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外面有脚步声,有人在自己窗户根儿走来走去的,又来推他的房门,推了几下就不推了。丁发裹紧了被子,侧耳细听,几分钟后,那脚步声走远了。

没一会儿,外面隐约传来女人的哭声。

早上,珍姑来给丁发送饭,她的眼皮红肿,脖子上挂着一根三尺长的铁管大烟袋。丁发对这个烟袋很好奇,要到手里看稀罕,问:“原来你还抽烟啊?”珍姑伸手把烟袋拿回去,叹口气说:“遇上糟心的事了,抽几口解闷。”丁发眼尖,一眼看见珍姑的胳膊上青紫了一大片,他的心里就有了数,说:“珍姑,我是外地人,一心学做木材生意,赚点儿钱养家糊口。我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亲人都没有。我看你这人挺好的,正好我亲妈死得早,你们岁数又差不多,干脆,我认你当我干妈得了。”

说完,他出溜下地,跪下就磕头,叫了一声“干妈”。珍姑连忙拉起丁发,眼圈就红了。丁发又从包里拿出十块银圆给珍姑,说:“这点儿钱给干妈扯几块布料,做两套新衣服。等我弄明白木材生意的窍门,做生意发了财,就把干妈接到安东卫养老送终,你就不用干这迎来送往的活了。”

这下,珍姑的眼泪一下流了出来,引起了丁发的疑惑,连连追问她为啥哭。

珍姑叹了口气,低声说:“我一个孤老婆子,半路上老天爷给我送来个好儿子,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啊,我也就不瞒你了。鸭绿江上有六个大水贼,他们在江边的各个排卧子都安插了眼线,所以在这江上跑的排帮,从一下山开始,底细就被这些水贼摸得清清楚楚……”

丁发急忙制止珍姑说下去。他走到外面查看了一圈,见四下无人,才回到屋里,关紧门窗,示意珍姑接着往下说。

原来,这些水贼熟悉鸭绿江放排的套路,长期控制了鸭绿江的水旱两路,在江上收取高额保护费,排工们稍有不从,就被他们踢到江里喂鱼鳖。这些年,死在水贼手里的排工少说也有几十个了。大水贼是六个,他们手下有多少小水贼,谁也弄不清。官兵多次来捉拿,可是水贼们居无定所,平时散在长白山的原始老林里,根本拿不着他们。

龙王洞就是个正宗黑店,梁老道压根儿不是什么出家的道士,他就是那六个水贼的眼线。就连珍姑,都是被水贼们胁迫来到此地的。关东山里到处是来闯关东的流民,女人少得可怜,所以别看珍姑是个中年妇女,在这地界依然吃香得很。梁老道他们给珍姑派任务,年纪大的客商来住店,就用色相勾引,一边赚取客商的嫖资,一边趁机摸清客商的身家底细;遇上年轻的客商,色相勾引不成,就给客商的饭菜里下药,等客商熟睡后,半夜潜入房间,查清客人的钱财,上报给梁老道,梁老道再通知那六个水贼,找机会杀人劫财。丁发来找梁老道学做生意,老贼见丁发衣着讲究,出手大方,判断这是有钱人家里的少爷,不由大喜。可是因为丁发对珍姑礼貌大方又关切,让从来没被人尊重过的珍姑万分感激,好多天过去,也没忍心给他的饭菜下药。昨天半夜,她被梁老道逼着进丁发的房间,色相勾引也好,下手麻晕也好,总之务必把水贼需要的情报弄到手。珍姑在丁发的门外徘徊了很久,还是悄悄回去了,因此被梁老道打了一顿。

丁发听到这里,早惊得直擦冷汗。珍姑又流着泪,抚摸着那杆大烟袋,说:“去年春上,店里来了一个姓范的木材商,是安东卫人。我半夜钻进他的被窝,跟他好上了。他说等做完生意就接我出去过日子。这样说过的人很多,我压根就不信。可他在店里一住就是一个多月,经常买些吃的穿的给我,我病了他就给我买药,我看得出来他对我动了真情,心就软了。一天我偷听梁老道他们打算下手,就告诉他半夜离开这里,我过后再去安东卫找他。哪想到范客商押着两大挂木排刚一出发,就被江边的眼线报告给了水贼。五个水贼跟范客商动上了手。范客商有一身好功夫,他就用这个大烟袋当武器,把那五个水贼都打到江里。木排走到大门坎子哨头时,那是个妖起地,排头掉进了鬼门汀,后排卷了包,范客商站在排头,扎进江底淹死了。其实还是水贼们在水下搞的鬼。范客商的大烟袋被梁老道拿了回来,当战利品显摆,被我要了来,没事时看看,就想起跟他好的那段日子,我也算沒白活……”

说到这里,珍姑泣不成声,丁发则不断擦拭冷汗。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说:“真没想到,鸭绿江的水这样深!干妈,你给我拿个主意,我这木材生意还能不能做?”珍姑说:“这帮水贼目前没摸到你钱财的底细,暂时也不会动手。你千万别露了白,找个机会跟梁老道说,身上没带多少现金,等木材到了安东卫,用银票结算。我下面再告诉你,到了排卧子以后做好两件事,善待一个人,就能保你做成生意,既平安无事还包赚大钱,也不白在这儿耽搁这么久。但是切记不要贪,回去以后就别再来了!”这会儿丁发还有啥可说的,只是一再感谢干妈。

丁发跟着梁老道来到冷沟子排卧子木场,这儿有五六伙木把,共上千人在江边做木排。丁发一连找了几个木帮把头谈木材价格,这些偷卖的木材确实出乎意料的便宜,还尽挑最上等的货。丁发喜出望外,决定买十大挂排的木头,先赊着账,到安东卫交易时再用银票结账。可是大多数把头都说缺钱,坚持用现钱结算。无奈之下丁发只买了六挂排,身上所带的十根金条全都用了现钱交易。梁老道跑前跑后忙活,帮着在每挂大排上雇了两个排夫。

梁老道说:“丁东家,六挂大排也算个大排队了。鸭绿江上的规矩,东家必须站在排头的小排翅子上掌舵,沿江遇到路卡或排卧子也好报号通过。”丁发这段时间一直在学放排,很想试试自己的身手,也是仗着年轻气盛,就同意了。梁老道就找来一个罗锅的老木把领着几个年轻人拴小排翅子,这个老罗锅叫宋老三,是个鳏夫。他正是珍姑让丁发善待的那个人。丁发急忙掏出十块银圆,恭恭敬敬地双手交给宋老三,说兄弟们辛苦,这点钱请兄弟们去打打尖,喝点儿酒暖暖胃。

那宋老三接过钱,仔细打量了丁发几眼,说:“你这个孩子年纪不大,可真懂事,我就跟你详细介绍一下。这个排翅子分四节,每节木头都是两丈长。第一节是三块木头并着连起来,往后第二节、第三节、第四节各自增加一块木头。”他又在木场子里扛来一个又长又深的狗食槽子,放到第二节排头上,说,放排到安东卫需要一两个月时间,站在排上很累,可以坐在这个狗食槽子里掌舵。千万记住一点,到了险要的哨口时,一定要把槽子搬到第三、四节排上掌舵,后边的木头宽,不容易掉到江里去。

这番话,那宋老三清清楚楚一连说了两遍,丁发急忙抱拳感谢。

选了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梁老道领着开排的人,他自己身着道袍,在木场子靠江边一棵古榆树下升纸码敬河神,摆上龙王、河神、排夫鼻祖解老鸹的牌位,焚香祷告,求神保佑大家一路平安,然后把众神位请到大排上的花棚里。丁发上了小排翅子去打头掌舵,排头插了一面三色大旗,随着江风猎猎作响。梁老道又在花棚大排点燃了三个钻天猴,炸雷般的响声在江套上空回荡。梁老道大喊一声:“开排喽!”每个排上的两个排夫同时用蹬杆子顶到岸边,把排顶进鸭绿江的正水流。

丁发掌舵的小排翅子在江上一起一伏前行,像是一片菠萝叶顺江而下。大约半个时辰过去,他回头一看,大排队已经落在后边很远了,他想让小排慢些走,等等大排,可小排轻便,速度快,游走如飞。过一会儿再回头,已经看不到大排队了。他想起珍姑的嘱托:千万别坐在第一、二节排,又想起宋老三嘱咐自己的话,急忙用力把狗食槽子搬到第三节排上,刚直起腰,这时小排已经随波逐流来到了大门坎子哨口。这个哨口的河底是一道山梁横在江中,水流过时像划过一道竖起的鱼脊梁骨。小木排的前两节随水滑过时,木头刮到了水下的石头,立时发出巨响,眼看着前两节木排断裂、散花,那大圆木像下饺子一样扎进了鬼门汀,后两节排在大门坎外的深水里打转,把丁发吓得后背直冒凉气。眼见这半片排离岸有一百多米,江水深不见底,他哪里敢跳下去,一眼看到了狗食槽子,那是用两米长一搂粗的干红松刨挖出来的,冷眼一看像是一个齐头的小木船。他急忙用力把狗食槽子推下水,跳了进去,用手划水,把槽子划到江边,跳上了岸。

他一口气跑到了龙王洞,跪倒在珍姑面前,磕头说:“多亏干妈救了我一命。”珍姑说:“去年春上那个范大哥武功高,他们打不过,就改用水路害他,今天又用同样的办法害你,幸亏你逃过一劫,这是老天在保佑你。”说到这里,珍姑又疑惑地说:“按理说他们不该这时候害你呀,你赊了账,那些木把帮没得到钱,就得一心一意保护你的安全。木帮有上千人,水贼虽然狠毒,可是也不太敢招惹木帮!”

丁发说:“干妈,我没听你的话。我是用金条买的货,现银结账。”

珍姑的脸色立刻变得煞白,说:“完了,咱俩的命今天都完了!你结完了账,跟木帮就没关系了,没有木帮的守护,水贼随时可以对你下手。他们害死你也拿不到好处,必须把木材放到安东卫卖掉才能到手一大笔钱。这些水贼在鸭绿江好使,到了安东卫不行,黑土地的蝼蛄到了黄土地就拱不动,他们也嫌放排遭罪,所以一向是杀人搞现钱的。现在他们知道你身上带了十根金条,我这些天都没向他们报告这件事,他们能不怀疑我吗?咱母子俩得赶快逃命!”

珍姑话还没说完,山下传来水贼的说话声,想走显然是不可能了。丁发灵机一动,附耳对珍姑说了一个主意。珍姑一边点头一边把丁发藏了起来。

梁老道帮丁发找的排工都是水贼,他们故意把大排驶向下水流,排走得更慢,跟丁发的小排翅子拉开了距离。等他们慢吞吞到了大门坎子哨口,只看到半片排翅子,不由得一阵欢呼,庆祝丁发已死。这次虽然没拿到现钱,但是只要吃上一两个月苦,把这六挂大排放到安东卫,起码能换回三十几根金条。这可是一注大财,辛苦也值!

天色不早,他们拢排上岸,准备在龙王洞吃饭过夜,明早再走。水贼老大对梁老道说:“梁道长,你要是早点儿报告说那小子带着十根金条,直接把他做了,多省心!这可好,兄弟们还得在水上遭一个多月罪,把排放到安东卫才能拿到钱!”梁老道苦着脸说:“老大,都怪珍姑那死婆子不听话,不肯去查探这小子的底细。”老大冷笑着说:“不听话的人留着何用?搞不好还得坏咱们的事儿!老六,你去把她扔到江里喂王八。”老六答应一声跑到地窨子,像拎小鸡一样把珍姑拎过来,往水贼们面前一摔。

珍姑大叫:“大王,我有话说!”老大一摆手,示意她说下去。珍姑说:“那天半夜我偷偷进了屋,摸到那年轻客商带了十五根金条,立马报告给了梁道长。第二天,梁道长跟那客商说,翻盖龙王庙没钱。那客商说,你只要帮我做成几趟生意,我来翻盖龙王庙。我先送给你五根金条……”水贼们听完怒不可遏,龙王洞里骂声一片。老大立即命人把梁老道捆起来,又命老五和老六去梁老道的住处搜查。此时,梁老道就是有一千张嘴也说不清了。

过了好一会儿,老五老六回来说:“大哥,我们把这小子的窝翻了个底朝天,这家伙果然瞒着咱们昧下了好多钱!就是没看到那五根金条。我们拷问了他半天,他死不承认。把这个叛徒绑上石头扔江里吧?”老大挥手同意,气得饭也不吃了。走出龙王洞时,他一眼看到江边的狗食槽子,眉头突然一皱,抓过珍姑逼问:“死老婆子!说,是不是那个小客商逃上岸,你把他藏起来了?”珍姑吓得哆哆嗦嗦地说:“槽子可能是顺水漂过来的吧,没凭没据的,可不能让我背黑锅啊!”老大想了想,喊老五和老六过来,让他们二人再上龙王洞,好好找找那小客商的下落。

老五和老六折回到龙王洞,这回翻得更细致。山洞里有一个拐角,里面光线昏暗,他二人最后翻到这里,突然看到岩壁上一对大圆眼睛冒着绿光!老六哆哆嗦嗦地说:“龙王显灵了!你看那双龙眼,是绿的!”他的话还没说完,只听那壁墙上的龙王发了威,怪叫一声,二人吓得连滚带爬跑下了山,喊上老大,一口气跳上排,嚷嚷赶紧开排,龙王爷显灵了。

原来,龙王洞那个拐角的岩壁上长年累月滴水,水质清澈甘甜。珍姑在那放了一口大泥缸接水吃,危急之中她把丁发藏到水缸里,两个水贼过去搜查时,被吓跑了,救了丁发一命。

梁老道死了,水贼们都上了排赶往安东卫,龙王洞平静下来。珍姑对丁发细说了自己的身世。原来珍姑嫁给了一个木把。木把的工作辛苦又危险,没几年男人就死在了江上。一个无依无靠的年轻寡妇,要在这盗匪横行的地方活下去,真是太难了。没多久,她被土匪绑到鸭绿江边,被逼做了暗娼。鸭绿江边所有的排卧子、木场子她都待过,对鸭绿江两岸的黑白两道情况都了解,可是她赚来的血泪钱都被土匪们收走了。后来珍姑的岁数大了,土匪们就把她送到龙王洞,独自承担旅店的所有活计不算,还长期被梁老道霸占,被逼在地窨子勾引有钱客商,跟梁老道合伙害人。她稍有反抗,不是挨打挨骂,就是被威胁丢进鸭绿江,过的是地狱般的生活。自从遇到了有情有义的范客商,她才有了盼头,哪想到……

丁发红着眼圈说:“干妈我实话说吧,我就是范客商的独子范丁发,我是来找我爹的。我爹去年来临江做木材生意,一年音信皆无,我奶奶整天以泪洗面,打听放排到安东卫的木把,都说我爹好像是被水贼害死了……我来到临江,在说书馆、大戏园子打听,却没得到准确的消息。直到我住进龙王洞,看到你用的大烟袋,我一眼就认出那是我爹的,我当即决定拜你为干妈。虽说我一半是在演戏,可也真心感激干妈。你不但告诉了我爹被害的真相,还几次救了我的命。”

说完,丁发再次跪倒,给珍姑磕头。

珍姑的泪又流了下来,说:“孩子你心眼真多,教我几句话就除掉了梁老道。”

丁发说:“在路上,我就向梁老道打听现钱付讫和赊账的区别。梁老道说,赊账的话,木头的成本会高一些,每个木帮会派两个人放排到安东卫拿钱。现钱买货成本小,每个排上需要两个排夫,他来帮我雇。我想,梁老道雇的人肯定是他的同伙,这样就能把水贼都骗上木排。只要到了安东卫,可就由不得他们了。现在,我必须马上出发,抢在水贼之前赶到安东卫,替父报仇!”

丁发骑上珍姑养的那匹大叫驴,离开了龙王洞。

水贼们经过一个多月的水上颠簸,到了安东卫。这是个大风天,只见宽阔的江面上白浪滔滔,数不清的木排随浪翻涌,几个小汽艇在中间穿梭拉排,江岸码头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水贼们知道,安东卫城就是个大销金窟,能满足他们吃喝嫖赌的所有需求,不由得一个个乐得合不拢嘴,巴不得立刻上岸。

这时,一辆皮驴子开过来,上边的人大声问:“请问这是临江来的木头吗?是不是丁发丁东家的?”

水贼老大急忙上前答应,跟皮驴子上的人交谈后,同意三十五根金条交易,让木排开进水上木场。排夫们全部下到大排携带的小救生排上,皮驴子上的人扔下绳索,挂上小救生排,说把他们送上岸好好玩玩,一切开销都由他来付账。水贼们一个个心花怒放,竟想美事了,没想到皮驴子绕个大圈,突然直奔海面冲过去。水贼们慌了,齐声大叫让皮驴子停下,可皮驴子跑得更快了,一股脑冲进了大海。海上正刮大风,一浪推着一浪高,皮驴子冲进浪里后,挥刀砍断了连接木排的粗绳,拐个弯返回了安东卫。那张小救生排被海浪卷进了海底。就算水贼们的水性不孬,也只能在江里逞威风,排上的人全部葬身大海。

两个月过后,丁发回到龙王洞,送给珍姑很多礼物,说明是回来了结恩怨的。随后他带珍姑去了冷沟子木场,找到了宋老三,也送了他一笔厚礼。

宋老三说:“这些强盗用这个办法不知害过多少人,一般都是逼着我领人操作。没办法,我是这地方土生土长的人,要是不听水贼的话,我全家老小就会被他们灭门。那四节小排翅子,后两节用的是长白山柞树,轻易断不了。前两节排用的是软木条,稍碰上硬力就会断,小排到了险恶哨口,就得碎散掉,坐在小排上的人就会被卷到水下淹死。当时你赏了我十块银圆,我觉得你心眼好使又看重我们这些穷木把,我就送你个救命的狗食槽。但是有水贼们盯着,我也不敢多说,只啰嗦了那几句,能不能逃过一劫,就凭你的造化了。”

丁发说,好人得有好报。他决定出一笔钱,请宋老三帮忙在洞外的平地盖一座龙王庙,就安排宋老三守庙,安度晚年。珍姑他要接回安东卫养老去。不料珍姑双手合十,流着泪说:“你爹被害,我和老宋也都有份儿,虽说我俩是被水贼强迫的,你也开恩不怪罪我们,可我们毕竟都是有罪的人。我要和他一起守护龙王庙,多施舍行善,洗刷以前的罪孽。”

话说到这个份儿,丁发也不好再勉强,只能再次感叹龙王庙的灵验,两人能在这样的地方安度晚年,也算是福报了。

提到“龙王爷显灵”,珍姑忍不住笑了起来,说:“哪有什么龙王显灵!那个岩壁上住着一窝猫头鹰,母鹰正在抱窝。水贼们害人多,心也发虚,见猫头鹰的大眼珠子冒绿光,冷不丁一看,就误以为是龙王显灵了呢……”

打那以后,鴨绿江边真正有了一座像样的龙王庙,至今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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