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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作家遇见“美丽奴”

2023-01-14李振翔

绿洲 2022年7期
关键词:红柯利奴羊军垦

李振翔

1

“美麗奴”,其实是美利奴的谐音。它是一只羊。“美丽奴”出自著名作家红柯的小说成名作《美丽奴羊》;著名军垦作家韩天航的长篇小说《牧歌》和电视连续剧《大牧歌》,也是围绕这只羊,展示了兵团第一代知识分子献身畜牧业的生命历程。

美利奴羊的培育者是刘守仁,他一生扎根边疆致力于绵羊育种事业,先后培育出“军垦细毛羊”和“中国美利奴(军垦型细毛羊)”2个新品种、10个新品系,创立了“血亲级进育种”“品种品系齐育并进”“三级繁育体系”“综合特培”等育种新方法,缩短了科研和育种周期,其科研创新成果在全国范围内推广应用,累计向全国25个省区输送优质种羊32万余只,创造经济效益50多亿元。

我认识红柯是从阅读他的《美丽奴羊》开始的。那是1997年,《小说月报》选载了这部短篇小说。这应该是红柯的小说第一次被《小说月报》选登。红柯出生于1962年6月,生于陕西省岐山县凤鸣镇,1985年7月毕业于宝鸡文理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留校任宣传部院刊助理编辑。红柯有英雄情结,早年受英雄史诗、历史小说和斯文·赫定探险精神的影响,1986年8月,他给校长留下一封信,决然去了新疆,在我所居住的小城奎屯的伊犁州技工学校当语文教师。美利奴羊就是他在紫泥泉种羊场带学生实习时邂逅的。

美利奴羊是澳大利亚羊与土著哈萨克羊杂交而成的,雍容华美,如同贵妇,学名美利奴,因为是音译,红柯创作这篇小说时,把它改成了“美丽奴”。是啊,羊大为美,这羊太美丽了。这篇小说发表之后,美利奴羊也正是声名大振的时候。

《美丽奴羊》被《小说月报》选登后,红柯给居住在奎屯的七师文联常务副主席韩天航打了电话,告知这个好消息。韩天航向他表示了祝贺。俩人同处奎屯这个边陲小城,是文友,经常切磋小说创作。1995年第3期的《中篇小说选刊》选载了韩天航的中篇小说《回沪记》,他给红柯打了电话。他平静地告知红柯,他的中篇小说《回沪记》被《中篇小说选刊》选载了。红柯比他还激动,向他表示了祝贺,并且写了《静悄悄的土地和默默的耕耘者》,发表在《奎屯晨报》上,对韩天航的成绩大加赞扬。后来,韩天航潜心军垦文学创作,他的电视连续剧《热血兵团》塑造了兵团男人的形象;《戈壁母亲》塑造了兵团女人的形象;《大牧歌》塑造了兵团知识分子的形象。这些电视连续剧均改编于他的中篇小说《我的大爹》《母亲与我们》《牧歌》。尤其是《牧歌》,改编为电视连续剧《大牧歌》,是以刘守仁为原型的。

值得一提的是,两位作家与院士,从未谋面。但是,彼此的心灵是相通的。起因都是一只羊,美利奴羊。

现在,让我把笔触转到刘守仁身上。

天山脚下,有一个叫紫泥泉的地方。她紧邻天山,那终年积雪高插云霄的群峰,美丽多姿,海拔5290米的峰顶银光闪闪,那里可没有住着神仙,只有牧民的羊只如天上白云飘……天山雪水沿着山谷奔涌而下,将这儿冲出一条紫色泥土水沟,低洼处,有一股泉水溢出,因此得名紫泥泉。由泉水滋养的哈萨克羊,外表粗壮,性情温和,彬彬有礼。这里的丹霞地貌,群山叠嶂,奇峰凸起,错落嶙峋,山体色彩斑斓,仿佛置身于五光十色光怪陆离的世界,让人心生澎湃,感叹自然界之造化奇妙,鬼斧神工。这里,将发生怎样的故事?

1955年,21岁的刘守仁从南京农学院毕业,在父亲的鼓励下,来到天山脚下的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八师紫泥泉种羊场,成为一名畜牧技术员。他的到来,引来一些牧民讶异的目光。牧民的脸粗粝,黑紫,猛然间来了个细皮嫩肉的白面书生,他们窃笑了:要不了多久,他就要“一蹦子”找不见了!

“一蹦子”是形容羊的,那就是个快!

从刘守仁年轻时的照片上可以看出,单薄的身形,不高的个头,憨憨的瘦长脸上有一双闪亮的眼睛。他从南京颠簸了十几天到达乌鲁木齐,原本是分配到八一农学院任教的,但他不,少年心事当拿云,他要求进深山,到牧场。

这和后来红柯的举止是多么相像啊!

这也成了韩天航写《牧歌》的引子。

当时种羊场有哈萨克土种羊,毛粗色杂,只能用来做毛毡;还有从苏联引进了毛肉兼用的细毛羊品种——阿尔泰细毛羊,51只;新疆细毛羊104只。而新中国毛纺工业正起步,急需细羊毛。看着从苏联引进的几只阿尔泰细毛羊,刘守仁突发奇想:能不能杂交改良,把阿尔泰羊的毛披在哈萨克羊身上?

第一件事,他就是拿起皮鞭学放羊,熟悉绵羊习性。哈萨克族牧民们惊奇地发现,曾被他们认定很快会被苦日子吓得“一蹦子”找不见的人,真成了追着羊群漫山跑的羊倌。不到6个月,他就出了师,单独由他放牧360只母羊的试验羊群,开始了边纯繁、边杂交、边改良、边推广的细毛羊培育工作。

1956年冬天,刘守仁制定的绵羊育种计划得到兵团领导和新疆畜牧研究所的支持。为了尽快掌握细毛羊的繁育技术,刘守仁跑遍方圆几百里的大草原,与牧工同吃同住。肖发祥,他像父亲一样敬重的牧羊人,视羊如命。只要有重点种羊、病羊,领导都放心交给他。紫泥泉草原上100多种牧草,他都能说出名字来,并熟悉各种草的营养和特性。刘守仁觉得肖发祥的放牧经验,就是一部百科全书。他背着行李卷和肖发祥住在一起,一住就是十多天,虚心学习,他把肖发祥的放牧经验概括成人人一听就懂的七个字:撵草、撵水、不撵站(居住点)”,外加全身心投入。肖发祥放牧的羊,个个膘肥体壮,第二年的母羊繁殖率比别的牧羊人多一倍;还有一个牧羊人叫哈赛因。哈赛因在天山生、天山长,没进过学堂没念过书,却有一颗聪慧的心。他了解天山一年四季的气候变化,熟悉天山的一草一木,并对它们的特性了如指掌,刘守仁称他为“天山通”。刘守仁跟着哈赛因放牧,一住也是十几天。他发现哈赛因放牧很讲究:放羊时并不让羊分散,各吃各的,而是由外而内,分块分批放牧。什么时候在阳坡,什么时候在阴坡,都有一定规矩。他得出了结论:哈赛因放牧的羊群,因为跑路少,采食次数多,每天的采食量要比散放的羊群高出1倍,日增体重提高了10%以上。

為抵御风沙,他们住在“地窝子”里。他们戏称:“住的房子三尺高,下面顶着四根棍,上面盖着芨芨草”。之所以只有三尺高,是因为房子有一半在地下,有些干脆全部在地下。“地窝子实在好,冬暖夏凉真是妙;土当墙来地当床,一年四季不晒阳。”

白天刘守仁在草原上牧羊,夜晚就钻进地窝子整理资料。

晚上,他最基本的工作——数羊毛、测品质。

地窝子就是他的实验室,他找来大大小小的空瓶子做容器,自制各种简易工具。没有密度钳、烘箱和天平,就把墨水瓶当试管,铁皮、竹片当实验工具,放大镜当显微镜,镊子当计数器。他用竹片做成一平方厘米的格子扣在羊身上,剪下格子里的毛,拿小镊子一根一根数。每只羊至少得取样四处,每个小格子的羊毛都在5000~10000根,就着昏暗的煤油灯,“瞪大眼睛数一平方厘米有多少羊毛,一数就是三四个小时……数得他眼睛酸痛、泪水长流。长时间的工作,煤油灯燎黄了他的头发。

最大的考验莫过于接生羊羔。20天内,300多只母羊集中产羔,他直接住进了产羔房,困了就和衣打个盹,睁开眼又继续为新生的羔羊剪脐带、编号码、称体重、土棚子里成了血水、胎衣、羊粪的世界,腥膻恶臭。在这种环境里,他填卡片,每一项信息都保证准确。

刘守仁这个白净的小伙子,完全蜕变为一个牧羊人了。他已经闻不到羊膻味了。羊群从他身边簇拥而过,他一眼就可判断哪一只羊是最好的。这种鉴定眼力是他与牧工一起放羊时锻炼出来的。他洞悉羊身体各部位的相关性及遗传力和生产性能在体貌上的表现。

这一年,他也收获了爱情。女朋友叫朱智敏,上海支边青年,1956年来到紫泥泉种羊场,分配到场部的生产股工作,后来种羊场办养鸡场,她就到养鸡场养鸡。她性格开朗、大方,天性活泼好动,由于和鸡打交道时间长了,说起话来也就有点“咯咯”了。那时,大家一心为了建设边疆,对工作不挑肥拣瘦,需要到哪里就到哪里,踏踏实实工作,叫干啥就把啥干好。刘守仁是畜牧技术员,为鸡防病、防疫、治病也是职责所系。养鸡场几千只鸡,他得三天两头往养鸡场跑。一来二去,两人都熟悉了,大家见了面不再陌生。江苏和上海,算是近老乡了。刘守仁他乡遇老乡、听乡音,就感到格外亲切。时间久了,两人虽然说得来,但是,他从来没有想到“爱”这个字。其实,朱智敏心里已经暗恋上了他!爱情还需要理由吗?爱情是没有理由的理由。她就看上了他。一眼就看上了。这就是一见钟情吧。

当朱智敏对他说“阿拉喜欢侬”时,他竟然一脸懵懂。朱智敏就喊了出来:“喜欢,就是爱,我要爱你一辈子,跟你一起过日子!”听着就像一只母鸡,“咯嗒嗒,咯嗒嗒,我要嫁给你!”他这才迷瞪过来。当大方的姑娘依偎到他的怀里,他还恍若梦中。

1957年春天,在刘守仁的努力下,紫泥泉第一代杂交羊在天山深处出生了。

也是这一年,他们的第一个男孩也降临了。

为了尽快培育出细毛羊,在育种上,刘守仁改变了新品种培育必须经过的“杂交—横交固定—提高”育种的常规模式,大胆采用亲缘繁育方法,将横交固定安排在杂交阶段同步进行。这一全新的“血亲级进育种法”,打破了传统育种方法中血亲近交的禁区,引进了父本个体大、毛质细的特点,又保持了母本土种羊对当地环境的适应能力,羊毛产量提高了四五倍。而刘守仁,却感染了布鲁氏杆菌。让他猝不及防的是:杂交细毛羊进入第二代后,突然出现了大量死亡,死亡率竟高达40%。

极度的劳累,巨大的压力,让感染了布鲁氏杆菌的刘守仁病倒在了产羔房。他面色通红,全身发抖,连续几天高烧不退。

2

这让我想起电视连续剧《大牧歌》,主人公林凡清的经历和刘守仁何其相似。韩天航根据刘守仁培育细毛羊这一条线索展开故事:新中国成立之后,也就是20世纪50年代,一批城市知识分子响应祖国的号召前往各地支教,阔家学子林凡清所学专业为畜牧。为了完成老师的遗志,也就是畜种改良的工作,毅然决然地和大学期间的恋人许静芝分开,独自前往美丽的新疆草原从事畜种改良工作,最终在草原上收获真爱,和心上人走到了一起……

而韩天航与刘守仁的人生经历、爱情又是何其相似。

1961年,还在上海华东师大一附中读中学的韩天航,已在当时的上海《少年文艺》上发表了他的小说处女作《男女同学》,受此激励的韩天航,萌发了当作家的念头。

1963年,在十万上海知青支援边疆建设边疆的行列里,19岁的韩天航与许多热血青年一样,响应祖国号召,怀揣着作家梦想积极自愿地成为了这支大军中的一员。

1969年,他所在的六连成立了红哨兵宣传队。韩天航能写会画,自然也就被吸收进去了,并在此时收获了爱情。

在宣传队里,韩天航根据连队的好人好事,自编自演的表演唱、快板,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当年的金萍是连上的一枝花,身后追求的小伙儿一大把,而金萍有自己的主见:韩天航有才气,有涵养,在连队虽然也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委屈,但他为人善良,工作兢兢业业很少发牢骚。他身上那种坚韧的个性和从内而外透着的文化气儿让她爱慕敬仰!金萍爱上了他,嫁给了他,并且一直伴随着韩天航在文学的道路上前行。

3

让我的笔触再回到刘守仁身上:

他着手修改育种计划,整修圈舍、备足饲料,抓好怀胎母羊的膘情,把配种时间推迟两个月。如此努力工作到1965年,杂交羊羔成活率提升至98%。1970年8月,经农垦部鉴定,经过12年的奋斗,刘守仁引用苏联阿尔泰细毛羊杂交改良新疆当地的哈萨克羊,成功地培育出全新绵羊品种——军垦细毛羊。

阿尔泰羊的毛终于披在了哈萨克羊的身上。

在世界各国的绵羊育种史上,要育成一个新品种,通常需要几十年甚至上百年。而刘守仁仅用了12年的时间,军垦细毛羊这一全新的品种就在紫泥泉草原的山沟中问世了。军垦细毛羊体格大,毛质好,适应当地自然环境和饲养条件的特点,生存能力强,产毛量比哈萨克羊高出4.5倍,经济效益超过了40倍。问世后,仅种羊就向25个省份输送32万多只,累计创造经济效益34亿多元。

军垦细毛羊的效益令人骄傲和自豪。但刘守仁在上海几家生产高档毛料的大型毛纺织厂试纺时,军垦细毛羊的羊毛长度、细度却赶不上进口的澳大利亚羊毛,不能纺高档毛料。为了生产高档毛料,国家每年要花上千万美元购买澳毛。军垦细毛羊确实好,那是和自己的过去比,但同“细毛羊王国”的澳大利亚优良羊种相比,还差一大截儿。

这让刘守仁心里添了堵。

20世纪70年代,北京为某个在世界上以产优质细毛羊著称的国家举办农业展览会,刘守仁不远千里前去参观,想见识一下这个国际上著名的良种羊。但是这个国家只带来四只公羊,还三只骟过了,一只结扎了输精管。刘守仁问他们为什么这样做,外商耸耸肩,以他们国家的法律不准出口种公羊为托词,摊开了双手。

刘守仁很生气,暗下决心,一定要培育出具有世界先进水平的中国美利奴,要“把澳洲美利奴羊的毛披到军垦细毛羊的身上”。

国家非常重视绵羊育种工作,从澳大利亚专门引进澳洲美利奴种公羊。作为兵团项目负责人,刘守仁也先后两次赴澳大利亚考察,对培育中国自己的美利奴细毛羊充满信心。

刘守仁又经过十余年努力,调查整理了6万多个数据,用澳洲公羊与军垦细毛羊杂交,终获成功:体格大、产毛多,品质好;最大的种公羊体重达145千克,一次剪毛24千克;产毛量是土种羊的三四倍,经济效益提高10倍以上。1986年3月6日,国家经济委员会正式将良种细毛羊命名为中国美利奴(新疆军垦型)。

十年后的1996年,红柯带着他的实习生们来到了紫泥泉。这是红柯第一次见到美利奴羊,喜悦之情无以言表。他用照相机,拍了很多美利奴羊。回去后,他灵光一闪,写成短篇小说《美丽奴羊》,投给《人民文学》,随信寄出的还有他拍摄的美利奴羊照片。红柯遇到了他的恩师、著名编辑家、副主编崔道怡。《美丽奴羊》在《人民文学》发表后,又被《小说月报》转载,使红柯一举成名。后来,由崔道怡牵头的《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美丽奴羊》里有几篇小说都是与美利奴羊有关联的小说。《美丽奴羊》系列由三篇组成:《美丽奴羊》《屠户》《紫泥泉》。红柯说:“《紫泥泉》里面的事是真的。真有一個科学家培育出了那种羊。雍容华贵,双眼皮,与我所描写的一样。”

令人遗憾的是:2018年2月24日,红柯因心脏病突发,在西安去世,享年56岁。生前,红柯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作家协会副主席。他先后获得首届冯牧文学奖、第二届鲁迅文学奖、第九届庄重文文学奖、首届中国小说学会长篇小说奖等多项大奖。

新疆兵团是一个奇特的地方,远远超出生活在其他省区人的想象。一只美利奴羊,被红柯和韩天航演绎成了大美故事。这是他俩“走得出、沉得下、蹲得住”,最终写出思想性和文学性并重,时代期许、人民喜爱的优秀作品的缘故。这就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同感共鸣。

为了纪念红柯,七师文联主席耿新豫亲临西安,参加了红柯的告别仪式。当时,作为《准噶尔文艺》的编辑,我组了贾平凹等作家的稿子,在《准噶尔文艺》发了纪念红柯的文章。

让我把笔触再次转向刘守仁。

当红柯因《美丽奴羊》一举成名之后的1999年,刘守仁当选为中国工程院院士。

刘守仁依然没有停下他探索的脚步。

2000—2005年,刘守仁主持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超细毛羊及肥羔生物工程高技术产业化”示范工程项目。在进一步加强和完善“三级繁育体系”的基础上,建立了以基因工程、胚胎工程实验室为技术支撑的“三级科研开发平台”。向建立A品系、B品系、强毛品系、毛密品系、多胎品系,超细品系出发。

2000年,刘守仁筹措资金建立了分子生物学实验室,先进技术的引进,让他迫切地希望新疆农垦科学院能有更多人才。

“为了让我们尽快打开科研视野,他多方联络,送博士们去北京、上海等地的大型实验室学习,或与当地导师联合培养。”现任新疆农垦科学院副院长周平,2000年从四川来院里工作两年后,周平被送往内蒙古大学旭日干院士处,在其带领的国家重点实验室硕博连读了6年。学成之后,何去何从?周平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到了刘守仁身边。像石国庆、甘尚权都是在刘守仁鼓励资助下完成了硕士、博士学业。为了让年轻人尽快成长,刘守仁为实验室每个人量身定制了详细的培养计划,具体到每个月要做什么、需要学习哪些知识、参与哪些实验项目,哪些方面还有待加强……很快,这一批年轻人就可以独当一面了。

2000年以来,刘守仁先后指导培养博士后1名、硕博研究生25名、研究员9名。从零硕士、零博士到如今较为完整的硕、博人才架构,刘守仁用各种方式不断推进新疆农垦科学院的人才培养与科研团队建设,因为他知道,这才是绵羊育种未来与希望的保证。

这又使我想到韩天航老师,他不仅自己勤奋,而且与刘守仁一样,也是一个惜才爱才的人。

20世纪90年代初,在七师一三零团连队当文教的张弘,因爱好文学写作,慕名找到韩天航求教。韩天航看了他写的一些文章后,发现这小伙子有灵气,是个好苗子,便经常给予他耐心地指导帮助。就在张弘在写作上慢慢地成熟起来的时候,一次意外夺去了他年轻的生命。得此讯,韩天航痛惜不已,并去张弘的家里慰问了他的家属,同时让张弘的妻子找出一些他生前写的稿子,挑出几篇写得好一些的带回家里,帮着他修改完,在《绿洲》上发表了。韩天航又拿着杂志带领一些文学爱好者在张弘的坟前把他发表的文章“送了送”,以此告慰一个逝去的文学青年的生前心愿。

可以说,韩天航的所作所为影响了当时团场的一代人。像张新荃、张新军、郭地红等中青年作家,在刚起步的时候,都得益于韩天航的指导和培养。

4

2005年,刘守仁带领的科研团队成功培育出肉用、多胎肉用、超细毛三个新品系羊,丰富了中国细毛羊的多用性能,并与市场形成有效对接。2007年,他再次筹措组建了体细胞克隆实验室,加快新绵羊品种(品系)的培育速度。

在刘守仁的感召下,一个“现象级团队”出现了:十几位从大城市深造回来的博士凝聚在新疆农垦科学院畜牧兽医研究所,酝酿着新的突破。2016年,以刘守仁为首席科学家的省部共建绵羊遗传改良与健康养殖国家重点实验室落户农科院,更是给了这个团队无穷力量。

2018年,刘守仁又描绘了产肉性能好、繁殖效率高的肉用绵羊品种“新疆白”的选育图,带领科研团队不停向前奔跑,不断刷新着我国绵羊育种事业的成绩单。

他以80岁高龄,还在加紧研究新的育种规划,计划在不长时间内运用良种杂交、胚胎移植、基因定位等高新科技手段,培育超细、肉用、多胎等更具市场效益的绵羊新品系。

5

可以说,也是缘于美利奴羊,2022年7月25日,我受兵团作协委托,参加中国作协举办的“2022‘中国一日·科技强国”大型文学主题实践活动,来到了有“戈壁明珠”之称的兵团八师石河子市。新疆农垦科学院就坐落于此,它是兵团直属的综合性科研单位。当我以作家的身份来到农垦科学院,空气中透着浓浓的书卷气息一阵阵飘来,大地一片安详。在门口迎接我的田永浩院长对我说,在这里工作学习,让人心无旁骛、幸福安宁。

不要因为科学院前面有“农垦”二字你就轻看它。我自豪、不,我豪横地告诉你,经过60多年的努力,这里产生了三位工程院院士,享受国务院特贴专家50人(在编40人),全国杰出专业技术人才2人,人事部、农业农村部有突出贡献专家15人,“百千万国家级人选”3人。建院以来获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4项,二等奖6项,三等奖7项,省部级科技进步一等奖46项。获得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的数量列西北五省农口科研单位之首。值得一提的是,刘守仁院士之后的院士陈学庚、尹飞虎,两人的学历仅为中专。2014年,习近平总书记在新疆兵团考察调研时,接见了陈学庚,听说他只有中专学历时,对他说,英雄不问出处,谁是英雄,要在战场上见分晓。

刘守仁本人先后荣获全国科学大会重要贡献奖,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2项、二等奖1项,部省级科技进步一、二等奖10项;荣获“全国劳动模范”荣誉称号。他还是中共十二大、十三大代表;第九、十届全国人大代表。任新疆农垦科学院名誉院长、研究员,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科协名誉主席。2021年6月28日,北京人民大会堂,全国“两优一先”表彰大会,刘守仁的名字出现在“全国优秀共产党员”表彰名单里。此时,这位87岁的老人正卧病于石河子医院一间病房内。他在病床上戴上了“光荣在党50年”纪念章。这位人称“军垦细毛羊之父”的绵羊育种学家,其时已经光荣在党59年,扎根边疆66年。

非常可惜,与红柯、韩天航一样,我也无缘相见刘守仁院士一面。他年事已高,近年来一直在病房里。

在农科院副院长、刘守仁院士的得意弟子周平和科研处于航的陪同下,我们驱车先来到了“刘守仁院士种羊培育与示范基地”,21世纪以来,受国际国内羊毛市场不断下滑的影响,种羊滞销,养殖规模减小。羊場场长周其宏告诉我:为了保护这一宝贵的品种资源,促进产业振兴,紫泥泉种羊场在团场经济极为困难的情况下,经多方筹资,于2006年建成了中国美利奴羊(新疆军垦型)良种繁育基地暨“刘守仁院士种羊培育与示范基地”,基地集产、学、研为一体,集成应用全混合日粮技术,采光板技术,漏粪地板技术,刮粪板技术,代表了当前规模化羊场先进水平,成为兵团重要的细毛羊良种繁育基地,国家绒毛用羊产业技术体系示范基地,新疆农垦科学院和石河子大学人才培养教学科研基地。

又来到了紫泥泉种羊场场部,两层小楼,掩映在一片绿树之中,刘守仁曾经是这儿的最高首长:党委书记、场长。院内八棵数百年的老榆树仿佛在述说着往日的故事;我们又到了与刘守仁院士一起牧羊的老牧羊人哈赛因的遗孀家,带去农科院领导和全体人员的问候。

最后一站,我们来到大山深处。山坡下,一条干涸的水沟;山坡上,面对着天山,立着一尊石碑,上书“牧羊人陵园”。周平告诉我,这是刘院士出资7万元树立的。陵园内长眠着几十位牧工,都是和刘院士同甘共苦过的。每逢清明节,刘守仁身体好的时候都会来这里看一看。他常常唠叨这些和他一起跟着羊屁股满山转悠的牧羊哥们,像肖发祥、哈赛因,想起他俩、说起他俩,忆起他俩,他就会泪水涟涟。“他们都是我的老师,他们才是细毛羊的功臣!”

让我惊掉下巴的是:我还看到了远处山坡上一座凸起的“包”,这是一只羊的坟茔。我曾经见过军功马的坟茔,给羊修坟实属第一次见到。这只羊的编号是928号,种公羊。这是一只做出贡献的头号公羊。平时,一天喂两个鸡蛋,享受功勋羊的待遇。可惜,这只公羊年龄大了,又得了病——但不是传染性疾病,抢救无效死亡了。刘守仁很伤心。这只公羊有100多千克。死羊的事是经常发生的,按惯例,这只羊没有传染病,就剥皮吃肉。刘守仁却说:“928号,它为种羊场育种事业做出了很大的贡献,它的子孙成千上万,我们不仅不能吃它的肉,还要隆重埋葬它,你说我们应不应好好把它安葬?”

928号种公羊被安葬在紫泥泉高高的山坡上。山坡上芳草萋萋。

刘守仁喜爱草原、松林,喜欢壮美的天山。被人称为“细毛羊之父”,他感到很别扭,他更愿意被人称为“天山牧羊人”,因为他的整个人和心,都融在天山里了。

面对牧羊人陵园,我的笔触不由自主地又转向了韩天航:1986年,韩天航陪同兵团《最后的荒原》摄制组在一二三团拍摄时,途经一片坟地。一位当地的老职工给摄制组的导演说:这里埋葬的大多是老革命老军垦。听到此话的韩天航不禁肃穆凝望,思绪万千!那一块块墓碑仿佛变成了一个个身姿:他看到了,在零下三十多摄氏度的严寒里,光着膀子挖渠的老赵、老李;他看到了,在炎炎烈日下的棉田里背花筐将身影遮住的大嫂、阿姨;他看到了,在他饥渴劳累时在田地那头挑着水桶、晃悠悠地送来热茶的老张;他看到了,在他生病时送来一碗鸡蛋面条的田姐……这些人如今都不在了!想到这些,这个经历过大悲大喜却把苦与甜的泪水流在心里的兵团上海男人,禁不住泪湿衣襟!韩天航对着那一座座坟茔在心中默语:你们辛辛苦苦在这里劳作了一辈子,为了今天的幸福贡献了青春,洒尽了热血,然后安息在这片土地上。是你们用平凡的人生,创造出了军垦伟业。我发誓,一定要把兵团人在这片土地上的奉献精神写出来,为兵团人的大善大美树碑立传,否则,我愧对这些故去的英灵!

文如其人。韩天航所写的都是以弘扬正气,鞭笞丑恶为主旋律的作品。无论是小说还是电视剧,他描写的人物大多是善德无私的好人。他把自己在兵团几十年的生活和他周围的人情世故都给予一个“好”字,然后一一在他的作品中,光彩地在人间亮相!《戈壁母亲》中宽容、善良、无私的刘月季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韩天航常说,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好人毕竟是多数,写好人,可以让世界变得温暖,变得有希望,可以净化人的心灵,坏人写多了,就可能会影响一些人的道德与审美。所以,每当韩天航与制作方谈剧本的时候,凡遇到对方一些无理的要求,他都会以一个兵团作家的良知和责任维护军垦人的形象和尊严。

尤其是他的中篇小说《母亲和我们》,改为电视剧《戈壁母亲》后,被评为中国27届电视艺术节“飞天奖”一等奖;而《大牧歌》的播出,使兵团知识分子的形象闪耀在屏幕上。韩天航笔下的人物,个个都是好人,被人戏谑为新时期的“高大全”。作为他的学生,我曾经问过他这个问题,他说,世界上好人多了,坏人就会少,人类之文明,好人是要付出一定代价的。人类每往前走一步,需要很多的好人来负重前行!

这使我想起鲁迅关于“脊梁”的经典名句:我们自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

韩天航就是塑造了林凡清(刘守仁)这样一个埋头苦干的人啊!韩天航本人也是为天地立心,为兵团人立命的人。他与红柯、刘守仁都是具有使命感的人。如今已78岁的韩天航始终保持着良好的写作状态,又一部表现新一代兵团人建城戍边的电视剧剧本《年轻的城》已经杀青。他说,活着,就要写兵团,写兵团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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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要告别牧羊人陵园了。我环顾四周,竟然发现四棵郁郁葱葱的榆树。它们东西各立一棵;对着陵园,站着两棵,仿佛在为牧羊人守灵。

离开陵园的时候,山顶上突然涌来朵朵白云。哦,那不就是美利奴羊吗?它们翻卷着,奔跑着,好像在向我挥别,或者是要向我诉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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