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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醒大地

2023-01-14可名

绿洲 2022年7期
关键词:王师傅愚公头牛

可名

生活在新疆的人们,与风打交道的日子较多。风借沙、借雪而生,又借着沙、借着雪而威。有些时候,风卷着沙尘逐鹿大地;有些时候,风卷着雪花造就万物。

“一年只刮两场风,一场从春刮到夏,一场从秋刮到冬。”一年四季,周而复始,风沙、风雪时而结伴而来,时而单刀赴会,有温柔的、激烈的,也有刚刚好的。让这里的人们从脸到鼻子、到眼睛、到额头、到手臂、到脚,甚至到骨头和血液,都比别处居住的人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沧桑魅力和岁月光芒。

由于历史的原因和自然环境的束缚,大多数情况,兵团人一般都生活在风头水尾的地方。于是,新疆的人们常说,兵团人是被风和天空雕塑的;兵团精神,是被风醒过的。

在风的肆虐中,就如此那般铸就了兵团人的一生。诗人艾青在新疆时说过:兵团的人,个个都给绿洲留下了一支歌。

风醒了绿洲。新疆叫“老风口”、“大风口”的地方一个巴掌肯定是数不过来的。东疆有老风口,南疆有老风口,北疆也有老风口。人们栽瓜种果,在风来风去的轮回中,走向成熟;人们开荒种树,在与大风小风的斗争中,学会坚守,阻止了沙漠的欲望和野心。

风刮不走绿色,刮不走人心,是因为庄稼、树木,包括人心,都充斥着一样叫着“种子”的力量。它们不知疲倦地随风漂泊,但總会找到一处生命繁衍的依托,唱响一曲生命劲歌。

风醒了历史。有人说,河出昆仑。我说,“风出昆仑”可能更为恰当一些。有了这风这一源头,才有了中华文明。在丝绸之路上,汉唐雄风,驼铃阵阵,商队络绎;在玄奘取经的路上,风刻上了坚毅、勇敢,执着和坚守。多少离愁别恨、家国情怀都在风中,多少狼烟烽火、铁马冰河都在风中,多少英雄泪、壮士血,征战讨伐、朝代更迭都在风中。

那些大风刮过,刮走得有偶然中的必然;刮不走的,都是有分量的东西。

2021年的上半年,我来兵团的第三年,在南疆结对帮扶,从喀什到图木舒克的一个连队。出发的时候,天气格外爽朗,蓝蓝的天空万里无云,就那么一丝丝的凉风,拂过路边的小草,就如同天空的鸟飞过,没留下一点痕迹。我说:“真是难得的好天气!”

随行的一个司机,我称呼他“王师傅”,快五十岁的样子,图木舒克人。他望了望我,慢悠悠地说道:“小伙子,哦,不,应该称呼您‘领导,毕竟您是上级机关下来的。”

顿了一顿,没等我回话,王师傅接着说道:“领导,您是从口里来的吧?没来多久?”

我答道:“是的,王师傅,我是从疆外过来的,来了快三年了。您别叫我什么‘领导了,在你们这些‘兵二代面前,我就是一个新兵蛋子,您叫我‘小伙子,我很高兴呢。您是怎么看出我是从口里来的?难道是口音?”

王师傅笑了笑,说道:“不是口音。您这个‘领导倒是挺平易近人的。这么说吧,南疆这边的三四月天,上一秒是风和日丽,下一秒说不定就来了个沙尘暴。说变就变了,好比女人翻脸一般。”

王师傅的风趣幽默,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王师傅,您既然提到‘风,就给我们讲讲咱兵团有关‘风的故事呗!”我突然来了兴趣,说道。

“领导啊,这您可找对人了。在我看来,咱们新疆兵团就是‘风一样的男子,每个兵团人都有许多与风有关的故事,讲个三天三夜都讲不完呢!多得整个叶尔羌河都装不下!就算加上塔里木河,也装不下的!”说完,王师傅清了清嗓子,喝了一口水,讲起了一位“愚公”与风的故事。

这位“愚公”是抗美援朝转业回来的老兵,转业到七十一团七连。那里有个叫蘑菇山的地方,但莫说蘑菇,一棵草都难见着。黄土裸露,孤独中透着悲壮,悲壮中诉说着沧桑。一入三四月,大风卷着沙粒,从古尔班通古特沙漠疯狂奔来,不仅使蘑菇山更添了几分悲壮,而且让整个天地都变得灰头土脸。就连山下的七连都在风沙笼罩中。

风沙过后,再碰到雨来,泥石流顺山势下滑,毁农田、坏房屋,七连深受其害。

面对这样的情况,这位老兵开始了他的“愚公移山”。每天天一放亮,“愚公”就肩扛十字镐、铁锹、钢钎等,背上军用水壶,怀里随便塞了几块干馍就上山了。先是引水上山,接着是修筑蓄水池,再是植树造林。就这样,这位“愚公”一干就是三十年,一番番春夏秋冬,一场场风吹雨打。

三十年,三万多株杨、柳、桃、杏,爬满了蘑菇山,蘑菇山变成了花果山,再也不是灰头土脸的样子了。

这位“愚公”就是王师傅的亲戚。

王师傅说,我那亲戚是个老兵,但他骨子里透着一种“浪漫”,总是感慨:风醒了他,醒了蘑菇山,也醒了七连。

猛喝了两口水后,王师傅说起了他自身与“风”的故事。

那年月,“没有老婆想老婆,有了老婆挖柴火。”某一天,新婚不久的我,为了过一个暖冬,拉着牛车试着去找红柳包、挖柴火。

快到中午的时候,我突然听到“哞哞哞”的叫声。回头一望,是那头从连里借来的牛朝着我不断地哞叫。再一看西北角的天,狂风卷着黄沙滚滚而来,黑云越积越多,刹那间,吞噬了太阳。我头皮一紧:糟糕,这不是沙尘暴嘛!我连滚带爬迅速到牛车边上装柴、套车、抓绳,牛通人性,很是配合地拉车就走。正上一个沙坡的时候,突然间,好似风神施展了法术,只感到天地间充斥着咄咄逼人的强大气流,漫漫黄沙平地而起,拉成无边无际的沙幕。眨眼间,就把我和那头牛装在了巨大的簸箕里摇来摇去。那个时候,我害怕了,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不要车了,不要柴火了,连同牛也不要了……

就在此时,那头牛一下卧了下去,前腿跪,后腿蹬,只看到一个灰色有力的背影,在不断地往前一点一点地挪动,一寸一寸地拱动。这个场景激荡了我的血液,心想:我也是儿子娃娃一条好汉,还不如这头牛吗?!于是,立刻俯下身子,头脑里浮现出家乡沅水岸边纤夫拉纤的画面,使出了每一块肌肉、每一滴血液的力量,与那头牛一起肩并肩拉着车子艰难地翻过了大沙梁子。

走着走着,而我却迷路了,只能跟着那头牛转悠。不知走了多久,沙尘越来越稀薄了,脚下的沙子越来越浅了,风也越来越软了。没等多久,那头牛打着响鼻停了下来。我用力睁开眼,又惊又喜:居然到连队的大门口了。我拍了拍那头牛的脊背,用手轻轻扫去它的一身黄尘,伏在它的耳边说:“老伙计,你真行!感谢不离不弃。如果没有你,我就不可能囫囵个儿走出这沙尘暴!”

王师傅讲完这个故事,感叹道:风醒了命运啊。回首过往,他一次次经历着风,感受着风,风让他不得安宁,又让他摇摇晃晃地成长。他学会了一项本领,风一起,就能分辨出是大漠风、峡谷风、戈壁风,是微风还是飓风……那个浪漫的“愚公”更厉害:他能给风“摸骨”,几两骨能够摧毁什么、重塑什么,来自哪里、吹向何方,一切了如指掌。

我并不清楚王师傅说的是否有那么神奇,但我明白:风连接着所有的过往、现在和未来,一切如影随形、挥之不去。就感觉人是风的影子,是风的过客,是岁月中的风景。

在我们感到迷茫的时候,风能辉映夜空,像最亮的星星一样照亮我们前行的路。

风醒了艺术。凭奇思妙想,在新疆大地精心雕琢着可以雕琢的一切。于城池,生生把交河城、唐王城等弄成了一个巨大的沙盘塑像。几千年过去了,尽管残垣断壁、支离破碎,但苍凉之感迎面扑来,千古幽思如泉涌出,那种伟岸傲然的风骨神韵依然流淌其中;于峡谷,不断扩大、繁衍,奎屯河大峡谷、昆仑山大峡谷等,沟壑层叠、错落有致,惊心动魄、荡气回肠;于岩石,循环往复掏挖雕琢,在怪石峪里,那种奇、透、秀,带着岁月的光泽,既然灵动隽秀,又沧桑古朴,既通透明亮,又巍峭悠远。置身其中,你可以听到啸啸马声、闻到瓜果飘香,可以看到威猛霸气、触到古道热肠。

风醒了光阴。车子在路上迎风飞驰,日子如同王师傅讲到的“风”,静静地等待下一场风的到来。

风起沙行,浮尘来去,人们别无选择,还得把日子过下去。人们在风中欢唱,在风中跳舞。他们会说话就会唱歌,会走路就会跳舞,从少年到中年到老年,从女人到男人,一些日子被风刮得无影无踪,穷日子被风卷走了,刮来了红红火火的好日子。

责任编辑惠靖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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