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

王力

1

出租屋内没有对窗，令人烦闷。而三块望着学校绿茵操场的全景落地玻璃，让这个沉闷的屋内稍稍透些气。插进生锈黯淡的钥匙，门会吱呀作响，像拄杖老人颤抖地移动着。环境就是如此——近几十米的滞气廊道中，几十户人家蜗居于此。

绿，一位高三的女生，住在这间小小的出租屋中。她很幸运地从平行班考到火箭班，却很不幸地从一个班级的第一名下滑到另一个班级的最后一名。这个落差让她有些自卑。

尖利的哨声穿透脑海，把绿的思绪从缥缈的回忆中扯回来。现在呢，太阳正好。全班都站在操场上，正排成方阵准备跑操。不过，在最末尾，刚好剩了一个她。一个人一排。

那片无尽的、模糊的雾霾天空，静静地看着她。

107路公交车从栏杆外驶过，路边湿漉漉的，漫着泛红的车灯光亮。

塔吊还亮着大灯。施工大楼上，一群工人在哐当哐当地敲着什么，金属撞击的声音划破天际。

绿看着这一切，感覺自己是个零余人。

2

已经很晚了。绿必须赶在学校关门前，匆匆从自习室奔跑回到寓所。寓所离学校很近，五分钟便到。

这里的星星少得可怜，天只是白茫茫的，一点儿不像夜的夜空。零星两三人，路道寂静，风吹叶动。在店铺口的流浪者，已经裹着大衣迷迷糊糊地睡去。

“诶，绿！”绿的书包被轻轻拉了一下。 她回过头来，熟悉的脸庞映入眼帘，是南。在乡下的奶奶家的那些日子，她和南曾经遇到过。南的父母离异，母亲重新嫁了人家，家境并不好。

“是你！”绿有些惊讶。南说：“嗯！我妈妈来到城里打工，我也转学到这里了——平行班。今天上午，我就看到过你一次，不过感觉你闷闷不乐的。”绿没有回答，只是看了看手表，说：“咱们快走！校门快要关了。”

绿有些兴奋。路灯下，晚风好不偏颇地给他们一点凉爽。南穿着学校的日常校服，月白短袖，蓝黑短裤，球鞋净袜，很清爽。绿终于可以吐吐苦水了。

“我们去公园，好不好？我们去散散心。今天，我妈妈上夜班。”南抖了抖书包。

绿知道，南的家庭条件不好，可他似乎毫不在意。绿也已经很久没有出门走走了。平时分秒必争，熬夜复习，但是又常常因为看不到多少成绩而觉得内疚、失眠。她现在很愿意和童年的伙伴一起出去走走。

这是城市里唯一的公园，在一座山上。绿和南走到一棵大树下，坐在长椅上。粗壮的树干像手臂，投下阴凉。婆娑中露出几颗星星。

“你还记得我的外婆吗？我以前就跟我外婆住。她编竹编。”“当然记得！”谈起在乡下的生活，绿仿佛又充满活力，“以前，你外婆还送了我一只竹编蝉，特别好看！对了，你外婆现在身体好些了吗？”南摇摇头，说：“外婆走了。”

绿不说话了。她抬头望着夜空。

“你看，这里没有什么灯光，可以看见许多天上的星星。就像在我外婆院子里看星星一样。外婆临走时对我说，睡不着的时候，就看看星星。她会像星星那样，一直陪着我。”

“所以，我不怕黑夜。天空越黑，星星越亮。”南好像要专门把这话说给外婆听似的。

湖水荡漾，荷花摇曳。

绿望着满眼璀璨的星星，那些迷茫仿佛都浸到湖水里了，点了点头。

南也笑了。

3

这一段时间，绿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她变得平静——跟以前有些不同的平静，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一样，一个人在教室后排靠窗静静学习，不气不恼，心静如水。

绿的桌子上贴了一张座右铭。那是梭罗的一句话：大多数人都生活在平静的绝望中。别陷入这种境地，冲出来。

人总是要在孤独中积蓄力量，然后熬过一段不为人知的艰难岁月。夏天的蝉、天上的星、枝头的鸟、街头的猫，还有南，都是绿的朋友。

高一上学期的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了。绿的进步最大，老师表扬了她。但是，南已经转学到了另一个地方。他说，不论走到哪里，都有星空陪着他，他看见星空，就像看见外婆。

放假的那天晚上，绿坐在落地窗前，望着暗淡下的绿茵操场，仿佛看见还在奔跑的自己。桌边是那只发旧的竹编蝉，不声不响。

抽屉里放着城市里少有人使用的收音机，她取出来，把它放在成绩单上。广播里传出的歌声像夜晚的风，吹进她的耳里——

一个人 习惯一个人

这一刻独自望着星空

从前的从前从没变过

寂寞可以是忍受 也可以是享受

享受仅有的拥有

那一年我们望着星空

有那么多的灿烂的梦

至少回忆会永久 像不变星空 陪着我

最后只剩下星空 像不变回忆 陪着我

…………

绿笑着，慢慢睡着了。

澄澈的星光，轻洒在绿的眼泪上。

（作者系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2020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