馋人说馋
2023-01-11青丝
/青丝
字面上看,“馋”的意思是“贪吃”,但如此简单两字又很难刻画出馋的特性,也无法涵盖人因馋起念后内心汹涌澎湃、无法平息的冲动。对馋的人来说,面对美食而不可得,是一个备受熬煎的过程。日本作家养老孟司的《傻瓜的围墙》,把食欲列为一种本能,是基因“作祟”,只有获得满足,才会暂时消失。
我幼年每天早上有一毛钱早餐费,家人担心早上被吵醒,常在晚上就提前把第二天的早餐费给我。拿到钱后,我内心的馋虫常无法遏止,会提前买了盐水花生或其他零食,满足被压抑的原始欲望。这样做的后果是第二天必须饿着肚子去上学。虽然挨饿的滋味很不好受,但即时满足了对所嗜食物的渴求。
馋没有阶层和文化之分,穷人馋,有钱人也馋。馋人中既有我这种“喉咙恨不能伸出手来”的市井小民,也有写“半壳含黄宜点酒,两螯斫雪劝加餐”的苏轼,“馋爱流匙菰米滑,渴满便杓粟浆酸”的陆游。馋与充饥果腹也不同,是在满足了基本生存需求之后,不惜气力追索食物味道的一种自我款待。
梁实秋写他的一个亲戚,吃剩下半个鸭梨,于雪夜里出门奔波半晌,只因为想吃“榅桲拌梨丝”。馋人从满足口腹之欲获得的多巴胺,绝不亚于富豪一掷千金拍下一幅鲁本斯或塞尚的画作。
我有一个朋友早年经商失败,箪瓢屡空,室如悬磬,馋的毛病却一点不改。他经济上最困难的时期,常到菜市场廉价买回刚孵化的鱼仔做菜,只有火柴棍大小,很多人都不屑吃,多是买来喂鱼喂鸟,即使要吃,也是采用最简单的方法下到油锅里炸干,然后烹饪。他却不取其法,认为油炸会令鱼仔吸附太多的油,变得油腻影响口感,每次都是花上几个小时用小火慢慢把鱼仔焙干,再佐以酸笋、辣椒烹成一碟酸辣可口的菜肴。这与《射雕英雄传》里的洪七公,身为乞丐也要追求最精美的食物享受,不仅爱吃还懂得怎样吃,如出一辙。
《清稗类钞》也记述有一个馋人:清代广东南海有个叫李樗的举人,家境不错,却嗜食鸭屁股,家里凡是用鸭子做菜,他都是提前割下鸭屁股自行处置,其他部位绝不沾筷。平时有亲朋设宴,整只鸭子少了鸭屁股,他会认为是主人待客不诚,执礼不恭,怫然不悦而去。佛山有一个富豪,交游广阔,常在家里设宴请客,每次都要用数十只鸭子,厨子烹饪前会把鸭屁股割下丢掉。李樗听说后,惊叹竟然有人不识此宝物,如此本末倒置,昧弃精华而矜糟粕,于是为了享用富豪家中丢弃的鸭屁股,李樗干脆把家搬到了佛山,与富豪结邻而居。这种为了所嗜食物择邻的行为,也把馋的情怀意义诠释得淋漓尽致了。
馋在过去常被视为非理性的冲动。其实馋也是一种心情,一种恣肆的生命形态。很多时候,人需要通过这些把握细节的卓越能力来打开闭抑的生活,赋予生活更多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