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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石窟色彩文化探析

2023-01-10张彩霞夏艳萍

兰州交通大学学报 2022年6期
关键词:敦煌石窟彩塑壁画

张彩霞,夏艳萍

(兰州交通大学 艺术设计学院,兰州 730070)

敦煌,古丝路重镇,是多文明交汇之地,亦是艺术之都。延续一千余年的敦煌艺术,集建筑、彩塑、壁画于一体,是现存中国规模最大的佛教石窟寺遗址,也是世界艺术史上一颗耀眼的明珠。作为敦煌石窟艺术重要构成的敦煌石窟色彩文化,是形成敦煌艺术宏伟壮观视觉印象的直接因素,亦代表了中国传统美术发展的某些重要轨迹与特征。或雄浑、或热烈、或富丽、或清新,由敦煌色彩所营造的视觉盛宴,令人魂牵梦绕、流连忘返。

一、敦煌石窟色彩文化之意义

1.以色示众,描绘理想之境

敦煌石窟艺术属佛教石窟艺术,举凡宗教艺术,必以宣传宗教仪礼、仪规为旨。“敦煌壁画的表现技法和色彩应用,并非是为艺术而艺术、为绘画而绘画的产物,而是在背负着沉重的宗教使命与崇高的天国理想,怀着虔诚而又恭敬的心态下‘随类赋彩、经营位置’绘制而成的。所以,壁画所透露出的信息正是这段历史的沧桑与沉浮,所记录下来的正是东西方世界人们彼此交往的史实。而画中炳焕多姿的色彩更是代表了东西方人类共同希冀到达的生活彼岸与理想境界。”[1]佛以世俗的色彩示众,既能为宣示自己的神圣庄严铺平道路,亦可借助丰富鲜丽之色彩,营造出绚烂多姿的理想世界,达到感诱众生之目的。那佛背后的火焰头光、背光,乃至金身之佛,正是佛神圣之象征;那富丽精美的各色人物、各类装饰图案,共同装点这个理想之境。敦煌石窟色彩在佛理精神之下,力求鲜明强烈,在由色彩营造的五彩缤纷世界中,俗众即可得到精神与心灵的关照慰藉,也获得了美轮美奂的视觉审美体验。

2.以色为形式,构筑宏伟视觉盛宴

敦煌石窟色彩在汉晋艺术传统的基础上,融外来色彩技法,创造性地发挥运用东西方色彩观念,使色彩形式成为敦煌艺术之鲜明特色,构筑出宏伟壮观的视觉盛宴。敦煌石窟色彩文化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凝聚了中国传统艺术精髓,是形成博大精深、庄严富丽敦煌艺术成就的关键所在。

根据敦煌学专家们的研究,敦煌艺术所用颜料可分为:无机颜料、有机颜料、非颜料物质三类[2]。无机颜料有朱砂、雄黄、石青、石绿等,有机颜料如藤黄、胭脂、靛蓝等,非颜料物质像高岭石、滑石等。从用色情况而言,早期敦煌壁画多以土红打底,再施以青、绿、朱、赭、白等色。隋唐色彩增多,常用石青、石绿、土红等,且不以某一色彩为基调,装饰效果无限丰富。中唐之后,石绿逐渐成为石窟之主调,再配之以红、青、白等色。整体而言,色彩以强烈的震撼力和感染力,成为敦煌石窟艺术中渲染主题、营造气氛的重要因素。

3.以色为重点,展现中古艺术绚丽篇章

中国文化中将“丹青”作为绘画的代称,古时常将优秀画家称为丹青妙手。所谓“丹青”,丹指丹砂,青指青雘,是两种矿物颜料,古代常以朱红、青色绘画,“丹青”即成为了绘画的代名词,足见色彩在古代绘画中的重要意义。但自宋元文人画兴起后,水墨一跃成为画坛中心与主流,使延续千年的传统色彩文化趋向于没落。“若从元代算起,水墨对色彩的取代亦不过距今六七百年的事情。但是就在这仅仅六七百年的历史一瞬却改变了中国绘画艺术的基本观念,以致人们至今只知‘水墨山水’而不知‘碧水丹青’,忘却了宋唐以前主要是丹青世界,元代以降才逐渐以墨为主的历史事实。”[3]敦煌石窟色彩文化的一个重要价值就在于构筑了中古色彩艺术的绚烂篇章,即向世人集中展示了中国自十六国北朝至元代绘画色彩表现的方法与成就,成为了解中国古代色彩文化的重要史料。

二、敦煌石窟色彩语言之特征

敦煌石窟色彩语言内涵丰富,总体而言具有三点鲜明特色。

其一,敦煌艺术的色彩,整体具有单纯、绚丽、大气磅礴之印象。不同的时代又具有不同的特征:十六国北朝时期古朴淳厚、隋与唐前期富丽绚烂、唐后期鲜丽明快、宋元清新淡雅。色彩艺术在唐代登上了繁华精美之巅峰,宋元后趋向没落,其发展趋势与中国绘画整体发展脉络暗合。

其二,从敦煌壁画与彩塑作品均可看出,敦煌艺术强调线色并重原则。线描是中国绘画的基本造型语言,这在战国帛画、魏晋墓室壁画以及顾恺之作品中均有明显反映。敦煌艺术继承汉晋传统,以线描为主要造型手段。壁画绘制通常先作起稿线,然后运用“晕染”、“叠染”、“衬色”等技法上色,最后再画定型线,亦起到画龙点睛之作用。在整个壁画创作中线色并重,墨色并用,共同营造恢宏之势。就赋彩而言,对壁画风格影响最大的莫过于“晕染”。晕染主要包括来自西域的凹凸晕染与来自中原的传统渲染两种技法,后期在二者基础上亦有融合创新。“敦煌壁画在艺术上的成就,如果单凭构图的宏伟、造型的优美、线描的纯熟、色彩的绚丽是不能达至尽善尽美这种效果的。正因为在赋色上运用了晕染技法,特别是在初、盛唐那一百余堵经变画中,从人物到动物、从山水到装饰图案都经过了不同程度的晕染,才使宏伟构图场景中的人与景达到了协调统一,使其既有立体感、质量感,同时又有装饰趣味,从而体现出灿烂与辉煌。”[4]画工蘸取颜色,恣意挥洒,色彩、线条、情感浑然一体,使得敦煌艺术之内在生命张力得以尽情释放。敦煌石窟艺术正是以其丰富流畅富有韵律感的线条与绚烂多姿、摄人心魄的色彩为突出特征实现了艺术与观者的强烈情感共鸣。线的韵律,色的斑斓,线色并重,成为敦煌色彩语言之突出特征。

其三,敦煌色彩艺术在其发展历程中,并未完全受到本土“五行五色”等传统色彩观念束缚,而更注重追求其审美效应,这也构成了敦煌艺术独特的色彩魅力。比如绿色,在敦煌艺术中有着广泛的应用,极具装饰美感,但是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绿色却被视为“卑微”之色彩。再如敦煌艺术中运用西域凹凸晕染所创作的各类颇具立体感人物,也并不符合中国传统审美习惯,却在敦煌艺术中有着广阔的生命力。

三、敦煌石窟色彩艺术之审美

敦煌艺术之色彩,大气磅礴、美轮美奂。古代画师独具匠心,将色彩理论、颜料特质、表现技巧融为一体,将中国传统艺术色彩审美推向了高峰。

1.和谐之美

中国古代,颜料种类相对较少,“随类敷彩”是基本的用色技巧。敦煌石窟色彩在传统用色基础上,追求在色彩对比中求和谐。暖色调大量的使用各种深浅不同的暖色,冷色调则大量使用青、绿色。色块的大小、形状、面积、位置、体量,都有着精心的布局,整体营造出一种和谐共生之美。如莫高窟257窟“九色鹿本生”壁画,大面积土红为画面主色调,山峦、飘带、屋宇间或配以石绿、石青,通过小面积补色的对比处理,产生了醒目的艺术效果。同窟因缘故事“沙弥守戒自杀”、“须摩提女请佛”等亦是如此。至唐代大型经变画、故事画中,色彩的和谐美亦是色彩审美之要法。大幅青绿山水背景中,运用赭红、朱砂等绘出人物衣饰,局部对比、整体和谐,使画面更具绚丽美好。此种色彩搭配技巧与视觉呈现在敦煌艺术中,比比皆是,壁画如此,彩塑亦如此。在敦煌彩塑制作中,民间广泛流传着“三分塑、七分画”的口诀,而画的重要内容即为赋彩。敦煌彩塑赋彩的良好视觉效果,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色彩对比与和谐关系的巧妙处理。如唐代328窟、194窟造像均为敦煌彩塑之典范,窟内彩塑作品处处彰显着和谐的色彩美学价值。328窟主尊佛像结跏趺坐,面色红润,内着绿色长袍,外着红色袈裟,弟子阿难恭立于佛的右侧,着装亦是红绿对比,佛与阿难均在衣着领边等位置采用金色处理,大面积的红色与小面积的绿色形成鲜明的视觉对比效果,再辅之以更小面积的金色,使得造像色彩鲜艳明丽却又和谐共生。194窟造像以石绿色调为主,以南侧菩萨为例,此尊造像可堪称色彩和谐美的典范。菩萨眉毛、胡须、衣服巾带均统一在石绿色调中,却又在衣服图案装饰上,赋予了丰富多彩的变化,使整尊造像给人一种纯净、优美的审美享受。

敦煌石窟色彩和谐之美,一方面表现在彩塑或壁画自身色彩搭配的美感显现;另一方面,壁画与彩塑作为不同的艺术形式,绝非独立存在于洞窟环境中,二者在色彩处理上互相映衬,浑然天成,共同构筑了敦煌石窟和谐壮观的色彩印象。如主尊佛以彩塑形式或坐或立,其头光、背光则采用壁画的形式予以表现,且围绕主体塑像,壁画中也常会有各类与之色彩协调的菩萨、弟子等,甚至一些菩萨像身上的飘带伸展到壁画之后就不再加泥塑了,而是直接以彩绘方式画在壁画上。彩塑与壁画,因色彩的联结,真可谓浑然一体,和谐共生。

2.意象之境

色彩是人类感官中最易获得美感的视觉元素之一,色彩不仅具有冷暖的生理性反应,更具有主观情感性,从而使得色彩被延伸出一定的审美与象征寓意。敦煌石窟色彩艺术,绝非“自然主义”的视觉呈现,古代画师通过对比、夸张、想象等手法,融个人主观情感于作品中,营造出一种意象之境,达到了震慑人心、感诱众生的神奇效果,继而也实现了服务宗教的目的。

正如段文杰先生在《敦煌早期壁画的风格特点和艺术成就》一文中所言:“早期赋彩,往往不守成规,大胆变色。壁画中出现了白色的菩萨、土红色的药叉、绿色的骏马、五彩缤纷的火焰和云彩。中国绘画从来反对形貌彩章、历历俱足和自然主义的描写,而着意追求神似。色彩上的夸张和变化,有助于表达人物内在精神,从而给人以特殊的美感。”[5]敦煌石窟艺术中对色彩的搭配运用多源自于画匠的主观意象,那粉白色的菩萨、土红色的药叉、绿色的骏马,蓝色或绿色的人物眉毛胡须,让众多形象似觉源于现实,而又不同于现实,将色彩这一外在形式与审美主体的内在情感有机融合在一起。色彩整体鲜明、夸张、缤纷灿烂,却又不会让人感觉俗媚匠气,而恰似如履净土,悦情悦心。

3.装饰之趣

如前所述,敦煌壁画的用色并非写实,而是装饰性表现。莫高窟四万五千余平方米的壁画中,装饰性图案是重要的组成,它们如同一条精美的纽带,把石窟建筑、壁画、彩塑联结成一个统一的整体。为了装点佛国净土理想之境,人字坡、平棊、藻井、背光,处处彰显着图案的光辉,艳丽多姿的图案几乎填满了洞窟所有空白。花草、云气、火焰、禽兽、几何等各种纹饰,以二方连续、四方连续、单独纹样、适合纹样、角隅纹样等多姿多彩之势,共同构筑出敦煌艺术之华美篇章。除大量装饰性图案的表现外,经变画、人物画中的色彩也大多具有装饰性,画家更多注重的是画面的均衡、对称、统一等形式要素,而非对人物的写实表现,像飞天、菩萨等衣纹色彩,多为整窟色调气氛所需点缀而成,并非写实之绘。正如有学者所言:敦煌壁画色彩不是以“色”堆积而成的“彩”来博取观众眼球的愉悦,而是以“色”的本质意义为基础,运用“装”与“饰”的艺术手法来表现“彩”的美学内涵,是画家在追求色彩美的前提下进行装饰的一种色彩语言表达方式[6]。

从色彩技法角度而言,早期艺术中流行的中原式晕染法,其本身也可视为一种装饰性晕染。唐代叠染等技法的发展,使装饰效果更是令人赞叹。例如运用叠染“可以在一个莲瓣或宝珠上用同一色彩由浅入深,叠晕四五层之多,并把青、绿、朱、白诸色套迭在一起,形成五光十色、珠光宝气的效果”[7]。唐代盛行的冷暖相间、富丽精美、色彩重迭,对比鲜明而又协调惊艳的藻井,正是体现敦煌色彩装饰性的经典代表。

四、结语

博大精深的敦煌石窟艺术,在千余年的发展历程中,形成了独特的艺术语言与审美价值,它既是中国佛教艺术的瑰宝,更是沉甸甸的世界文化遗产。独具魅力的敦煌色彩文化,造就了敦煌艺术的富丽宏伟,更为中国美术的发展抒写了辉煌一章。敦煌石窟色彩文化正是在和谐之美、意象之境、装饰之趣的审美追求中,构筑了人类视觉与精神双重享受的完美之境。

一部中国绘画史,唐以前尽显艳丽富贵之姿,唐以后更趋清新淡雅之风。风格无有优劣,却有丰富之别。当国画被冠之以“水墨”标签时,艺术的丰富多样性也受到了极大的挑战与限制。当我们重新思考中国艺术的前途时,敦煌艺术正以绚丽多彩的风姿向世界展示它曾经的辉煌,也给予当下艺术创作无穷的深思与灵感。它像一部经典的范本,昭示着曾经的辉煌,启迪着未来更辉煌的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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