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未来
2023-01-09陈美全
陈美全
(一)
“我……”
眩晕中,熟悉又陌生的嗓音自喉间发出,坠入耳中。我捂住嘴,视线缓慢转向黑板上交错的字迹。老师手拿教案,逐渐靠近。
我本应躺在空间站的休眠仓内,可在将手环调至睡眠模式的短短几分钟后,我却站在了这里,穿着四十年前的旧校服,重返高中时代。
所以——这又是那个梦。
“付格同学,不用紧张,畅所欲言就好。”
一切都在重复。
自上个月我向总部提交退休申请后,这已经是我第四次做同样的梦,也是第四次被要求回答同样的问题。
“你认为四十年后的世界是怎样的?”
第一次,我尚未意识到这是梦境,只在懵懂中循着我十七岁时的心声缓缓地开口:“四十年后,我是一名航天员,驻扎在空间站,拥有一方自己的小天地。”
年轻的我很难预料,十年后,人类将集体逃离地球,我也随远航舰队来到太阳系边缘,成为F505空间站的驻守员。三十年所见所闻,关于人类、关于未来,我的确有很多话可以说。
(二)
第二次坠入梦境,我变得肆无忌惮。
仰仗着“梦中人”的身份,我将手环调至“虚拟映影”模式,张嘴便是蓝图。
“四十年后,人类占领太空,在外星球,天空是洗净后的蓝,日光永远暖融融的,到处草长莺飞、生机盎然,人们生活得很惬意。”
我这样说着,思绪早已飘向窗外的飞雪。手环在半空中生成投影,我每说一句,投影上便增添一道风景,全方位地展示着我口中的那个世外桃源。
同学们的讨论声过于真实,甚至让我有些窘迫——一眨眼,声音便如潮水般退去,我被闹钟叫醒,突兀的静谧使我感到一阵不适,接着,丝丝愧意翻涌而来。
我的描述并非都是捏造的,但也称不上是事实。
起床后,我换上防护服离开休眠仓,继续那日复一日的工作。隔着一层护目镜,我仍被日光刺得有些睁不开眼——近期,悬浮在空中的人造太阳常常失灵,时明时暗。
结束工作,我返回仓内,实验室里的那株幼苗仍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我闭上眼睛,梦境中的那枚六角雪花是如此的晶莹、透亮,连手环也无法模拟它的样子:超出数据库的、连我也三十年未曾见过的梦中幻影,又怎能拿去为难一堆死板、冰冷的数据呢?
(三)
第三次的梦格外长。在梦中,下了一场难得的大雪。
我踏着下课铃声奔向操场,雪花在我手中融化,留下一片温柔的水痕。雪球从脸颊边擦过,笑声、打闹声不绝于耳。我深陷这场温暖的冬雪中,即使知道是梦,也忍不住开启手环的摄像功能,试图将这一切定格。
然后,是第四次。
我站在這里,喉间翻涌出一股苦涩的血腥气。面前的老师似乎与前三次有所不同。她盯着我,记忆自带的美颜功能被削弱,眼角的皱纹分外明显,眉宇间带着不解。
正当她的耐心即将耗尽,准备示意我坐下时,我松开紧咬着的下唇,在同学们的注视下缓缓开口:“四十年后,地球将变成一片废墟。”
紧张时,我下意识地握住手腕,却未能触碰到那只三十年不曾离身的手环。不过,此刻我无暇细想,只能尽力控制着颤抖的声线,继续回忆未来:“人类毫无节制的开发击溃了地球,极端气候频繁出现、流行病毒肆意横行、淡水枯竭……这些问题导致人口锐减,核战争愈演愈烈。三十年前,人类撤离地球,‘春芽号远航舰队被迫来到太阳系边缘,建立了空间站。队员们一边应对星际海盗的侵扰,一边搜集资料、修复基因,试图重育地球毁灭前遗留的最后一株幼苗。
“在舰队最后一名队员退休前夕,总部传来警告。太阳系遍地狼藉,几乎所有适合生存的自然天体都已被人类糟蹋了个遍,能源危机四起,各处空间站摇摇欲坠。人类只有在大厦将倾之时,才会反思几十年前种下的恶果,痛心于末日的来临。所以——”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天旋地转。我还没来得及回味身旁同学或惊诧,或鄙夷,又或是动容的眼神,眼前的景象就已消失不见——我又回到了狭小的休眠仓。
但我分明还戴着那只手环。
所以——
第四次并不是梦,而是一次平行世界的时空回溯。
那么,在原来的世界,在我的回忆中,在提前披露未来后……人类的命运能否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