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第一 时髦第二
2023-01-09YOUNGLINN
YOUNG LINN
不受待见的圣诞毛衣
“说到圣诞节,圣诞毛衣绝对是这个节日最有代表性的单品,同时也是最受嫌弃的单品。就如在中国春节,叛逆期的年轻人们受不了家长让穿喜庆衣服一个道理——我酷故我在。官方对于圣诞毛衣的嫌弃从何时开始难以考据,但至少在本世纪的第一个年头,2001年大热的电影《BJ单身日记》中科林·费尔斯的亮相,就向全世界宣告了圣诞毛衣的死亡:对魅力型男也极度减分。这一阴霾至今没有扫去,2020年英国圣诞节期间上映了一部电影,甚至直接命名为《永远不要亲吻一个穿圣诞毛衣的男人》。
圣诞毛衣的前身是“ Jingle Bell Sweater(铃儿响叮当毛衣),出现于上世纪50年代,当时尚未成为节庆主流,更多作为圣诞节时候电视表演的“打歌服”出现。流行文化和喜剧节目的走红,顺带让圣诞毛衣在上世纪80年代开始成为了节日必备,在系列电影《疯狂圣诞假期》中,切维·切斯饰演的蠢爸爸角色让圣诞毛衣成为了一种朴实可爱的节庆表达。在一个散发着浓郁的圣诞氛围的经典节日画面中,满满图案装饰的圣诞毛衣无疑成为了圣诞派对和圣诞日的点睛之笔——当然和时髦也是关系不大。然而好景不长,因为太过于不时尚,到了上世纪90年代圣诞毛衣就成为了“老年品位”的代表,土气又单板的书呆子式的衣服,这才有了我们在前文提到的一些小故事。
从视觉上来说,和中国新年异曲同工,圣诞毛衣也有着自己“红绿白搭配”的主题色,并且使用看起来古早的粗毛线织成,上面通常还会有雪花、雪人、拐杖糖、圣诞树、圣诞老人、麋鹿等形象化的针织图案或者装饰,这些年随着技术变革甚至有时候还有3D的。尽管时不时我们仍能看到对于圣诞毛衣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经典服饰服装地位的正名行为,但这件单品依然是不时髦的典范,在年轻人之中始终是“梗”的存在。
享乐主义的时尚怪圈
融入喜庆的氛围,似乎真的是个难题。而高级时装的语境之中,快乐亦好像成为了“平淡”的话题。那些被奉上神龛的设计师们,他们的拿手好戏:无论是冷静克制的廓形,还是反叛躁动的创意理念,似乎都和幸福愉悦背道而驰。被设计师们一步步塑造出来的形象:苍白瘦削的摇滚青年,理性沉稳的禁欲贵族,又或是不拘一格的帮派男孩,这些不苟言笑的形象总是占据了主流时尚的审美。
但时尚并非是不歌颂享乐主义的,但正如它总是被诟病的那样,大多数时候它所歌颂的是狭义且极端的享乐主义,也就是享乐主义与个人主义及拜金主义所挂钩的那一部分。酒神精神,也常常在时装场景中受到追捧,这种悲剧性的陶醉(无论是其早期所指代的从个人的痛苦与毁灭中收获,或者后来指代的从无意义性中收获),都是时装乐此不疲讲述的故事。木心在评价《哈姆雷特》的时候,提及像哈姆雷特这般“思想多而行动少——悲观而享乐,最吸引女性”,要我说,不只是女性爱哈姆雷特,时装也爱。
然而,享乐主义还有更广阔的含义。伊壁鸠鲁所认为的享乐主义,即快乐是生活的目的,是天生的最高的善。“当我们考量一个行动是否有趣时,我们必须同时考虑它所带来的副作用,在追求短暂的快乐的同时,也必须考虑是否可能获得更大、更持久、更强烈的快樂。”
我们需要用辩证的角度来看待享乐,也要用辩证的角度来看待时装。审美和个人创造的角度,并没有绝对的对错与高低之分,前文中所提及的既定时装形象,不需要被打倒,但本文接下来想要陈述的是:欢愉、喜乐、积极、轻快、舒适、烂漫组成的时装的另一面,尤其是在今天,尖锐和悲观令人愈发疲惫,真正的愉悦愈发显得珍贵。
后疫情时代的乌托邦
今年9月,Louis Vuitton在秦皇岛阿那亚举办了2023年春夏男装系列时装发布会,将阿那亚的海滩摇身一变成为一座游乐场。日式折纸飞机、积木串珠、橡皮泥质感、卡通印花和挖沙工具饰件等元素贯穿其间,“玩具承载着想象力”这一理念被体现得淋漓尽致。微缩尺寸与巨型尺寸的既定认知也被打破,以黄沙塑成的巨型人像成为了此场大秀的极大亮点。突破常规的大小比例切换,建造一座充满童真的海市蜃楼,不只是想象力的助力,也重新串联起了“童年”与“成人”——记忆里的快乐,被重现于成人世界之中。
这个系列今年6月在巴黎发布的时候,更为热闹。以佛罗里达农工大学的军乐团The Marching 100的演奏打头阵,华丽的羽饰、色彩鲜艳的制服、整齐如一的铿锵步伐,伴随着军乐团的悠扬进行曲,充满了庆典的氛围。整个秀场被打造成鲜艳的黄色赛道,两旁点缀红色气球,无疑可以唤起每个小男孩童年的记忆。整个系列用色斑斓又梦幻,淡紫色的折纸船帽、剪刀、纸飞机、笔刷装点于纯白色的西装外套上,卡车形态被做成了手提包,渔夫帽上是五颜六色的字母装饰……轻松、愉悦被显露于外,童趣纯真又藏于细节,由内而外,打造出一种全新的当代明媚男士形象。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系列也是Virgil Abloh离世之后,首个完全离场的系列——由曾经每天和他一起工作的整个团队共同完成,这样一场完成度和概念性极高的系列,无疑也成为了对Abloh本人最好的纪念,以行动与欢庆去祭奠,扫去阴霾,精神留存。Abloh将他想要表达的童真形容为“孩子未受污染且尚未被社会规程宠坏的视野”,而孩子的形象在这一年也多次出现在Louis Vui on的宣传片中。
一种对于乌托邦的追求:对于纯粹和天真的向往,事实上又充满了来自成年人温柔又感性的一面,好像等待一场清爽的甘霖,重新浇灌在每个人内心那颗嫩芽之上。雨果在诗中曾如此描写一位失去了母亲而嬉戏如常的五岁孩子:“悲哀是一只果子,上帝不使它生在太柔软的载不起它的枝上。”
自2020年开始,历史性的时刻开始不断上演于世界各地,在信息无限快速的现在,我们感受着全球性的混乱之时,如何自处实际上成为了拷问着每个人的意识与潜意识。在这些全人类都无法逆转的问题面前,我们何尝不都是柔软的树枝?返璞归真于内心喜悦的起点,同时又带着对孩童的恻隐之心的理解,或许是当下我们所需要的乐观:不麻木不无知,在动荡的时代河流里,以一朵浪花的心态,带着知觉和信念,随之漂流,转机与机会何尝不会常在未知的岸上呢?
Louis Vuitton2023 春夏男装阿那亚大秀
品格与趣味兼备,Hermès亦是在后疫情时代率先以鼓舞人心的乐观精神重振旗鼓的品牌之一,并将2022年定义为“轻盈之年”。品牌全球艺术总监Pierre-Alexis Dumas以“举重若轻”来形容这个概念,并强调轻盈与失重不可混为一谈——“抓住转瞬即逝的瞬间,捕捉虚无缥缈的灵感,就可以感受到轻盈的境界:一种既具象,又诗意,仿佛仅仅是借助空气推动的妙境。只消一阵微风,或者街角飘来的一缕香气,就足以让我们暂时摆脱地心引力,从生活和存在的沉重感中升华而起!”
而Hermès 2023年春夏男装系列,围绕轻盈夏天的聚会,以带有日落图案的橙色针织衫开场,色彩同样成为了表达的重点:柠檬汁色、湖水蓝色、紫丁香色、泡泡糖色、香瓜色……仅仅是这些描述与色彩,便是足以令人心生愉悦。舒适轻松的造型贯穿在整个系列中,清爽的面料、沙滩拖鞋、宽松的短裤、渔夫帽和手拿大包,这些服饰似乎都是为了那么一场冲动又随性的出走所准备:如果想要享受阳光,那就即刻出发吧。这是一个为接受阳光亲吻、细沙和微风的拥抱而准备的系列。
在今年的一系列广告中,Hermès更是全力诠释了对于“轻盈”的描绘,尤其是2022春夏系列的广告。以“The Saddlers Spirit”(马上精神)命名,全是对于重力(重)的抵抗:随风飞舞的丝巾、天空中飞翔的泡沫、自行车篮中的小狗,日常生活中的细节,带着这种愉悦沁入我们的内心。紧接着,又在2022年春夏系列中,呈现一系列视角转换,那些不曾想象的可能被看见,继而引人入胜:独自坐在海边的人、站在电线杆上看风景的人、还有坐在电线上和晚霞融为一体的人……充满了魔法似的,令人心驰神往。
没有偏见的地方才有快乐
关于我们如何看待时装的一个讨论是,它是否仅仅具有实用性,还是可以具有艺术性?又或者是介于两者之间,不被完全定义,兼具启发性和使用价值。所谓启发性,来自对于概念和信息的传达,借助品牌本身强大的影响力和市场运作的能力,将乐观的表达与主义,传达给信息接受者。
“如果你不是一个乐观的人,你不应该在时尚行业工作——时装的主题是欢愉,创造漂亮的东西并且让人们为之兴奋”,LVMH集团的特别顾问Pierre-Yves Roussel曾经这样说过。作为行业中最受关注的创意总监之一,2021年,Kim Jones在接受“时尚大奖”(Fashion Awards)颁发的年度创意力大奖时也表示:“我们正经历着非常困难的一年,让时装为人们带去幸福感是非常重要的。”
尽管外界对时尚行业充满了极端化的误解,物质、拜金与虚荣,这些消费主义的符号背后,有着一群真正将之视作爱好、职业和人生追求的人。我依然记得,Showstudio推出的时装圆桌会上,有着先天身材缺陷的时装作者、历史学家LucyNorris,专业且自信的发言,就曾让我深刻感知到,时装行业事实上是一个最具有包容性、开放性和乐观的行业,它绝不是一个以貌取人的肤浅领域,在这里专业的工作和积极的态度,永远被认可。
“与世界重逢的欢愉,再次起步的喜悦,无限生发。重生,创享美好。蜕变,近在咫尺。身体被情绪包裹,不曾回避,只为达到巧妙平衡。曾经从钥匙孔中窥见的曼妙身姿,而今全然呈现。美丽而纯粹。再现往日风采。何必试图掩盖我们的脆弱?暗藏的瑕疵已然揭开。我们坦然拥抱心中的疑惑,用崭新的面貌加以呈现。平静与自信欣然回归,让一切美好加速向前。每个时代都是整裝待发的起点。每个午后时光都是一次焕然新生。”Hermès 2021年春夏女装系列的这篇新闻稿,如今看来依然动容。信息与乐观的力量,正是如此,绵延而动人。
童真的乐观,轻盈的乐观,事实上都是在抛下成年人生活和被构建的社会为我们构建出的限制之中。去享受其中,返璞归真也好,化繁为简也好,实则不过是一种“放下”的过程,放下不必要的自我设防和自我定义。穿衣服这件事,人们总是被“品位”所审判。但品位却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所谓品位总是存在高低的比较——所谓此人的品位好,那人的品位坏——如何用言之有物或者深入的研究去论证这个无聊至极的结论呢?
所以一件圣诞毛衣,有什么错误呢?它的存在,不过是一种见证:见证节日的相聚一堂,见证愉悦的发生,它是一件衣服,更是一种象征。尽管太阳落山更早了,夜晚更漫长了,但是我们的快乐,取决于我们怎么去看每一个日子,这即是节庆的意义。而对于每一个穿衣服的人来说,去创造快乐的时光,永远比被道貌岸然的品位裹挟,来得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