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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文科背景下新闻传播学科数字化转型

2023-01-09陈羽峰胡翼青

中国科技期刊研究 2022年23期
关键词:文科媒介数字化

□文│陈羽峰 胡翼青

2019年4月,教育部、科技部、中央政法委等13个部门在天津联合启动“六卓越一拔尖”计划2.0,明确提出“四新”学科建设,指出新文科建设“要推动哲学社会科学与新科技革命交叉融合,培养新时代的哲学社会科学家,创造光耀时代、光耀世界的中华文化”。[1]2020年11月3日,教育部发布《新文科建设宣言》,标志着新文科建设正式全面启动。新科技革命带来了新场景、新方法、新视野、新工具,为建设有中国特色的哲学社会科学话语体系孕育了强劲动能,为创新发展哲学社会科学研究带来了新的历史机遇。[2]与其他人文社会科学一样,新闻传播学科就此迎来了新文科时代。

有学者通过文献梳理,将新文科的理解分成两大路径:“第一类认为新文科代表一种全新的学科范式,将新文科置于学科范畴考量其学科设置、学科发展、学科间关系及学科体系等问题;第二类认为新文科代表一种新的教育理念,将其置于教育范畴阐释新文科建设过程中需要构建的新模式、新理念、新逻辑等问题。”[3]在此基础上提出,新文科建设应当是新学科范式与新教育理念相结合的产物。

以文史哲,甚至以经济学、社会学为代表的社会科学来理解新文科,即在原有学科发展的基础上推进学科交叉融合,适应新技术革命,寻找学科发展和人才培养的新增长点。然而新闻传播学科恐怕需要有更强烈的危机意识,因为新文科建设可能是新闻传播学科的唯一出路,因为它原有的知识体系已经被移动互联网带来的数字化革命逐渐摧毁。如果未来新闻传播学的知识体系不能与数字媒体带来的新场景、新方法、新视野、新工具相对接,那么这一学科的知识体系将变成与新闻传播实践无关的“幽灵”,而新闻传播学科的人才培养则不可避免地与社会脱节。

一、数字时代的学科发展

当今时代,数字技术已广泛渗透到社会之中,数字经济、数字媒体、数字出版等已广为人熟知。数字或数字技术已经成为社会重要的动力、工具以及思维方式。当前的人文社会科学研究甚至采用了大量“数字”方法或手段,如数据挖掘等改变了传统人文社会科学研究的路径,拓展了学术研究的疆域和视野,强化了学术研究的数字驱动。从常识上讲,“数字”并不是新鲜事物,早在几千年前人类就有数字的观念和数字的应用,在工业革命时代现代科学技术的每一步进展都与数字应用及数学的进展有关联。那么,为什么把当下社会称之为数字化社会?数字在今天到底意味着什么?

1.世界的数字化:从十进制到二进制

无独有偶,在“网络社会三部曲”中,卡斯特也提出了类似困惑。他指出就像工业化社会并非只是一个有工业存在的社会一样,信息社会也不仅仅是有信息存在的社会。信息社会的本质特征是信息化,在这个社会中,信息渗透到社会的各个环节,并组织着社会的运行,“信息的生产、处理与传递成为生产力与权力的基本来源。”[4]他指出,所谓信息技术革命说的是:“我们现在所经历革命的变迁核心,是信息处理与沟通技术。”[5]根据卡斯特的观点,也可以说数字化社会是围绕数字处理技术而运作的社会,人们生活在一个以数字技术为动力漩涡的时代。

不过,数字本身的内涵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当下所谓数字化时代中的“数字”与上文提到的工业革命时代支撑自然科学兴起的数学学科中的“数字”就是完全不同的。

文艺复兴之后,随着数学方法在自然科学研究中的广泛运用,数学对现代科学兴起的重要意义得到前所未有的彰显。“自然的数学化是近代科学最突出的特征。数学成为探究自然的最正当的途径,甚至是唯一的途径”。[6]这一点在物理学的发展中表现得尤为明显,由于数学方法在物理学中的普遍运用,尤其是17世纪至18世纪末牛顿物理学的突飞猛进,一种抽象的、数学化的世界观逐渐在理念中形成。这种以十进制为标志的数学,成为了一种诠释世界的语言。在笛卡尔的理性主义哲学中,数学的地位是根本的,数学为其提供了推演理论、提出假说并建构世界的准则,“古今一切寻求科学真理的学者中,只有数学家才能找到一些证明,也就是一些确切明了的推理”。[7]在十进制的逻辑框架中,数字的抽象性、严谨性、有效的阐释力以及广泛的应用面使理性主义哲学找到了自己的方法论基石。数学,这一原本在古希腊时代自成封闭体系的逻辑原理,突然向无限的世界开放了,被用以理解一切对象:“从笛卡尔起,一种新的观念支配了整个哲学运动的发展……数学被委以普遍性的任务,这种在风格上从原则上说是新的,是古人所不知的。”[8]数字对世界的阐释力在20世纪分析哲学和逻辑实证主义时代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十进制的数字语言为以自然科学的方式理解和解释世界奠定了基础,但也因此带来了学界对数字化和科学化阐释的担忧。其中最尖锐的批判来自现象学的奠基人胡塞尔。晚年的胡塞尔坚定地认为,以实证主义的方式对世界进行数字化的阐释导致了欧洲精神危机和西方人性危机。在胡塞尔看来,自然科学的数学化是数学的一次质变,数学“成为一种按照技术的规则,通过计算的技术去获得结果的单纯技艺”,[9]通过这种方式,数学完成了它的第一次技术化的过程。而被数字化的世界并不是我们所面对的直观现实世界,后者的意义比前者重要得多:“最为重要的值得重视的世界,是早在伽利略那里就以数学的方式构成的理念存有的世界开始偷偷摸摸地取代了作为唯一实在的,通过知觉实际地被给予的、被经验到并能被经验到的世界,即我们的日常生活世界。”[10]胡塞尔所发现和揭示的伽利略或笛卡尔所做的一切,如果用唐·伊德的概念来形容,就是笛卡尔等人建构了数字技术与人的诠释关系。诠释关系指人以一种阅读或解释的方法对世界进行读取,人通过技术感知、测量和解释世界进行知觉。“如果说具身关系能够增加(和减少)身体的知觉体验,那么诠释关系就会对观察对象采取另一种模式。这里的对应物是阅读和语言,而不是感官知觉……而在这个过程中,需要一种特殊的阅读技巧,也就是要知道仪器工具如何涉及观察对象。”[11]自然科学的兴起,使数学成为了人们需要具备的最重要的阅读技巧,否则人们就不能以科学的方式理解世界。

胡塞尔显然不赞成将数字作为解释世界的唯一方式,他认为自然科学和数学相结合的意识形态是对人们观念世界乃至日常生活世界的入侵,并认为这导致了科学乃至人性的根本危机。然而,胡塞尔所论及的整个世界被纳入数字的视野, 并不是终结而仅仅只是数字化的开端。在计算数学兴起以后,二进制代替十进制成为计算机的语言基础,人们对数字的依赖和膜拜被放大到无以复加的地步。20世纪70年代,海德格尔在接受德国《明镜》周刊采访时表示,控制论将彻底取代哲学的位置。较之胡塞尔,海德格尔显得更为悲观,他敏锐地预感到控制论将有潜力凭借二进制与数字化,规定现实世界的游戏规则。

海德格尔所说的控制论(Cybernetics)是诺伯特·维纳在二战期间提出的。在参与国防战备研究的过程中,维纳及其合作者发现反馈机制在通信理论与神经生理学中均扮演着重要的角色,这一发现成为维纳思考的起点,并逐渐发展为控制论中最具革命性的观点之一,即“生命个体的生理活动和某些较新型的通信机器的操作,在它们通过反馈来控制熵的类似企图上,二者完全相当”。[12]在维纳看来,机器也能根据环境变化,通过信息反馈的不断循环实现自动运行,因此就像有机体一样拥有自运转、自繁殖的能力。而机器要实现这一能力,便离不开一种可用于普遍演算、反馈信息的数字语言。对于计算机来说,这种最合适的数字语言便是二进制。鉴于“计算机本质上是一种记录数字、运算数字并给出数字结果的机器”。[13]只提供0和1两种选择的二进制运算能够更加有效地支持计算机内部系统的高速运转。“0和1不再被作为事物的代理者被理解,而是将它们变成了系统的精髓。二进制和计算数学在计算机上的广泛应用,不仅意味着计数规则的变化,而且也意味着一种认识的变化:在系统内部,事物才显现出来。0和1实际上不再是数字,而是代表了系统自身,代表了不存在和存在。”[14]

因为0和1不再有特定所指,而仅仅只意味着存在与不存在,“对于计算机来说,不管处理的是声音还是颈根牙的数字化的X光透视图像,还是约翰对世界末日预言的超级链接,都是一样的。因为计算机信息始终把一切都称作1,并且在计算机里没有任何事物是它自己。”[15]无独有偶,基特勒也认为在我们这个时代,“从书写或运算一直到成像或发声,任何东西都能够使用通用的二进制媒介进行编码、传输和存储”。[16]于是,数字就从诠释世界的角色变成了复制和呈现世界的角色,每一个被二进制数字化后的物体在理论上可以被无限复制,产生无数信息派生物。至此,数字化进入到了一个新阶段。

从控制论开始,通过将各类信息均质地转化为计算机能够识别的二进制数字,最终迈向“地址、指令和数据构成的三位一体”。[17]数字技术迅速引发一系列变革,比特、算法、移动通讯技术、平台、甚至“元宇宙”,新概念层出不穷。二进制与数字技术触发的最重要结果便是使计算机及其庞大的机器体系成为我们这个时代最重要的基础设施,人们必须借助二进制和计算机网络才能看见、想象和通过这个世界。就这样,生活世界在实证科学的作用被转化为数学化的世界,进而又在数字技术的作用下跃进为数字化的世界。

从表面上看,二进制和控制论似乎只是在计算机的世界里完成了数字的统治,但实际上数字技术的广泛使用已经把“人”征用为计算机体系的延伸。在二进制的作用下,一方面是数字技术本身的自我延续、自主复制与扩张,另一方面使用二进制和计算机系统的人则成为这种数字技术与现实世界形成千丝万缕关系的桥接群体。数字技术通过人将外部世界的“物”不断纳入其系统,并将整个现实世界都转化为计算机网络系统的一部分。二进制意味着数字技术与人的主要关系已经不再是阐释关系,技术以透明和霸道的方式嵌入并中介着人类的生活,因而也构成了技术与人的背景关系和具身关系。数字技术倒逼着人们不断采取行动改造和创造社会现实,而不是被人们用来理解头顶的星空和脚踩的大地。这体现出数字化时代数字内涵的深刻变化,这种内涵与工业化时代伽利略和笛卡尔所说的数字的内涵有着根本的不同。

2.数字化对学科发展的影响

数字时代的来临以及数字化内涵的深刻变化使我们被迫重新审视各个学科部类间的关系,技术科学部类的地位被大大抬升,自然科学部类的地位则受到挤压,与虚拟世界相关联的技术科学各学科正在成为显学,学科部类板块间的相互作用产生了不少变化,这其中有两个变化值得高度关注。

其一是自然科学与工程科学也就是科学与技术关系的调整。在此之前,是自然科学引领着技术的开发与发展。科瓦雷认为,实验方法的使用在近代科学革命中并没有起到关键作用,相较而言,自然的数学化更为重要。能够支持这一点的论据很多,比如古代科学家、中世纪炼金术士对实验手段并不陌生,他们所取得的技术成就却未能有效推动科学的发展;近代科学发展之初的科学家多半是理论家,实验的目的旨在反对经院哲学,而非证明某个理论。[18]随后,情况发生了逆转,技术的发展在引领着自然科学的发展,并对后者的发展起着决定性作用。当下,自然科学的每一次进步都必须依赖于技术科学尤其是测量技术与实验技术的突飞猛进,但是现代工程科学尤其是与计算机和通讯相关的技术科学的发展和进步却不需要依靠自然科学的重大理论发现。比如,以二进制为代表的计算机技术对当代自然科学发展的意义重大到不言而喻,但计算机技术的进化却不怎么依赖自然科学的重大发现。也就是说,以人工智能为代表的现代技术科学已经成为摆脱了自然科学控制,由其自身内在规律支配的重要学科部类。如果说自然科学是在牛顿的领导下脱离了哲学,并且开始规定哲学研究的范畴,掀起了自然科学的狂飙突击运动,那么工程科学就是在信息论、控制论等理论开创者的带领下脱离了自然科学,迎来了属于自己的时代。

其二是文理交叉和文理融合内涵的变化。以往讨论文理交叉学科或学科融合时,更多的指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的交叉和融合。但是,当工程科学尤其是计算机科学在社会生活中的渗透越来越明显时,工程或技术科学与人文社会科学的交叉会越来越常见。技术科学在现实生活中无处不在的应用必须建立在对使用者的深入理解的基础之上,因此又明白技术原理,又了解社会规律的个体是特别稀缺的桥接群体,而只有发展技术科学与相关人文社会科学的交叉学科或交叉领域才能培养更多这样的稀缺人才。以新媒体产业为例,当下不了解算法及其应用的个体,很难在大型平台媒介公司中成为核心成员。我们不仅要用数字化的方法研究数据驱动的内容,推进人文社科或理科研究范式革命,而且要以数字化的语言为基础来打破不同知识体系和学科边界。

技术科学的崛起改变了学科部类间的格局,催生了以跨界为特征的新产业、新业态,而新产业、新业态的发展继而催生了学科间交叉融合的新专业,并产生了对具备学科交叉融合、知识复合等能力人才的巨大需求。同时,新产业与新业态又不断带来新的研究课题与方向,数字技术在拓宽研究视野的同时,也在促使传统研究方法作出变革。可以说,新文科是技术科学发展的必然结果,新文科之“新”,既是对长期以来文科发展过程中积累起来的问题进行回答的必然选择,也是回应新产业挑战的学科自新。[19]因此,“新文科”并不是一个空泛的口号,而是时代与社会发展下的必然结果。而对于数字媒介兴起后的新闻传播学科来说,“新文科”建设更是意义重大。

二、数字媒介时代新闻传播学科体系的变革

在人工智能、大数据、5G技术等新技术快速发展的当下,新闻传播学科自然也面临着数字化转型。就文科各学科而言,新闻传播学科面临的数字化转型形势是最直接和迅捷的。这种快速而无法回避的数字化转型势必使新闻传播学科发生天翻地覆的范式变革,而且是不以该学科研究者的意志为转移的。然而,仔细审视当前我国的新闻传播学科,尽管大家都在讲“狼来了”,但并没有太多人选择“与狼共舞”,多数人紧紧地抱住自己原有的知识体系不敢撒手。

我国传统的文科已经形成了比较稳定的学科专业边界,各专业“将作为整体的科学划分为一个个专深、狭窄的学科专业”,[20]各专业在各自特定的领域展开专深的研究,也形成了各自不同的话语体系。新闻传播学亦是如此,长期以来形成了重内容、重表征的研究体系,具体表现在研究对象通常是各种大众文化文本及其受众,在研究方法上则是以经验描述、质化访谈或传统的阐释型定量研究为主要特征。这一学科体系在大众传播时代的逻辑是自洽的。当时,媒介之于受众就是一种被观看和被认知的文本,媒介的意义更多地存在于功能层面而非存在层面,所以借用自然科学方法或社会科学方法,用数据或材料去诠释传者的传播行为以及公众的接受行为也基本上是合理的。但是,随着数字化互联网基础设施的快速发展,媒介技术已经完成了对生活世界的全方位渗透,传者、受者甚至是不同文本的边界早已模糊不清,而媒介渗透在我们的存在方式之中。于是,这一套原本行之有效的学科知识体系突然就失灵了。

有着“十字路口”隐喻的新闻传播学本身就是一门交叉学科,“交叉”就意味着向与之产生交叉的各门学科开放。新闻传播学的研究对象被认为是人类社会的新闻传播现象、活动及与之相关的文本,但是,这些传播活动及其文本并非天然是新闻传播学的研究对象,很多学科,如计算机科学、历史学、社会学、管理学、语言学、政治学、宗教学、情报学、教育学、艺术学等也同样高度重视和认真研究这些活动。这样的学科知识体系一旦遭遇数字化时代的社交媒体,立即就将自身的缺陷无限放大了。比如以往,媒体中的新闻文本是新闻学研究的天然边界,然而由于出现了像微博、微信公号、抖音、快手、B站和今日头条这样的新媒介,媒介的边界已经完全被打破,所以新闻传播研究的对象——新闻文本到底是什么,有什么文本特征,什么样的文本具有新闻价值,流量价值与新闻价值有什么异同……这些都已经成为原有新闻学知识体系无法回答清楚的问题。与之相伴随的一系列问题接踵而至,比如什么是新闻生产?人工智能、算法推荐是不是一种新闻生产?用户信息生产到底意味着什么?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互联网上的文本为社会学、政治学、艺术学等学科提供了大量宝贵的研究素材,但面对这些文本新闻学却无法置喙,因为这些文本似乎与以往定义的新闻格格不入。其实传播学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社交媒体上的文本可以用来研究社会运动、消费时尚、乡村振兴、社会偏见等等各种问题,但显然对传播理论的添砖加瓦毫无助益。正如马丁·布克哈特所说,社交媒体上什么都有,却没有任何事物是它本身。

文本是如此,受众行为和传播效果又何尝不是如此。今天的媒介使用已经不是在一个有相对边界的时空中读报、听广播和看电视了,数字媒介的使用嵌入到生活的方方面面。这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手机:手机无时不在,无处不在,手机既是我们身边微缩的整个世界,也是我们通达整个世界的关键。手机主宰了我们的存在方式与交往方式:“手机传播的社会嵌入之所以至关重要,是因为手机日渐主宰着我们彼此之间的交流协作。”[21]在数字媒介语境中,我们从来没有将存在与功能两者的边界划分得像今天这般清楚:媒介存在是一种关系化的形式建构,传播功能则是一种传播内容的后果。传播功能的短暂性和变动不居让传播学的知识变得碎片化和非理论性,所以再从功能主义的角度去讨论传播的效果已经毫无理论意义,相反搞清楚媒介如何建构当下人类的存在方式变得十分急迫,功能主义背后的那套主客二元的本体论也需要得到深刻检讨。传播学研究“只有重新理解传播及其技术是如何嵌入人的生活,重新界定人的存在及人与社会、物的关系,讨论传播与人存在的意义,才能有真正的独一无二的传播理论,才能与哲学元理论发生关系,才有资格与其他学科尤其是人文社会科学对话”。[22]

数字媒介因其基础设施化而发生了重要而深刻的变化。对于传播学而言,理解数字媒介的变化当然是学科的重要使命,但另一方面,由于数字媒介成为社会运转的基础设施,传播学知识体系的发展也因此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历史契机,从而使一种真正意义上的传播学视角的形成成为可能。

丹麦学者夏瓦曾使用“中介化”(Mediation)与“媒介化”(Mediatization)两个不同的概念来说明传播学科研究对象的转变。中介化的研究集中于发送者—讯息—接受者传播回路内部,传播研究的传统范式便是在此基础上孕育,比如关注“媒介对人做了什么”的效果范式,以及“人使用媒介做什么”的文化研究范式,它们都将媒介预设为与文化、社会相分离,仅仅发生在新闻传播框架之中的工具性存在。如今,正如夏瓦指出的那样,随着数字媒介渗透至文化与社会的方方面面,媒介的影响逐渐无处不在,媒介已经不再仅是参与传播的元素,其存在已然成为社会和文化实践的一个结构性条件,成为所有机构运行的组成部分。[23]因此,媒介化发生在信息传播框架之外,指涉的是社会的一切都要受到来自于媒介逻辑的他律与支配。这便意味着受媒介逻辑支配的社会各领域的信息传播现象或活动都是新闻传播学科的研究对象,而新闻传播学科的发展也必然会受到媒介逻辑的影响。数字媒介及其逻辑深刻地改变着学科的研究范式,“媒介或技术一旦(并且是不可避免地)介入到关系的建构中,世界就不再是主体与客体,身与心的机械关系了,媒介或技术必然重构主客体和身心二元的关系,并将其转化为一种不确定的生成关系,所以重视媒介和技术就意味着一种新的本体论”。[24]这就意味着新闻传播学更重要的研究对象不再是文本与受众,而是媒介及其组织社会的方式;而方法论则应当强调传播学独特的理解视角:即媒介入射角。

以数字媒介为研究的核心视角,关注媒介的物质性、基础设施性,意味着新闻传播学与通讯科学、计算机科学等学科正式联手,也意味着媒介的视角对上述学科的介入,这就是新文科意义上的“新闻传播学”,而这种“新闻传播学”也必然意味着新闻传播人才培养观念的重大变革。

三、媒介化时代新闻传播学人才培养观念的危机与转机

麦克卢汉在《理解媒介》中提出了著名的论断——“媒介即人的延伸”,意在揭示媒介技术如何根据人的功能性需求,对其感觉器官、中枢神经乃至意识进行延伸,使其肉身能够突破时空限制,进而得到力量与速度的增强。这种视角将媒介技术视作人类肢体及其官能的外化,显示出麦克卢汉思想中鲜明的人本主义立场。然而,正如基特勒对麦克卢汉的批评,没有必要将所有媒介都挤向人类感觉器官的瓶颈,[25]媒介发展的逻辑往往独立于人,甚至开始宰制主体的行为。这种趋势在数字时代表现得尤为明显,计算机构成了无法被打开和检视的黑箱,数据在其中存储、传输并运算,人们所看到的与操作的仅仅是解码后的界面,于是“信息机器就超越了人类,它们所谓的发明者,计算机本身变成了主体”。[26]因此,与其说媒介是人体感官的延伸与映射,不如说人是媒介的延伸与映射。

在大众传播时代,新闻传播人才的培养理念始终是把学生培养成合格和专业的生产者,这个观念从普利策投资捐建哥伦比亚大学新闻学院的时候便已经成为新闻传播教育的核心理念,也是在主客体二元论思想下产生的新闻教育理念。普利策对新闻教育的投入实际是极具工具论色彩的,他就是希望知名大学新闻专业为他培养更加合格的员工。[27]新闻记者就是要能采能写能拍,编辑要能够编好版面、填好时段,广告从业者要能策划设计和做好文案,总之他们都要被培养成专业化的生产工具。这种工具性培养目标的结果,就一定会形成所谓的“低、窄、薄、分、同”的局面。“低”即人才培养定位不高,有的办成了“职业培养学校”;“窄”即知识面不宽,只学习新闻传播专业的知识;“薄”即学养不深,虽上手快,但无后劲、无潜力;“分”即专业过分细分,无法相融;“同”即全国新闻传播教育同质化严重,缺少个性和特色。[28]即使后来出现了新媒体和媒体融合,这种将人培养成生产工具的理念始终没有改变。新闻传播学科在培养人才时开始重视人才业务能力上的“全”,能写、能编、能拍、能适应各媒介形态的需求成了众多新闻院校人才培养的目标,培养全媒体人才成为新闻传播学院培养的方向。

蔡雯曾经指出,今天新闻传播人才的需求已经并不主要来自媒体,而是来自社会的方方面面:“随着新媒体的兴盛,非专业新闻媒体对新闻传播人才的需求出现了高涨的趋势,政府机构、事业单位、社会团体和各类企业都纷纷创办了自己的官方媒体,包括网站、微博、微信公号、客户端等等,这些媒体作为机构对外传播的工具,需要具有新闻传播专业知识和技能的人来管理和运营,近年来这类岗位已经在吸纳大量的新闻传播学专业的毕业生。当然,仅仅有新闻传播专业背景,是否就能胜任这些机构媒体的工作?还有待观察。”[29]这些职业的共同特点,就是需要有人将这些社会组织与各种新媒体平台联结在一起。而这些人,最重要的素质不在于其生产能力,而在于他们怎么把新媒体与社会组织有效地桥接起来。

在数字媒体的座驾上,我们已经步入了一个媒介化社会,而这个社会最缺乏的是这样一群人:他们作为桥接群体,能够将社会的各个组织机构与传播的界面联系在一起。而我们要培养的人才可能不是信息生产的高手,但他们要懂得怎么有效地将虚拟世界与现实世界更好地联结在一起。他们了解现实,也了解媒介技术和界面,知道如何更好地在界面上呈现现实,作为行动者知道如何表现出作为媒介居间调节的属性。也就是说,他们本身也是一种媒介,是媒介在社会面的延伸。在新文科的背景下,新闻传播学的培养目标就是培养作为“媒介”的专门人才,是最大程度地发掘这些专门人才作为媒介的可供性。媒介技术已经成为传播格局中的核心要素,作为技术之延伸的新闻传播的专门人才就必须要迎合技术的需求,从而体现出将各要素串联起来的“媒介性”。

首先,这种媒介性体现在如何将数字与现实结合起来。鉴于数字技术对社会的全方位介入已经十分深入,新闻传播学科的培养对象应当具有高度发达的数字化思维,能够使用数字生产和创造各种媒体产品,并能够把数字产品和应用场景衔接在一起。比如,某城市的媒体可以将自己的内容产品转化为数字资源,然后凭借这些数字资源作为核心效力去承接城市馆的建设。一个具有“媒介性”的从业者可以不知道如何将媒体以往的影像、图片和文字转化为数字资源,也可以不懂怎么装修城市馆,但他要能够想到将这些数字资源以可视化的方式恰到好处地陈列在城市馆里。

其次,这种媒介性还体现在如何将界面和内容有效地结合在一起。在数字媒体的时代,界面变得无处不在,具有媒介性的从业者不仅要懂得内容生产、懂得把这些内容以最合适的方式呈现在交互界面上,还要懂得什么样的形式能够满足公众使用界面时的最大舒适度,以提升内容产品流量和平台用户黏着度。优秀的从业者应当将优质内容与最合适传播该内容的界面联结起来,以建构起令用户产生物我交融、天然无缝的使用舒适度,持续保持媒介使用上手状态,甚至让用户无法感受到媒介界面的存在与时间的悄然流逝。

最后,这种媒介性还体现在如何沟通和连接不同的社会组织与个人,连接不同的空间与圈层,从而将社会资源组织成一种行动者网络。具有媒介性的从业者需要有高超的社会沟通艺术、沟通技巧与沟通愿望,从而将社会实践与媒体实践完美地桥接在一起。具有媒介性的从业者还应当充满了对媒介技术与现实空间的联结的想象力,具有能够不断创想出新媒体技术与人们的生活空间、工作空间之间的新关联,从而不断创造出新的媒介产品。

在具体的传播实践中,具有“媒介性”的专业人才应当擅长居间调试不同媒介要素间的关系。以数据新闻为例,数据新闻的业务实践并不是对于数据与可视化两种工具的简单叠加与随意驱使,所谓“数据”与“可视化”其实各自具有不同偏向,擅长不同议题,并且两者处在复杂的互构之中。由于它们会对内容进行不同的选择,将以不同的方式组织数据新闻生产,这种互构甚至可能会出现互为掣肘,陷入数据不可视之困境,导致传播效果大打折扣。因此,生产数据新闻既需要考虑不同数据结构对可视化方案的要求,还应当考虑技术手段的实现程度,以及产品投放在不同平台、设备上的视觉效果与操作难度。概言之,只有具备将特定内容与特定技术界面、场景联结起来的能力,具有“媒介性”的从业者才能成为将不同资源组合在一起的节点。

四、结语

数字化对当下社会的改造以不可逆的方式已然发生,我们只能坦然面对这种改造及其挑战。对于新文科语境下的新闻传播学科而言,培养数字技术的应用及沟通技艺其重要性远胜于新闻传播内容生产知识的灌输,数字化时代的新闻传播教育要改变传统以内容取向为主的人才培养方式,转而以数字化思维和媒介性思维培养人才,真正把本学科的从业者培养为社会媒介化实践中的中介者和行动者。数字技术发展推动下的媒介化已是社会各领域变革的重要趋势,媒介化政府、媒介化企业等经过媒介重构的社会组织会不断涌现,在这种媒介化大潮的挑战中新闻传播学科势必面临数字化和媒介化的改造和转型,学科体系和人才培养势必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革。所以,新闻传播学科的数字化转型势在必行。这种转型既是对新文科的回应,也是学科本身发展自新的必由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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