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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你一片橘子林

2023-01-07金沙

南风 2022年12期
关键词:杨家橘子

图/ 金沙

文/林希声

代橘橘闻声望去,杨煦翩翩站在树下,他的脸上映着斑驳的树影,带着熟悉的笑容,一如那年。

01.

代橘橘屏住呼吸。

她手拿着网状麻袋从他背后步步靠近,看准时机,一把套在了橘子树下刨坑的小人头上。

不等被网住的人惊慌出声,她便手脚并上边打边说:“小偷!你也不看这是谁家的地,敢来我家偷橘子!我让你偷我家橘子!我让你偷……”

那人被打得莫名其妙,听到她这么说,下意识用手肘抵挡住她的攻击,辩解道:“这是我家的地!”

代橘橘第一次见到这么厚脸皮的小偷,听他这么说,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吹了一口气,吹起了额前过长的刘海,露出了一双水灵的眼睛。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翘起大拇指指了指自己说:“真敢说啊你,告诉你小子,这是我家的地!”

杨煦只好大喊了一句:“我爸是杨士中!”

代橘橘轻笑一声:“那我爸还是代五……”她说着便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看了一眼这个被自己打得双手抱头的男生。

他穿着一件干净的蓝色条纹衬衫,手腕上的手表,价值不菲。

她赶紧松开了抑住他后颈脖的双手,缓缓举过头顶,半带迟疑问道:“你是杨家小少爷杨煦?”

杨煦恶狠狠回过头,再看他的脸、脖子、手臂微微泛红,全部留下了代橘橘的“丰功伟绩”,整个人看上去狼狈不堪。

代橘橘心里一沉:糟糕,真把地主儿子打坏了……

代橘橘把杨煦带到了橘子林里暂时歇脚的小木屋,十月的橘子刚刚成熟还没到最好吃的时候,她挑了几个上等成色的橘子,贴心剥成了一瓣一瓣像进贡献宝般端到他面前。

杨煦正用毛巾仔细擦拭着身上的泥土,看都不想看她一眼。

代橘橘看着他的脸色踌躇开口:“对不起啊,我看你蹲在那刨地,偷偷摸摸地看上去不像个好人……”

杨煦立刻打断了她:“莽夫!偷橘子会刨坑吗!埋橘子啊!”

他这么一说,代橘橘茅塞顿开,语调还透着些小雀跃:“是哈。”随即她立刻收获了一道凌冽的目光,她又耷拉下小脑袋,一副做错事的模样。

代橘橘家有一片橘子林,这块地是杨煦的父亲送给代家的谢礼,是为了感谢代橘橘父亲的救命之恩。代五生当年迫于生计并没有拒绝,用这块地种起了一片橘子林。

他是个乡下人,却也知道不能理所当然接受别人的东西。所以他一直告诉代橘橘,这片地是杨家交给自己家打理的,杨家如果需要随时就要还回去。

每年等到橘子林丰收之时,他都会让代橘橘去挑上最大最好的给杨家寄去,打包时总会念叨句:“杨家人都是好人,以后要报答杨家人。”

久而久之,这句话也潜移默化到了代橘橘心里。

而今,她居然把杨家好人里的小少爷打成这样,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干了不得了的事情,若是被她爸知道,她不完蛋也得去层皮。

杨煦一言不发,只是一个劲想擦干净自己身上的污垢。代橘橘不敢揣测他现在的心思,嘀咕道:“不管怎么样,刨坑也是不对的,万一把树刨坏了怎么办呢。”

虽然很小声,还是被他听见了。杨煦冷哼一声:“刨坏了又怎么样呢?整块地都是我家的,我想的话,翻了这块地都行。”

代橘橘一听这话就急了:“你怎么能这样呢!”

杨煦站起身,高了她一个头,冷言道:“为什么不能?”

再好看的眉目,说出这样冰冷无情的话,也只能让人觉得讨厌。

代橘橘第一次觉得她爹说的不对,杨家人并非都是好人!

02.

代五生听说杨煦来了以后,连忙从外赶到林子里,看到的景象就是自家女儿和恩人的儿子两人大眼瞪小眼——恩人儿子脸上还带着一脸伤。

他把杨煦招待回家,一路上用草帽为他遮挡住烈阳。他有猜测,却迟迟不敢开口问他脸上的伤,只得不停拉着家常。

杨煦倒是也没有拒绝,与待代橘橘不同,对于代五生的话,虽不热情也是句句回应了。

代橘橘跟在后面横看竖看怎么看都觉得看不惯。看不惯他干净清爽没有汗渍痕迹的衬衫,看不惯他打满发油梳整服帖的后脑勺,看不惯他挺得直直的背,看不惯他傲慢的语气……总之就是什么都看不惯。

很小的时候,她见过一次杨士中,那是个温柔儒雅的男子,如沐春风,平易近人。由于杨士中给她留下的好印象,再加上从小被教育要感恩杨家人,她也一直认为杨家人确实都是好人。

直到刚才杨煦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对她那样说话。

代五生没心思,直言问道:“杨煦啊,你爸爸还没回来吗?”

杨煦在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明显愣了愣,最后垂下眼,低声道:“没有。”

她眨巴眨巴眼,没看懂这个高高在上的公子哥眼底的失落从何而来。

代五生没什么眼力见识,以为气氛算好,赶忙问:“你那脸上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代橘橘一听,神色慌张起来,几根手指缠绕在一起,眉头紧皱。刚打算自首,就听见杨煦云淡风轻地说了句:“第一次来林子,没注意脚下,狠狠摔了一跤。”

代五生这才放下心来,自责说道:“哎呀呀,你看这都怪我,应该立个指示牌的,下次你再来,肯定就有了!”

代橘橘以为她死定了,怎么也没想到杨煦会为她瞒了下来,她不自觉看向他的方向,他也刚好瞥了她一眼。两人的目光就这么相遇,与刚才的针锋相对有所不同,她的目光变得柔软,多了几分感激。

杨煦看着朝他扬起一个漂亮笑容的代橘橘,阳光倾洒在她的发梢,光折射在她的脸庞,让她的模样有些模糊了。他只记得她脸上虽然脏兮兮的,牙齿却异常白净,红扑扑的双肌盖过了尘埃。

似乎,也挺可爱的。

代五生去张罗午饭了,扬言要给杨煦做上一桌满汉全席。

杨煦也不客气在这间两层小楼房里自个转悠起来,在乡间这样的小楼不足为奇,但这跟他家可没法比。虽然装修并不豪华,看得出来,这个家里有个手巧又有品位的女主人,屋内随处可见她的手作品,陈设摆位都颇有讲究,踏上二楼的楼梯拐角处燃着一块香薰蜡烛,整个房间弥漫着一股清新不冲鼻的果香味便来自于此。他随意瞟了一眼,这包装没见过,大概也是手工制作的。

他心里还在感叹,代五生这么一个粗人,代橘橘又如此野蛮,和这个家里的氛围实在不相适应。这个家的女主人会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呢?正想着,他上了二楼。在二楼的厅堂里,他看见了一张黑白遗照。照片上的女人浅笑着,光看她的嘴角并无弧度,却能让看见的人一时之间平静下来的力量。

“这是我妈妈。”代橘橘站在他身后,同他一样望着照片带着一丝温柔的笑。

杨煦捕捉到她这个表情的时候,稍稍有些吃惊——代橘橘还能有这么温柔的一面呢?

“刚刚……谢谢你啊。”

杨煦很快反应过来她为了什么而道歉,他虽桀骜却具备该有的礼仪,从小受到的家教让他本能得替她隐瞒,不想让人难堪。

可有人为此道谢,却是第一次。

这感觉很奇妙,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回应,该接受还是该谦逊又或是装作淡然保持自己的高傲,可他又确实为此欣喜……

没等他想好,这事儿在代橘橘这很快就翻了篇,继续抛出了她的问题:“你在那刨啥呢?”

杨煦明显瞳孔震动了一瞬,随后神色渐渐黯淡下来,许久没有出声。

代橘橘轻声开口:“杨煦?”

“童年。”好半天,他才说出两个字。

“什么?”

他抬起头,对上她的眼:“我在找我埋藏在这里的童年。”

03.

代橘橘听她老爹说过,他说杨士中是个有理想抱负的人,他生来就注定跟别人不同。

明明有殷厚家底,却偏偏不甘心走寻常路,最终还是在他三十一岁那一年抛下了一切,只身前往全世界最苦难的国家成为了一名无国界医生。

对于那些被他救治过的人来说,他是个充满怜悯心且伟大的人。可对于杨煦来说,他不过就是全天下最不负责任的那个人。

杨士中抛下的不仅只有他身后祖传几代的家业,也抛弃了他那傻傻支持他的妻子和还在牙牙学语的儿子。

杨煦从小就生活在一个没有父亲的环境下,每个人都告诉他:杨煦,你是杨家唯一的希望。你应该怎么怎么样,必须怎么怎么样。他早就厌倦了,仿佛他的出生就是为了给他那一把年纪还在追求高尚理想的父亲收拾烂摊子一样。

可不得不说,杨煦还是很想念他。

自他有记忆以来,只是在七岁那年与父亲短暂生活过一周不到的时间。

那段时间是他活了这么久以来最快乐的时候,没有那些繁杂的课程,父亲带着他接触了一些从未接触过的新奇体验。

他们在淙淙小溪间赤脚抓鱼,在炎炎炙烤下的蔚蓝海浪里翻滚,在乡间的小路上追着蝴蝶飞过的痕迹疯跑。

杨煦记得,他玩得酣畅淋漓,满头大汗。父亲就带他席地而坐,在一处树荫下乘凉。他难得露出笑容,静下来后,清风吹在他被汗渍浸透的衣服上,他又清醒过来。小脸上浮现出一丝担忧:“爸爸,这样回去爷爷会生气的。”

他看父亲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小铲子,笑得纯真,仿佛他才是那个七岁的小孩。父亲对他说:“小煦,我们一起种一颗树好不好?”

他毕竟也只是个孩子,很快就因为种树将那些忧虑抛之脑后,点头答应下来。

“所以说,你是想找到你跟你爸爸一起种的那棵树?”代橘橘打断了他的回忆。

杨煦给代橘橘说的版本自然是他美化过的版本,他是不可能将自己孩童时玩性真实的一面展现给一个乡下的小女孩,所以他只是告诉她:“我把我小时候最重要的东西埋在跟我父亲一起种下的那颗树下了。”

“准确的说,我其实并不在乎那棵树,我只是想找回那样东西。”杨煦随手拿起了在照片旁墙上挂着的捕梦网,怔怔看了许久。

“是什么东西?”代橘橘追问道。

杨煦颦着眉,缓缓回头,眼神里写满了“与你无关”。

代橘橘看着这个眼神有点心虚,意识到了自己已然越线,赶忙转移了话题:“你喜欢吗?这是我爸做的。”

杨煦因为她这话有了兴致,饶有兴趣地在手中反复把玩着,语气满不相信:“你爸?”

她从他手中夺过了,骄傲地昂起下巴:“那当然,我爸手可巧了!”

杨煦还想问下去,楼下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开饭了!”

代橘橘将捕梦网归位原处,拉起了他的手:“我爸不仅手巧,呲溜做饭也巨好吃!”她做了一个垂涎吸口水的动作,看上去淘气又滑稽。

她又回过头去认真对着他说:“杨煦,作为谢礼,我一定帮你找到!”

杨煦被她握紧的手,肌肤传来一丝暖意,这暖意由指间蔓延至了心尖。窗外秋意渐浓,吹来逐渐转寒的秋风路过他后带起了她留散的一撮长发,他却没感觉到季节带来的凉意。

然后他说,好。

杨煦的课很多,每天都排得满满的,他只能尽可能的找时间和代橘橘联系,大部分时间里都是她独自一人在橘子林里寻找。

代橘橘问他:“你还记得种得是什么树吗?”

他回答:“橘子树。”

代橘橘手上正剥着橘子,听到他这么说,橘子从手上滚了下来,瞪大了眼睛。她说那话时本想着,这附近一片都是橘子树,找颗不一样的树是易如反掌啊。

没想到竟然是棵橘子树。

可话都说出口了,她可不是那种出尔反尔的人。

行吧,那就硬着头皮找吧。

几个星期下来都搜索无果后,她有些崩溃的拨通了杨煦的电话。

“喂。”代橘橘略带哭腔,她小脸都褶皱到一块去了。

电话那头的杨煦嘴角微微上扬,他都能想象到此时她的表情,强忍笑意问她:“怎么,找不到?”

代橘橘吸了吸鼻子,她是带着放弃打算拨了这个号码。可她实在是不想让杨煦看低自己,决定先发制人:“都怪你!我说要帮你,可你也不能就这样当甩手掌柜啊!我看你一点也不想找到,你一点也不着急是想捉弄我吧,杨煦我告诉你啊,你不来小爷我……不伺候了。”

“我来。”

杨煦淡淡说了两个字,打断了她的话,也打乱了她的思绪。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反问他:“你说什么?”

杨煦合上了手上的书,望向窗外的月亮,肯定地说:“我说,明天见,代橘橘。”

04.

杨煦真的来了,但他不是一个人来的。

代橘橘可开心了。

她看见杨煦带了这么多同学光顾果园,别提有多乐了。他们家橘子林除了供应市场还对外开放可以亲自采摘,供那些长时间生活在城市里的人消遣。那一个个人在她眼里就是人民币啊!她一高兴,对着这些人说:“大家进去以后随便摘啊,橘子三块五一斤!大家是我们林少爷的朋友我给你们打八折!”

她对那些城里来的少爷小姐表现得十分热情,又是教他们怎么摘橘子又是给他们提篮子的,一路跟在他们的屁股后面殷勤得很。

没过多久就装满了一篮橘子,她把篮子举到面前跟他们说:“我把这篮先放过去称,你们可以接着摘哦!”她屁颠屁颠地跑走,路过杨煦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与他耳语,“嘿,我本来都不想帮你找了,看在你带了这么多人光顾我家的份上,你这事我管到底了!”

代橘橘已经连蹦带跳跑得老远了,杨煦还想着她那双亮着的眼睛,她笑着,他的心没来由地猛烈跳了好几下,鼻尖嗅到满是橘子的清香。

“杨煦谢谢你邀请我们,没想到你们家还有农家产业呢?”没了跟班的小厮,那些人对摘橘子也失了兴趣,转而与杨煦攀谈起来,实则为了溜须拍马。

杨煦收回了心思,继续在枝叶间寻找品相好的橘子,随口回复:“这不是我家的产业。”

“啊?我还以为那是你家下人呢,这么讨好你。”

他听着这话心里着实不舒服,皱着眉,反击回去:“这算什么讨好,你这样才更像吧?”

说话的人是个女生,能跟杨家攀上关系家境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在家也是众星捧月,却被杨煦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羞辱,挂不住面子:“你该不会是在维护那个土包子吧?”

杨煦刚要发火,抬眼就看见两手拿着空篮子的代橘橘,她脸上还挂着笑,但眼神难掩难堪,定身在那些人身后,一动不动。

他绕过那些人,走到代橘橘身边,牵起她的手,一字一句,分外清晰:“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代橘橘难以置信地侧脸看向杨煦。

杨煦却眼神坚定,不像玩笑。

其实他本想说些难听的话,但在他看到代橘橘那副受伤表情的瞬间,他只想站到她的身边。

于是乎,他出自本能,走向了她。

杨煦也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的唇畔先于出卖了他的想法。他迟来地反应过来,原来代橘橘不知什么时候起,在他心里也占有了一席之地。

而且是很大的一块地。

他从不缺朋友。可他脾气古怪,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做什么事情得体为先,他学会了对谁都有礼热情,却从不真心待人。所以他也分不清,那些接近他,巴结他,对他好的人,究竟是对杨煦,还是对杨家。又或是像他,止于表面。

代橘橘不一样,她所有的情绪都暴露在她那张不大的脸上。他是个聪明人,在各种应酬中学会洞察,他能清楚的分辨她的行为举止究竟带着什么样的心思,她有过畏惧,有过不屑,也看出她说要帮他寻找东西时,有多么单纯。

杨煦没有无意义的行程,所以只能借维系这群心思不纯的朋友为目的,去见他那位在心里已默认成友的单纯朋友。

聚会不欢而散。

杨煦一个人坐在木屋边,从落日余晖至月白风清。

代橘橘给他送来晚饭,看着他的背影犹豫了好久,还是坐了过去:“我欠你的怎么越来越多了。”

“代橘橘,你不用再帮我找了。”

她一听,更加内疚了。在这么一种橘子树里找一个没有任何特别的橘子树,无疑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但……

“不行,现在我怎么样都必须给你找到才行了。”

淡白色的月光落在杨煦长长的睫毛上,微光波睫,黑眸蒙尘道:“我小时候总是做噩梦,时常从梦中惊醒,母亲只能在我床头挂着一个捕梦网。”

代橘橘一言不发,看着他的侧脸,安静听他说。

“跟他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是我活在现在最快乐的时候。他回来了,我再没做过噩梦。我以为我再也用不上了,我就把它也埋了进去。没想到,他还是走了。

“在那之后好多年我都没有再做过噩梦了,可是这段时间,突然又开始了。我买了好多捕梦网,都没有一点用处。那是他亲手做的,也许也只有他,能守住。

杨煦转头看向她,四目相对。代橘橘的眼睛特别好看,在没有路灯的乡间仅靠月光也明亮的很,仿佛夜空中的星星。他说:“找不到就算了,其实我也知道那都是心理安慰罢了。”

代橘橘却摇了摇头,郑重地承诺他:“杨煦,我一定给你找到。”她把饭递给他,“但是你得先吃饭。”

05.

杨煦自那以后总是借着代橘橘答应过他要帮他找东西的借口去她家蹭饭。

不得不说,代五生的手艺是真的很不错。

他的课程很满,但他也开始学会翘课耍小聪明了。

这些都是跟代橘橘学的。

她学着杨煦记忆里的样子,带他各种疯玩。与其说,她在帮他找心理依赖着的儿时旧物,不如说,她更是在帮他摆脱内心桎梏。

好在,确有奇效。

即便如此他们也从没停止过寻找,从林子满眼金黄到整片橘林被白雪覆盖再到冰雪消融枝丫露出青绿。

代橘橘跟他耍赖皮说:“杨煦,你都不做噩梦了,东西就不用找了吧!”

杨煦却好似赖上她了,给了她一记爆栗:“代橘橘,说话算数!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死皮赖脸跟说我要找回来的。”

他猛地凑到代橘橘面前,两人的距离近到她能闻到他呼吸间的薄荷气味。她忽然慌张了起来,用手一推他的脸,低下头去不敢看他:“你,你干嘛啊。”

见他迟迟不说话,她忍不住抬眼,却刚好对上了他满是笑意的双眼,一如早就料到,正中他的下怀。一阵风吹来还略带寒意,吹拂少年的鬓角,他的轮廓在她眼中愈发清晰,令她没来由地心动。只听见他说:“代橘橘,逃不掉的,认命吧。”

回到家后,她思来想去都觉得不对劲。

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在杨煦面前漏了怯。

那她哪能受这个气。

代橘橘想着,只要一天没找到东西,她在杨煦面前就一直会低他一头。她气鼓鼓地想着,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竟然失眠了。

那就不能让令她失眠的那个人好过,所以她爬起来给杨煦拨了个电话过去:“杨煦。”

杨煦半梦半醒间看到是代橘橘本想直接挂断最后还是接了起来:“代橘橘,大晚上不睡觉要干嘛?”

“我找到树了,你明天来趟林子,你得自己挖。”她不给杨煦反应的机会,挂断了电话。那边杨煦对着忙音的电话突然就清醒了,心想:这孩子大晚上还在那找树呢?

代橘橘挂了电话整理好思绪,先是从她妈照片边取了捕梦网,再蹑手蹑脚进她老爹的房间搜刮了材料工具,最后回到房间端坐在书桌前。

一直捣鼓到天边露出鱼肚白,她伸了个懒腰,满意地看着手上的捕梦网,大功告成!

但还没结束,她把捕梦网埋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颗橘子树下后,才安心地进入了梦乡。

代橘橘等了一天也没等到杨煦。她怕杨煦以为昨晚的电话只是个梦,所以又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可都无人接听。

也许在上课吧,她这么想。

直到第二天一早,代五生递给她一套黑色衣服,对她说:“杨煦的父亲去世了。”

她一时耳鸣,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杨煦。

两个小时后,她在葬礼上见到了杨煦。他穿着黑色的西装笔直站在遗体一侧招待来宾,在一群身着黑衣的人中,她一眼就找到了他。他面无表情,机械重复着握手致谢。她跟着父亲走到他跟前,听见父亲对他说:“节哀。”

他目光呆滞,没看她一眼,伸出手说:“感谢您来送家父最后一程。”

代橘橘本想跟他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杨煦的爷爷已年至耄耋,却白发人送黑发人。他拒绝了搀扶,无视众人,站在杨士中的遗体旁,身体不住颤抖。

他到底还是偏爱这个大儿子,不然也不会在他毅然离开后致力于培养杨煦而非小儿子。他后悔,若是自己当年再执着一点,执意阻止他,是不是杨士中此时就不会躺在这里了?

代橘橘挣开了父亲的手,她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寻找着他的身影,不为别的,只想像那天杨煦站到她身边那样给予他无声安慰。

她发现了他,他也刚好抬起眼。

她好像能读懂他的悲伤,仿佛在对她说:“代橘橘,我没有爸爸了。”

“士中!”随着一声悲鸣。

人群里发出了惊呼声,杨爷爷在众目睽睽之下倒了下去。

现场一片混乱,看着他眼里的惊慌,她也跟着慌了起来,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06.

杨士国来她家的那天,趾高气昂,把一叠东西摔在代五生面前:“我哥死了,这块地我们家也该收回来了。”

代五生救人时就没想过回报,压根就没把这块地当成自己的,人家现在要把地要出去也无可厚非。这些年也靠着这块地收成不少,他也一直心存感激。只是心疼那些已经施下去的料,恳请道:“能不能等到这批橘子收了以后再挪啊,我一时也找不到地去移这么大一批树啊。”

杨士国一口回绝:“不行!我着急卖地呢,最多给你一周时间。”

代橘橘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为什么杨爷爷宁愿从头培养杨煦等他长大,也不愿意将家业交到杨士国手上。她一时情绪激动:“你凭什么!你趁着杨爷爷病倒就趁虚而入,太卑鄙了!”

这话成功戳了杨士国痛处把他激怒,气急败坏地冲她吼:“你是个什么东西?我们杨家的事,轮得到你来说嘛!”

代五生把她护在身前,她只敢狠狠瞪着他,其他什么也做不了。

太无力了,在那瞬间她只想到了一个人。

只有他能帮她。

杨煦守在病倒的杨爷爷床前已经好多天了,谁劝也没用。当他看见趴在窗口上代橘橘那双眼睛时,眼神恢复了一点光亮。

他一看代橘橘的脸上分明留有泪痕,着急问:“怎么了?”

代橘橘哭丧着脸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他听,末了,她说:“杨煦,只有你能帮我了。你叔叔去我们家,说要收了地,你,快去……”

她太着急了,以至于没有发觉杨煦渐渐变得难看的脸。一字一句都重重砸在了杨煦的心头。她不仅没发觉,还用抓住救命稻草的眼神,迫切地看着他。

杨煦低垂着眼,避开了她的期待,良久,开口。

“代橘橘,我又睡不好觉了。

“可你没问我这段时间睡没睡好,你心里只有那块地。

“你不是最清楚嘛,我为什么会睡不好觉。最后这句他忽地抬头,看着她满是失望。他没有爸爸了。

可她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做。

07.

代橘橘原以为杨煦对她失望透顶,杨家肯定要收回那片地了。她平静地等待着最后的驱逐令,没想到却听她爸说,杨家正式把这块地转到了他的名下。

她片刻不停跑去了杨家,迫切找他寻求究竟。可她没见到杨煦。

杨煦的母亲告诉她,杨煦终于下决心答应接管家族企业,飞往国外深造了。

代橘橘心里清楚,杨煦下决心,与她有关。

至此,她才明白,自己在杨煦最脆弱艰难的时候,不仅没给予他慰藉,还伙同其他人,逼迫着他,成为了催促他长大的其中一只手。

杨煦走的时候没有丝毫留恋。

代橘橘,你可以没有心,但谁叫我,喜欢你呢。

为她的餍足,他还是妥协了。

后来代橘橘在来年丰收后,好久不眠不休,学着初识时杨煦那样,蹲在树下挖坑。挖了一个又一个,终于找到了埋在地下好多年的捕梦网。

哪怕,她知道,这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杨煦,不知道你最近过得怎么样?你收到我寄给你的捕梦网了吗?其实我那天晚上骗了你,后来我又花了好久好长的时间,真是把整个林子翻了个遍才终于找到。我知道,有了这个,你肯定能睡好觉了。

杨煦,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给你准备了礼物,埋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颗橘子树下了,你回来要记得去挖哦。

杨煦,你不是喜欢我爸做饭还喜欢他做的捕梦网嘛,以后我爸就是你爸。

……

杨煦,我好想你。

08.

又是一年深秋,正是橘子丰收的好时节。

代橘橘带着她爹亲手编织的草帽坐在梯子上,正挑选今年要送往杨家的橘子。

“这个一看就甘甜多汁,我得给杨煦留着。”她用手指轻碰了其中一个,那橘子立刻来回摇晃欲坠。

“这位小姐,能不能让让,你的梯子刚好挡住了我要挖的地啊!”

代橘橘闻声望去,杨煦翩翩站在树下,他的脸上映着斑驳的树影,带着熟悉的笑容,一如那年。

她惊喜出声:“你回来啦!”

由于过于激动,梯子跟着身形微微晃动,吓得杨煦赶紧出手扶住梯子,忍不住责备:“代橘橘,你多大了!还这么毛手毛脚!”

橘子树能有多高啊,她只笑他大惊小怪,摘了刚刚想摘下的那颗橘子放进口袋,用一只手稳住梯子,一跃而下,跳到他面前。

时隔多年,杨煦终于将代橘橘埋下的那个捕梦网挖出,那是她熬夜,想着他,只为他做的铺梦网。他捧着脏兮兮的捕梦网,爱不释手。

代橘橘生气哼哼了两声,赌气道:“你不是生我的气嘛,不是好几年不跟我联系嘛。”

杨煦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我最后还不是主动联系你了嘛。”

代橘橘立刻炸毛了:“什么叫你主动联系我!是我坚持不懈给你发了那么久短信,你才回了我一条!”

“代橘橘,看起来你很喜欢我啊?我不理你,你还这么执着,又是给我找树又是给我做捕梦网还给我留橘子的……”他瞟了一眼手中的东西,故作嫌弃道,“做的真丑!”

见他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她一时怒从中来,从他手中夺过了她亲手做的那个捕梦网,狠狠说道:“丑?你不喜欢我还不想送了呢!”

他抓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转身想跑的动作。代橘橘露出一丝吃痛的表情,他便稍稍松了手,收起了所有不正经,语气温柔:“我喜欢。”

她撇过脸去,难抑笑容,明知故问:“喜欢什么。”

“喜欢你。”他把她拉过来揽进怀里,“你怎么总能送到和我心意的礼物……只可惜,我没准备什么礼物能送你。”

代橘橘把刚刚摘下的那颗橘子去了皮,剥了一瓣塞进他的嘴里:“甜吗?”

他点点头。

“傻瓜,你已经送了我最好的礼物了。”

她望着这满目金黄,露出了比十月末橘子还甜的笑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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