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垣学术思想与《伤寒论》*
2023-01-06孙德禹吴建林
孙德禹 吴建林
李东垣,名杲,真定(今河北省正定)人,二十岁时母亲王氏因众医杂治而死,因不懂医而痛失母亲,遂捐千金拜师张元素,“脾胃学说”应运而生[1]。李东垣的学术思想深受《黄帝内经》《金匮要略》《中藏经》《脉经》《小儿药证直诀》的影响,又因其师从张元素,继承并发扬张元素养正除积的治疗思想与方法,总结张元素脏腑辨证学说,成为《脾胃论》的学术源泉。李杲在《脾胃论》中提出“胃虚则五脏、六腑、十二经、十五络、四肢皆不得营运之气,而百病生焉”,充分证实了胃气的重要性[2]。当然,张元素的用药特点对李东垣的影响也颇为深远,其自创的枳术丸则由李东垣化裁为各类枳术丸和枳术汤。李东垣在其著作《脾胃论》也有其独特之处,创立“脾胃元气论”“肺之脾胃虚论”“脾胃内伤,百病始生论”,创升阳散火、甘温除热之大法,为后来形成的脾胃学说奠定基础。
1 肺之脾胃虚
《医方集解·补养之剂第一》曰:“脾者,万物之母也,肺者,气之母也,脾胃一虚,肺气先绝”。脾土虚弱,健运失常,或因饮食不节,水谷不化,痰浊内生,母病及子而致肺脏宣降功能失常,肺气渐衰,津液输布不畅。一方面水谷精微不能及时充足资助元气而致真元不足,阴火内生;另一方面湿浊停聚,郁而化热,更助火热[3]。《黄帝内经》云:“至而不及,是为不及,所胜妄行,所生受病,所不胜乘之也”。所生受病者,言肺受土、火、木之邪,而清肃之气伤,肺主诸气,五脏之气皆不足,而阳道不行也。“肺之脾胃虚”最早见于《脾胃论·肺之脾胃虚论》,本在脾胃,标为肺。李东垣认为,秋燥令行,沉降之气太过导致肺宣发失常,加之脾胃不足,易出现倦怠嗜卧、体重节痛、食欲不佳、大便不通、小便频数、淅淅恶寒、郁闷不乐等症状。《素问·经脉别论》曰:“饮入于胃,游溢精气,上输于脾,脾气散精,上归于肺,通调水道,下输膀胱”。说明在精气输布方面,脾胃为肺提供源泉,肺为脾胃提供动力。《脾胃论·天地阴阳生杀之理在升降浮沉之间论》曰:“盖胃为水谷之海,饮食入胃,而精气先输脾归肺,上行春夏之令,以滋养周身,乃清气为天者也”。由此可见,胃者十二经之源,平则万化安,危则万化危,脾胃健运,升则上输于肺,维持“清阳出上窍,清阳发腠理,清阳实四肢”的正常运动。《脾胃论》中虽无明确篇目提及各脏之脾胃病,但纵观整本,依然有迹可循。东垣以藏象理论为基础,阐释了五脏之脾胃病的治法。《肺之脾胃虚论》曰:“脾胃之虚,倦怠嗜卧,四肢不收。时值秋燥令行,湿热少退。体重节痛,口苦舌干,食无味,大便不调,小便频数,不嗜食,食不消,兼见肺病,洒淅恶寒,惨惨不乐,面色恶而不和,乃阳气不伸故也”。治宜升阳益胃,创升阳益胃汤。升阳益胃汤中有黄芪、半夏、人参、甘草、白芍、防风、羌活、独活、橘皮、茯苓、泽泻、柴胡、白术、黄连,应用之理为脾胃虚弱才是本证,脾胃不足,母病及子[4]。故虽为秋旺而用人参、白术、白芍之类反补肺,此时补肺最易,人参之甘,补元气、泻热火,白术健脾土而生肺金,金虚则以酸补之,故用白芍恢复肺金宣降的正常生理功能,取因时而补,易为力之意。张万年利用升阳益胃汤以复脾胃枢机治疗不明原因稽留热,获得良好治疗效果[5]。《长夏湿热胃困尤甚用清暑益气汤论》载:“肺气受邪,为热所伤,必须用黄芪最多,甘草次之,人参又次之,三者皆甘温之阳药也。脾始虚,肺气先绝,故用黄芪之甘温之性以合皮毛,闭腠理,以保元气;上喘、少气、懒言,用人参以补之;最后用甘草泻火热,补中焦脾胃元气,但用量宜少,以防满则溢”。
2 脾胃内伤 百病始生论
《素问·气交变论》曰:“土不及,四维有埃云润泽之化,则春有鸣条鼓拆之政。四维发振拉飘腾之变,则秋有肃杀霖淫之复……其脏脾”。张元素在《医学启源·五脏六腑除心包络十一经脉证法》中云:“脾者,土也……消磨五谷……旺于四季,正主长夏,与胃为表里”“胃者,人之根本,胃气壮,则五脏六腑皆壮……胃气绝,五日死”,突出了脾病面色萎黄,并以寒、热、虚、实的模式论述,这些皆是强调脾胃的重要性,旨在说明脾土长养万物,为五脏生化之本[6]。《三焦元气衰旺》云:“三元真气衰惫,皆由脾胃先虚,而气不上行之所致也”。李东垣深谙此理,提出:“脾胃不足为百病之始”,创《脾胃论》。
《气运衰旺图说》曰:“食罢,皮肉筋骨血脉皆滑利,屈伸柔和,而骨刚力盛,用力不乏”。李杲从生理作用说明清气、荣气、运气、卫气、春升之气,皆赖以脾胃运化水谷,说明脾胃在脏腑生理功能方面的重要性。《杂病源流犀烛》曰:“脾也者,心君储精待用之府也”,脾精经肺脏宣发至心,化血后藏于心,经肺脏肃降于肾而藏于肾。《素问遗篇·刺法论》曰:“真气不正,故有邪干”。脾胃乃正气滋生之地,脾胃健则元气充,百病无生,脾胃弱则正气不足,则易生病或不易康复。《脾胃论》中记载:“夫胃为水谷之海,饮食入胃,游溢精气,上输于脾;脾气散精,上归于肺;通调水道,下输膀胱;水精四布,五经并行”。其意为胃为腐熟受纳水谷之腑,凡饮食入胃,得胃中阳气帮助,形成津液与元气助力肺生理活动(合皮毛、朝百脉),膀胱生理活动(存尿液、排小便),从精华和糟粕两方面论述脾胃水谷精微转变,基于正常的饮食消化习惯说明脾受气于胃而后化精营养四肢百骸。《黄帝内经》云:“阳气者,烦劳则张,精绝,辟积于夏,使人煎厥”。因阳气恶烦劳,苍天之气失清净,故病从脾胃生。《素问·五常政大论》曰:“阴精所奉其人寿,阳精所降其人夭……阳精所降,谓脾胃不和,谷气下流,收藏令行,故其人夭”。此旨在说明脾胃升降逆乱而百病由生[7]。
3 治未病
《素问·四气调神大论》言:“是故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乱治未乱”,《灵枢·逆顺》言:“上工治未病,不治已病”,首次提出“治未病”思想。《金匮要略》言:“夫治未病者,见肝之病,知肝传脾,当先实脾,四季脾旺不受邪,即勿补之;中工不晓相传,见肝之病,不解实脾,惟治肝也”。结合临床实践将治未病思想应用其中,未病先防、既病防变、瘥后防复。李东垣以内经素问为基,在《脾胃论》中亦填入治未病思想。《脾胃论》言:“元气之充足,皆由脾胃之气无所伤,而后能滋养元气,若胃气之本弱,饮食自倍,则脾胃之气既伤,而元气亦不能充,此诸病之所由生也”。《灵枢·五味》言:“胃者,五脏六腑之海也,水谷皆入于胃,五脏六腑,皆禀气于胃。有胃气则生,无胃气则死”。说明疾病发生与脾胃胜衰密切相关,疾病的预后取决于胃气的来复与消亡。
一如叶天士所言,“务先安未受邪之地”。以“脏气法时, 应时而调”为指导原则的三伏三九治疗是极具传统特色的治疗项目,谢胜等[8]重视后天脾胃枢机和四时调五脏, 创新提出“坤土建中三伏治疗”及“乾土建中三九治疗”,将脾胃与“治未病”的中医思想紧密联系。秦微等[9]应用大数据手段分析文献得出脾为气血之本、升降枢纽、五脏之本、后天之本, 将“治未病”思想与“健脾”结合,提出从脾“治未病”切实可行。
4 因人因时因地之因势利导
4.1 因人之因势利导《三焦元气衰旺》云:“三元真气衰惫,皆由脾胃先虚,而气不上行之所致也”。李东垣深谙此理,将《黄帝内经》与《难经》总归于脾胃,提出“欲实元气,当调脾胃”的理论。李东垣认为,元气之所以充足,是脾胃之气不得内外伤,以后天之气滋养元气[10]。《经脉别论》曰:“饮入于胃,游溢精气,上输于脾,脾气散精,上归于肺,通调水道,下输膀胱”。说明在精气输布方面,脾胃为肺提供源泉,肺为脾胃提供动力[11-13]。《脾胃论·天地阴阳生杀之理在升降浮沉之间论》曰:“盖胃为水谷之海,饮食入胃,而精气先输脾归肺,上行春夏之令,以滋养周身,乃清气为天者也”。由此可见,胃者十二经之源,平则万化安,危则万化危,脾胃健运,升则上输于肺,维持“清阳出上窍,清阳发腠理,清阳实四肢”的正常运动。《肺之脾胃虚论》曰:“脾胃之虚,倦怠嗜卧,四肢不收。时值秋燥令行,湿热少退。体重节痛,口苦舌干,食无味,大便不调,小便频数,不嗜食,食不消,兼见肺病,洒淅恶寒,惨惨不乐,面色恶而不和,乃阳气不伸故也”。《医方集解·补养之剂第一》曰:“脾者,万物之母也,肺者,气之母也,脾胃一虚,肺气先绝”。脾土虚弱,健运失常,或因饮食不节,水谷不化,痰浊内生,母病及子而致肺脏宣降功能失常,肺气渐衰,津液输布不畅。李东垣认为,秋燥令行,沉降之气太过导致肺宣发失常,加之脾胃不足,易出现倦怠嗜卧、体重节痛、食欲不佳、大便不通、小便频数、淅淅恶寒、郁闷不乐等症状。治宜升阳益胃,创升阳益胃汤。对于病情变化,有2处表现。其一是疾病在此时此刻天时相助,正气亢奋,驱邪相对容易,疾病预后良好。其二是人体正气不足,虽得天时相助,然正邪交争剧烈,表现为症状的定时加重,比如夜间素有体虚之人常常咳嗽加重。
4.2 因时之因势利导医圣仲景记录“六经病”动态变化的现象以及各种症候群的分析,归纳出“六经欲解时”。如《伤寒杂病论》291、328条文记载:“少阴病欲解时,从子至寅上;厥阴病欲解时,从丑至卯上”[14]。“六经欲解时”的理论依据是中医学“天人相应”的观点,以时间医学的思维方式进行疾病的诊断治疗,六经在一昼夜之内各有其旺时,因此六经病在治疗时借助其经经气旺盛,驱邪外出之机,因势利导,取得最佳治疗效果。《黄帝内经·六节藏象论》:“谨候其时,气可与期,失时反候,五治不分,邪僻内生,工不能禁也”。在事物发展的过程中,以乾卦为例,始盛-盛极-始弱-渐衰-衰极-质变,揭示了事物发展的一般规律。《伤寒杂病论》的六经辨证中太阳病-阳明病-少阳病-太阴病-少阴病-厥阴病,存在着与之相对应的关系。《伤寒杂病论》六经的实质是经络脏腑气血的统一整体,反映了外感病正邪阴阳消长的全过程[15]。
4.2.1 三阳之因势利导太阳病位浅,震卦,相当于卦之初位,此为一阳奋上,以“脉浮,头项强痛而恶寒”为提纲证,制方偏于表寒,因虚实不同而佐以桂枝汤、麻黄汤发汗,各因其势,使表寒外越。阳明病为三阳病的极盛时期,坎卦,相当于卦之二位,此为一阳内实,以“胃家实”为提纲证,制方偏于里热,因有阳明经证、腑证之分,处以白虎汤、大承气汤[16]。胃家包括胃、大肠、小肠,气血生化之源,有胃气则生,无胃气则亡,因此阳明经病是决定三阳病向三阴经病传变的关键。少阳病,艮卦,相当于卦之三位,此为一阳上亘,下卦之末位,内外卦之交界,阴阳经之枢纽,以“口苦、咽干、目眩、往来寒热”为提纲证,病机半表半里,制方偏阳,处以和解之法小柴胡汤,归重解表。
4.2.2 三阴之因势利导太阴病,巽卦,相当于卦之四位,此为一阴深入,上卦之初位,具有交阳通阴的作用,以“腹满而吐,食不下,自利益甚,时腹自痛,若下之必胸下结硬”为提纲证,制方偏于虚寒,宜理中汤温补中焦。少阴病,离卦,相当于卦之五位,此为一阴内暗,为三阴之最重阶段,多死证,以“脉微细,但欲寐”为提纲证,制方偏阴,治以麻黄附子细辛汤发表温经,内外兼顾,归重于半里。厥阴病,兑卦,卦之六位,此为一阴泽下,偏于热,相当于卦之上位,体现《易经》“物极必反”的哲学思想,体现《黄帝内经》“重阳必阴”的理论体系。以“消渴,气上撞心,心中疼热,饥而不欲食,食则吐蛔,下之利不止”为提纲证,制方偏于实热,但为里证之阳,故予以乌梅丸寒热相顾,主治肝胆热郁,厥阴火证[17]。
4.3 因地之因势利导《黄帝内经·异法方宜论》:“医之治病也,一病而治各不同……地势使然也。故东方之域,天地之所始生也,鱼盐之地,海滨傍水,其民食鱼而嗜咸,皆安其处,美其食。鱼者使人热中,盐者胜血,故其民皆黑色疏理,其病皆为痈疡,其治宜砭石”。居住在中国东部沿海一带的人,多食鱼类而喜盐,然鱼性属火,使人热积于中焦,过多的食用盐又耗伤血液,故多发痈疡疾病。“西方者……其民陵居而多风,水土刚强,其民不衣而褐荐,其民华食而脂肥……其治宜毒药”。居住在中国西部地区的人,多住窑洞,其气候多风,水土偏硬,饮食起居方面不注重衣物穿着,饮食方面油腻多汁,虽然外邪不容易侵犯人体,但内生疾病,则多用药物,引邪祛之。“南方者……其民嗜酸而食胕,故其民皆致理而赤色,其病挛痹,其治宜微针”。居住在中国南部地区的人,因阳气盛地势低而多雨水,饮食偏于酸类与腐食,容易发生筋脉拘急等疾病。“北方者……其民乐野处而乳食,藏寒生满病,其治宜灸焫,故灸焫者,亦从北方来”。居住在中国北部地区的人,依山陵而居,经常处在寒冰凛冽的气候中,喜好游牧生活,因此内脏受寒,易生胀满之类的疾病。“中央者……其民食杂而不劳,故其病多痿厥寒热,其治宜导引按蹻,故导引按蹻者,亦从中央出也”。居住在中国中部地区的人,生活安逸,食物丰富,所生疾病多为痿弱、厥逆、寒热之类的疾病。
医案:
小柴胡汤是少阳病之专方,《伤寒杂病论》对小柴胡汤主治做出了阐述:“伤寒五六日,中风,往来寒热,胸胁苦满,嘿嘿不欲饮食,心烦喜呕,或胸中烦而不呕,或渴,或腹中痛,或胁下痞硬,或心下悸,小便不利,或不渴,身有微热,或咳者,小柴胡汤主之”。后人由此总结出柴胡四大证即:往来寒热,胸胁苦满,嘿嘿不欲饮食,心烦喜呕。阳明病篇记载:“阳明病,发潮热,大便溏,小便自可,胸胁满不去者,与小柴胡汤”。
在《经方实践得失录》中记载名医黄煌一医案:女患者,40岁。河间市城关镇野场村人,3个月前因不明原因引起低热,体温波动在37.3~38.2 ℃,反复发作,无规律,伴胸闷,纳呆,腹胀,眠差,无恶寒、身痛、咳嗽、咽痛、口苦等症,二便可,舌红苔白脉弦。血常规、血沉化验正常。胸片无异常。曾以菌必治、双黄连等药静脉点滴数日而无效。曾在某医处服用银翘散疗效不佳,遂求医于黄煌老师,黄师嘱小柴胡汤加减。一诊用药:柴胡24 g,黄芩10 g,清半夏10 g,党参10 g,生姜3片,大枣5个,炙甘草6 g。患者服前3剂药,发热不减,服4、5剂后有1 d未发热。二诊时,考虑其发热日久,西医手段也不见成效,且用清热解毒之银翘散也不见疗效。黄师抓住患者往来寒热且纳呆腹胀之特点,继续投服小柴胡汤,后患者电话告知,自前热退后未再反复,精神较前好转。
按:发热有两大局,一为外因,《黄帝内经》所言热病者,皆伤寒之类,其分类为风、暑、湿、湿热、风湿、温病、热病、风温、瘴疟、脚气;一为内因,《黄帝内经》所言阴虚则发热也,若内因,自阴虚之外,如劳倦内伤、阴盛格阳、气虚、血虚、火郁、阳郁、停食、伤酒、伏痰、积饮、瘀血、疮疡。得其因,又当分其经。而十二经之外,又有奇经,如阴维发病,此非外治。然黄师之思路,独具明眼,明确患者“往来寒热”的无节律性时发时止,又抓住纳呆腹胀等证,故能奏效。
5 结语
天、地、人为三才,医者咸知讲究,天道幽微,而司天运气,逐岁变迁,夏宜于凉,冬宜于热,到处皆然。所以《黄帝内经》有云:散而寒之,收而温之,同病异治之论也。人病应之,推测殊难,亦如伤寒一门为虚为实,为热为寒,头绪纷纭,听人审辨,然临机权变,因势利导,则疾病治法大旨,已神捷可见,方能不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