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你,从来不是为了报恩
2023-01-05柚子
柚子
10年前我放弃高薪工作,选择回到家乡的小县城,嫁给没学历、没钱、长相普通、脾气暴躁的廖一凡时,不知道是对还是错。现在,守着平凡温馨的小家,我无比庆幸在迷茫的时候,又坚持了一下。
1
2008年汶川地震时,我上高二。学校离震源不远,震感明显。在混乱中,我被人群推搡着下楼,惶惶不安地站在操场中间,老师一边安抚我们,一边点名。突然有个同学喊道:“廖一凡以为苏薇没出来,跑回教学楼了!”来不及多想,我拔腿就往教学楼奔去。顺着尘土飞扬的楼梯往上爬时,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廖一凡,你真是个傻子!
几分钟后,我和他在三楼的拐角处撞了个满怀。这件事后,我们有了一个甜蜜的约定:高考之后开始恋爱。
一年后的高考,我超常发挥考上一本,廖一凡却发挥失常落榜。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我家的气氛很压抑。父亲沉默了很久,说:“上学是好事,可我们实在供不起你了。”天知道,我当时竟有一丝窃喜,以为这样就可以和廖一凡在一起。
可是廖一凡不同意,他把家里准备给他补习复读的一万块钱,偷偷给了我,然后亲自把我送上去东北读书的火车,自己则南下深圳打工。直到一个月后,他的家人才知道此事,可是于事无补,他已经失去了回校的资格。所以,廖一凡于我,不只是恋人,更是恩人。
此后4年,我和他,一南一北,隔开的不只是距离,还有我们以为会甜蜜到海枯石烂的爱情。
2
18岁的廖一凡换了很多份工作,艰难维持生计。而我的大学生活丰富多彩,但我不敢跟他分享,他也从不跟我说他的辛苦。在每天干巴巴的“想你了”“晚安”之后,我们从无话不谈变成了大片大片的沉默状态。
为了省车费,大学四年,廖一凡只来学校看过我一次,却也成了我们心里最过不去的一个坎。
大三那年我生日,有个追了我很久的学长,兴师动众地在楼下摆了玫瑰和蜡烛。在起哄声中,我尴尬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再一次苍白地重申:我有男朋友了。学长笃定地说:“苏薇,两年来,我从没见过你所谓的男朋友。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不敢谈恋爱,但我是真心喜欢你……”
我刚想说什么,却发现远处站着个瘦削身影。在鲜花和蜡烛的掩映下,廖一凡像个孤魂野鬼。34个小时的长途跋涉,让他的头发贴在头皮上,破旧的行李箱趴在脚边,死气沉沉中透着绝望。
我突然之间心痛到无法自已。强烈对比下,我居然没觉得廖一凡拿不出手,而是拨开人群向他跑去。可廖一凡反应更快,扭头就走。我压抑得喘不过气来,内心撕裂的痛苦让我明白,我爱廖一凡,很爱。
再后来,大学毕业,成绩优秀的我果断放弃留在城市,考了家乡小县城的中学老师。廖一凡也结束了打工,在我工作的学校门口开了一家小饭店。生活稳定下来,可廖一凡却再也不是记忆中开朗明亮的样子,他敏感易怒,却又总是在发脾气后紧紧抱着我一言不发。
1年后,我们结婚了。婚礼上,一个乡亲阴阳怪气地对廖一凡说:“还是你小子有远见,一万块钱预定个好媳妇。”廖一凡一句话没说,黑着脸把那人赶了出去。别人的婚礼都是热闹温馨的,我的婚礼却静默尴尬。我爱的人就站在身旁,却好像远在天边。
3
长时间的异地,以及过往种种带来的不安全感,让我们婚后的磨合期过得异常艰难。我们像是一对努力“扮演”恩爱的演员,演技逼真,却又总是不小心露出马脚。
婚后半年,恰逢学校组织活动,老师们下班后一起排练节目。我连续几天晚归,廖一凡的脸也越来越黑。一天,他去学校接我,看到我跟几个男老师有说有笑,情绪到了爆发的边缘。回到家,他没有等我解释,飞起一脚就把客厅的垃圾桶踹出老远。
本就忙了整整一天,回家还要看他的脸色,长久以来压抑的委屈,让我的情绪一下子绷不住了。我说我都已经尽量照顾你的感受和面子了,你还要怎么样?我说我工作压力很大,也希望有人承担,我说我同事背后都笑我……
廖一凡的脸红了黑、黑了红,却始终一言不发。直到我口不择言说“我后悔了”时,他突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红着眼睛冲到我身前:“苏薇,你以为我就不后悔?我无数次想,应该我去上学,那样你就不会这么多花花心思,我也会一辈子对你好……”
我气急败坏,廖一凡怒火中烧。那天,我们之间的坚冰被打碎了,两个人之间的小心翼翼悄然不见了。没有了那些患得患失,当我们试着露出真实的自己,这场婚姻好像才算落了地。
与其让猜疑的种子偷偷长大,不如把它亮出来掐断枝芽。
我不再假扮温柔和善解人意,开始向廖一凡倾诉我的需求,比如,我需要他每天跟我聊半个小时。他不说话,我就跟他絮叨我今天做了什么,什么事情开心,什么事情不开心。我不再谨小慎微地怕“伤到”他,不再惧怕会吵架。我甚至会跟他开玩笑,说学校新来的男老师真是又帅又有才华。眼瞅着他的脸又要变黑时,我抱住他,郑重其事地说:“廖一凡,我爱你,从地震时你拉住我手的那一刻,我就没想过要放开。我嫁给你,从来不是为了报恩。”
廖一凡第一次在我面前流了泪,我也不自觉红了眼眶。迟钝如我,过了这么久才发现,廖一凡的心结,从来不是后悔供我上学,而是怕我嫁给他,只是为了偿还亏欠。
4
3年后,女兒出生了。婆婆当时身体不好,我妈则压根没有帮我看孩子的打算。我身兼班主任和数学老师,忙得昏天黑地,女儿几乎是廖一凡一手带大的。
我早已记不清,廖一凡是从什么时候起,又变回了那个温柔热情的样子。面对顾客的刁难,他赔着笑脸却不往心里去,转头就忙着给我和女儿做好吃的。
在日复一日的烟火气中,我们彼此身上的棱角被一点点磨得圆润。当我们放下伪装、直面真实,反而找回了年少时热切美妙的悸动和海枯石烂的勇气。爱情不是没有了,敲开坚硬的外壳,里面仍然是那颗柔软纯粹的心。
新冠肺炎疫情开始后,小饭店收入骤减。我有些担心,害怕用我的工资养家他会觉得面子过不去。但廖一凡才没时间想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他一门心思都是怎么尽快把生意搞起来。他把业务转成线上外卖,因为干净、分量足,营业额不降反升。忙不过来的时候,我也骑上电动车,跟他一起送货。
夏日里,我微笑地看着身边的他,当年瘦瘦高高的少年有了小肚腩,成了不笑不说话的“廖老板”。那些年一戳就爆的廖一凡,久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了。或许廖一凡这辈子都成不了大老板,挣不到大钱,但是有什么关系呢?别人的眼光和评论,抵不上身边人的一个拥抱。
有人破风浪,有人安一隅。四季相伴,冷暖贴心,就是婚姻最大的意义。
摘自《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