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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性与浪漫
——试论姜文影片《让子弹飞》

2023-01-05刘雨坤山西师范大学戏剧与影视学院

环球首映 2022年3期
关键词:英雄主义姜文子弹

刘雨坤 山西师范大学戏剧与影视学院

一、上帝的宠儿——姜文

姜文是现当代中国极具代表性且最具个人色彩的电影诗人,纵观姜文拍过的影片,每部影片都充满了他的个人艺术特征且内涵意义深远,其作品始终建立在生命的价值上,如桥梁般沟通了人性的是非善恶与非阶梯式的人格尊严,他在作品中用无数次的隐喻表达出他始终处在与资产阶级相对立的、众生平等且向往自由的极端浪漫的理想主义和极度冷静的现实主义的相交线上。自1993年拍摄《阳光灿烂的日子》起,导演生涯28载,至今有且仅有6部作品面世,可以说姜文是一位相对低产的导演,但不可否置的是他的作品质量始终保持在一个极高的水准,每每有新作面世,必会受到社会各界广泛关注,引发各界影迷激烈讨论,究其原因在于姜文特立独行的艺术风格。从影多年以来,姜文始终处在一个不脱离俗世却又不沾染世俗的境界,拿《让子弹飞》来说,张牧之(姜文饰)身处俗世,劫道、贪财、好色、霸凌、杀人,但不沾染世俗,劫道只为劫富济贫;贪财却有道,只贪不义之财;好色却不贪恋美色,面对花姐(周韵饰),张牧之按捺住的不仅仅是性欲望,还有显而易见的爱意;霸凌却从不霸凌穷苦百姓,以恶制恶、以暴制暴,只霸凌霸凌人之人;杀人也不滥杀无辜,只杀不义之人。张牧之心中有一只天平,天平的两端是公理和道义,是理想化的纯净世界中的公道和正义,为蒙冤之人申冤,为无辜惨死的小六子(张默饰)报仇。

姜文和张牧之是有相似之处的,他也是生活在理想世界中的“上帝的宠儿”,掌机28年,从《阳光灿烂的日子》到《太阳照常升起》到《一步之遥》到《鬼子来了》到《让子弹飞》到《邪不压正》,每部影片中都有他的影子,抑或说每部影片都是他内心世界的映射,从马小军(夏雨饰)到疯妈(周韵饰)到马走日(姜文饰)到马大三(姜文饰)到张牧之(姜文饰)到李天然(彭于晏饰),这些角色是姜文的内心独白,也是姜文的真实写照,是他童年的生活照影,也是他似疯似病对于世界的呼喊,是他对极度浪漫主义的追求,也是他对国人都能够将那段残酷而屈辱的历史刻在骨子里,留在血液中的美好愿景,是他懂得变通却丝毫不圆滑的处世哲学,也是他挥舞着理想主义的镰刀去收割现实主义炮灰的,出淤泥而不染般的纯净。

二、游走在理想与现实两极的姜文

很多人说过,姜文在拍电影的过程中时常会两极化,极端的自我沉迷,以至于忽略影片原本的剧作理念和电影最普遍的拍摄技术;极端的细节把控,甚至不惜花费重金去重现各个时期的社会原貌。还是拿《让子弹飞》举例,这部影片的视听语言极具冲击力,甚至说是视听盛宴也不为过,大量的跳切、大量的快节奏剪辑、大量的特写、大量的鲜血、多种特殊拍摄技术、多种特殊拍摄角度、多种特殊画面处理、复杂的电影杂耍技巧运用在影片中,自然让影片变得极具观赏性。这部影片不仅获得媒体和影迷的盛誉,更是一举创下当时内地影史的票房新高。此前,姜文拍摄的所有影片都极具符号化,他立足于现实主义,又妄图抽离现实,用魔幻现实主义的电影技巧营造似幻非真的真实世界,将真实的历史背景置放于奇幻的发生环境中,历史从来就不是一种所谓“客观”的存在,“是一种充满虚构和想象的叙事,是一种叠加着人类现实渴望和梦想的记忆机制”[1],更重要的是他能够让观众成为他的信徒,让观众和他一起沉迷在他的内心世界。但姜文在《让子弹飞》中使得人物的符号化从抽象变得具象,从缥缈不可及变得唾手可得,这也让观众在解读《让子弹飞》中浮在明面上的这些符号时,体验到一种姜文电影中前所未有的参与感与满足感。这种隐喻的着力点一般不在于对剧情的提示或阐释,而在于开拓形象与现实的内在关联性以及主人公在特定情境中的内心世界,所以升华形象的内涵,求得诗意的效果[2]。观众沉浸在这种参与感和满足感的同时,往往会忽略一个重要的问题,《让子弹飞》的导演,那可是姜文!

姜文在电影中一定不会把话说明白,他会让观众思考什么是“惊喜”,但他绝不会给观众去解释什么叫“惊喜”。因此,深挖影片《让子弹飞》中符号的意象化,也就成了很多人研究的对象,甚至逐渐衍生成为一个学术课题,名为“让学”,顾名思义,研究《让子弹飞》的学问。但抛开这些意象化的符号,宏观的分析影片。可以看出这部影片中存在的缺憾,正是这些过多的符号设计和碎片化表达,影片中构建的玄机与符号应是让观众随着叙事的推进主动感知的,过分的设计造成了反电影化的表达。《让子弹飞》是姜文完全陷入自我创作意识的代表作品,已然超出了正常理性范畴,不加掩饰表现对革命暴力的崇拜,并试图把自己塑造成英雄 的形象[3]。

高晓松说“导演都喜欢带私货”。意思就是每个导演在拍电影的时候,都喜欢将自己的内心表现给观众,观众也希望能够走进导演的内心世界,从而获得一种理解导演拍摄意图的满足感和自己电影理解力有所进步的荣誉感,久而久之便成了一种背负在影迷身上的使命感,却忘记了人们看电影的最初目的是为了休闲娱乐,而导演也忘记了拍电影的最初目的是为了记录生活、表达情感,纵使电影如今已经被缚上了教化大众的社会责任。

三、姜文赋予意象化之后的黑色幽默

姜文在《让子弹飞》中设计了许多的意象化符号,虽然影迷们热衷于剖析这些符号的设计是为缘何,但并不会忘记片中最著名的台词“站着把钱挣了”,这也是姜文眼光的狠辣独到之处,他看到了社会上跪着乞财的人,也看到了社会中变相的剥削,他用理想主义把自己化身成为一个正义使者,满身匪气却充满赤诚,毫不吝啬,毫不遮掩地讽刺了这些不堪入目的社会惨相。一句“站着把钱挣了”让许许多多的影迷从心理上产生共情,遮羞布被揭开同样也会让人从生理上感到不适。“站着把钱挣了”是多少人初入社会时的理想,也是多少人向现实低头而妥协的信念。

全片140多分钟,观众笑着笑着就哭了,哭着哭着就想起了自己心中的伊甸园,回忆起自己的理想国,黑色幽默充斥着影片,这也是姜文反抗现实、讽刺现实、嘲笑现实、反思现实的惯用手法,用轻松欢快、幽默愉悦的情节设计将残酷的现实和血淋淋的真相表达出来,在不相关的两极中寻找平衡,建立联系。所以,黑色幽默又被称为“荒诞的幽默”“变态的幽默”或“病态的幽默”。它是一种把“痛苦与欢笑、异想天开的事实与平静得不相称的反应、残忍与柔情并列在一起的喜剧”,往往能达到令人啼笑皆非的悲喜剧效果[4]。

姜文的导演生涯开始即巅峰,《阳光灿烂的日子》至今仍被人津津乐道,透过一群无知而没有教养的孩子们那种幼稚的好奇心态反映那个特定的时代,给人以反思、触动、震撼,这便是姜文在电影美学上不可多得的境界和目的[5];《鬼子来了》虽然被禁播7年,但并不影响它是公认的姜文职业生涯中无论是从艺术认同还是观众口碑最为杰出的佳作;7年后的《太阳照常升起》成为姜文个人艺术风格最为浓郁的作品,一股脑的将沉寂7年的个性色彩和个人意识全部付诸于这部影片,因此这部影片也被称为姜文内心世界的外化;几年后惊世之作《让子弹飞》问世,影片中可以看到姜文仍旧在坚持他的意象化黑色幽默,在坚持他的个人色彩和艺术风格,从而让广大影醉心于解码姜文埋在影片中的符号设计;之后的《一步之遥》则是自我意识的放飞,也真正拉开了姜文与观众的差距,大概将个人意识玩到极致就是姜文的艺术特色吧;而新作《邪不压正》是近年来姜文与市场贴合度最高的一部影片,有人说他放弃原则,迎合市场,也有人认为他开始“跪着挣钱”,可能姜文自己都没有想过融入市场会被抨击,学会变通会被视为放弃原则。

四、醉心于表达个人英雄主义的姜文

对于姜文来说,他的电影包含着许许多多种艺术思潮的色彩,从《鬼子来了》中的现实主义色彩,到《太阳照常升起》中的魔幻现实主义色彩,再到《让子弹飞》中的个人英雄主义色彩,每部作品都是他对于这些流派、思潮的理解与反思,当个人英雄主义逐渐在《让子弹飞》每一个角色中延伸,使得以张牧之为首的匪帮众人做出的每一个行动都掺杂着个人英雄主义的光环。

姜文的英雄主义是大义的,是辛亥革命中张牧之跟随蔡松坡将军一路征伐,而后流落江湖的劫富济贫;是在鹅城以剿匪为名与黄四郎争得180万后分给鹅城百姓的兼济天下;他心中的大义是天下大同,众生平等,是铲除世间的种种不公,鹅城解放是一个成功的开始,但也是张牧之失败的结束。张牧之心中的公理道义和大义与姜文心中的英雄主义与革命情节是相通的,他们想反抗的是社会对于底层人们的阶级统治,他们最初选择的是救赎群众的灵魂,解放人民的思想,但是最终却只有人们的肉身得到自由,灵魂始终处于被奴役被禁锢境地,这是千年封建帝制的糟粕残余,也是人们最难以突破的精神枷锁。张牧之的成功之处在于冲破了统治阶级封锁于鹅城上空的封锁,失败之处在于无法根治鹅城人民源自灵魂深处的奴性,这对于一个思想解放者或思想引领者来说无疑是一次彻底的惨败。鹅城人民在意识深处不过是将张牧之等人视作除黄四郎以及四大家族之外另一个冉冉升起的新兴地主阶级,在他们心中谁胜谁负对于他们来说并不重要,只不过换个主子继续跪着而已,他们也从未想过所谓的解放和自由,张牧之所做的这一切从思想层面来看都是徒劳的。

从根源上说,英雄主义的本质就是一种雄性冲动,这里说的是原始中的求胜欲望,比如电影中的打架,正义之说只是由头,更多的是姜文骨子里想表达的“男子气概”,而这种气概的另一种表达就是对于异性的追求,这不仅仅是“英雄难过美人关”的性驱使,而是一种对异性的美好向往,姜文的英雄主义需要女人,也正是女人才能表达得如此动人,他镜头下的周韵是能让张麻子充满感情的存在,能让这个人英雄得真实,所以电影中花姐说“我也想跟你们一起去发钱,听他们笑”这种能让找到共鸣的话语,就能让一个英雄勇敢为之拼搏[6]。

姜文心中的英雄主义是极端纯净的。是一种敢于将生命献给道义用以自证清白的极端纯净的个人英雄主义,于是就有了小六子剖腹取凉粉,为义献身证清白的充满血腥的“理智”,这种“理智”是姜文的大义,是物欲横流的当代社会人们不理解的“理智”,也是现如今一切事物都被标榜价值、贴好价签之后人们所认为的不等价的愚蠢至极。

五、姜文给观众带来的惊喜

姜文曾经说过:“独立思考,不是哪个人说的,原本你的心在你的躯体里,它有在你的思想里、心灵里遨游的权利,如果放弃这个,是你的悲哀”。姜文导演的这一出闹剧以狂欢后的静默收尾,看似张牧之在这场战役中成为最终利益收割者,实则参与战役的双方并无胜利者。黄四郎的利益堡垒塌陷,张牧之的团队也分崩离析,除了张牧之剩下的人都去了浦东,带着张牧之的信仰投入资本主义的汪洋,无数鹅城百姓在蚕食黄四郎的资本后还是会被新的鹅城主人奴役。汤师爷死了,死在银子堆里;黄四郎也死了,死在他引以为傲固若金汤的碉堡上;小六死了,死在自己意气风发的年岁里;夫人也死了,死在了自己赖以生存的那张床上,仅就这四个主要角色的死去对宿命论的对抗,如果说《让子弹飞》的生猛与豪气的对决在贯穿全片的闹剧元素带动下能让观众高呼过瘾,那么其实本片的悲剧性远比这些表象的娱乐性更深沉。

在《让子弹飞》中,可以感受到专属于姜文的个人精神世界。极具姜文风格的延伸为他富含生命力的影片注入灵魂,也使得《让子弹飞》成为一个充满艺术张力,可以从多方面延展,经得起反复推敲的几近完美的艺术品。“读懂了姜文,也就读懂了他的电影”。姜文说过他没有四年拍不出好作品,所以他的每部影片都是在经过长期打磨、不断修进这样一个阶段之后才会呈献给观众。姜文的电影是华丽的视听盛宴,是绅士的典雅高贵,也是麻匪的野性蛮横,或许只有姜文才会将草寇装扮上华服以试图摆正人们心中的平等、唤醒人们心中的正义。其实当观众在观看过后,会低头沉心细细思考过姜文带给观众的惊喜,这对于姜文来说就足矣。而他从不试图停留在精神层面上的孤芳自赏,而是作为一个先者,以坦诚的心胸包容每一个后来者,在电影世界的山谷顺着脚印跋涉而上。

六、结语

姜文是走在极端浪漫的理想主义与极度冷静的现实主义相交线上的导演,在他的心理世界中是黑白分明、善恶两极的。但是现实世界是无法两极化的,永远留存着黑白相交的灰色地带,是理想与现实两种相对语境始终并存的。电影大抵是姜文的乌托邦,是他出世入世的必要手段,而姜文也给观众构筑了一个乌托邦,一个可以让观众短暂逃离的圣地,让观众踏进的一瞬忘记物欲横流的现实社会,如今这圣地被标榜某种意义上的文化和精神指引,犹如一针强心剂,狠狠地扎在观众身上,避难而来却满载而归。在满是物质的世界里,我们遗失自我,不知“初心”在何处,不知“归心”向何方,我们只能摸着石头过河,这是一个特殊的乌托邦,也是一个脱离构想的鹅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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