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坟前的柳树

□ 介长春

2021 年夏天，家乡遭受了多年不遇的洪水。一阵狂风过后，奶奶坟前的那棵柳树倒了。

奶奶是在1999 年夏天去世的。我们这里人去世后，有在坟前插柳的习俗。那年，插在奶奶坟前的柳树活了，22 年之后，被风吹倒了。

奶奶的娘家是山西洪洞。20 世纪30 年代，我的曾祖父、曾祖母带着爷爷走上了逃荒的道路。经过大半年时间，到了山西洪洞东边的苏堡村。村子的北边到处是荒山，人们大多依山就势挖窑洞居住，曾祖父就在村旁的山上，学着本地人挖窑洞，在山沟里开荒种地，算是有个落脚的家。

家里穷到逃荒乞讨，有连年自然灾害的缘故，也有曾祖父的原因。曾祖父从小不务农和读书，独好不能养家糊口的武术，整日吃喝交友，又抽上了大烟，家道破败是自然之事。逃荒到山西时，爷爷三十出头，却尚未成家。到苏堡村的第二年，长期吸食大烟的曾祖父去世了，只剩下曾祖母和还没有成家的爷爷。

曾祖母是个当家理事的好手，白天开荒种地，多的时候能开10 多亩。晚上和农闲时，就纺花织布。可无论怎么忙，她总是忘不了每天诚心祈求全家幸福平安。

奶奶是1923 年生人，因为家里穷，父母早逝，从小就做了地主家的童养媳。连年的灾荒，因为没有吃的，奶奶十五六岁又被赶出家门。因为连续几天没有讨到吃的，奶奶饿得昏死在路旁。大概是感觉同命相怜，善良的曾祖母把奶奶背回了家，一口汤一口汤地喂活了过来。奶奶19 岁那年，与大她18 岁的爷爷成了家。

奶奶的命是苦的。土改后，在政府的宣传和族人的鼓动下，曾祖母带着爷爷、奶奶和4 岁的父亲，结束了十几年的逃荒生活，回到老家。本以为可以过上好日子的一家人，却发现生活并不比在山西好过。1961 年，年近80 岁的曾祖母去世，爷爷也在第二年去世了。那年，奶奶39 岁，父亲15 岁，叔叔7 岁。

奶奶几乎承继了曾祖母生活的全部，包括对全家人幸福的祈祷和追求。

奶奶去世后，插在奶奶坟前的柳树活了，还长得很旺盛，很快树荫就遮住了爷爷和曾祖母的坟墓。被风吹倒时，树干直径已半米有余。

生活好起来了，就总会想着为祖辈做些什么。2019 年，父亲去世，从那时起我便产生了把爷爷奶奶、曾祖父曾祖母都迁到一起安葬，让一家人团聚的想法。2022 年寒衣节过后，一切准备妥当，我便开始着手迁爷爷奶奶和曾祖父曾祖母的坟墓。

奶奶坟前的柳树倒了，树根却延伸着。挖开爷爷的坟墓，取出爷爷的尸骸并不容易，一条粗壮的树根整个从遗体上面穿过，曾祖母的坟墓几乎是一样的情形，仔细一看，这条树根和穿过爷爷坟墓的那根是同一条。从树干算起，树根在地下蔓延了大约七八米长。

奶奶坟前的柳树倒了，这一天我知道了奶奶的名字。奶奶名叫王金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