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学研究如何把握“实在”
2023-01-04刘文楠
刘文楠
(中国社会科学院 近代史研究所, 北京 100101)
阿西莫夫在科幻小说《基地》里虚构了一种基于大量人口行为统计的数学模型预测未来的学问,他称之为“心理历史学”,书中人物凭借这一科学准确预测了银河帝国的衰亡,并通过设立端点星基地试图将帝国衰亡后的黑暗时期大大缩短。 有趣的是,这本明显模仿吉本《罗马帝国衰亡史》的科幻小说,却为历史披上数学的外衣,使其成为一门生产可验证的客观知识的学问。 这可能是古往今来历史学最接近于科学的一瞬。 《基地》写于1951 年,正逢计量史学在西方学界的兴起,小说的设定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时正流行的机械论社会观——人的行为在大量数据统计的意义上是可以找到规律,因而也是可以预测和干预的。 自19 世纪以来,就有历史学家试图将历史比附于自然科学,像孔德那样追求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法则,或像兰克那样相信有足够史料就能还原唯一正确的历史事实。 这一趋势在20 世纪中叶随着经济学、社会学、人口学等社会科学的发展,蔚为大观。 但是,历史学的研究对象毕竟不是可以完全靠客观计量来把握的物理实在。 20 世纪后半叶以来兴起的后现代史学,固然是受“语言学转向”、后殖民理论、性别研究等启发,也是对历史的计量化乃至社会科学化的反思。 计量化本身并不能赋予历史客观性,一方面,计量必须倚赖的分类范畴和定性概念都有主观构建的成分;另一方面,历史是对人的研究,价值、话语、观念等非物质性的存在也不能完全计量化②小威廉·H.休厄尔:《历史的逻辑:社会理论与社会转型》,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 年,第21-75 页。。但这并不意味着历史学研究就完全没有客观性。 历史学的研究对象不同于自然科学甚至社会科学,却也是存在于历史学家头脑以外的“实在”,需要用不同的方法去把握。
何兆武先生曾经精炼地指出历史学固有的两重性:“人类社会具有两重性:共性和个性。历史也具有两重性:必然与自由。 历史学也具有两重性:一致与分歧。 ……历史之所以具有两重性,正源于人自身的两重性。 人是自然人,但又是自由人。 作为自然人,他要受自然界的必然律所支配;进入文明社会,他又受社会律所支配;但作为自由的人,他就以自己的人文成分而自由地进行创造或抉择。”①何兆武:《对历史学的反思——读朱本源〈历史理论与方法发凡〉》,《必然与偶然》,上海:学林出版社,2020 年,第56-57 页。正是因为历史学的研究对象是人,人的行动固然可以通过观察而有客观的描述,人的动机乃至心灵、价值等种种内在的东西,是无法以自然科学的方法去研究的。 因此,何兆武先生进一步指出:“历史学本身就包含有两个层次,第一个层次(历史学Ⅰ)是对史实或史料的认识或认定,第二个层次(历史学Ⅱ)是对第一个层次(历史学Ⅰ)的理解或诠释。 ……历史学Ⅱ也包含两个部分,即理性思维和体验能力,二者的综合就成为历史理性。理性思维是使它认同于科学的东西;体验能力是使它认同于艺术从而有别于科学的东西,或者不妨说是某种有似于直觉的洞察力的能力。 ……历史学的世界是外在世界和内在世界的统一体。 我们对外在世界(客观存在)的认识需要科学,我们对内在世界(主观存在)的认识还需要有科学之外的某些东西。 ……我们对外界的认识要凭观察,我们对历史的认识还要凭人生的体验,否则就做不到真正地理解。 这一点或许可以说是科学(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与人文学科(为避免与科学一词相混淆,我们姑且称之为学科而不为科学)的根本分野之一。”②何兆武:《对历史学的若干反思》,《必然与偶然》,第88-89 页。历史学科处于社会科学和人文学科之间的模糊地带,既不能完全用自然科学的标准去评判其知识生产的有效性和正当性,也不必因为其智性思考的过程中有主观体悟的成分并出现多元的解读,就放弃对“求真”的追求,将历史学理解为纯粹的主观构建。
宋代禅师青原行思有个著名的公案:初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后来有了体悟“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最后达到的境界却是“依然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 如果我们将参禅者视为主体(研究者),山水视为客体(研究对象),那么最初的状态是一种简单的主客体隔绝的二元对立状态,就好像历史学里的实证主义阶段,相信通过对史料的把握就能还原历史的客观真相。 而第二层境界则能够透过表象了悟主体与客体之间相互交融联系的实质,就好像后现代史学对实证史学的挑战,强调研究者主体引入的主观性,而且将其作为有效研究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而非需要排斥的“噪音”。 最终的境界仍然需要回到主客体之间的区分,但这时已不再是简单的对立,而是在第二阶段相互理解的基础上为当下和未来的实践所作的必要区分。 这也是我们在受过后现代史学洗礼后在史学实践中努力要达到的境界,而非回到简单的实证,或是停留于多元认知带来的相对主义或不可知论。
作为历史学研究的实践者,我觉得其实不必过度纠缠在“历史学是否科学”的哲学思考上。 如何把历史写好,才是历史学研究一直面临的挑战。 虽然每个人都有能力写下自己的经历,记录过去发生的事情,但是并不意味着每个人都能成为历史学家。 历史学研究要能辨析不同史料和说法的真伪,对过去发生之事和历史人物做深入的分析和解释,发现表象之下隐秘的联系和机制,进而对历史有整体的把握。 这些都是需要经过严格的训练和长期的积累才能获得的专业能力,也是这个学科的方法论基础。 而好的历史,也不止于“如实还原史实”,还需要在更高的层面上把握“实在”——大到世道变迁之整体趋势,小到个人选择之心理活动——这些并不在物理意义上存在的东西也都是“实在”,并非研究者主观构建的产物,它们需要训练有素的智性工作(不仅是理性的思考,也有理解、共情甚至想象)去“如实”呈现。 我想选取在实际研究中比较重要的三点来简单谈谈历史学怎样把握“实在”。
首先是对具体的抽象能力。 历史学是以具体的、特殊的人和事为研究对象的学科,历史中发生的每一件事、出现的每一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在这个意义上,它的研究对象在本质上与自然科学不同。 但是,如果以此而放弃抽象,只会迷失在史料之海(尤其是中国近现代史领域),被表层的浪花淹没。 布洛克认为:“历史学不是简单的、毫无关联的、几乎漫无边际的列举,而是为我们提供了合理的归类和逐步理解的可能性。”①马克·布洛克:《历史学家的技艺》,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 年,第35 页。基于史料的归纳、分析、整合,是历史学的题中应有之义,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历史学仍然是一门科学。 但是,历史学的抽象有别于社会科学,因为它无意制造出普遍性概念,而是试图呈现个别性概念,或者说历史概念。
魏斐德研究明清之际巨变的《洪业:清朝开国史》一书所探讨的核心概念“忠”就是一个典型的历史概念。 他有意识地通过描述历史人物在具体历史情境中的言行来呈现“忠”的丰富意蕴②魏斐德:《洪业:清朝开国史》,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2 年。。 我们读《洪业:清朝开国史》,会发现“忠”这个概念并不在文本的台前被反复讨论和分析,而是隐在叙事的幕后;读者受作者叙事的引导去思考何为“忠”,并体会到“忠”的复杂性以及人在具体情境中对“忠”的理解和实践。 因此,叙事并不是简单讲故事而已,而是在一定抽象的基础上对诸多史料的选择和重新构建。 侯旭东对“宠”的研究则是对历史概念的另一种处理方式。 他对西汉正史中高频率出现的“宠”的现象作了进一步抽象,将以往史学叙事中往往带着负面色彩的“宠”,理解为一种中性的“信—任型君臣关系”,与官僚体系中常规性的“礼仪性关系”相对,并依靠各种新出土的简牍史料,将其推广到当时更宽泛的人际关系中去③侯旭东:《宠:信—任型君臣关系与西汉历史的展开》,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 年。。
在历史研究中,所谓的“抽象”并不是一个简单借用现成的社会科学概念来分析历史现象的过程,而是从具体的历史中归纳出概念、再用概念去书写历史的动态过程。 以赛亚·伯林的表述也许能更精准地表达历史学家所需要的这种特殊的“抽象”能力:“整合能力,感知性质上相同与不同的能力,在具体情境中察觉不同因素独特的组合方式……他们所需要的能力是联系的能力,而不是区分的能力,是察觉部分与整体之间关系的能力,察觉具体声音或颜色与它们可能形成的各种可能曲调或图画之间关系的能力,察觉个体作为个人被观察与欣赏,而非主要作为某类型或法则的实例而被观察与欣赏这两者之间关系的能力。”④以赛亚·伯林著、亨利·哈代编:《科学历史学的概念》,《概念与范畴:哲学论文集》,南京:译林出版社,2019 年,第207 页。历史研究不同于简单的史料编纂,正是在于以上这些在具体情境中抽象地思考史实又在作品中具体地呈现抽象思考的能力。
所谓“在具体情境中的抽象”,到底要什么样的具体,才能让我们有效地进行抽象? 这是我自己在学术成长过程中一度很困惑的问题:天天看史料,做笔记,但哪些是重要的,需要记下来的,需要日后在文章或书中写出来的? 后来我才逐渐意识到,需要有意识地培养对经验材料中“足够好”的故事的敏感,那些故事才是我们研究最好的出发点。 “足够好”的故事这个说法来自贺萧(Gail Hershatter)《记忆的性别》一书的序言:“我所说的一个足够好的故事并不能让我们对过去有一个完整的理解,但它出人意料并且引发思考,根据聆听者的不同需求而朝不同方向发出线索。 一个足够好的故事可供再阐释;可以被编织进许多更大的叙事里。 ……一个足够好的故事为开放式的阐释和模棱两可提供了足够的发展空间,而不是展现一种无缝隙的、已经完成了的叙述,这种叙述仅仅是对听故事的人已经知道的东西进行了强化。”①贺萧:《记忆的性别:农村妇女和中国集体化历史》,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 年,第4 页。 省略号后的引文出自该页注1。我稍作引申,“足够好”,意味着不完美,意味着一开始不能完全“合理”地去解释,意味着矛盾和张力,意味着反常。 但它又“足够好”,因而有可能作进一步阐释,揭示更深层的复杂机制。
用两个例子来说明何为“足够好”的故事也许能更好地解释这个说法。 孔飞力(Philip Kuhn)写《叫魂》,就是从海量的清宫档案中找到了一个“足够好”的故事:乾隆朝后期一种剪人发辫的妖术据称遍及几乎半个中国,下至升斗小民,上至皇帝高官,都被此搅得心神不宁,最后却发现不过是莫须有的谣言。 孔飞力从中不仅看到了清代官僚君主制内在的张力,也看到了满人作为少数民族统治者的焦虑,还看到了所谓“盛世”隐藏的社会危机②孔飞力:《叫魂:1768 年中国妖术大恐慌》,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9 年。。 王笛的《袍哥》是另一个例子。 20 世纪40 年代燕京大学社会学系女大学生沈宝媛以当地一位“袍哥”雷明远为主角写了一份田野调查报告。 对于王笛来说,雷明远的故事就是一个“足够好”的故事,因为雷杀了自己的女儿,这个有悖于常情的举动成为王笛进入这位袍哥内心及其生活世界的契机,将其个体置于整个袍哥体系和地方文化的脉络中去分析,揭示出20 世纪40 年代成都平原农村日常生活中复杂多元的人际关系和权力机制③王笛:《袍哥:1940 年代川西乡村的暴力与秩序》,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8 年。。 “足够好”的故事最能体现出历史不同于其他社会科学之处,也即前引何兆武先生所谓的两重性:共性与个性,必然与自由,一致与分歧。 能够在史料中找到并辨识出“足够好”的故事,就说明历史学训练已经到了一定水平。 研究者需要对既有的解释框架足够熟悉,又不固守于那些解释框架,才会敏感地发现矛盾和反常之处。而矛盾和反常在历史学研究中往往并不意味着需要删除的“噪音”,而是暗示更深层机制的“冰山一角”。 但要揭示更深层的机制,需要对矛盾和反常做合乎情理(并不必然是理性)的解释,又需要研究者有共情的能力和生活的阅历。
历史学研究“时间中的不同的人”④雅克·勒高夫:《序》,马克·布洛克:《历史学家的技艺》,第12 页。,因此研究者需要能够理解历史中人的所思所感所为。研究者的共情能力也许天生有高下之别,但也并非不能通过史学训练来提高。 一种行之有效的训练方法就是整本浏览史料而非有选择地检索。 例如,近现代史研究最常见的史料《申报》已经有了非常完备的全文搜索功能,为学者节约了大量时间,但如果愿意花时间整本浏览《申报》,就能切身体会到一种“现场感”,就好像与当年的人一样处于繁杂的世事中,国内外大事小事娱乐八卦消费都混杂在一起。 这种对过去生活的整体把握很容易在检索式的史料搜集中遗失,却是优秀的历史作品不可或缺的“历史感”。 马忠文也认为整本阅读日记是培养“历史感”最好途径,日记给我们一种“穿越”的体验,就好像随着日记作者一样生活,应对各种事务,体验生活的各种细节,从而真正熟悉那个时代和生活于其中的人⑤马忠文:《阅读日记是培养“历史感”的最好途径》,《晚清日记书信考释》,南京:凤凰出版社,2021 年,第269-271 页。。 这样的史料阅读还能提高发现“足够好”故事的敏锐度,增强对历史矛盾反常之处的解释能力。
生活的阅历也是历史研究必不可少。 当然,生活的阅历并不等同于亲身的经验,就好像没做过领导也可以研究政治史,不是女性也可以研究女性史,我们研究历史原本就要拓展自身经验的局限,不可能要求研究者完全去重复历史人物的阅历。 但研究者自身生命历程的展开,确实有助于其研究的深入和拓展。 初出茅庐的学生往往比较青涩,经历又少,容易被史料牵着鼻子走,对历史过程的理解也比较简单直接;而经历过人生风雨的中年人,就会对史料多一重质疑,对人性的幽暗有更深的理解。 丰富生活阅历还有另一重意思,也即努力像历史中人那样“生活”。 读书札而不理解古人应酬交游的习惯,读公文而不知道公文往来的规矩,都只能看到史料最表层的含义,而失去更深的意蕴。 沈洁从新书业的发展看辛亥革命前十年中国思想界,就发现立宪与革命并非泾渭分明的两个思想脉络,而是共享概念工具和传播媒介,并都植根于学制改革和新式阅读的“新常态”中①沈洁:《民国的“失传”——清末民初中国革命再阐释》,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19 年,第67-90 页。。 徐佳贵研究近代温州地方文教的变迁,能考虑到温州开埠后海路交通便捷大大提高了当地士人自身流动和信息流动的范围和频率②徐佳贵:《乡国之际:晚清温州府士人与地方知识转型》,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8 年,第90-107 页。。 这些都是从生活的实感出发而产生新见。
持“历史学终结”观点的学者试图从科学哲学的角度来思考后现代史学强调多元的认知方式,认为后现代史学在实践中将对历史学的学科规范甚至学科存在价值提出挑战,此论述有一个隐含的前提,也即科学才是评判知识生产能否获取“真相”的金标准。 这一隐含的前提其实并不成立,历史学自有其不同于自然科学的把握“实在”的方法。 现在,专业历史学者知识生产的主要形式正在全方位地向(自然)科学靠拢:以研究论文为主要写作文体,论文写作以证明一个核心观点为目的,论文结构与格式都有着严格的学术规范。 还有一些纯属异化的模仿,比如以创新性为评判研究价值的主要标准,却只是形式主义地罗列一些既有研究来证明创新性。 在这样的日常工作中,很难摆脱以科学为评判标准的无意识,而这恰恰是与历史哲学和史学方法论发展到今天的状态相违背的。 “历史学的终结”表达了非常自然而真实的困惑,是对我们学科内在悖论的敏锐体察。 与其说这是“历史学的终结”,不如说是“学院派历史学的困局”。 被学术论文这种知识生产形式困住的史学,不可避免地局限在还原史实细节的“实证”层面,无法进一步探索其他更能触及历史实在的可能性。
最近,试图摆脱这一困局的努力倒来自出版界。 2021 年7 月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历史学分社举办的鸣沙史学嘉年华就以“历史的非虚构写作”为题,邀请学术界内外的历史学从业者共同探讨如何生动地表达历史,如何让历史著作有更好的文采和更强的可读性。 同年9 月上海人民出版社发起第一届“文景历史写作奖”评选,并举办历史写作研习营,鼓励专业性与可读性兼备的写作,激活历史的公共讨论。 12 月初“文景历史写作奖”十强名单公布,其中既有专业历史学者在媒体上的写作(宋念申《发现东亚》),也有历史学爱好者的跨界尝试(许知远《青年变革者:梁启超(1873—1898)》),更有记者出身的作家记录自己重走历史之路的过程(杨潇《重走:在公路、河流和驿道上寻找西南联大》)。 学院的象牙塔已经不能垄断关于历史的知识生产,如果专业历史学家被困于学术论文的单一知识生产方式,那么自然有其他人以更有感染力和文学性的写作形式去呈现历史。 对过去的好奇心是人性的一部分,大众的这一阅读需求,总要有人去满足。
2017 年5 月,我曾经受邀参加芝加哥大学北京中心举办的“写实中国:与小说家对话”工作坊,与会者有好几位中国当代小说家,也有人类学家、社会学家和历史学家。 那天我们在一起讨论如何书写“现实/实在”,谈到现实的逻辑,谈到情感,谈到笔下人物自有其意志。 虽然我们来自不同学科,却出人意料地有诸多共鸣。 写作本身是我们共享的创作过程,而虚构和非虚构之间的界线,在写作中变得模糊了。 更重要的是我们共享对人性的探究,这是人文学科的共性。 王家范先生曾说过:“史家假若没有了对人类命运的根本性关怀,没有了对人性的深刻反省,我们是不是很容易被历史的沉重拖到海底,再浮不到海面上,向世人说清楚:大海的故事究竟精彩在哪里?”①王家范:《中国历史通论》,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 年,第382 页。把历史的精彩写出来,应该是历史学从业者不可推托的责任和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