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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周总理的三个“最后一次”

2023-01-02熊向晖

领导文萃 2022年24期
关键词:总理同志

熊向晖(1919—2005),长期从事中共地下情报工作,曾任胡宗南秘书,巧妙送出重要情报。新中国成立后,他在周恩来总理亲自领导下继续奋斗在外交战线上,和总理有着很深厚的交情。本文摘自熊向晖所著的《我的情报与外交生涯》,深切缅怀了他与病重时的周总理的三个“最后一次”。

1974年5月20日下午3时许,原总理办公室副主任罗青长打电话通知我,总理今晚7时宴请黄春谷夫妇,命我参加。青长同志让我提前半小时到达北京饭店西一楼会客室。

黄春谷夫妇是美籍华人,在夏威夷檀香山经营杂货店,不久前到北京旅游。1913年到1917年,黄春谷在天津南开学校读书时和周恩来是同学,那时周恩来还有个名字叫周翔宇。如果方便,他想见见这位老同学。

我不理解,病中的周恩来总理为什么要宴请黄春谷夫妇。

当晚6时半,我到了北京饭店,和青长同志刚交谈几句,总理进来了——比预计的时间早二十多分钟。

我已有一段时间没见到总理了。他更显得清癯,脸上的老年斑也似乎增多了。但他握手时仍然那么有力,双目仍然那么炯炯。

总理說:本来不打算见黄春谷,看到他写给我的问候信,叫我“翔宇吾弟”,是老同学的口气,不落俗套,我很欣赏,决定还是见见他。如果他在信里叫我“总理”,写些恭维话,我就不见了。

总理询问美国、英国、西德的政局,青长同志做了简要回答,我也补充了几句。总理说:经济是基础,对西方国家的经济情况应该认真研究,近来冒出一个“石油危机”,西方国家惶惶不可终日。它们离不开石油,都向中东产油国插手,环绕石油问题的斗争错综复杂,将来很可能在中东爆发一场石油大战,你们要注意。

总理问:墨西哥的石油是不是很丰富?我说:储量大约五六十亿吨。总理又问:前不久墨西哥总统的儿子来北京,你见了他没有?我说:外交部没有安排,大概因为我已不在外交部工作。总理说:不在外交部工作为什么不可以见见?过去你同他们一家人那么熟,不见不好,是我忽略了,事先没有提醒外交部。

这时,陪同人员引导黄春谷走进会客室。总理迎上去握手致意。他对黄春谷说:老同学!57年不见了!我们都老了!又对黄春谷的夫人说:春谷兄比我大几岁,我怎么称呼你呢?就叫你黄大嫂吧。

在进餐过程中,总理向黄春谷夫妇提出一些他们熟悉的也是总理希望了解的问题,气氛轻松愉快。

餐毕,总理对黄春谷夫妇说:你们明天一早去长城,今天晚上要好好休息,就不多留你们了。现在我们一起照个相,洗出来送给你们做纪念。

总理同黄春谷夫妇握别后,又对青长同志讲了几位因病住院的党外人士的名字,要青长同志一一探望,希望他们安心治疗。

没有想到,这竟是我最后一次陪同总理进餐,最后一次当面聆听总理的谈话和指示。当时“没有想到”,是因为从这次接触中,我感到总理精神很好,看不出病容。

1974年6月中旬,叶剑英副主席找我谈话时,我问他:最近总理在做什么?叶帅表情沉重地说:两年前已发现总理有病,但总理坚持工作,现在撑不住了,毛主席、党中央决定让他住院治疗。6月1日,总理搬到305医院,医生尽心尽责,总理身体的底子再好,但他毕竟是76岁的人了。叶帅没有讲总理患的什么病,我也不好询问,但我意识到,总理的病情很重。

7月6日,我赴沪就医,又被诊断患急性肝炎,短期难以痊愈。我每天看报,每天都希望看到总理复出的消息,但每天都使我失望。

9月29日下午4时许,我接到罗青长同志从北京打来的长途电话。青长同志告诉我,邓颖超大姐转达总理的指示,今年是新中国成立25周年。国庆招待会的规模比往年大,总理要我同医生商量,能不能请几天假回北京,过了国庆节再回上海继续治疗。不参加,名字不见报,可能引起猜疑或误解。究竟行不行,由医生决定。

我心情万分激动,接完电话已热泪盈眶。我知道总理不只是关心我,他还在关心其他许多老干部,关心出席国庆招待会的所有名单。他是作为政治问题来关心的,因为那时人们常从报上出现的名单观察中国的政治动态。

我向医生讲了青长同志电话的内容,医生说:你的肝炎还没有治好,不能离开医院,为了不使总理失望,破例给你5天假。他向我交代了必须注意的事项。经询问接洽,当晚我乘飞机回到北京。

9月30日上午,我收到请柬。我于下午6时3刻到达人民大会堂宴会厅,10人一桌的圆桌几乎摆满,绝大部分人已经就座,不到7点就到齐了。我听到许多人在议论:总理今晚来不来?有的说:总理身体不好,不会来。有的说:请柬是以总理的名义印发的,他一定来。

宴会厅东侧入口处的帷幕拉开,水银灯亮了,军乐队奏起迎宾曲。入口处附近的座位上先响起了掌声,发出“总理来了,总理来了”的欢呼声。人们自动站起,一面鼓掌,一面踮起脚尖看。后面的人,包括许多外国人,站在椅子上鼓掌。看到的人也相继发出“总理来了,总理来了”的欢呼,夹杂着“总理瘦了,瘦多了”的感叹。

我看到了总理,他还是穿着那套灰色中山服。他瘦了,瘦多了。他的步履比过去缓慢,鼓掌的节奏也比过去缓慢,但他仍然展现着特有的魅力和风采。总理走到主宾席中间,掌声更加热烈,许多人含着眼泪在鼓掌。

军乐队高奏国歌,人们暂时安静下来,但还有许多人拿着相机对准总理拍照。总理在声振屋瓦的掌声中缓步走上讲坛,人们的眼睛盯住他。总理开始致祝酒词,他每讲完一句,就响起一阵暴风雨般的掌声。他的祝酒词不到400字,人们鼓掌的时间超过他致辞的时间。当总理请大家为中国各民族大团结、为世界各国人民大团结干杯时,会场的情绪达到最高潮。人们举着酒杯目送总理回到主宾席的座位上,遥向总理祝酒,祝愿总理健康。

当司仪宣布招待会结束后,我随着人们蜂拥着往前挤,想再看看总理,多看看总理。

总理频频挥手,陪着柬埔寨国家元首西哈努克亲王缓步离去。

这是我最后一次参加总理主持的国庆招待会,最后一次亲耳听到总理生前的讲话,最后一次亲眼看到总理生前的身容。

1975年9月5日下午,罗青长同志给我看总理对一份材料的批示。这份材料是香港一家杂志所载一篇文章的摘要,文中分析蒋介石逝世后的台湾局势,介绍蒋经国的经历以及他的若干情况。

总理的批示很短:请约王昆仑、屈武一谈。紧接着是4个字“托、托、托、托”。总理的批示是用铅笔写的,有些笔画显得弯曲,看得出来总理写的时候,手在发抖。

我看后忍不住哭了。问青长同志:总理的病究竟怎么样?

青长同志流着眼泪说:3年前就发现总理患膀胱癌,癌细胞已经扩散,由吴阶平大夫领导的医疗小组尽了最大努力,现在只能尽量延长生命、减少痛苦。青长同志嘱我保密。

9月8日下午,青长同志在政协礼堂第一会议室约请王昆仑、屈武两位同志座谈,总理办公室的钱嘉东、赵茂丰同志,中央统战部的李金德同志和我参加。

事后,我和几位同志搜集蒋经国发表过的文章,加以摘要,拟分10辑,用大字铅印,陆续送总理便于病中参阅。出到第4辑,总理逝世了。

“托、托、托、托”是我最后一次看到的总理生前的批示。

周总理逝世多年,祖国统一大业尚未完成。祖国统一是海峡两岸所有中国人的共同愿望。

我认为,“托、托、托、托”不是总理“托”给哪一个人的,而是“托”给所有的中国人的。

台湾当局和台湾同胞也该不负这一重“托”——这是周恩来总理为了所有炎黄子孙千秋万代的利益所做的重“托”。

(摘自《我的情报与外交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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