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关怀视域下的新兴人体增强术研究*

黄成华

(广东医科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广东 东莞 523808，huangchengh@163.com)

人类进行人体增强的梦想古已有之，不足为奇，甚至在人类尚不具备此类能力时，类似的技术性操作已经成为科幻类小说和电影的故事情节而广为人知。人体的自然架构决定了其存在诸多的身体缺陷。为了克服人体所固有的“缺陷结构”，放大人体能力，人类只能通过增强体能和智能，达到强身健体、益智增寿的目的。身体增强术的不断拓展和扩增就集中表征了人类的这一梦想。纵观人类发展史，技术始终是推动人类社会发展和变迁的“无形之手”。因此，“有必要区别两种技术概念，一个是指向‘身外自然’的技术，另一个是指向‘身体自然’的技术。”[1]无论是指向“身外自然”的技术，抑或是指向“身体自然”的技术，都有利于增强人体。指向“身外自然”的技术是从体外达到人体增强的目的，而指向“身体自然”的技术则是从体内达到人体增强的目的；前者通过外在的机器机能来扩充人体的机能，属于外延式的拓展；而后者则通过身体植入来拓展身体固有的机能，属于内涵式的提升。尤其到了今天，指向“身外自然”的技术与指向“身体自然”的技术既处于协同进化、并驾齐驱的状态，如机器的智能化与人的机器化，也处于交相渗透、相互融合的状态，如脑机接口技术，既使得机器变得越来越像人一样拥有智能，也使得人变得越来越像机器一样，人体组织和器官成了可替换的“零部件”。为了便于理解，我们这里探讨的新兴人体增强术偏重于指向“身体自然”的技术。

现代医学技术的不断发展使得新兴人体增强术的品种越来越丰富，作用越来越大。反观当下，新兴人体增强术行业尚处在“无序生长”的状态中。娴熟运用生命政治治理技巧的政府，将新兴人体增强术合并到治理体系中，在满足民众需要的同时加强身体控制；具有无限扩张本能的资本，将新兴人体增强术也纳入市场化的运作体系中，并致力于打造以新兴人体增强术为主营业务的科技巨头和超级公司。权力和资本的合谋推动、技术服务机构的夸大式宣传与刻意迎合、民众的畸形心理需求等因素相互叠加，推动着这个产业的狂飙突进式发展，使得新兴人体增强术俨然成为未来人类的“希望之城”和“应许之地”。

1 新兴人体增强术的功效及其快速发展

新兴人体增强术尝试性地摆脱了自然规律对人体的约束，其发展和运用喻示着社会发展水平达到一个新的高度，人们对以其为基础的社会架构展开了无限遐想。在激烈的全球科技竞争中，新兴人体增强术作为一种前沿技术和硬核实力的展示，被世界强国所看重，并逐渐纳入政府的发展规划中，使得建设生物技术强国陡然上升为国家战略。

1.1 新兴人体增强术源于人的“缺陷性存在”

身体是每个个体得以安身立命的自然基础，是进行社会博弈的资源依赖。人们有理由对身体寄予厚望，希望通过管理和设计身体，借由强身健体塑型，开发身体能力，增强人体的机能，在短时间内积聚身体资本。然而，存在于自然身体的自然人却是一种“缺陷性存在”。新兴人体增强术能够为身体持续地赋能加持提供便利性条件，如在人脑中植入芯片，增强认知功能和记忆存储能力。“使用认知增强的直接目的即是为了提高被增强者的认知能力，即人的感受力(获取信息)、注意力(选择信息)、理解力(表达信息)、记忆力(存储信息)等能力。”[2]新兴人体增强术一经面世，就备受关注和欢迎，并成为人们优化身体存在的备选策略之一。

新兴人体增强术的逻辑指向就在于不断突破身体的必然性，促进人体能力的增长，以缓解人体的有限性和需求的无限性扩张之间的矛盾。其实，无论是“医学目的”的治疗，还是“非医学目的”的增强，针对的都是人体的缺陷和不足。其区别在于后者针对的人体缺陷是人能够暂时忍受的，而前者针对的人体缺陷则是人不能接受的。就此而言，尽管“非医学目的”的增强与“医学目的”的治疗有着相同的旨归，都在致力于改善或克服人的缺陷和不足，但两者之间相差甚远。这就决定了“医学目的”的治疗具有绝对的合理性，而“非医学目的”的增强仅具有相对的合理性和不充足的理由；同时，这也决定了治疗可以穷尽一切手段，甚至可以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而增强却不可以恣意妄为。

1.2 新兴人体增强术从内在对人的替代

技术的飞速发展不但改变了人们的生产和生活方式，而且重塑了人类自身。人体增强术可帮助人类突破身体的自然限度，改变身体的原初状态，增强身体能力，放大身体功能。广义的人体增强术包括一切有利于增强体力和智力的技术。这既包括简单的提炼技术，也包括诸如脑机接口术的复杂技术。狭义的人体增强术特指新兴人体增强术，是以生物科学尤其是基因组学为基础，运用最新的技术研究成果，用超人目标为驱动力对身体进行的系统化改造。哈特穆特·罗萨在其建构的著名的社会加速批判理论中，将社会加速划分为科技加速、社会变迁的加速、生活步调的加速。其实还应该包括借助于新兴人体增强术的人类自身的加速。新兴人体增强术是人体工程学的重要组成部分，涵盖了感觉增强、脑增强、遗传增强等部分。生物技术的快速发展也促进了人体增强术的升级换代，推陈出新。究竟是通过身体修复还是身体修饰来达到人体增强的目的，是区分传统人体增强术与新兴人体增强术的关键点。传统人体增强术主要凭借的是体育锻炼、饮食结构调整优化等手段，而新兴人体增强术主要凭借的是药物治疗、手术植入、基因编辑技术等手段。新兴人体增强术是相对于传统人体增强术的“迭代产品”。

1.3 新兴人体增强术受多方力量的推动而迅速铺展开来

毋庸置疑，新兴人体增强术对人体的内在性能或外在体貌的改造，能够增强个体在诸种互动中的主动性，对于人类的未来具有开创性的意义。人体获得了新兴人体增强术的赋能，生物机能被迅速地无限放大和铺展开来。新兴人体增强术的快速发展和使用，在把人类对身体的诸多愿望一一兑现时，也在不断提高身体的技术化程度。技术业态对身体业态的改变，带给人们无限的遐想。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尝试使用新兴人体增强术，致力于改变人体的自然样貌和发展进程，或者追求理想的身体范型，或者尝试体验极致的体感等。在多重因素的叠加作用下，新兴人体增强术呈现快速发展和蔓延的态势。可以预见的是，随着新兴人体增强术的迭代式进化，其效能将会越来越大，市场应用前景也将越来越广。

2 新兴人体增强术的风险预警及其有益启示

科技的快速发展和不当运用也促进了人们对科技作用的反思，强化了人们对科技“双刃剑”的认知。生化武器、核武器等的出现激发了人们的科技伦理意识。“但现在我们有了两种全新的现代技术手段，一种是核，有能力摧毁人类社会，另一种是医疗，承诺能重新创造出人类社会。”[3]人们在反思这些历史现象时，必然将这些历史性教训迁移到新兴人体增强术，而将其推向公众的审判台。故而，新兴人体增强术在尚处于实验室研究阶段时，就引发了诸多歧见和异识。“在对现代化过程的反思之中，生产力丧失了其清白无辜。从技术——经济‘进步’的力量中增加的财富，日益为风险生产的阴影所笼罩。在早期阶段，这些还能被合法化为‘潜在的副作用’。当它们日益全球化，并成为公众批判和科学审查的主题时，刻意地说，它们就从默默无闻的小角落中走了出来，在社会和政治辩论中获得了核心的重要性。”[4]同样地，随着新兴人体增强术的功能越来越强大，应用范围越来越广，其“风险-受益”的比值就会发生质的变换。新兴人体增强术将迫使我们在担心和顾虑中重新审视人类的未来。

2.1 自然身体认同的弱化与符号身体认同的强化

人类中心主义的论调曾甚嚣尘上。然而，后现代主义的兴起却冲击了人类中心主义的神话。新兴人体增强术从哲学意义上来讲，喻示着现代性对身体的收编和降服。身体的技术成分越高，说明身体遭受理性支配和奴役的程度越深。人类幻想凭借新兴人体增强术来增强身体的生理机能，续写理性叙事的传奇。基因增强技术通过对基因自然序列的人为干预，以人为规划取代自然进化，把人改造成生物机器。基因增强技术违背了身体的自然规律，打破了自然身体条件下的身心平衡。新兴人体增强术完全视身体为工具，通过对自然身体的开发，把身体的生物机能提升到极限。作为身体增值的重要手段的新兴人体增强术，违背了康德“人是目的”的道德准则，加剧了反身体的体验。人类对新兴人体增强术的过度依赖，会丧失超越性的生存维度。“技术主义以科技主义、功利主义、主体主义等来理解整个世界以及人的生存，这个‘某种启蒙’在敞开一种生存的同时，又遮蔽了人道主义、审美主义等另一种存在方式。更重要的是，当这‘某种启蒙’所开启的东西被人们不加反省地认同和持存时，‘某种启蒙’所开启的精神也必将成为新的‘信仰’。”[5]

从认同维度来看，身体认同是最基本的认同。“个体以身体认同自我，必然把身体当作客体，与之构成主客体关系。身体成为客体，其自身的结构和规律对于个体来说具有外在独立性，身体的存在和变化对于个体的‘为我’和‘自为’的活动保持异向的趋势，即身体不是这一主客体关系中与个体天然一致的力量，而是个体所要驾驭和改造的对象。身体不满足个体，个体才决心以自己的行动来改变身体，这表明在个体与身体的主客体关系中存在着主观化和随意性的可能，存在着个体对身体的作用超越身体限度的可能性。”[6]新兴人体增强术把个体超越身体限度的可能性变为现实性，使得人与机器的融合进程加快，开启了从自然人到“组装人”的进程。新兴人体增强术对身体自然组织的人工替换，损害了身体的自然基质，破坏了身体的自然秩序。“后人类”从生物学意义上来看是对“原版”人类的否定，将从根本上动摇人类对自身身体的认同。“通过技术直接干预人类的身体会造成人类自我一致性与内在秩序完整性的破坏，是违背自然规律的反自然行为。”[7]新兴人体增强术如果得不到有效的规范，那么将会使得基于自然身体的认同发生裂解。

随着新兴人体增强术的发展和应用，人类的期望值也会发生变化。因新兴人体增强术的强大功能而引发的技术妄念，不但会遮蔽人类对新兴人体增强术的适当需求，而且会促使个体误以为稍加努力就能够成为自我命运的绝对主宰者，而对新兴人体增强术产生依附性迷恋。就伦理正义而言，新兴人体增强术对任何个体都具有一视同仁性，具有无限大的共享面。换句话说，每个个体从理论上来讲都能够获得新兴人体增强术的帮助。但是，社会资源的稀缺性决定了其无论是优势群体，还是弱势群体，都要想方设法地增强竞争优势。新兴人体增强术当仁不让地成为人类优化身体资本的重要选项。每个个体都处于新兴人体增强术的“技术凝视”下，遭受能否利用新兴人体增强术进行赋能增效的普遍性压制，被迫加入新兴人体增强术的竞逐式比拼中。这严重威胁到每个个体的选择自由。个体对新兴人体增强术的偏好指数越高，个体自绑于身上的链条就越沉重。个体如同装上了永动机的陀螺一样，从他旋体成为自旋体。“事实上社会加速已经变成一种现代社会的集权主义式的力量……我之所以将这种力量称作集权主义式的，是因为：它对主体的意志与行动施加了压力；它无可挣脱，所有主体都会受其影响；它无处不在，亦即它的影响不局限在社会生活当中某个或某些领域，而是社会生活的所有面向；人们很难或几乎不可能去批评或反抗它。”[8]在激烈残酷的社会竞争中，没有了新兴人体增强术的助攻，个体的发展就会落后于社会发展的平均速度。显然，新兴人体增强术具有新型科技霸权的特质，已经变成了此类集权主义式的力量，对每个个体都产生了实实在在的压力。而至于新兴人体增强术会不会进化为影响人生未来命运的因素，以及能否填充人类的欲望沟壑，则缺乏探究。当个体把阶层递升、命运逆袭的希望寄托在能够使用日益高级的新兴人体增强术时，有可能会误导个体的追求。新兴人体增强术对自然身体的替代弱化了原有的身体认同，引发了身体的虚拟化和符号化。如果说消费社会对身体的符号化是资本运作的结果，那么新兴人体增强术下的身体符号化则是技术自反的效应。“原本居于人与自然中介地位的技术系统加速膨胀并吞噬着它的两极：在对象极，古典的自然被马克思所说的‘人化自然’、卡西尔的‘符号化自然’或海德格尔的‘座架’所替代；在主体极，技术系统从人的自然感官、自然肢体或自然智能的代理者，朝着自然人的以及人类中心地位的替代者的方向发展。”[1]

2.2 阶层固化与“赛博朋克”的兴起

如果新兴人体增强术不属于带有福利性质的公共产品，同时价格又比较昂贵，那么，这就无形中提高了其使用的门槛。基于权力资本的人员筛选机制，注定了新兴人体增强术只能是非富即贵人群的专享资源，强化了使用人群上的偏向性。新兴人体增强术在实际人群的运用中存在着理想和现实的偏差。事实上，底层群体更有身体之虞，原本更希望把新兴人体增强术视为阶层跃升的快捷路径，或者延长生命的长度，或者提高生命的活力，或者兼而有之，以便在生物竞争中确立起生物优势，从而促进阶层流动。但高昂的价格却将低收入人群排除在技术享用人群的门槛之外，制造出高收入人群与低收入人群在技术享用上的不平等。这种差异化服务格局实际上就是一种阶层歧视。新兴人体增强术必然会激发出强者恒强、弱者恒弱的马太效应，筑牢阶层固化的屏障，发挥社会区隔的负性作用。“人类历史证明，资源稀缺是导致冲突的一个重要原因，而资源稀缺决定了人们不可能共享幸福。也许基因科学和人工智能能够做到让所有人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却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升级为超级人类。最好的事物永远是稀缺的，因此，最好的事物更可能引起更恐怖的冲突。可见，技术的风险首先不在于技术本身，而在于技术的社会和政治后果。”[9]

受资本和权力合谋控制下的新兴人体增强术，其快速发展促进了控制对象由外在自然到内在自我的扩展，强化了对身体的钳制力度。资本在逐利本性的推动下，还充分发挥新兴人体增强术的文化驯化功能，发展出新型的身体控制术。如果使用新兴人体增强术预设了较高的准入门槛，那么就会引发新的左顾右盼式的社会焦虑，把个体置于无穷无尽的焦虑之海，“心悦诚服”地置身于加速旋转的社会漩涡中，时刻担心着因步调过缓而被甩出来。技术永无止境的发展特质决定了个体的纾困之路漫长而曲折。具有反讽意味的是，出于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而发展起来的新兴人体增强术，反过来会压制人的自由，消解人的主体性地位。由是观之，个体试图通过使用新兴人体增强术来展示的自由是一种“伪自由感”。

2.3 自然人与技术人的混搭

新兴人体增强术的发展不但会改变外部世界，而且会改变生命存在的处境。“从技术角度看，将人的‘身体自然’替代为‘他者’的技术路线有两条，它们可以由两大综合性科学技术作为象征：一条以生物工程技术为代表，该技术的人体应用是以自然人的身体和大脑作为‘替代性’改进对象；另一条是以数字技术为基础的人工智能技术为代表，它致力于用与人的自然智力相匹敌的‘他者’即智能体来替代人的‘身体自然’。更有甚者，这个智能体日益倾向于把人的‘身体自然’当作意识偶然拥有的、陈旧落后的信息载体。”[1]现代技术的高速发展使得机器与人的关系发生着交相建构的作用。这种交相建构在帮助机器获得“类主体”地位的同时，也在鲸吞蚕食着人的主体性地位。一方面，高度智能化的机器变成“类主体”；另一方面，人体中自然因素和技术因素的此消彼长式的变化，反倒使人类有蜕变为机器、丧失主体性地位的危险倾向。

新兴人体增强术对身体自然基质的毁损、对人工身体的建构等的人为操作，催生出的人机杂糅体固然能够克服自身的生理缺陷，改善人体的自然素质，可是也会逐步改变身体的肉身化存在，偏离身体本来的自然样貌。诸如大脑芯片植入技术等新兴人体增强术的大规模应用，加速了人类的物化进程，强化了人类作为“自然人-技术人”的混杂性，且不可避免地触碰到生命尊严的底线。身体状态这种生物性基础的转变会不会带来心智的改变，产生相应的连锁反应？尤其是，随着新兴人体增强术对身体入侵程度的不断提高，人造物在从人向非人的质变过程中不断地进行着量的累积，使得“人是什么”的灵魂般的拷问也频繁被抛出。人体在拥有机器人雏形和性能的同时，也模糊了人类作为自然进化物和技术制造物的界限。发展到极致，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就完全变成了不同技术性能和机器型号的差异。机器人到底是不是人演化的重点？孰是孰非，莫衷一是。在利用新兴人体增强术改变人的生命基质方面，从人转变到非人的临界点在哪里？为了防止人种意义上的改变，在植入人造物时，要不要确定一个技术意义上的上限？在这一点上，人类能达成共识吗？人在身体内部植入人造物，是为了增强身体的机能，但最终却使人变成非人。人类有智慧来消解这种理论上的悖论吗？那种“后人类”悄然到来的观点，是否属于穿着高新技术的外衣搞“狼来了”的恶作剧呢？如何确保发展新兴人体增强术对于人类的未来发展而言不是一场浩劫呢？

一般而言，技术介入身体的能力越强大，人类的未来不确定性就越强，预测的难度就越大。新兴人体增强术是技术发展到一定深度和广度的体现，同样在后果上也具有高深莫测的不可预见性。新兴人体增强术在破坏身体基质、促进技术人替代自然人的操作中，也会改写人类的未来。“人工智能是一种尚未成熟的革命性、颠覆性技术，它在深刻改变和塑造人与社会的同时，也在分裂出自己的对立面，发展成为一种新的外在的异己力量。作为整个社会的基本技术支撑，智能科技构成了对人公开的或隐蔽的宰制，人正在沦为高速运转的智能社会系统的‘附庸’和‘奴隶’。”[10]奠基于自然身体的人的主体性，也会因技术人特质的不断增加而被弱化和虚化，使得指向“身体自然”的技术也会如同指向“身外自然”的技术一样，引发“主客异位”。特别具有反讽意味的是，人类原指望通过新兴人体增强术来修复身体的缺陷结构，孰料想，新兴人体增强术的使用加速了身体异化的进程，对人的肉体造成颠覆性毁坏，终结人类的自然演化进程。可怕的是，无论从外在或内在对人的技术替代，都彰显着人的“过时性”，喻示着人类未来前景的黯淡和无望。新兴人体增强术是不是让科技与人性的终结对决提前上演？这是我们在炫耀新兴人体增强术所具有的重大科技性成就的同时，所应该持有的警醒意识。

3 身体关怀的勃兴及新兴人体增强术的健康发展

尽管新兴人体增强术的应用史还不长，但是被激发出的质疑心理和不满情绪已经不容忽视。在发展和应用新兴人体增强术的过程中，我们应该如何破解技术升维和身体降维的窘局？如何确保新兴人体增强术的发展意味着善意的累积和叠加？如何合理把控新兴人体增强术的发展走向及明确新兴人体增强术的技术边界？鉴于此，在新兴人体增强术的发展中，要有效融入身体关怀的理念，并将其作为开展伦理审查和制定法律规则的理论依据。只有通过对新兴人体增强术的伦理聚焦，自觉地以身体关怀理论来指导新兴人体增强术，才能描摹和绘制出充满期待和诱惑的人类生存镜像。

3.1 身体关怀是对新兴人体增强术进行善恶判定的重要参照

虽然置身于“风险社会”的人类需要关怀，但由于没有一个能够超越人类之上的客观实在，这种缺位性关怀决定了其只能由人类自我去补位。身体关怀为人类的自我关怀提供有益参考。身体关怀融合了关怀伦理学和身体伦理学的理论。关怀伦理学肇始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晚期，公认为以卡罗尔·吉利根和尼尔·诺丁斯等为代表；身体伦理学肇始于十九世纪晚期，以尼采、福柯、梅洛-庞蒂、德勒兹、施密茨等为代表。人类在崇尚竞争的同时，还要重视关怀，激发出权力资本的怜悯之心。就此而言，新兴人体增强术应该得到身体关怀的拂照。强调身体关怀，是践行“科技以人为本”的集中体现，是高新技术时代的伦理智慧。我们在看待新兴人体增强术时，要秉持一分为二的评判立场，认识到新兴人体增强术是善恶共存的混合体。一方面，我们不但要从人类“长历史”的维度去认识和评判新兴人体增强术的功效，并为之提供积极的道德辩护，而且要对“妖魔化”新兴人体增强术的社会动向进行批判；另一方面，新兴人体增强术存在着错用、误用、滥用等系统性风险，会引发失序失德现象，并似癌细胞一样，不受控制地疯长。新兴人体增强术具有强大的破坏性潜质，尤其是监管体系的不完善就在为新兴人体增强术作恶大开方便之门。受到裹挟的人类，其未来似乎骤然变成了“单数性未来”。身体关怀是一把度量的尺子。无论是对新兴人体增强术善的判定还是恶的决断，都潜隐着身体关怀的影子。

3.2 身体关怀是新兴人体增强术宣教的重要内容

无论是使用新兴人体增强术的主体或客体，都应该把有助于提高人类的健康福祉视为终极追求，以对自然生命及人类未来文明高度负责的态度来审慎地使用新兴人体增强术。为了确保新兴人体增强术使用者具备相应的生命素养，有必要进行有意识的生命教育干预，对新兴人体增强术进行规制与把控，促进技术的真与伦理的善相结合，实现技术与生命的共存与调和，促成身体与意识的和解。加强生命素养，意味着要以身体认同为基础，寻求底线共识，也意味着在使用新兴人体增强术时，要牢记“有所为”与“有所不为”，采取精细化的管理举措，区别对待。如基因工程技术既可以用来进行基因治疗，也可以用来进行基因增强。但体细胞基因增强属于“有所为”的范畴，而生殖细胞基因增强则属于“有所不为”的范畴。加强生命素养，意味着在使用新兴人体增强术时，要遵循循序渐进的原则。尤其在当下，要以自然身体为主，自然技术身体为辅。新兴人体增强术如果无节制地僭越身体的自然规定性，就会有本末倒置的过失；如果不切实际地一哄而上，就会犯揠苗助长的错误。要通过新旧媒体展开对新兴人体增强术的系统化探讨，促进专业人士与社会公众的沟通、和解及信任，进行社会承受压力的测试，满足社会公众的知情权。公众进行监督建立在可理解性的前提之上。但实际情况是，公众缺乏对新兴人体增强术的理解力、辨别力和诠释力，使得公众监督走入了困境。要加大对新兴人体增强术的宣传力度，促进技术和伦理的对话。技术的使用必然会引发生产生活方式的变革，催生新的社会形态。新兴人体增强术的使用，既可能创造出高科技、高人性的生活场景，也可能造就出高科技、低人性的世界景观，机遇与风险并存。要促使新兴人体增强术的发展和使用摆脱“西方掠夺式发展的逻辑”，破解资本与权力的合谋。

3.3 身体伦理治理是对新兴人体增强术进行治理的优化选择

优化身体伦理治理，其目的在于追求技术进步和社会正义的动态性平衡。新兴人体增强术由于其自身特点，有成长为技术“利维坦”的巨大潜质。这就注定其在发展伊始，就必须受到伦理和法律等方面的规制。在对待新兴人体增强术上，超人类主义和生物保守主义持截然相反的看法。超人类主义宣称，新兴人体增强术旨在帮助人类竭力争取确定性的未来；而生物保守主义则宣称，新兴人体增强术旨在确保人的同一性，防范人类这一物种的质变。超人类主义以历史逻辑为出发点，论述新兴人体增强术的历史生成语境；生物保守主义则以理论逻辑为出发点，具有较强的现实主义情怀。争辩焦点的不一样，使得无论是支持者还是反对者，都处于竞争性辩论中，无法说服对方。同时，争辩双方都受到本质主义的感召，进行着形而上领域的争辩。脱离具体的场景而作出的结论，总是不可避免地带有一定的盲目性。故而，为了尽可能达成共识，有必要终结这种永无休止、永无结论的话语交锋，应用场景化的规制思路，将对超验的善的追求转变到经验的善，同时将人们从静态的评价标准发展到动态的评价标准。“人类增强伦理学的研究者不应该围绕个人(或群体)是否应该获得增强而单纯地展开或反对或支持的理论辩护，而是应该立足于运用什么增强技术和设备、什么制度规范和政策以及什么个人能力和素质来抵抗风险、消除疾病、提升健康并保证所有人类都可以公平的选择并实现其自身的增强需求。”[11]

对于新兴人体增强术，一方面，在经典的安全理论中，要补充生物技术的安全；另一方面，应该通过科学探讨和理论规划去建构有别于“非控制导向”的治理模式和治理框架，为新兴人体增强术的未来发展和应用准备更多的工具箱，标本兼治、重在治本。身体在身心序列中的上升或滑落发展出具身认知与离身认知的知识分野。身体伦理治理就内在的要求以具身技术伦理而不是离身技术伦理来规范技术的发展和应用，始终坚持场景化的规制路径，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在新兴人体增强术的应用场景中，始终存在着新兴人体增强术与权力资本逻辑的交融。防范权力资本对新兴人体增强术的过度征用，应成为技术治理的重要内容。具身技术是对新兴人体增强术的道德定位与价值判断。我们要学会将身体关怀作为批判性审视新兴人体增强术的重要视角，对新兴人体增强术进行伦理考量和道德追问，观照和探索其本质，有效平衡科技与人性、科技创新与价值观嬗变等的关系，确保技术变迁与社会秩序之间的协同演化；树立身体认同的底线思维，对新兴人体增强术的未来发展和应用进行合理纠偏，实现从技术迷思到技术反思的转变；探讨新兴人体增强术的正确打开方式，强化技术治理，并使之融入国家治理、企业经营、个体追求等层面；发挥伦理委员会的作用，加强对新兴人体增强术的审查力度；建立起基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全球风险规避机制，趋利避害，防微杜渐，走向共建性的身体伦理治理，为高科技社会的人类寻找救赎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