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技术纾解老年人精神孤独的层级与功能
2023-01-02张莉琴
伍 麟 张莉琴,2
(1.武汉大学 社会学院, 湖北 武汉 430072; 2.石河子大学 心理学系, 新疆 石河子 832000)
随着互联网等数字技术彻底改变了人们交流和获取资源的方式,老年人使用数字技术越来越普遍。中国互联网信息中心发布的2020年度《中国互联网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2020年12月,中国网民规模为9.89亿,网民中使用手机上网的比例为99.7%,已有近2.6亿“银发网民”(50岁以上)。随着年龄的逐渐增长,老年人生活状态发生改变,身体等客观条件限制他们发生更多的社会互动,即使同关系密切的重要他人也会减少情感联系,由此造成孤独感加重是较为常见的现象(1)参见吴国婷、张敏强、倪雨菡:《老年人孤独感及其影响因素的潜在转变分析》,《心理学报》2018年第9期。。研究发现,孤独感在40岁至60岁之间略有增加,从60岁到 75岁有所下降,然后在75岁后再次迅速增加,全球约25%至62%的老年人存在孤独感(2)参见D. J. Morgan and V. Burholt, “Loneliness as a Biographical Disruption—Theoretical Implications for Understanding Changes in Loneliness,” Journals of Gerontology Series B-Psychological Sciences and Social Sciences, vol. 75, no. 9, 2020, pp. 2029-2039.。陷于孤独感困扰的老年人常常呈现出社交网络缩小、情感互动减少、社会隔离增加的生活状态。老年人孤独正逐渐成为日益突出的社会挑战,是老年人实现生活幸福的严重障碍之一。
关于互联网使用对老年人孤独感的影响有两种不同的理论观点。其一,取代理论认为,互联网使用占用了个体面对面交流机会,且网络交流缺乏一些非语言特征,影响了个体社会交往质量,削弱了人们社会参与,从而加剧了人们的孤独感(3)参见S. Stockwell, B. Stubbs, S. E. Jackson, et al., “Internet Use, Social Isolation and Loneliness in Older Adults,”Ageing and Society, vol. 41, no. 12, 2020, p. 2723.。孤独并不仅仅受到与客观社会接触水平的影响,还受到对社会关系的渴望程度和获得程度之间感知与体验差异的影响。换句话说,互联网使用与否和使用频率并不是影响老年人社交隔离感知的主要原因,缺乏有意义的社会关系和日趋衰弱的社会融合,才是老年人因感受到社会孤立而诱发孤独感的实质原因。其二,扩大理论认为,互联网作为一种社会媒介,不但增加了人们的社交途径,而且能克服以往社交障碍的影响,增强人们的社会参与,从而有利于缓解人们的孤独感(4)参见S. R. Cotten, W. A. Anderson and B. M. McCullough, “Impact of Internet Use on Loneliness and Contact with Others among Older Adults: Cross-Sectional Analysis,” Journal of Medical Internet Research, vol. 15, no. 2, 2013, e39.。使用互联网能帮助老年人克服时间和距离的障碍,增加社会接触,维持社交网络和社会联系,有助于减少社会孤立和孤独感。此外,老年人使用互联网会对线下的社会支持产生积极感知,能有效提高老年人的生活质量,提升老年人的幸福感,促进老年人的心理健康。数字技术虽然只是工具,但通过数字技术延伸的某些活动能优化老年人的社会融入感受、提升其心理赋能。可见,有效利用互联网的积极属性有助于我国实施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的国家战略。数字技术纾解老年人精神孤独的层级与功能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利用社会赋能的资源补偿来扩大老年人的社会关系网络;通过家庭赋能的代际支持来增强老年人的社会情感;借助个体赋能的自我强化来促进老年人的社会融合。
一、社会赋能的资源补偿
孤独感是个体感受到的社交隔离体验,也是对社会关系主观评价的消极情绪反应。社会关系网络的丰富程度、社会联系的紧密程度以及社会融合的嵌入程度均与孤独感密切相关。老年人更易产生孤独感。退休、丧偶、同龄人死亡和身体活动减少等因素会导致老年人社会角色的丧失、社会接触的频率降低。当老年人社会关系的数量低于必要社交的需求,支持情感需求的社交活动必然不够活跃,亲密关系的连接强度也必然会被削弱,此时老年人极易产生孤立隔绝的沮丧感受,随之而来的往往是孤独感。
1. 老年人的资源损减
身体衰老、生理疾病、工作状态的转变、家庭结构及婚姻关系的变化、退休或移居等,都会促使老年人社交网络的结构和功能发生重大变化(5)参见Rowan Ten Kate, B. Bilecen and N. Steverink, “A Closer Look at Loneliness: Why Do First-Generation Migrants Feel More Lonely Than Their Native Dutch Counterparts?” The Gerontologist, vol. 60, no.2, 2020, pp.291-301.,从而冲击老年人的社会关系,导致老年人对社会关系的满意度和社会参与的积极性均下降,增加老年人的孤独风险。从社会交往看,失去重要他人、更频繁或更严重的健康问题以及身体限制都会在很大程度上限制老年人与重要伙伴的社会交往,从而减少社会接触、缩小社交网络、增加社会隔离、削减与亲密伴侣的情感互动。作为一种社会经验的情感回报,亲密关系反映了老年人的社会关系网络质量和功能,而个人社会资本的缺乏会负面调节社交网络的使用,进而诱发孤独。老年人若长期受到孤独的困扰,其身体健康状况、睡眠质量、认知能力、幸福体验都会受到负面影响,表现出强烈的空虚无助、感到被遗弃隔离、自我封闭、精神敏感等不良心理反应,甚至出现显著增强的抑郁和自杀倾向。
孤独感不仅与个体特征有关,而且与个体所建立的社会关系网络、社会嵌入程度等因素密切相关。老年人的社会关系逐步萎缩、社会技能日益断裂将会导致老年人社会隔离的风险激增、社会孤立的危机凸显,这些都是影响数字时代老年人精神孤独的主要社会因素。老年人从工作岗位或者劳动力市场中退出后,社会参与有较大幅度的下降,社会联系的广度和数量势必受到影响。从资源论的角度讲,孤独是资源受损的结果。资源受损可以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情况是资源数量匮乏,另一种情况是资源数量虽然达标,但实际功能却没有真正发挥出来。人进入老年之后,生活的脆弱性逐步增强,各方面能够利用的资源出现减少的趋势。所有的资源受损都可能导致老年人从社会关系网络中退缩出来。由于没有相应资源的支撑,老年人不得不撤回一些以前的社会联系。有的老年人因为居住环境的改造或者搬迁新居,原来持有的社区及邻里关系随着生活住所地理位置的变化而消退,对生活环境的陌生感随之加强。有些老年人因目睹同辈伙伴或多或少由于身体原因导致来往减少或由于生命故去而造成交往终止,而诱发晚年凄凉之感。经济保障在一定程度上能有效缓解老年人的孤独感。当老年人生活境况出现某些波折时,如关系网络缩减、身体机能下降、某些不利生活事件遭遇等,经济因素能够承担极为关键的补偿作用,一定程度上可以改善孤独感等不良情绪。掌握一定经济资源是老年人取得生活控制感、有效应对不利生活境遇的重要保障和“回旋余地”。如果老年人处于经济拮据、生活困顿的状态之下,势必会出现实际的生活内容萎缩、行为边界内陷以及家庭和社会化活动受到限制等情况,其人际和社会接触都会减少,进而加剧社交关系的紧张。这种状况持续下去自然会加重老年人的孤独感。
随着社会关系网络的空间隔离,老年人脱离原来的社会角色,并逐步与外界社会脱节,使得老年人易于产生隔离感知。社会隔离常常表现为缺乏社会归属感和认可感、缺乏社会联系与社会交往、缺乏满意的高质量社会关系。虽然参与隔代抚育和积极的社会参与能够降低老年人社会隔离的风险,但经济困难、年龄增长亦会加剧老年人社会隔离的风险,这不仅会对老年人的日常生活能力产生严重的不良影响,而且也容易催生老年人的社交孤独,进而诱发老年人的精神障碍。随着智慧社会的发展,老年人原有的生产技能在劳动力市场上“无用武之地”,他们的生活经验也无法快速跟进当今智慧社会的发展,这些因素加剧了老年人在数字时代的融合及适应困境,易于诱发老年人的精神孤独。与此同时,老年人的受教育程度、收入水平、个人的认知及能力等方面存在显著的个体差异,在数字信息的接触、使用、素养等方面存在严重短缺及不足,致使老年人的数字技能习得条件、水平、能力等方面存在的个体差异不断扩大。数字信息技术使用的起点差距、技能差距、知识差距等多方面的代际不平等也加剧了老年人融入数字社会的困境。可见,老年人融入数字社会尚存在客观性的社会空间隔离、结构性的组织融合困难、数字化的社会参与限制、时代性的文化交融阻滞和深层次的心理认同隔阂,老年人原有的社会技能已经无法为他们快速嵌入数字社会提供帮助,他们更容易陷入被孤立的困境。
2.数字素养的合理提升
人们越来越深刻地认识到,不应将老年人排除在数字技术应用之外,老年人也应当积极参与各类信息活动,共享数字技术带来的信息红利。但由于地区经济水平、网络应用氛围以及人口结构分布等差异,我国存在数字技术服务设施配置不均衡的情况。互联网使用存在代际差异,但这种差异会逐步缩减。改进数字技术服务是老年人积极应对数字时代困境的关键性保障力量。因此,政府应加强顶层设计,一方面扩大数字技术服务设施的覆盖范围,克服时空限制在数字信息传播、获取、共享等方面的阻碍,为老年人参与数字信息活动提供基础设施的保障,另一方面应通过优化社区的物理环境、社会的数字环境及基础设施支持来创建数字社区,缓解老年人的孤独感,促进我国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国家战略的实施。
科学合理的数字技术服务模式是激发老年人使用动机的基本环境保障。在数字技术快速发展的时代,信息获取和娱乐互动是人们互联网使用的两大主要表征(6)耿晓梦、喻国明:《数字鸿沟的新样态考察——基于多层线性模型的我国居民移动互联网使用的研究》,《新闻界》2020年第11期。。随着对数字信息需求的不断提升,人们不仅仅满足于基本的信息搜寻与娱乐,还对数字技术服务模式及环境提出多元化的要求。在为老年人服务的数字技术应用模式设计上,我们应结合老年人的认知能力、其对数字技术的使用需求及对服务环境的体验,设计出以多元化、适老化、利老化为目标的科学有效的模式。数字技术服务获取便捷是加强老年人使用意愿的基本保障。老年人获取信息主要通过媒介传播和人际传播两种形式,信息获取渠道影响老年人的信息素养(7)李成波、陈静凌:《健康信息获取渠道对城市老年人健康信息素养的影响——基于我国西部地区三省市的问卷调查分析》,《人口与发展》2020年第2期。。要促进老年人积极主动地尽享信息红利,需要确保老年人能及时、便捷地获取数字信息资源。拓宽及简化数字技术服务的获取途径是当前改善老年人数字技术使用意愿的有效措施之一。
增强数字信息意识、夯实数字技术知识、培育操作能力是提升老年人数字信息技术素养的关键。国家应统筹规划对老年人数字信息技术素养的教育,帮助和指导老年人学习使用高新科技产品,切实改善老年人对数字技术的认知和理解;引导和鼓励老年人多接触互联网提供的交流、娱乐等服务,激发他们参与社会活动的意愿和行为,逐步消除老年人对高新科技的“恐惧”。国家还需要加大力度优化数字信息技术素养的教育目标、教育路径、教育方式,逐步缩小数字社会的信息鸿沟,提升数字技术的情感支持能力(8)陈福平、李荣誉、陈敏璇:《孤独地在一起?——互联网发展中的在线情感支持问题》,《社会科学》2018年第7期。,切实帮助和指导老年人提升数字信息技术素养,促进他们更快更好地全面融入数字社会。国家还要加强对老年人适应数字时代的“科技关怀”,鼓励有关数字技术生产企业在产品设计中大力开发有针对性的适老数字产品,在社区基础公共设施建设、社区公共文化建设、社区人文环境建设等方面加大投入适老数字体验环境建设;同时,加大对数字信息的监管及防范力度以提升老年人对数字技术使用的心理安全感。通过数字产品的友好型体验鼓励、社会各界的互助型肯定反馈、国家力量的保障型行为强化,全面排除老年人对数字技术应用的恐惧心理,全方位优化老年人的数字技术应用体验。此外,社区应加大数字技术宣传的力度,拓展老年人数字技术参与的激励方式,加强数字技术应用的同龄示范,逐步提升老年人数字技术应用的自我效能,不断革新老年人的数字技术认知理念。社区还应积极发挥社会志愿组织及社区自组织的优势力量,广泛开展数字技术实践活动来激发老年人的数字技术使用动机,主动营造老年人数字技术互助学习的社会氛围及环境来加强老年人的学习热情。
二、家庭赋能的代际支持
孤独感是个体由于匮乏的社会联系、消极的自我认知以及不活跃的生活方式造成的一种负面情绪体验,它常常被认为是一种预警信号,通过与身体的压力反应系统相互作用来影响社会关系(9)参见G. Bellucci, “Positive Attitudes and Negative Expectations in Lonely Individuals,” Scientific Reports, vol. 10, no. 1, 2020, p. 18595.。在网络社会的背景下,父母及子女在沟通理念、教育理念、沟通方式等方面逐渐出现代际隔阂。复杂的社会环境,伴随着社会高度分化,“个体化”的价值观念和生活方式逐渐形成(10)参见张广利、马子琪、赵云亭:《个体化视域下的家庭结构与家庭关系演化研究》,《湖北社会科学》2018年第4期。,家庭成员间的人际互动和联系逐步减少,致使家庭系统的情感型支持力度减弱。
1.老年人的交往特质
传统社会的家庭资源是通过代际双向流动实现平衡的,主要依赖于距离远近、情感亲疏、联系强弱和工具交换等决定性因素。随着现代化进程的推进及社会的变迁与转型,在子女成家立业后,老年人的家庭通常由过去的几代人共居一堂发展成父母子女分别各自居住。快节奏、高强度的现代工作及生活模式也逐渐削弱了子女和父母情感联系的频率及程度,使得老年人与子女的代际联系随着年龄的增加而减少。现代家庭结构的重组使得传统的反馈式代际关系的平衡逐渐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现代更理性化、缺少亲情友好的相对平衡的代际关系(11)参见曾旭晖、李奕丰:《变迁与延续:中国家庭代际关系的类型学研究》,《社会》2020年第5期。。家庭关系的内部结构变化使得老年人的生活角色出现根本性转变,他们在家庭中的位置逐渐由核心转向边缘,从经济、决策等的主导地位下落到从属地位,话语权及地位感明显“丧失”。这些在很多时候冲击着老年人的心理体验和对未来的期望。而随着子代成家立业和职业发展需要,他们难以投入更多时间和精力去照顾老年人。
尽管社会接触的数量总体上随着年龄的增大而减少,但如果老年人与家庭成员的接触仍然稳定,将有利于为老年人提供有价值的情感回报。配偶是最亲密的生活成员,老年人配偶之间积极的互动不仅能够成为老年人源源不断的精神支撑,而且是老年人情感支持的主要力量源泉,是避免老年人情感孤独的关键因素(12)参见A. D. Campbell, “Practical Implications of Physical Distancing, Social Isolation, and Reduced Physicality for Older Adults in Response to COVID-19,” Journal of Gerontological Social Work, vol. 63, no. 6-7, 2020, pp. 668-670.。如果配偶离世,老年人的人际互动和社会参与都会减少。一般而言,人们亲密关系的圈子不会很大,但圈子里的成员能够提供重要的各类支持,形成一些明确的功能化生活交换。当亲密关系之中的各类支持出现停止,或者无法发挥作用时,情感孤独往往容易发生。亲密关系里面各类支持的稳定存在就是人们常说的家庭美德,它们的重要价值之一就是给人们带来精神上的充实。老年人精神孤独常起源于同家人或朋友接触频率减少、信任不足而导致的社会交往欠缺,并因此加剧老年人患认知障碍的风险。孤独促使老年人去主动寻找社会关系,以便维持其认知功能。高质量的社会关系及亲密关系可以影响个人和家庭网络的规模,是防范孤独感的保护性因子。可见,加强亲密关系互动,持续参加团体社交活动、有偿工作或志愿活动,调动家庭成员及社区网络资源,能有效改善老年人的社会联系并提升社会关系的意义性,有利于缓解老年人的孤独感。
2. 代际支持的数字反哺
目前的老年人是“前计算机世界的一代”,他们既没有出生也没有成长在数字时代。因此,老年人暂时落后于数字时代、暂时适应数字社会有些困难是很正常的现象。老年人学习数字技术的主要困难是在各种社交活动中所学的数字技术理论知识难以转化为数字技术实践技能。因此,年轻一代有责任对老年人进行信息技术知识和技能的数字反哺,主动向老年人输送数字资源,辅助老年人掌握基本的网络沟通技术,为老年人进行亲密家庭成员之间的互动提供帮助。年轻“数字原住民”应积极发挥他们的数字能力优势,帮助年老的“数字移民”提升对数字产品的认知水平、学习深度和熟练程度等方面的“数字悟性”,缩小代际间信息能力和媒介素养的数字差距,进而促进社会整体代际关系的和谐稳定(13)参见赵宇翔:《数字悟性:基于数字原住民和数字移民的概念初探》,《中国图书馆学报》2014年第6期。,提升老年人的社会融入感。老年人最常见的互联网行为就是搜寻同健康有关的信息。老年人关心健康一方面是自己的身体状况所需,另一方面健康也是父代与子代沟通交流、维系亲子关系的重要内容之一。老年人既有关心自己的需求,也有得到家人关心的愿望。他们希望获得更多的健康信息,一来增加医学知识、加强身体保健;二来利用获得的健康信息丰富与家人交流的话题和内容,添加同子代或其他亲友在人际交流时的知识储备。因此,老年人适度使用互联网并获得有用信息,能有效促进其社会交流,提高他们的生活积极性,增强他们社会参与的动机和能力。老年人同核心家庭成员的稳定接触和联系相当重要,它们会给予老年人重要的情感支持。
家庭代际间的现实交往和数字反哺是老年人积极应对数字时代的助推力量,是推动人际情感联系、缩短人际互动距离、促进代际文化交融、加强数字时代家庭支持的有效途径,也是纾解老年人精神孤独的社会缓冲机制。数字时代,人际互动场域逐渐由现实情境向数字媒介转向。代际间在受教育水平、经济状况、信息素养及使用技能等方面的差异,使得老年人逐渐产生社交焦虑。而亲子间、同辈间建立数字社交圈层,将开启数字时代老年人情感沟通的数字互动新模式,这不仅能弥合老年人在生活观念、文化资本、价值意义等方面的代际数字差距,还能让老年人逐步汲取子代的数字技能和反哺经验,促进代际间的平等数字对话,进一步缩短数字时代老年人的人际互动距离。父代主动寻求子代的文化帮助本身就是一种亲子沟通,有利于亲子互动及情感交流。代际间的数字反哺不仅缩短了人际互动的社会距离,而且建构了代际文化认同的理性自觉基础。客观上,互联网为所有网民包括老年人创造了更大的信息世界和人际空间,现代社会的运行要素更改了传统社会的交往方式。社会生活的公共空间呈现退缩特征,许多社会交往场合从物理位置转移到网络空间,这是顺应快节奏、高效率社会事务的一种选择,人们也需要开放面对更多非熟人式社会关系,从血缘联结的亲属圈子扩展到更开阔的普通人圈子。在人际交流的物理渠道受到客观条件限制的情况下,老年人使用互联网是一种弥补性和替代性的交往手段,具有丰富老年人社会关系和纾解情感孤独的良好作用。
三、个体赋能的自我强化
老年人不仅应是数字社会的受益者,更应是数字时代的积极参与者。加强老年人的自我社会整合、增加其与邻里的互动频率、提升老年人的情绪智力和文化能力,促进老年人积极参与并创造数字文化生活等举措可以用来促进老年人在数字时代的社会融合以减少其孤独感。同时,我们应重构数字时代独具特色的社会秩序、情感归属、价值认同,在数字生活的内容和形式上呈现出适老性、利老性的特征,体现老年人熟悉的生活经验,进而激发老年人的数字自信与自觉。
1.老年孤独的个体因素
个体因素也是影响老年人精神孤独的重要方面之一。老年人认知能力衰退、信息技术素养不足导致老年人恐惧与抗拒心理泛化、抑制其数字参与意愿。快速的社会变革、锐减的社会资源、变换的社会角色、智能的生活环境、匮乏的社会信任、主观的自我孤立等对老年人的社会融合造成一定阻碍,导致其孤独感等心理困扰大幅上升。此外,老年人因身体健康状况不佳和身体功能障碍会出现生理疲劳和行动困难,导致个体社会参与和社会关系的弱化,从而产生或加强已经存在的孤独感(14)参见M. Carella, T. Garcia-Pereiro and R. Pace, “Subjective Well-Being, Transnational Families and Social Integration of Married Immigrants in Italy,” Social Indicators Research, vol. 157, no. 3, 2020, pp. 1-32.。相对于其他年龄段的人群来说,老年人更容易出现身体和认知障碍,影响他们对新知识的吸收兴趣和学习能力;年龄的增加也会相应地增加数字鸿沟风险,使老年人更不容易融入数字社会,进而导致更多负面的生活体验(15)参见张文娟、李念:《中国高龄老年人认知能力的衰退轨迹及其队列差异》,《人口研究》2020年第3期。。一些老年人对数字信息产品的学习从“不会用”到“不敢用”,逐步发展到“拒绝用”,甚至“不再用”,逐步从“难学”逐渐变成“厌学”,最终产生排斥学习使用高新科技产品的想法。加之网络诈骗事件频频爆料,无形中加剧了老年人对学习和使用高新科技产品的排斥心理。更多老年人由于信息意识和信息技能十分缺乏,无法完全适应当今的数字时代对个体信息技术素养的要求,使得他们数字参与及使用的机会较少,阻滞了他们积极参与数字体验的想法和需求。信息技术素养的不足也进一步抑制了老年人在数字时代的社会适应,导致老年人产生焦虑、抑郁、孤独等消极心理体验。
在当前信息接入的机会差异逐渐缩小情况下,客观上仍然存在一定程度的信息使用差异。通常,老年人如果在年轻时期接受过良好的教育,那么工作时获得优势经济收入的可能性较大,当他们退出工作岗位之后也可能得到较为稳定的经济保障。反之,如果老年人年轻时缺乏良好的教育经历,从事一些经济回报偏低、福利保障脆弱、体力劳动繁重的工作,在日后退出劳动时其经济保障水平则会偏低。经济条件较好的老年人拥有相对充足的资源,可以增加建立社会关系的机会,互联网的使用也更充分,他们也能够参与更多的社会活动,以此来增加对抗孤独的社会资本。而经济条件较差的老年人互联网使用会受到一定的限制,这成为当前老年人之间数字不平等的重要原因之一。
2.自我效能的适度激励
老年个体的自我效能是积极应对数字时代的内生力量之一。革新数字技术认知理念、提升数字信息技术素养、优化数字技术应用体验,是纾解老年人精神孤独的自我效能强化机制。除了年龄因素,动机、资源、主观技术适应性和易用性感知等主观因素,过高的技术成本附加费用、受限的经济状况等客观因素,也是阻滞老年人使用新技术的重要原因(16)参见S. T. Kamin, F. R. Lang and A. Beyer, “Subjective Technology Adaptivity Predicts Technology Use in Old Age,” Gerontology, vol. 63, no. 4, 2017, pp. 385-392.。充分尊重老年人的主观意愿,保障老年人晚年生活的各项福祉是应对老龄社会的重要行动共识之一。在理性维度方面,要防止和避免老年人认知能力的急速下降;在感性维度方面,要预防和减少老年人情感的较大失落。相比从前在社会和家庭里的中心位置,人步入老年之后有很大的可能或多或少趋于边缘化,生活质量也会相应降低。作为弥补和缓冲措施,通过借力信息技术以最低的建立和维护成本,让老年人能够掌握适度范围的人际圈子,同一定数量的亲友保持联系,有选择性地主动参与一些基本活动,有利于老年人保持积极的情绪状态,更容易体验身心愉悦的生活氛围。老年人有老年人的智慧,他们社会接触的广度虽然缩减了,但是仍可以通过社会交往的深度和社交关系的质量来加以补偿,依旧可以获得稳固的精神慰藉。老年人参与数字技术活动鲜少以经济获利为目的,绝大多数是以消遣娱乐和精神愉悦为主的。普通老年人可以利用互联网获得生活信息和健康知识,也可以通过智能程序锻炼脑力。即使行动不便的老年人也可以利用互联网保持必要的网络社交,减少因长期物理空间的隔绝引发的社会孤独(17)参见洪建中、黄凤、皮忠玲:《老年人网络使用与心理健康》,《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2期。。参与数字活动能让老年人增强自主意识和自我效能,实现由浅层感知体验逐步内化为深层认知的转变,为缓解老年人精神孤独赋予一种内生性的驱动力,有助于老年人形成积极的生活态度和愉快的生活体验。
针对老年人参与数字活动的动力不足、空间有限、能力薄弱的现实困境,我们应为老年人重构数字参与空间。技术包容和社会心理包容兼具的“以人为中心”的数字素养教育,是可持续发展战略框架下跨越数字鸿沟的重要突破口(18)参见卜卫、任娟:《超越“数字鸿沟”:发展具有社会包容性的数字素养教育》,《新闻与写作》2020年第10期。,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老年人的精神孤独。大规模的在线开放课程有可能成为解决老年人孤独问题的一种途径,网络课程的学习可使老年人成为数字资源的享有者和学习者(19)参见T. R. Liyanagunawardena and S. A. Williams, “Elderly Learners and Massive Open Online Courses: A Review,” Interactive Journal of Medical Research, vol. 5, no. 1, 2016, e1.。我们要加强以老年人为主体的数字文化空间建设,帮助促进老年人数字文化知识、数字技能应用素养等的整体提升,充分重视并大力激活数字空间的公共福利,切实以数字文化空间建设增强老年人的心理赋能。
四、结语
纾解老年人精神孤独是人类社会共同关注的重要议题,也是智慧养老亟待破解的难题。21世纪全球人口数量增长但老龄化问题日益严峻,与此同时,数字化、信息化的社会生活使得老年人感受到种种情感支持不足、社会交往弱化、数字技术技能匮乏的社会孤立环境,它们威胁着老年人的身心健康,增加了他们患病甚至死亡的风险。老年人孤独正逐渐成为日益突出的社会挑战,各国政治家们都将涉及老年群体的问题纳入国家战略议程,重视改善老年人的生活处境,大力推进积极老龄化以提升其生活质量。实现积极老龄化的目标需要尊重老年人的自主生活,创造条件帮助老年人适应社会变化,以及引导和释放他们继续为社会贡献的愿望。虽然老年人孤独在年龄、性别、认知能力等方面存在个体差异,但是高水平的社会支持、积极的人生态度和乐观的生活取向等可能在一定程度上降低老年人的孤独感水平。针对老年人精神孤独的干预对策既要考虑老年人精神孤独的共性成因,也要分析老年人精神孤独的特殊性。换言之,只有将老年人精神孤独的普遍性与特殊性综合考虑,才能提出更有针对性的孤独干预策略,才能更好地为智慧养老服务。物质支持、信息支持和情感支持是缓解老年人孤独的重要力量。互联网虽然无法提供直接的物质支持,但它具有强大的信息支持功能,能够满足老年人在卫生健康、商品服务、兴趣爱好、日常事务等全方位的信息诉求,以及开展含有情感色彩的重要关系人之间的网络交流,俨然已经成为丰富老年人社会支持的一种重要载体、工具和桥梁。
国家、家庭和个体三者是有机的统一体。具体而言,国家通过组织和加强社会服务赋能来丰富老年人的社会关系网络,家庭利用和强化代际赋能来增强老年人的情感联系,个体则借助和提升心理赋能来促进老年人的精神活力。社会服务赋能、家庭代际赋能、个人心理赋能是分别从国家、家庭、个体角度开展的数字技术纾解老年人精神孤独的三个层级。它们的功能目标是一致的,即在社会补偿、社会缓冲、社会强化中实现数字赋能,从根本上、全方面纾解数字时代老年人的精神孤独。因此,数字时代老年人再社会化的重要任务之一就是建立良好的社会关系,体现生命的尊严与意义。数字技术搭建了家庭成员间的沟通渠道,老年人在数字化的虚拟互动中获得了亲情体验和心理满足,增进了自我价值感;同时,也使得老年人与子代在相互理解中缩小代际间的文化差异,促进老年人更好地理解数字时代的潮流。在此基础上,再加上国家宏观政策的方向引导和强制规定,以及个体内在的认同与学习,就能够较好地改善数字时代老年人的社会自我效能感,加快老年人数字信息平等化的社会再生产,促进老年人在数字时代的差异性社会嵌入,使得老年人的数字信息相对薄弱状况得以改善,提高数字时代老年人的幸福感,助力数字时代智慧养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