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圆之境绘声绘色

【文物名片】

“仙人福禄”铜镜（宋），“唐明皇游月宫”铜镜（宋），“八仙过海”铜镜（金），“达摩渡海”铜镜（金），“许由巢父”铜镜，均为河北博物院藏品，体现了宋金时期铜镜制作水平及纹饰风格，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

铜镜，又称“铜鉴”“照子”，在古人日常生活中扮演着“正衣冠、妆尔容”的重要角色，是一种不可缺少的生活用品。我国铜镜起源久远，上起新石器时代晚期的齐家文化，下至明清，可追溯大约4000年的发展演变进程，是贯穿中华文明发展进程而从未中断的物质文明。明清时，西方人发明的玻璃镜传到中国，铜镜才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

中国古代铜镜形状多种多样，有圆形、长方形、正方形、菱形、葵花形、盾形、瓶形、钟形、桃形等等，大多由镜面、镜背、纽、纽座、主题纹饰、边缘、镜铭等组成。作为艺术品观赏，铜镜的主要看点在其背面的主题纹饰，诸如几何纹、动物纹、植物花草纹、人物故事纹等等。人物故事纹作为铜镜纹饰的一个大类，题材广泛、内容丰富且形式多样。这类纹饰图案，通过写实的人物活动来表现社会生活场景，具象地描述了一个故事或是定格了一个瞬间，开了以社会生活实景取代商周时代抽象纹饰的青铜装饰艺术先河。这类铜镜纹饰的背后，都蕴含着丰富的传统文化元素，文化内涵远远大于一般纹饰。

2023年3月3日，河北博物院推出《镜·相——中国古代铜镜展》，所展269件精品铜镜以河北博物院院藏为主。展览中人物故事铜镜数量众多，而且以宋金时期的铜镜居多。宋金时期，是我国铜镜发展史上最后一个繁盛阶段，铜镜艺术骋意创新不拘一格，形成了鲜明的时代特色。现撷取一组河北博物院藏宋金人物故事铜镜珍品，通过追溯镜中“故事”，还原古人寄寓其中的思想和期望，进一步探寻古人的信仰追求、审美趣味以及社会生活、时代风尚。

公元10世纪中期到13世纪末期，中国处在宋、辽、金、西夏多民族政权并列时代。这一时期，北宋与辽、南宋与金一直处于不断对峙局面。由于连年战争，兵器用铜量很大致使铜源匮乏，民间铸镜需要官验而且按量计本，客观上影响了铜镜手工业的自由发展，由此也带动了人们审美观念的改变，注重实用而不求华丽。具体到铜镜装饰纹样看，唐以前盛行的奇花异草、珍禽异兽之类，这一时期已鲜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日常生活中常见的花鸟鱼虫、自然景物，以及人们喜闻乐道的人物故事。也就是说，这一时期铜镜装饰纹样呈现出“写实”倾向，纹饰风格逐渐改变了以往的图案化和神秘化。再加之这一时期戏曲艺术渐趋成熟，各种戏曲故事广泛传播，极大影响了铜镜的设计制作，人物故事镜成为这一时期最具代表性的铜镜品种。

宋金时期人物故事铜镜的特点之一，是与道教相关的纹饰数量众多。由于社会动荡战乱频繁，百姓感到生命无常，宗教空前盛行。道教各派趁时而起，发展到了鼎盛期，道家长生不死的思想日益深入人心，产生了广泛而深刻的社会影响。宋金铜镜中，仙人龟鹤纹饰是其中一大类，如宋仙人福禄铜镜，以仙翁、童子、鹤鹿为画面主体，以古松、山石、飞瀑等营造空灵祥瑞的仙境，寄寓人们对长生不老的向往。还有一些铜镜，以道家修练施法和传说故事为内容，通过描写神通广大的法力宣扬道教思想，如金代八仙过海铜镜，就展开了一幅水天相连画面，上部有两只仙鹤在祥云间飞翔，下部波涛起伏、浪花翻卷，以高浮雕手法塑造的八位仙人，手持不同法器飘然过海。镜缘有两处检验刻记，为“东平府录示司十四号官”及两花押和“官记”及一花押。

金代国祚虽短，在佛教教学方面，华严、禅、净、密教、戒律各宗都有相当的发展，禅宗尤为盛行。因达摩最早在中国宣扬禅宗思想，故而金代达摩故事题材的铜镜较多。河北博物院所藏“达摩渡海”八瓣菱花镜，以翻卷流动的细密水波纹为底，身披交领右衽袈裟的达摩祖师，独自顺风漂行在波涛汹涌的水面上。他的头上方有一顶硕大的斗笠，由于水面风大，斗笠被吹歪至一侧，右手作扶护斗笠状。镜钮左侧，一条昂首升腾的神龙，浮现于波涛之中，神龙腾起的云雾向上托起一处庙宇。此镜做工精细，人物塑造生动传神。达摩是南天竺香至国国王的第三子，本名菩萨多罗。幼年时拜释迦牟尼真传弟子迦叶的后裔般若多罗为师，学习大乘佛法，成为佛教禅宗第二十八世祖师。“达摩渡海”铜镜，取材于南朝·梁大通元年（527年）达摩泛海至广州，后至嵩山少林寺的故事。

宋金时期的铜镜，在构图布局方面深受宋代画风影响，十分注重意境和神韵。铜镜设计者借鉴南宋院体山水画的画风和技法，通过对外部景物的气韵刻画来烘托表现人物的内心世界，从而达到一种清新空灵的艺术境界，许由巢父故事铜镜便是一例。镜面以“平远法”构图，远景为峰岚、丛树，近景为巨石、溪水。溪流上游，一人坐岸边，举右手至耳似在濯洗；另有一人牵牛相招，二人似乎是在对话。许由和巢父是我国古代传说中的隐逸之士，拒绝与统治者合作，所谓“许由洗耳、巢父饮犊”的故事流传已久。据《高士传》载，帝尧请许由代他治理天下，许由不受。许由认为帝尧的话污染了他的耳朵，便到颖水河边清洗耳朵。巢父正牵着小牛犊在那里饮水，问他在干什么？许由就把尧让天下的事告诉了巢父，巢父听完之后说：“假如你一直住在深山高崖，谁能看见你？你到处游荡，换取名声，现在却来洗耳朵，别故作清高了！我真怕你洗过耳朵的水脏了我这牛犊的嘴！”说完牵着牛犊去上游饮水了。宋金时期，许由巢父故事铜镜十分常见，处在一个战乱频仍的时代，社会是没有安全感的社会，朝堂是充满仕途险恶的朝堂，很多士子不愿意踏入仕途、跻身权贵。为了寻求心灵的解脱，他们开始回归自然、归隐不仕，许由巢父故事铜镜正是当时社会变迁中思想文化意识形态的反映。

唐明皇游月宫故事见于唐卢肇的《逸史》，唐开元年间中秋之夜，唐明皇邀请申天师及鸿都道人一同赏月。三人赏月把酒言欢之际，唐王心悦，想到月宫游历一番。于是申天师作法，方士罗公远掷手杖于月空，化作一座银桥，桥的那边一座城阙，横匾上书“广寒清虚之府”。罗公远对玄宗言道：“此乃月宫是也！”广庭之上，数百名婀娜多姿的仙女翩翩起舞，看得玄宗如醉如痴，将优美的曲调默记于心，回到人间后命主管宫廷乐舞的官员整理出来，一首犹如天外之音的《霓裳羽衣曲》由此流传开来——宋“唐明皇游月宫”铜镜，为尖八角花瓣形制，画面刻画精妙而又富于变，树木纹理纤毫毕现，阁楼结构一丝不苟，人物衣褶清晰可辨。整幅画面构图优美、意境高远。

古今多少事，都在铜镜中。精美的宋金人物故事铜镜，一眼千年之间，令观者顿生身临其境之感，见证着古代的风云变幻和历史的兴衰更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