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竞争背景下美国军事力量建设与运用变革
2022-12-31王锴
王 锴
自奥巴马执政后期开始,美国战略重点逐渐回归到大国竞争,以从伊拉克、阿富汗撤军和“亚太再平衡”为标志。2017年,特朗普政府发布的《国家安全战略报告》首次将中、俄作为主要竞争对手。2018年1月发布的《国防战略》将国防战略的重点由反恐转向与中俄的大国竞争,其战争准备目标也从“打赢两场局部战争”调整为“打赢一场大国战争”。2022年版的《国防战略》依然延续了2018年版《国防战略》的威胁界定、战略重点和战略举措。从奥巴马到拜登,美国围绕大国竞争进行了有针对性的军事力量建设和运用变革。
有针对性地加强自身军事力量建设
大幅提高国防预算。受2011年“预算控制法案”的制约,美国军费在2011—2016年期间呈整体下降趋势,而随着2017年美国把中俄作为主要对手,美国防预算也进入快速增长阶段,由6060亿美元增长到2023财年的7730亿美元(仅用于国防部的预算),其中2017—2020年,年均增长7.9%,高于同期中国(7.53%)、印度(4.3%)、俄罗斯(-2.6%)、英国(2%)、法国(2.4%)和日本(5.1%)等主要国家。美国在谋求从阿富汗和中东地区撤军,减少全球责任的情况下,反而大幅增加军费,其目标指向十分明显,就是着眼于大国竞争,为军队转型升级和应对大国挑战提供充足经费保障。
调整作战力量结构。美国防部认为,占据新型作战空间的主导权意味着占据了未来可能爆发的冲突或战争的主导权,面对中俄等国在太空、网络领域的激烈竞争,美国加强了在这两个领域的作战力量建设。在太空领域,美国不顾和平利用太空的国际惯例,于2019年成立太空司令部,组建太空军,加速推进太空军事化。新的太空司令部将制定太空军事政策、战术政策,培养太空领域联合人才,整合各军种太空力量,使通信、情报、导航及导弹监测预警等太空能力形成战斗力。太空军的职责包括,保持太空优势,加强太空领域意识,进攻和防御太空控制,太空部队和卫星作战的指挥与控制,太空对地球行动的支持,太空服务支持等,在5年内将发展到1.6万人。在网络领域,2017年美国将网络司令部从原战略司令部独立,升格为美军第10个一级作战司令部,司令由国家安全局局长兼任。根据2023年国防预算申请,美国将投入276亿美元用于关键空间能力、弹性架构以及增强空间指挥和控制建设,投入112亿美元用于网络空间活动,并将网络任务部队团队数量从137个增加到142个。
发展高新军事技术和装备。美国2018年《国防战略》报告指出:“对美国防领域而言,至关重要的高新技术有超级计算、大数据分析、人工智能、自动化、机器人、定向能、高超声速和生物技术等。因而,美军将在未来30年内,投入1.2万亿美元用于上述技术领域,保证美军在技术和装备领域占据相对于中俄的绝对优势。” 2023财年,美军确定了14个关键技术领域,并计划投入1301亿美元用于RDT&E(Research,Development,Test,Evaluation),比2022财年增加9.5%,创历史新高。在发展先进军事技术的同时,美国还将在关键领域,确保国防供应链安全稳定,当前已确定重点维护包括微电子、铸造锻造、电池和储能、定向能和高超声速武器、战略和关键材料等5个关键领域的供应链稳定。
2023财年美国防部确定的14个关键技术领域
2023财年美国防部确定的14个关键技术领域
以大国冲突为牵引,推进部队转型和新能力生成。各军种围绕大国战争和冲突进行能力生成改革,陆军为“使美国的陆地力量主导地位能够满足大国竞争和大国冲突的需求”,推出“陆军现代化战略(AMS)”,在2030年前优先发展远程精确火力、下一代战车、未来垂直起降飞行器、网络通信、防空反导、士兵杀伤力等6个项目。海军发布《海上优势:通过一体化全域海军力量取胜》战略,确定了“海军行动和部队动态将重点应对中国,并加强印太地区威慑力”的优先事项。空军注重提升其“敏捷作战”能力,强调保持空中优势、全球打击和全球快速部署。在作战概念上,美国军方、智库针对与中俄的大国竞争,相继提出“全球公域介入与机动”“多域战”“分布式海上作战”“马赛克战”等作战概念,2021年5月13日美国防部正式提出“联合指挥与控制(JADC2)”概念,并于2022年3月17日发布《全域联合指挥与控制战略摘要》,为推进多军种互联互通和融合作战提供了顶层指导。
美国历年国防开支
围绕大国竞争深化军事同盟体系和军事合作
推动地区盟友网格化整合。美国在印太地区面临大国在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科技等领域“全方位的挑战”,但美国在印太地区“辐辏式”且偏重于军事领域的双边联盟体系无法发挥综合威慑作用,在塑造地区秩序上也难以形成合力,为此美国正在努力构建具有统一框架的网格式同盟体系。一方面促进现有同盟和安全伙伴之间的合作,美国不仅努力牵头组织原有联盟和安全伙伴构建美日韩、美日印、美日澳等“三边机制”,还推动盟友和安全伙伴之间相互对话与合作,例如日澳、日印、澳印之间均建立了“2+2”双边会谈机制。另一方面构建新的同盟,2021年9月美国、英国和澳大利亚宣布成立AUKUS联盟(AUKUS Alliance),这是自冷战结束以来,美国在印太地区新组建的第一个同盟。AUKUS联盟将致力于“维护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在印太地区深化外交、安全和防务合作,推进安全与国防科技、产业基地、供应链深度融合。自成立以来,该联盟建设迅速,短短半年时间,三国已举行了多次高级别会议,成立了17个三边工作组,进一步明确了8个领域的先进能力合作,包括海底机器人自助系统(AURAS)项目、量子技术、人工智能和自动化、先进网络、高超声速和反高超声速能力、电子战、创新、信息共享等。从AUKUS的推进速度和合作内容的深度来看,是其他许多多边合作机制所不能及的,再加上其成员均为盎格鲁-萨克逊民族国家,可以推断,AUKUS联盟不仅是高水平的防务合作,而且在将来有可能作为印太地区安全防务的核心框架,来整合印太地区的同盟体系。与以往目标不同、功能不同的双边同盟体系相比,美国正在构建的具有统一框架的网格化同盟体系,具有共同的威胁认知、统一的目标界定,意味着印太体系将被构建成一个具有排他性的、明显针对中国崛起的地区同盟体系。
2021年9月,美国、英国和澳大利亚宣布成立AUKUS联盟
2022年6月出台的《北约2022年战略构想》首次将中国定义为“系统性挑战”
促进联盟体系全球化联合。美国的盟友体系主要包括欧洲的北约盟友体系和印太地区的盟友体系。在当前大国竞争的背景下,美国正在促进两大盟友体系之间的互动,促使两大盟友体系加深合作和联合。一方面美国积极推动北约和欧洲国家加入到美国主导的印太秩序中。AUKUS开启了把印太地区外的美国盟友深度捆绑进印太事务的先例。2021年4月19日欧盟发布《欧盟印太合作战略报告》,展现了欧盟介入印太事务的积极性。2022年6月出台的《北约2022年战略构想》首次将中国定义为“系统性挑战”,宣布“印太地区对北约很重要,该地区的事态发展会直接影响欧洲大西洋的安全”,北约将“加强与印太地区新老伙伴的对话与合作。”另一方面,美国鼓励印太地区国家参加北约事务。2020年12月,澳、新、日、韩首次参加了北约外长会议,并讨论了全球力量平衡的转变和中国崛起。2022年5月,韩国正式加入北约“合作网络防御卓越中心”,成为首个加入该组织的亚洲国家,并在7月份参加了美国主办的“网络旗帜”多国联合军演。2022年6月底召开的北约峰会,首次邀请日本、韩国、澳大利亚、新西兰四个印太国家元首参加。北约与美国亚太盟友的频繁互动,体现了美国试图将其联盟体系进行全球化联合的企图。
深化与盟友之间的军事合作。拜登政府上台后高调宣布“美国回来了”,以修补被特朗普政府破坏的联盟关系。在欧洲方向,以俄乌冲突为契机,抑制北约的离心倾向。俄乌冲突爆发后拜登、沙利文等连续出访欧洲各国,尤其是东欧国家,强调美国对北约责任,提振联盟国家对北约的信心,维护北约在维护欧洲安全中的支柱地位,并在俄乌冲突爆发前后的几周内向欧洲增派了约1.5万名美军。在印太地区进一步深化双边军事同盟。美国在日本增加部署F-35、E-2D预警机、宙斯盾反导系统等先进武器,帮助日本组建太空作战群(2022年3月)和网络防御司令部(2022年3月)。在美国“纵容”下,日本安保政策正在加速攻势化转型,2021年12月,新首相岸田文雄宣布“将在一年左右的时间内,制定新版《国家安全保障战略》《防卫计划大纲》《中期防卫力量整备计划》等文件”,重点修订内容包括,明文解禁“对敌基地攻击能力”和彻底松绑集体自卫权。澳大利亚的安全防务政策由倾向于“自主防御”转为强调“在联盟框架下”,对美军事依赖进一步强化。双方在推进美澳战略态势一体化、增加美国在澳驻军、提高澳军事能力方面开展了诸多合作,更重要的是在2021年9月美英澳宣布成立AUKUS联盟,美澳联盟关系在新的合作平台继续强化。美韩同盟也日渐超出半岛安全需求范围,在陆、海、空、天多维度的安全合作加速深化。美菲、美泰同盟虽然发展缓慢但也在稳步推进。
调整军事手段运用方式,提升战略效益
20年的反恐行动证明,世界对于铁腕手段的处事风格是持抗拒态度的,错误地使用军事力量通常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在反叛乱、打击恐怖主义、推行价值观方面,军事手段的作用十分有限。拜登宣布从阿富汗撤军的演讲中说:“我们正在结束一个以重大军事行动重塑其他国家的时代。”美国军事手段的使用方式已经由执行一线反恐、重建任务为主向准备大国战争为主转变,由直接参与作战向支撑“一体化威慑”转变。
近年来,美国在中东等地区的驻军呈逐年减少趋势,用于以反恐为主要任务的海外应急行动(OCO)预算,从2020年以后也逐年压缩。比如2023财年,美国要求在伊拉克和叙利亚打击ISIS的“坚定决心行动(OIR)”仅提供建议、协助和支持任务,不直接担负作战任务,以节省15亿美元经费,同时降低支持战区的间接成本,例如预备役动员和设备重置等55亿美元,从而将海外应急行动预算缩减20%以上。美军当前的反恐行动,除在非洲索马里还采用直接军事打击的手段外,在也门、叙利亚、伊拉克、黎巴嫩等战乱地区的少量驻军,均只担负支持、协助、指导等非作战任务,而在沙特阿拉伯、约旦等相对安全地区驻扎的大量美军,只担负对恐怖分子的域外打击任务,降低了军事力量使用强度和成本。与此同时,美国却在印太、欧洲地区增加军事投入以应对中、俄两国。在欧洲方向,2014年至今美国年均投入约40亿美元用于支持针对俄罗斯的“欧洲威慑倡议”。拜登政府上台后,取消了驻德美军2.5万人的上限,支持增加驻欧美军,截止2021年9月,驻欧美军总数约为8.8万人,约占美海外驻军的34%。2022年俄乌冲突爆发前后,美国向欧洲大规模增派军队,截止3月28日,常驻欧洲美军人数达到10万人。在印太地区,2020年美国提出针对中国的“太平洋威慑倡议”,年均投入50亿美元,并通过创新作战概念、强化盟友合作、部署先进武器、增建基础设施等方式支撑“一体化威慑”。美国在大国竞争中,更多使用政治、外交、经济、科技等非军事手段,如推行价值观外交、构建“去中国化”的地区秩序和供应链体系等,而军事手段则融入其大国竞争的“大战略”中,极力避免直接军事冲突。比如在俄乌冲突爆发前两天的2月22日,美国防部长奥斯汀紧急下令在乌克兰执行训练指导任务的160名美国民警卫队人员离开乌克兰,部署到欧洲其他地方,就是为了避免美国直接卷入俄乌冲突。
美国海外应急行动(OCO)经费开支(2018年-2023年)
美国海外应急行动(OCO)经费开支(2018年-2023年)
美国“欧洲威慑倡议”和“太平洋威慑倡议”预算
美国“欧洲威慑倡议”和“太平洋威慑倡议”预算
从以上可以看出,美国极力摆脱“战略负资产”,在投入巨大而收效甚微,甚至有反作用的地区减少军事部署,避免直接作战行动带来的巨大成本,同时将主要军事资源投入到主要战略目标上,以综合威慑围困对手,给对手造成强大军事压力,提高了军事手段的战略效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