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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向收听收看的史学研究
——中国广播电视史研究的“语言学转向”新视角

2022-12-31刘书峰丁韬文

关键词:听众广播电视广播

刘书峰,丁韬文

(1.中国传媒大学 档案馆(校史馆),北京 100024;2.中国传媒大学 新闻学院,北京 100024)

一、研究问题的提出:广播电视史研究的“语言学转向”

听觉和视觉是人类感知世界的基本途径,是人们获取信息的重要方式。在人类发展的历史长河中,广播电视作为晚近发明的现代电子媒介,丰富、“延伸”了人类的收听收看行为。“语言学转向”认为世界由语言而敞开、而有意义,语言使人与世界实现相通相融。其核心在于承认语言对于构成社会的重要性,将人类社会实践当作“语言”来做统一性考究。从本质上说,广播电视作为一种语言的传播实践,与文学、历史、艺术同样需要处理好“作者”“读者”和“文本”之间的复杂关系。

“语言学转向”下的广播电视史研究将所有人类的广播电视作品视为“文本”,“作者”和“读者”在广播电视这个领域内,也分别大体可以对应为广播电视节目的生产者与接收者。传统的认识论主要重视对“作者”的研究,索绪尔的结构主义语言学理论则要求必须突出“文本”的重要性,“文本”并不只是简单地存在于读者和作者之间。“文本的产生受制于文学形式和文化模式,常常独立于作者和读者之外”。①王晴佳、古伟瀛:《后现代与历史学:中西比较》,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62页。在此基础上,罗兰·巴特发表《作者的死亡》,更加凸显“文本”和“读者”的重要意义,进一步摧毁“作者”的中心地位。而在批判“作者中心论”的同时,罗兰·巴特还在文章结尾特别指出和强调了“读者”的意义:“为使写作有其未来,就必须把写作的神话翻倒过来:读者的诞生应以作者的死亡为代价来换取。”②[法]罗兰·巴特:《作者的死亡》,《罗兰·巴特随笔选》怀宇译,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5年,第301页。“语言学转向”下语言从作为主体认识工具的“客体”地位转变成为“先在”地位,语言所言说的、受众所感知的世界超越了主体所建构的世界。以此来反思广播电视史的研究,则可以表述为:为使广播电视有未来,就必须把广播电视的神话翻倒过来:听众观众的诞生应以广播电视者中心地位的消失为代价来换取。简而言之,在广播电视研究中听众、观众对语言“文本”的建构意义需要被重新审视。

以席卷人文社会科学的“语言学转向”(the Linguistic Turn)的观点来看,在微观的“作者”“读者”和“文本”之间的关系上,广播电视不但恰当地契合了结构主义语言学理论的观点,而且为其带来一个更为有力的特例:与其他文字的“文本”不同,广播电视的易逝性为“文本”的诠释带来了更多的不确定性。此外,在广播电视的业务实践中,经常出现相同或类似的广播电视稿件由不同的播音员主持人播出而产生不同视听体验的情况。这意味着,即便面对相同或基本一致的广播电视稿件,也会因“作者”的不同,而出现不同的“文本”。在“作者”“读者”和“文本”之间的关系中,与其他文字形式的作品相比,广播电视“文本”的不稳定性,反而使得“读者”成为相对稳定的变量。听众观众在收听收视的过程中,必然从被动的“他者”位置上解脱出来,走向“文本”解释的中心。

在广播电视史研究领域,与新闻史的研究困境相类似,也存有对革命史和政治史的路径依赖,近年来研究者也一直有对广播电视史研究陷于政治史窠臼的反思。有学者提出广播电视史研究应进行范式转移,将广播电视作为媒介本身的特性凸显出来,提出中国民众经过大众媒介的现代性启蒙,包括听众和观众在内“受众史其实是公民的诞生史和曲折发展史”①李煜:《广播史研究的范式转移》,《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14第9期,第41页。。有学者分析了民国时期国人对广播本体、广播节目、广播管理的认知②谢鼎新:《民国时期的广播认知》,《安徽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6期,第717页。,有学者则对改革开放以来广播收听方式的变迁进行了研究,分析“听众从单纯听广播到听众、受众和广播用户‘三位一体’的转换过程”③艾红红:《改革开放以来广播收听方式的变迁》,《中国广播》2018年第10期,第33页。。在阅读史研究的实践中,也有将“阅读”一词做更为宽泛理解的呼声,认为“听觉的阅读也未尝不可以被纳入考察视野”。④郭恩强:《从文本想象到社会网络:传播研究视域下中国阅读史研究的路径反思》,《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19年第12期,第58页。在这样的理论准备、研究实践和相关借鉴中,将收听收看史作为广播电视史研究一种新的研究面向逐渐崭露头角。收听收看史以广电媒介的听众观众及其视听活动作为主要研究对象,强调听众观众在视听活动中的主体地位,将广播电视史研究的视野中心从“作者”和“文本”,转至以听众观众、收听收看为主的“读者”这一方,使得收听收看史成为广播电视史研究在“语言学转向”理论背景下新的发展方向。

二、研究意义的拓展:开展收听收看史研究的史学价值

(一)沟壑的填充:以收听收看史弥补广播电视史研究对象的不足

虽然“广播史研究的收听史转向,并不完全受西方哲学发展的影响,而是植根于人民广播事业的发展态势及广播史研究本身的内在逻辑”⑤刘书峰:《加强以人民为中心的广播史研究》,《中国广播电视学刊》2021年第1期,第32页。,但新的研究视角和新的研究方法,的确能为广播电视史的研究增添新的生命力。从广播电视史研究的角度看,收听收看史的研究首先能补充中国广播电视史现有研究内容的不足。广播电视作为动态运作的系统,从机构到人员,从撰稿到播发,从技术到传输,从收听收看到产生影响,所涉及的主体都应是广播电视研究的对象。然而在现有的广播电视史研究中,对广播电视事业发展的叙述无疑占据了中心地位。当前的广播电视史研究内容最多、影响最大、水平最高的,主要是机构史、事业发展史、制度史等,尽管也有播音史、技术史、收音机史等方面的研究,但始终不是广播电视史研究的主流。尤其对听众观众的研究,无论是收听收看行为,还是收听收看效果历史的研究,都有待于进一步深入探索。如延安(陕北)新华广播电台的功率虽然不大,但通过晋察冀等各解放区的转播放大,全国各地乃至海外都有收听记录,不同地区的百姓是否存在不同的反馈,是收听收看史研究的重要课题。1949年以后,广播与听众的互动更加频繁和深入,相对于报刊来说,广播在连接执政党和普通人上发挥了更加独特的作用。让广大民众借助这个媒介平台,把自我需求和国家命运、社会发展更加紧密结合在一起,从而增进了政治认同的形成。⑥许静波:《新中国政治认同的构建:上海人民广播电台(1949-1953)研究》,《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19年第4期,第55页。

在拉斯韦尔的“5W”传播模式中,受众研究和效果分析是传播研究必不可少的环节,而收听收看史的研究正是要重点关注这两个方面,一方面对收听收看行为进行系统考察,将广播电视史的重心向收听收看史转移,重点关注听众观众的视听感受、需求、行为与影响。另一方面对收听收看效果进行考证,将个体的收听收看史与国家的发展史、社会的变迁史联系在一起,探索“个体视听—国家兴衰—社会演进”之间的内在勾联将是广播电视史研究的重点关照。

(二)史料的丰富:以多元化史料开拓广播电视史的研究视野

在史料的收集与使用方面,传统的新闻史、广播电视史研究以档案、文件、报刊为主。收听收看史的研究不仅重视官方的材料记载,更关注社会个体或某一阶层的具体反馈,因此更重视从日记、回忆录、传记、文集、年谱、信件中寻找第一手资料,尤其听众观众来信这一长期被学者所忽视的史学材料,在收听收看史研究中具有无可替代的史学价值。

在当前中国阅读史的研究中,知识分子的日记是最重要的文献基础。一些知识分子在日记中留下了大量的读报记录,而且如实记录读报时的所思所想,为报刊阅读史的研究打下了牢固的史料基础,也给传统的报刊研究提供了丰富鲜活的史学素材。在收听收看史研究中,除却个人日记、私人书信,各类报刊上的读者来信、视听感想及相关通讯报道,都将成为收听收看史研究的“一手史料”。

此外,一些反映社会历史现实的杂文、散文亦应在收听收看史中被重点关注和充分利用。如在叶圣陶、鲁迅、茅盾、朱自清等人的散文、杂文中,记载了当时人们从收音机里听到广播的真实感受①赵玉明:《声屏史苑探索录——赵玉明自选集》,北京: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2004年,第215-223页。。朱自清的散文《“海阔天空”与“古今中外”》,讲述当时在宁波的一所中学里有收音机激发了他收听兴趣,“很想去听听大陆报馆的音乐。这比留声机又好了!不但声音更是亲切,且花样日日翻新;二者相差,何可以道里计呢!”②朱自清:《我们的六月(一九二五年)》,上海:亚东图书馆,1925年,第47页。更多的有关记载反映在以上海为代表的都市小说中,无线电广播因此成为20世纪二三十年代现代社会、奢靡生活的代表性符号。这些材料在过去广播电视史的研究中所占比例较小,在收听收看史的研究中同样应当小心考量使用。采用什么样的史料作为研究基础,本身也代表了研究的方向和旨趣,史学研究不断发展的过程,正是新史料不断被发现利用、旧史料不断被重新解读的过程。

(三)方法的驱动:以“新文化史”探索广播电视史的研究路径

进入21世纪,历史学的研究面向变得更加纷繁复杂。与整个人文社会科学研究思潮的“语言学转向”相一致,当代史学的一个发展方向是越来越注重历史中的文化因素。“历史学家开始在政治文化的语境下探寻诸如文本、性别、仪式、意识形态等文化主题在大革命政治中的作用和地位。”③周兵:《新文化史:历史学的“文化转向”》,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38页。在历史学研究中,这种趋势和方向也被称为“新文化史”。广播电视作为一种现代文化形式,同样可以丰富“新文化史”的研究视野。

在方法层面,史学研究继续打破学科窠臼,将历史的“连续性”与“非连续性”相交织,通过对历史的解读使“读者”对一去不复返的历史保持着连续的理解,不断丰富人类对过去的认知。在这一过程中,西方新史学和年鉴学派由于过分强调计量方法和社会史的研究,片面夸大“长时段”的认识结构,也正在受到史学界的批评与质疑。如夏蒂埃考虑的是“当一位读者面对一个文本时,他如何构造其中的含义,他如何把该文本变为自己的东西”④李宏图:《表象的叙述——新社会文化史》,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3年,第134页。。依靠视听行为自身逻辑而展开书写的收听收看史,既不把目光停滞在不同阶级办广播电视的斗争史上,也不把思维定向在对“广播电视文本”内容的比照中,而是将研究重心放在广播电视媒介的听众观众身上,重点围绕收听收看行为来实现听众观众中心地位的显现,给予广播电视史研究更多感官延伸与空间想象的可能性。通过视听感知梳理出收听收看行为背后的社会交往关系,通过广播电视的覆盖面、公众的注意力、声音的感召力、画面的专注力等,在个体命运与社会百态之间建路搭桥,从而介入对公共收听收看领域和私人收听收看领域不同社会关系的探讨当中。

在“新文化史”研究不断发展成熟、得以拓展的背景下,收听收看史强调文化因素的能动作用,以文化的视角探寻广播电视的历史,讲述与广播电视相关的故事。收听收看史同样可以尝试以历史人类学、微观史学等跨学科的方法,“克服和弥补宏观史学过分强调结构、过程、长时段的研究而忽视了对历史中的人和历史现象的研究”①陈启能:《略论微观史学》,《史学理论研究》2002年第1期,第29页。,进而将广播电视这个日常生活的媒介与人们的日常经验建立起更为紧密的社会联系。

三、问题意识的凝练:收听收看史研究的主要领域

在广播电视史研究融入“语言学转向”的思路引领下,原本广播电视史的理论、旨趣都相应有所改变。与传统广播电视史研究相比,收听收看史更关心大众文化、身份认同、社会影响等问题。收听收看史的研究中,既要涉及精英层面如政治人物、知识分子的视听记忆,也包含广播电视在不同时代里普通民众的视听体验。要把握广播电视收听收看与社会发展变迁之间的内在联系,就需要将身份、内容、空间、时间、工具等作为收听收看史研究的主要领域。

(一)视听身份:从“个体化的视听行为”到“社会化的视听关系”

收听收看主体的身份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收听收看体验及其对广播电视“文本”的解读方式。对广播电视文本意义的提炼最终取决于听众和观众。早在无线电台营业之前,西方先进国家出现的第一批业余无线电爱好者,成为了广播还在试验期间依然存在的第一批听众。1923年奥斯邦在上海、香港、澳门等开始了无线电广播的“冒险”②刘书峰:《“新媒体冒险家”奥斯邦的中国广播创业历程》,《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19年第10期,第110页。,业余无线电爱好者与音乐爱好者纷纷积极试验收听,成为无线电广播处于试验期的第一批听众。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收音机逐步出现在社会上层人士和有钱人家的客厅。1949年后,建立广播网成为中共在全国建立宣传网制度的重要组成部分,普通大众阶层整体被纳入听众范围当中。改革开放后,广播电视作为大众传媒的经济属性、娱乐属性进一步凸显,以鲜明的服务性满足了听众观众的多元视听需求。总体上看,听众观众的范围不断扩大,视听需求促使广播电视内容不断调整,听众观众的自然属性、社会属性、知识背景、媒介素养,都在不同程度上影响了广播电视“文本”意义的提炼与实现。收听收看史的研究将广播电视放在社会领域,核心关注点在于通过视听感知梳理出视听行为背后的社会交往关系,用广播电视的覆盖面、注意力、感召力等要素,将个体命运与社会关系进行联系,涵括了涉及政治史、社会史的“共同体”建构塑造,也包含了对公共播出和私人收听收看之间发散、组合而成的社会关系的探讨。

(二)视听内容:从“个人的视听偏好”到“社会的框架约束”

总体而言,广播电视的内容“文本”大体可以分为娱乐、教育、新闻等不同类别。在中国的本土实践中,最早的广播业余爱好者主要以收听音乐节目为主;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各类广播里则开始注重播出各类教育和娱乐内容;在战时和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时期,听众在广播电视里更多听到的是最新消息、时局评论、思想教育等内容;改革开放以来,广播电视内容随着社会的需求而多样化发展,在“窄化”的趋势下依托新技术、新平台继续发展。虽然听众观众的收听收看行为具有自主性,但听众观众能听到看到的内容无法脱离特定的社会结构,既是与社会经济发展水平相适应的,也是在特定制度、规范、道德的控制下而存在的,随着政治经济和社会时局的变化而不断更迭,听众观众能够收听收看到的内容呈现明显的社会性和阶级性。从北洋政府针对租界里洋人开办的无线电广播的管理制度,到1949年后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的广播管理,再到1983年广播工作会议带来广播电视的大发展,公众的视听行为,从来不是简单的根据个人喜好选择的问题,而是在一定的收听收看制度框架中进行的。广播电视内容文本背后的隐喻、情感、控制等,也应纳入收听收看史研究的范畴。

(三)视听空间:从“固定的视听场所”到“遍地的视听环境”

空间是塑造社会关系的重要器皿,也是考察收听收看行为的基础要素。20世纪30年代初,无线电广播作为一种“新媒体”,在中西部大部分地区还未曾了解什么是广播的时候,上海广播电台却已经数量激增,同时出现了节目质量的下滑。“空中传音,内地人民梦想未到,但上海的居民已经引起了一部分听众的厌恶。”③曹仲渊:《从上海播音说到国际纠纷》,上海市档案馆、北京广播学院、上海市广播电视局合编,《旧中国的上海广播事业》,北京:档案出版社、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85年,第246页。这充分体现了地区社会经济发展水平造成的重大差异,经济发展的不平衡为考察不同地区差异化的视听行为提供了重要的参照系。

除却家庭之外,庭院、街道、工厂、广场都曾是中国普通听众观众收听收看广播电视最重要的场所。如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初的收音小组、改革开放之初集体收看电视节目等,都呈现了中国建设现代化国家时强烈的时代底色与浓郁的中国特色。广播电视的内容“文本”也因其收听收看的场所和特定对象而有相应要求,比如工厂的内部广播往往以生产经验的推广和生产建设的成绩为核心。时至今日,随着媒体融合从战略设计到蓬勃发展,全程媒体、全息媒体、全效媒体、全员媒体成为了媒体深度融合发展的重要方向,车载广播、手机电视、视听APP等日渐成为广播电视主流化的视听方式,收听收看史对视听空间的考察也需要从固定的场所解放出来,并将遍在的视听环境纳入史学考察,通过室外空间和室内空间、公共场所和私人场所等不同视听空间的对比考察,实现收听收看史在不同地理空间的差别探讨、在不同社会语境中的重新整合。

(四)视听时间:从“即时的视听体验”到“延时的视听消费”

哈罗德·亚当斯·英尼斯在《传播的偏向》中将媒介划分为空间型的媒介与时间型的媒介,认为偏向时间的媒介更易于王朝的稳定,而偏向空间的媒介则更利于疆域的拓展。将时间性纳入收听收看史的考察维度,广播电视史中“即时的视听体验”与“延时的视听消费”都是收听收看史的考察重点。具体到某一具体的个案研究中,广播电台、电视台通常会依据不同的时间划分编排不同的节目类型,如上下班的高峰期与工作时间安排的节目侧重点迥异,白天与深夜的节目,凌晨和早间也因不同视听需求作出差异化的节目编排。广播电视的收听收看时间是有“公”“私”差异的,同时与社会经济发展水平、广播电视的视听环境、广播电视的“文本”内容、社会公众的视听习惯等息息相关。

随着融媒体技术的发展进步,喜马拉雅、云听、央视频等网上点播、移动视听、随时回放等渠道打破了广播电视收听收看时间的界限,以往大众传播时代即时的视听画面不再表现出其广播电视语言特有的转瞬即逝性,“文本”内容可以根据视听用户的自主需求获得延时的“使用与满足”。但同时也使得广播电视的“公”“私”界限更加分明。从个人角度而言,视听时间往往与特定人群的工作性质、生活习惯相关联,更与视听心态、视听环境、视听工具有密切关系,因此对因不同视听时间造成不同视听体验、视听习惯和视听影响的分析,还需综合借鉴文化人类学、心理学、文化研究等学科理论与研究方法。

(五)视听工具:从“物理性能的考察”到“传播效能的考证”

视听工具的物理属性影响着视听行为的传播效果。随着技术的进步,广播的收听工具从最早的矿石收音机、电子管收音机、晶体管收音机、集成电路收音机,发展到当前的数字收音机、智能音箱、手机APP等,为收听史的研究奠定了史学基础。电视也经历了从黑白到彩色到标清高清的发展历程,不断丰富着社会公众的视听体验。如果说收听收看工具的物理性能直接影响了广播电视视听效果,那么广播电视收听收看的制度框架和技术控制则从根本上决定了广播收听、电视收看的可能性。二战期间,短波收音机是当时唯一能够直接收听到外国新闻信息的方式,日本每侵略一地,均强制要求拥有收音机的民众进行登记,上缴具有短波功能的收音机或去除收音机内的短波接收功能,对收听工具进行直接控制。新中国成立后,1950年4月22日新闻总署发布《关于建立广播收音网的决定》,提出在全国范围建立广播收音网。到1952年底,全国各地共建立广播收听站23700多个。①赵玉明:《中国广播电视通史》,北京: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2004年,第205页。广播以收音站、广播大会、村头大喇叭等不同的方式迅速进入普通百姓的生活,但直到改革开放初期,收音机作为“三转一响”之一仍然属于奢侈品。因收视听工具的不同,收听收看的效果是模糊还是真实,对待收音机电视机的态度是珍视还是随意,都是收听收看史研究中需要加以注意的考察点。

此外收听收看史研究中,听众、观众的视听动机也是重要的考察方向,其动机既有模糊的情感伴随,也可能有明确的视听诉求。有学者探讨了广播对新型家庭生活关系构建的作用,“当新媒介广播进入到家庭这一空间中时,就参与到家庭空间的再生产,改变了家庭的权力、关系与实践。”②李暄:《民国广播与上海市民新式家庭生活》,《新闻与传播研究》2018年第2期,第80页。而“广播是给人以信赖感的媒介,事实如何并不重要。”③佐藤卓己:《现代传媒史》,诸葛蔚东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147页。在文化的视野中,注意把收听收看的行为与其内容、方式结合起来进行研究,如在怎样的收听收看制度环境下,以怎样的收听收看方式,更有利于将广播电视内容中蕴含的国家意识、民族意识、现代意识、地方意识、群体意识等传达给听众,是收听史研究的核心领域。

四、理论路径的架构:收听收看史研究的内在逻辑

收听收看史研究有其特有的理论路径与内在逻辑。从广播电视的视听流程和涉及范围看,收听收看史研究可以从视听政策、受众接收、影响效果三个方面分别展开,在每一方面的研究中又可细化到宏观的社会效果与微观的个体影响。其一,研究要关注广播电视的规则制定、内容选择、传播方式等对听众、观众视听选择的影响。就社会层面而言,需要关注管理机构对广播电视视听规则的出台政策,电台、电视台对自身的媒体定位,内容生产者的业务水平等;就个人层面而言,则要关注个人的兴趣爱好、生活习惯、经济状况等因素与广播电视的视听政策、内容选择、传播方式之间的适配度。其二,研究在听众、观众的视听接受阶段,听众、观众的视听行为、视听方式、视听心态等。就社会层面而言,要关注管理机构对播出内容的政策规定,电台、电视台拥有者对播出内容的具体要求,内容生产者对用户的消费期待;就个人层面而言,则要区分用户的视听行为是主动式还是被动式,有明确的视听内容需求还是仅仅停留在情感伴随的使用诉求。如果说“人生忧患识字始,阅读很大程度上是自我回避,自我解脱”①介子平:《阅读是一种不被特别理解的行为》,《编辑之友》2019年第4期,第1页。,那么广播电视如何推动个体的社会化也是收听收看史研究的重要课题。其三,研究在视听行为完成之后,分析广播电视对于个体、社会与历史的影响反馈。就社会层面而言,需要关注听众、观众如何影响管理机构的政策调整、如何影响电台、电视台拥有者的经营方式,如何影响内容生产者的制作方式;就个人层面而言,则要研究广播电视如何改变普通公众的媒介选择、如何促成微观个体的审美偏好。

因此,收听收看史的研究应实现宏观研究与个案研究的有机结合。从收听收看史研究内容的角度分析,其宏观层面主要包括广播电视收听收看规则制定、内容生产、传播方式对听众、观众视听选择的影响,以及分析视听行为与国家命运的联系、与社会历史的接轨等。其微观层面的研究则主要涉及听众、观众视听行为的内容诉求、心态动机、视听时间、具体环境等,表现出更加细致化与差异化的研究路径。广播电视作为依赖社会经济发展水平的社会事业,是一定经济基础在上层建筑方面的反映,中国幅员辽阔,经济发展水平不平衡的现实状况决定了不同时期、不同地域收听收看情况的不平衡、不同步,甚至可能大相径庭。将宏观研究与个案研究有机结合,结合不同的区域史对不同地区广播电视的收听收看史进行研究,或能在把握总体趋势的同时凸显地域特色。

收听收看史的研究要注重视听工具的现代化演进。收听收看史是动态建构、全面发展的广播电视生命史,历史发展的脉络在不同媒介关系中被搭建,收听收看史研究的主干在广播电视媒介的技术发展中得以展现。因此,对于广播电视视听工具的现代化演进亦是收听收看史研究的重要切入点。技术的进阶不仅使广播电视的视听工具从单一走向多元,也使广播电视的收听收看方式从被动走向主动。从有线喇叭到“智慧广电”,新兴信息技术与逐步广播电视高度融合,使得广播电视这一在大众传播时代最具代表性的媒体类型在媒体深度融合时代实现转型,②胡正荣、王润珏:《建设“智慧广电”的愿景与路径》,《广播与电视技术》2017年第10期,第30-33页。在“移动优先”的战略引领下,广播电视智慧化生产、智能化推荐的特征更加明显,听众、观众“有形”的视听载体演变为了“无形”的视听界面。

将视听工具的现代化演进置于更为宏观的社会系统与制度安排中进行考察,密切关注视听工具的时代特征和性能变化,才能窥见蕴藏在收听收看史研究中的时代特色与历史价值。

此外,收听收看史研究也要关注视听媒介本体的批判路径。广播电视的基本功能是传输声音、呈现画面,在广播电视史研究已经成果丰硕的基础上,深化和发展收听收看史研究中的批判性思维至关重要。“在声音的生产和传播的过程中,‘排斥’和‘允许’构成了其根本性的文化政治逻辑”③周志强:《声音与“听觉中心主义”——三种声音景观的文化政治》,《文艺研究》2017年11期,第91页。,这种“声音政治批判”的研究路径,对广播电视收听收看史的研究具有启发意义。围绕文化人类学倾向的“听觉文化研究”和具备文化社会学倾向的“声音政治批评”展开的讨论④王敦:《“听觉文化研究”与“声音政治批评”的张力与互补——与周志强商榷》,《探索与争鸣》2018年第7期,第72页。,是在文化研究领域展开的有益探索,结合语义学对“听觉”和“声音”命名的探讨,涉及对政治、文化主体认识的根本问题。则在电视画面的收看史研究中,巧妙结合视觉文化的批判思维,更有利于探讨在充满虚假意识的电视图像中价值理性的介入方式,在充满物质欲望的画面中人文精神的“在场”形式。①曲春景:《论视觉文化批评的当代价值》,《社会科学》2004年第10期,第116页。

结语:转向收听收看史

随着西方哲学“语言学转向”在中国学界的发轫和弥散,收听收看史的课题逐步浮出水面,成为广播电视史研究的新方向与新思路。作为现有广播电视史研究的补充和深入,收听收看史更关心听众、观众的视听行为的情感动机、内容诉求、身份认同、文化建构、社会影响等研究议题。广播电视系统运作所涉及的媒介拥有者、内容生产者、管理机构、技术人员、视听用户等行为主体,在相互嵌合、相互勾连的网状结构中呈现动态演进、全面发展的广播电视生命史。在“语言学转向”的影响下,将听众、观众作为广播电视史研究的核心主体开拓了收听收看史研究这一新的研究视角。尽管目前收听收看史的研究议题稍显离散和复杂,但相对开阔的研究视角也为广播电视史研究迈入人文社会科学领域的深水区提供了更多可能。广播电视的收听收看史讲述了听众、观众与收听收视系统相结合的动态的历史。在强调收听收看史研究的本体性的基础之上,将广播电视史研究与其他相对成熟且不断发展的研究范式产生碰撞与融合。从听众、观众的角度对广播电视史研究进行开拓,探索中国广播电视史的另一种写法,有利于将广播电视这一“局部性知识”纳入人文社会科学的“总体知识拼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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