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诗人的房间（四首）

◇兰 晶

阿赫马托娃的地图

结局变成了开端，

是的，我打扰了人们的睡眠

——阿赫马托娃

黄昏赭色的影子架起雪橇滑下山坡

手持野笛的使者曾先于死亡之星到访

这使她窃喜

她已品尝过木樨草、紫藜的清冽

婴儿的嘴唇，爱的苹果香以及诚实的血

灵魂就差这一杯烈酒

代价是放弃节日的祝福和愤懑的控诉

别像个胆怯的男子，总神经质地歌颂消逝后的意识

她能占卜夏日火星的毁灭性预言

也作为叛逆者，将丁香盖上未被安葬的遗骸

她安抚过无辜的祖国和人民——

在战栗的盛宴高声唱奏安魂曲的母亲

如一团乌云吸干涅瓦河的乳汁

库尔干死神掳走白银残忍的春天

她要坦然见证，天赋消隐为石榴树丛的石头

不，诽谤的掌声终会缩回信子

白鸽挣脱崖孔，从莫斯科飞奔圣彼得堡

我们生活在她无法返回的时代

而读者常会收到别着椴树叶的礼物

上面绘着她去向的、独一无二的地图

但是，请别标记纪念碑的位置

它会挡住海洋与皇村间，诗句落下的雨滴

艾米莉的樱桃木箱

灵魂选择自己的伴侣——

然后——将门紧闭——

——艾米莉·狄金森

樱桃木箱收藏1800枚诗歌的种子

缪斯和她的女友每天交换密信

知觉的证语创造了这片草原

天空随她的心脏开阖、裂变

当书房幽闭，白裙迈开舞步饱满起来

围裹一座奇异的天使之屋

美与真理，一对孪生子于她的小腹静育分娩

苔藓爬上嘴唇，雏菊风干成窗格的星星

两支百合作为婚约的信物

向自然完全地敞开了自己

便紧紧握住和世俗对抗的神秘力量

只需召唤一只野蜂

种植一尾苜蓿

再做一个悠长的梦

内心的花园繁衍如知更鸟的巢穴

闪电劈开礁石，惊涛怒寻将抵达的海洋

诱惑伪装成绅士的口吻，试图写下劝降的情书

惟她拥有，万物通感孵化的独立思辨之心

如圣女分送希望，也像幽灵般反讽虚伪救赎

愚鲁者揣测——瞧，她为爱情失意而离群

偶尔怜悯地赞美——她是一本隐而不发的书

从门缝递来一张调侃的纸条“我是无名之辈”

心跳贲化一串串热烈活泼的破折号——

架连起与灵魂内核沟通的独特维度

真相栖身时间空间之永恒，而非时代与世界的樊篱

所幸她快乐的冒险竟未被发觉

她只为微小的美而献身，不接受辽阔的人世困囿——

辛波斯卡的访谈

我为自己分分秒秒疏漏万物而向时间致歉

我为将新欢视为初恋向旧爱致歉

——辛波斯卡

小星星迅速眨了一下眼睛

万物静默如谜

我敬畏一切存在

玫瑰并非比石头美貌

一只甲虫的死亡同一位教授的葬礼同样值得悲怆

人们为通晓从地球通往宇宙的技术沾沾自喜

也为掌控了同类的命运感到自命不凡

虚假总是如银河系的废墟制造傲慢

和解挂在巴别塔的小铃铛上，不知忧虑地唱

一只猴子在梦境向我提出人类史的巨大问题

而我只能用一场电影的细微经验作答

我不得不谦虚地向一块陨石求教

它冷傲地拒绝我：我看不到他的门

我的衣服竟比我先战胜了时间

我常被自己的无能所惊吓

便写些幽默的短句反省生活的荒谬

米沃什夸赞：我的诗歌涉及每个人从生活中得知的一切

当我放弃比较，疏离感使我轻松起来

一切皆不寻常，便皆可成诗

但一首诗和我一样，不适合闪光灯与相机

我常说我不知道

观察最熟悉的世界，始终怀持陌生人的好奇

我的纸张孤独地等待着我

我承认，我是个诗人

谁能证明此事？

米斯特拉尔的礼物

现在你萌发蓓蕾，过着

新的日子，愿大海用碘帮助你。

——米斯特拉尔

女孩九岁写下第一首诗

她对视安第斯山脉雪白的敌意

渴望夺回流浪父亲，波西米亚式的拥抱

会写诗的父亲，用无声抒情读出睡前童话——

岩石匣子唱着蓝色磷光——

智利高原的神奇脊柱

葡萄藤卷曲、白灰色无花果林，感召你蹚越盐碱沙漠——

冒烟的手枪枕着明信片惊惶的脸

这与女郎吐露的纯真诗句完全相悖

她的嘴唇和手臂还等着，他的吻和拥抱却消失了？

死的十四行诗，沐浴艾尔奇河谷诗泉的重生

——对绝望入侵的辛辣复仇

人们宽恕她，劈开欢乐水槽的真实天性

奖赏她赛诗花会头奖

村妇分娩，过路男子的轻蔑使母亲羞赧

女教师激愤呼喊：“你该喊出这美妙又痛苦的状态的神圣！

母亲们，我终身不嫁，也不再悲戚

但我的诗篇会化成玉米和牛奶

喂养饥肠辘辘的母亲——

哺育了星球与孩子被驱逐的地母！”

而诺贝尔奖并非比思想，更先唱奏拉美魔幻之歌

将躯体当做最后的礼物，送还出生之地

北部山谷的孩子们啊，国家因此将永不遗忘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