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课：弦外之音（六首）

周西西

文化广场的夜晚

总是在入夜以后，文化广场才慢慢醒来

仿佛节日

灯光像小学生的作文

平铺直叙，擦拭每一张恋爱般的脸

并且仍在流淌

它还热衷于几个语无伦次的病句——

广场舞模仿了手机视频的扭动，在集体狂欢

打篮球的少年，正在从篮球里长大

他领着自己奔跑

与假想中的对手周旋、对抗

在成群结队亮如白昼的夜晚，他沮丧于

不能像鸡群里脱颖而出的鹤

受人关注与喝彩

多年以后他才会知晓，成长的有限经验

不足以赞成或者反对自己

所有人

都会被漫不经心遗忘

人间喧闹，月亮因为羞愧而闪躲

我趴着的铝合金栏杆上

有几块抓不住的碎银，闪烁着时代的反光

夏 夜

萤火虫点亮低功率的LED尾灯，从我面前

低低掠过

它飞得那么慢，让我看清它来时的路，也看清

这个偏离航线的小小飞行员

左顾右盼的模样，像极了我幼年的伙伴

如果它是它的来生，那么

在时光的屋檐下，我们摇着蒲扇，看一只只萤火虫

慢悠悠飞进夏夜深处，遥远的亲人身边

落在身上的光

我对一切的光怀有深刻的敬意

我始终相信，没有一种光是空心的

可见的是，每一种光都

自带长短或冷暖的刻度

出门的时候，回头接到母亲的目光

为了让眼泪回到眼眶，我昂起头

阳光打开天空，照拂万物，也丈量

天地之间的距离

我始终相信，每一种光都不是空心的

每一种光，都应该仰望

弦外之音

雨水入江归海

音符弦上弄蝶

我屏住呼吸，在诗里写下光与星辰

歌声里有火焰，歌声

像个拳头

歌声啊，像一场病，在寻找出口

一个失聪的人，听见

内心的声音

草 莽

鱼鳞石塘下，野草枯黄、乱石嶙峋

像时光的灰烬里

还有僵硬的拳头低举

这些密密麻麻的野草，更像是钉子

这些柔软的密密麻麻的钉子，在惊涛重重的海边

等待浩荡春风来除锈

跟石头和潮水

比比谁的命硬

再比一比，谁身体里的盐更咸

祈愿书：与莫游

连日阴雨，至周六放晴。傍晚，

去木陀村看望莫游。他病体初愈，

如一棵春日返青的草。

我们在庭院里喝茶，给盆栽

捉虫、施肥、浇水。围墙边两棵广玉兰，

绿叶把东南风擦得铮亮。

邻居山哥从门外进来，满面通红，仿佛晚霞

粘在脸上。他从村口小超市

带回快递若干：棉袜、饼干、书籍、药品

以及姗姗来迟的阳光。

莫游沾着泥土的手上，花香正在慢慢散开来。

生活里，总有意外的炎症和痛

令人警醒，而锦绣与芬芳，无论宽厚细小，

就算迟到，也不会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