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东方好莱坞”遇到好莱坞

好莱坞是美国移民社会的缩影。早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好莱坞便凭借雄厚的资金和完备的工业体系，吸引了大批来自世界各地的电影人才。他们的加入，为好莱坞注入了源源不断的活力，在丰富电影风格和题材的同时，构成了美国文化的重要面向。

在被好莱坞招揽的电影人才中，自然少不了华人的身影。然而，在种族主义观念一度盛行的美国，华人终究不能成为好莱坞的主角。无论是引发无数争议的黄柳霜，还是战后闯荡好莱坞的卢燕、李丽华，都难以在美国主流电影界立足，甚至强化了美国观众对华人的刻板印象。直到70年代李小龙横空出世后，这一情况才有所改变。

李小龙：掀起“功夫旋风”

由于市场狭小，香港电影单靠本土票房，难以获得丰厚的利润。因此，自20世纪30年代起，香港电影便逐渐形成了以出口为主的商业模式，其目标观众是东南亚及世界各地讲粤语的人群。50年代之后，香港日渐崛起为“东方好莱坞”，在占领了东南亚等地的市场之后，香港的制片家和电影人渴望进一步将其制作的影片推广至全世界。美国庞大的电影市场、多元的电影文化，以及相对自由开放的竞争环境，对香港影人而言颇具吸引力。不妨说，香港电影要想迈向全球，打入美国市场是至关重要的一环。

李小龙成为这一环节的关键人物。1940年，他生于一个演艺之家，50年代便以童星的身份出演多部粤语片。少年时代，李小龙曾拜武术大师叶问为师学习咏春拳。1959年，李小龙赴美，在华盛顿州立大学主修哲学及心理学。60年代中后期，李小龙在美国开馆授徒，并尝试在好莱坞打拼出一席之地。

不过这段早年的闯荡经历，实在算不上顺遂。尽管他的独门功夫“截拳道”惊艳了美国观众，但常被打发成配角，并且不得不做出种种妥协。例如，在电视剧集《青蜂侠》（1966）中，李小龙饰演青蜂侠的助手，而且被设定为日本人。多年后，好莱坞将这部剧集搬上银幕，在电影版中饰演同一角色的周杰伦，正是李小龙的崇拜者之一。李小龙对自己遭受的偏见和漠视多有不满，而争取主演剧集《功夫》（1972）的失败，更让他心灰意冷。

在美国郁郁不得志的李小龙决定返港，此后接连主演《唐山大兄》（1971）、《精武门》（1972）、《猛龙过江》（1972），连续刷新香港电影票房纪录，在东南亚乃至欧美掀起一阵“功夫旋风”。

直到此时，好莱坞的制片家才肯低下“高贵”的头颅，向李小龙抛出橄榄枝。在嘉禾与美国华纳兄弟联合制作的《龙争虎斗》（1973）中，李小龙饰演一名武术高手，受邀到一座小岛参加武术锦标赛，实际上肩负着秘密使命，即搜集一名少林败类的犯罪证据。在同伴的协助下，他最终捣毁匪巢，完成使命。《龙争虎斗》尝试将中国功夫与好莱坞的类型范式相结合，对中国文化元素进行猎奇化的包装，并且兜售给欧美观众。结果，这部投资仅50余万美元的B级片（指拍摄时间短且制作预算低的影片），至今已为华纳兄弟赚得超过1000万美元的收益。

成龙：打破刻板印象

尽管如此，《龙争虎斗》却显示了李小龙在与西方电影人的合作中，处于某种不利的地位。跻身东方功夫巨星之列的李小龙，在片中仅被塑造成一个动作英雄——类似这种缄默寡言、神秘莫测又缺乏幽默感的东方英雄，在好莱坞电影中比比皆是。在不对等的权利关系中，李小龙不得不接受好莱坞电影机制对他形象的操纵。最明显的一点便是该片对暴力的表现：李小龙几乎成了冷血的杀人机器，他挥舞着双截棍，招招重创对手；在被利器刺伤后，还用手摸摸血渍，用舌头尝尝，然后更凶猛地还击。

1973年，李小龙猝然离世。在“克隆”李小龙的过程中，一批新的明星崛起，其中的佼佼者便是另一条“功夫之龙”——成龙。80年代初，嘉禾为成龙量身定制了多部影片，并试图通过联合制片的方式将其推向美国市场。在《杀手壕》（1980）、《威龙猛探》（1985）等片中，成龙奉献了众多高难度的特技场面，矫健灵活的身手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不过，这些影片在美国反响平平，成龙首次尝试打入好莱坞的努力，遗憾地以失败告终，这甚至成为他职业生涯中不堪回首的一幕。此后约十年间，成龙刻意与好莱坞保持着距离。

90年代中期之后，随着《红番区》（1994）、《警察故事4：简单任务》（1996）的热映，成龙有机会再度与好莱坞携手，最具标志性的作品便是《尖峰时刻》系列影片。成龙饰演的干探李督察，与饶舌的黑人演员克里斯·塔克构成了一对奇妙组合，总能以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挫败反派的阴谋。成龙的角色心向正义而不说教，忠于职守又懂得变通，更不要提他标志性的功夫和幽默感。凭借这些，成龙成为最受当代美国观众欢迎的香港影星；更重要的是，他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华人在银幕上的刻板形象，而这恰是李小龙所未能完成的。

硬汉闯关：吴宇森、林岭东、徐克

当成龙在美国声望日隆之际，以吴宇森、林岭东、徐克为代表的香港导演也获得了好莱坞制片家的垂青。吴宇森的英雄片、林岭东的风云片、徐克的武侠片都是引领创作潮流的典范，其影响早已超出香港，在好莱坞也有不少拥趸。

不过，到陌生的环境中拍片仍面临重重挑战。两地制片方式的差异限制了香港导演的自由发挥，更不要提东西方在文化和价值观上的分歧。在制片人拥有更高权限的好莱坞，香港导演不得不做出某些让步；好莱坞不无苛刻的制片方式和强大的工会力量，令香港影人无法每日超长时间工作，也不得随意重拍、补拍。这片面地解释了香港顶尖导演在好莱坞的命运：除了吴宇森之外，林岭东和徐克大概也只是好莱坞来去匆匆的过客。

总体而言，这三位导演在好莱坞执导的影片大都仅为中等成本，以惊悚片、犯罪片为主，且均以枪战或动作场面作为最大看点，为好莱坞的动作片注入了东方的元素。

在《终极标靶》（1993）、《断箭》（1996）、《变脸》（1997）等片中，吴宇森将华丽的枪战场面、精准的场面调度，以及令人喘不上气的节奏相融合，令美国观众大开眼界。在他之前，好莱坞的动作片从未如此浪漫：在一座废弃的仓库或教堂，白鸽纷飞，主人公忽然凌空跃起，双手开枪，击中对手。凭借这套独特的枪战片美学，吴宇森在好莱坞站稳了脚跟，并且赢得了执导巨片的机会——在他执导的《谍中谍2》（2000）中，大明星汤姆·克鲁斯上天入地，在拯救世界的同时，抱得美人归。

尽管风格发生了变化，但吴宇森在好莱坞执导的影片还是保留了某些他偏爱的主题。例如，《断箭》中两名主人公因价值观的差异而分道扬镳，《变脸》中两名主人公因互换面容而导致身份混淆，都可视作“双雄”主题的变奏；《风语者》（2002）则借战争片的形式强调男性情谊，肯定了主人公的英雄主义和自我救赎。

步吴宇森后尘，林岭东以其冷峻的风格、阴郁的基调和高潮迭起的暴力场面，开启了自己的好莱坞之旅。《硬闯百分百危险》（1996）以主人公的一连串冒险之旅，揭开了美国联邦调查局与俄国黑帮沆瀣一气的内幕；《复制人》（2001）表现了因一名“克隆”犯罪嫌疑人的出现，而导致整个城市陷入恐慌的惊悚氛围；《地狱醒龙》（2003）把监狱刻画成人间地狱，呈现了不断升级的徒手格斗和人性的扭曲，那种幽暗、压抑的基调，令人想起导演赖以成名的《监狱风云》（1987）。

在三位到好莱坞拍片的动作片导演中，徐克大概是最为失意的一个。在他的作品序列中，为好莱坞执导的《反击王》（1997）、《K.O.雷霆一击》（1998）几乎已经被人遗忘。这也表明，徐克所青睐的繁复的叙事线索、天马行空的想象，难以和好莱坞动作片的类型成规相融合，遭遇失利在所难免。

进入新世纪后，好莱坞不再是世界电影工业唯一的中心，与之形成强烈对比的，是中国电影工业的强势崛起。在此背景下，吴宇森以巨制《赤壁》（2008—2009）重返华语影坛，徐克更以《智取威虎山》（2014）、《长津湖》（2021）融入当代中国电影的主流。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香港电影的发展已无需仰赖好莱坞，立足中国文化和中国市场，才是香港电影走向世界的不二选择。

据网络""编辑/王"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