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赋予我们顽强
2022-12-29彭克张南宁
我叫彭克,原名彭秀英,l9l8年出生于江苏省泰兴县(今泰兴市)。彭克是我参加新四军后改的名,意为克服一切困难,坚定不移走革命道路。
在我13岁时,父亲因病去世,家道中落。15岁时,我辍学了。后在一家私立医院学护士,因为医院克扣学生工资,我作为代表去提意见,被医院解雇。
1937年南京大屠杀后,我和几个年轻人组织抗日募捐,但贪官污吏的腐败行为,让我们对政府深感气愤和失望。在极度彷徨之际,我读到了关于新四军的进步书籍,如同看到希望的曙光。一天深夜,我和朋友偷偷离家出走,找到驻扎在江都县的新四军方钧部队。1938年8月,我正式参加新四军;同年11月,秘密加入中国共产党。
峥嵘岁月绝处逢生
1938年12月,我在皖南新四军军部教导总队八队学习,队里都是有中学以上文化的女同志。“皖南事变”前,八队解散,我主动要求到前线医院——新四军挺进纵队卫生队工作,任护士长。
1939年12月,日军要对根据地进行大扫荡,大部队已到苏北集中,留下两个营和医院在扬中县新老洲。
卫生队有几十名重伤员,医护人员中只有史凌、李亚云和我3名女同志。新老洲四面环水。一天深夜,日军的汽艇包围了新老洲。听到“突突突”的汽艇声,我们就在当地党组织和老百姓的配合下,把重伤员分散到老sa3TpJaC0LPEtK3qYT2/zGCkT12Vx2km0H4vOa/CNGE=百姓家隐蔽起来。我们仨也化装打扮成当地妇女的模样。
第二天,日军挨家挨户进行拉网式搜查,我们被游击队司令员的妹妹藏到她家阁楼上。第三天下午,我们以为日军走了就出来了,谁知刚到河边日军就来了。
我们慌不择路跑到一片开阔地,四面都是农田,只有两间草房,里面黑乎乎的。房中放着一个揺篮,一个婴儿安静地躺在里面。我让史凌抱着孩子,坐在里屋的床上,放下蚊帐。又让李亚云坐在灶台边,用一个大筐把她罩住。我蹲在灶台后面,拿着手枪,从灶台墙上的小窗户看着外面。一会儿,一队日军来了,手上端着明晃晃的刺刀。一个日本兵走到门口,伸头进来望望就出去了,又一个伸头望望又走了……十几个日本兵依次把头伸进来,没有一个敢走进屋。前后20多分钟,孩子竟然也没有哭一声。
日军走了,天也渐渐暗了,我们3人松了口气,把孩子放回摇篮里,他这才又大哭起来。我们估摸他的父母也该回来了,就摸黑出来,准备去找大部队。下半夜,我们终于坐上渡江的小船逃出了扬中县,找到了大部队。这次死里逃生的经历,令我终生难忘。
还有一次,在郭村保卫战前夕,我带领几名医生、护士和100 多名伤病员,住在距离郭村几公里外的野田庄大庙里。那天下午,敌人把大庙团团包围,由于不了解情况,不敢轻易进攻。一直拖到晩上,敌人才发起进攻,我们所有人员包括轻伤员都参加了战斗。我们将手榴弹集中起来,埋伏在墙外壕沟里,敌人一靠近,就将一排手榴弹扔过去,高喊“冲啊!杀啊!”,打退了敌人几次进攻。
敌人以为里面有大部队,就在大庙周围点起篝火,准备天亮再动手。情况万分紧急,我派一名战士摸出去请求部队救援。深夜,我一个人出去查看敌情,篝火边上,敌人的脸都看得清清楚楚。突然,一记冷枪从远处打来,子弹竟擦胸而过。
天刚蒙蒙亮,敌人又开始进攻。在危急时刻,救援部队及时赶到,我们里应外合,打得敌人死伤无数,并俘获大批俘虏。我和伤病员又一次化险为夷。这次战斗,我们受到了新四军军部的表彰。
战火纷飞喜结连理
1940年11月23日,我与时任新四军苏北指挥部第一纵队参谋长张藩结婚了。从相识到结婚也有一段简单而有趣的故事。
一天,我骑自行车路过庄头,看见一位首长站在住所门口,我下车行军礼:“首长好!”我只知道他是新到挺进纵队(1940年7月,挺进纵队改编为苏北指挥部第一纵队)的参谋长,但还没有和他说过话。
他笑着说:“你之前是八队的吧?你是我们的大姐呀!”
我心想,你比我大那么多,怎么叫我大姐?就问他为什么,他说:“你在八队,我原来在九队,八队当然是九队的大姐了……”
后来我才知道,张藩早就开始注意我了。我身高一米六八,在当时女同志中很少见。他问过伤员:“这个高个子女医生怎么样?”大家纷纷评价:这个医生很厉害,从不开玩笑,但她看病好,换药手轻,大家都喜欢找她治病……
我胆子比较大,加上我在实践中不断摸索和学习,很快掌握了外科手术方法,能够独立进行外科手术。张藩还全程观看我做截肢手术。事后他说:“这个女医生手术时眼不眨、心不跳,真厉害!”这件事,更坚定了他追求我的决心。
叶飞、钟期光等领导同志知道后,都来做工作。叶飞向我介绍了张藩的情况:他是个好同志,会打仗,已经32 岁了……并表示要当我们的证婚人。
我借口说婚姻大事自己作不了主,要问妈妈。
他大笑起来:“你参军问妈妈了吗?”我也笑了。
我每天要去给纵队首长打针、送药,一来二往与张藩熟悉了。他虽然文化不高,但记忆力超强。在部队作报告、传达上级指示,从不用稿子,常常能说几个小时。当参谋长部署指挥战役战斗,接二连三地打胜仗。人们都说一师能打仗,是有一个能打仗的好参谋长。大到参与战役部署、调动兵力、指挥战斗,小到司令部的安置,警卫人员的安排,制定行军路线、速度、时间等,他事事都要操心。他培养出来的作战参谋个个业务精、能力强,许多人后来成了部队的指挥员。
张藩胆大心细,对我也关心备至,我们在交往中逐渐产生了感情。
结婚那天,我和张藩都穿着军大衣,照了一张合影以示纪念。第一纵队司令员叶飞和妻子王于畊,纵队政治部主任姬鹏飞和妻子许寒冰,医院院长夫妇还请我们一起吃了顿饭。
艰难困苦抚育后代
我生了6个孩子,除一个病死外,5个孩子都经历过生死考验,顽强地活下来了。这其中凝结了很多人的心血!
1941年,我怀了第一个孩子京宁。组织为了我能安全生产,让我跟另外3名男同志一起去上海,可我们刚走不久就碰上日军扫荡。因为我挺着大肚子,情急之下,只好钻进路边稀疏的玉米地里。
几个日本兵东张西望没有发现我,但我听到一声惨叫和嘈杂的人声。等日军走后我从藏身处走出来,看到一名战士被刺刀刺死了,肠子流了一地。我想,这一路不知还会遇到多少日军,实在无法走到上海。于是,我又回到一师,留在了根据地。
每次战斗下来,我都要做手术。经常一站就是十几个小时,手术刀一刻不停。怀孕后,有一次我在手术台上累晕过去,醒过来继续做手术。
后来,我化装成普通孕妇,在亲人的掩护、照料下,住进南京鼓楼医院,生下女儿京宁。当时,在泰兴的我妈妈家其实就是新四军的一个落脚点,所以孩子满月后,我把孩子留在娘家就返回部队了。
1943年夏,一个战友休完产假路过妈妈家,看见两岁的京宁很可爱,就要将她带回部队。当时天热,战友没有经验,一路上不断买东西给她吃。傍晚到了驻地,人人看了孩子都喜欢,又不断地给她吃东西。吃多了,孩子肚子胀得鼓鼓的,下午还活蹦乱跳,晚上就高烧不退。部队缺少药品,当天夜里我眼睁睁看她死在张藩的怀里。
大儿子如宁出生后,那段时间我每天都要做手术,没有时间喂奶,就想方设法断奶。按照民间偏方回奶后,再生孩子时也没有奶了。
1946 年冬,我任新四军一师一旅司令部门诊部负责人。部队要北撤山东,我带着几十口人,沿途又收容了一些掉队的老人、孩子。后面有国民党的追兵,我带着队伍日夜兼程赶路。我安排大儿子如宁坐在骡子上,奶妈桂兰带着二儿子宝宁坐在板车上,跟随着部队。一天天黑时,我们突然发现桂兰和宝宁不见了,大家急坏了。挑夫“豁嘴儿”找了大半夜也没找到,他自己眉毛、胡子都结了冰,却哭着对我说:“小宝这一夜冻也冻死了。”
第二天早上,一个管理员却意外地在沿途雪地里找到了桂兰和宝宁。原来他们坐的板车掉队,被另一个部队收容了。第二天部队出发,他们按指点等在路边,才被管理员找到。
继两个儿子后,1946年我生下大女儿应宁,全家人欣喜不已,但她的遭遇更是惊险交加。
应宁出生时,经验不足的接生员没有把脐带扎紧,当张藩披着战火硝烟从前线战场回来,兴致勃勃地抱起刚出生的婴儿时,吓了一跳,襁褓已经被鲜血浸透。他不顾劳累,抱着婴儿一勺一勺地喂葡萄糖水,喂了一夜,才把孩子抢救过来。
应宁出生几个月时,我抱着她坐卡车外出执行任务,遇到敌机轰炸。我抱着她跳车往路边跑,不小心被石头绊了一跤,孩子被抛出去很远。等敌机走后,我四下寻找女儿。忽然听到有路人问:“这个小孩是谁的?”我跑过去,正是应宁。由于天气寒冷,孩子包裹得严实,摔了那么远竟然毫发无损。
1948年,二女儿阳宁出生不到百天,一次我从医院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孩子们蜂拥过来和我搂抱在一起。未承想,我在医院沾染百日咳病毒,也传染给了孩子们。4个孩子高烧不退,大儿子咳得小脸青紫,发出鸡鸣般的声音;二儿子翻着白眼,只有进气、没有出气;大女儿全身抽搐,眼睛瞪得铜铃大;仅3个月的二女儿口吐白沫,已经哭不出声……我害怕他们也像京宁一样离我而去,急得直掉眼泪。
我战友张云(后改名朱竹雯)见此情景,问清所需药名,急忙跨上马,连夜沿途找药。其他部队的同志听说是抢救孩子急用,二话没说就把仅有的两支盘尼西林交给她。天亮了,3个大点的孩子分别注射完两瓶药,都缓过来了;轮到最小的二女儿时,药已经打完了,只好用盐水把药瓶涮涮接着给她打,竟然也奇迹般地好起来。
我的孩子们像成千上万战争年代出生的革命者后代一样,跟着部队走南闯北,历经苦难,死里逃生。部队的战友们一同千方百计地呵护着这些幼小的生命,让他们能够顽强地活下来。
每当回忆到这些往事,我都无限感慨。几十年过去了,老战友们都相继过世,我更难忘那些岁月,很想念战友们。
整理者感言
我叫张南宁,是父母的第六个孩子。
父亲张藩于1929年参加革命,曾任南京军事学院副院长。而我们五兄妹,只有两个哥哥“文革”前当兵,我大姐大学毕业后下煤矿、进农场,二姐回老家插队,我进工厂当工人……父母不给我们姐仨找关系当兵,不让我们给别人添麻烦。我们都没有依靠家里安排出路,都在各自的岗位上踏实工作。
母亲在我们心目中是一位坚强、勇敢的共产党员。我小时候最喜欢冬天坐在火炉边、夏天躺在院子里的竹床上,听外婆和母亲绘声绘色地讲述她们的人生经历。
母亲为革命事业英勇奋斗的传奇故事,深深铭刻在我幼小的心灵中,激励着我和兄弟姐妹们为党的事业奋斗终身。为了真实记录下她的一些故事,教育后人、传承红色基因,我们在母亲头脑清醒的时候,整理了她讲述的一些往事。
父亲2002年3月去世,母亲2013年2月去世。虽然母亲离开我们已有9年了,再读此文,她的音容笑貌犹在。母亲那一辈革命者,舍身忘死,创立了不朽功勋!他们坚韧不拔的献身精神,永远激励我们前进!
(本文选自北京新四军暨华中抗日根据地研究会编、中央文献出版社2019年出版《铁流》文集第39集。整理者单位:公安部离退休干部局)
编辑/贡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