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黑客
2022-12-29徐东泽
徐东泽
1
班克走出管道车,下了一条长长的台阶,拐进了那条总被同学们议论的街道。
这里到处散发着浓烈的酒气和烟草味,他知道这不是他该来的地方,但他不得不来,他要见一个人。他不知道那人的名字,只知道他的网络昵称叫“胡天八月”,而且他的住址就写在网络名片上。一个黑客怎么可能公开住址呢?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
但胡天八月说得很清楚,不能在网上下订单,会留下痕迹,很容易被气象警察查到,所以他只能冒险前来。
手环急振了三下,这类信息多数是天气预告。班克想肯定要下雨了,自己一定就在雨区。他看了眼手环:20:07~20:21,中雨,十九区西部及新唐区北部。这里正是十九区,现在已经八点零七分了,雨点准时落了下来。一顶顶绚丽的浮空伞被释放出来,悬浮在行人头上随行遮雨。与此同时,两条自动伞廊也沿着街边撑了起来,没带伞的行人纷纷躲了进去。
八点二十一分,雨准时停止。
终于,班克在一处僻静的角落找到了那个地址。他四下打量,确定没人看到自己,这才按响了门铃。
“找谁?”送话器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我找胡大哥。”“你是谁?”对方问。“我叫班克。”
门锁“咔嗒”一响,“进来吧。”那人说。
班克沉了沉气,推门而入。门内是一条昏暗的走廊,尽头是一道旧式的木制楼梯。
“站着别动。”楼上命令道。与此同时,班克感到有两面淡绿色的光网交叉着扫过自己。
“上来吧。”
楼梯拐了一个弯,进入第二道门,班克终于见到那女人。
2
她大概20多岁,身材高瘦,一头金色的短发十分扎眼。她用下巴指了指门边的椅子,算是请班克坐下,然后说道:“刚才只是查验一下身份,虽然你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气象警察。”
班克呆了一下,问道:“胡天八月在哪儿?”
“你叫什么?”“班克。”
“我問真名。”“就叫班克,姓班名克。”
“真有你的。”女人轻蔑地笑着,“你竟敢在网上用真名联系我,胆子不小啊。”
“你就是胡天八月?”班克惊呼,“女的?”
“女的不能叫这名儿吗?”
班克一时语塞,在他的想象中,这个名叫“胡天八月”的天气黑客应该是个来自大漠的魁梧男人,这反差实在太大了。
“我从没接过小孩儿的订单,你们就知道胡闹。”胡天八月说,“最重要的是,你有钱吗?”
“多少钱?”
“ 那得看你要什么天气, 还有强度、时长、范围?”
“十分钟冰雹。”
“冰雹?这可不是一般违法行为,弄不好是犯罪,杀人罪。你要杀谁?”
“我不杀人,只要能砸坏杯子什么的就行。”
“好吧,我从不问客户理由,这是我的职业道德。不过冰雹嘛,这可不是消灾,而是造灾。时间和范围?”
“下周二上午,十一点到十一点十分,蓝海度假村。”
“嗯……蓝海度假村可大得很,冰雹的难度也非常高。要知道,天气系统可是混沌系统,时机不好掐。而且,要在罗伦兹网中植入病毒也要冒很大风险。你了解罗伦兹网吗?”
两个世纪前,气象学家爱德华· 罗伦兹发现了天气混沌系统,在此后的100多年里,人们逐渐学会掌握和控制天气混沌系统,终于建起了罗伦兹网,从而可以随时随地制造各种所需的天气。但就像互联网一样,罗伦兹网中同样活跃着许多黑客,他们植入干扰病毒,制造敏感点,最终形成特定的天气现象,这个过程也被称作蝴蝶效应。
班克当然了解罗伦兹网,而且他的计划就和罗伦兹网的某个人有关。为了实施这项计划,班克不惜铤而走险,把积攒多年的零花钱都拿了出来。
胡天八月从电脑上调出一份图表之类的文件, “ 下周二上午,蓝海度假村……嗯?已经有人订制了12个小时的晴天,这可不行。”
“为什么不行?”
“这可是官方渠道的订制,我不能接你的单,你走吧。”
“你不是黑客吗,却不敢动官方订单?”
“我是黑客,但不是强盗。我们只在常规天气序列中加点料,却从不破坏他人的订单,特别是官方订单。这类订制一般都有重要事项,说不定是政府的活动。你到底想干吗?”
班克满脸的不屑:“只不过是场婚礼而已。”
胡天八月愣了一下: “ 婚礼!你和新人有仇?”
班克犹豫了片刻,慢吞吞地说:“是我妈妈的婚礼。”
“原来如此,你不喜欢你的新爸爸?”
“他不是我爸爸。”班克突然吼道。
女黑客露出轻蔑的笑容,揶揄道:“小子,你的计划没用。他们只要登记了就算夫妻,婚礼哪怕搞砸了也一样有效。”班克低下了头:“我知道。”
“知道还这么干?”“我不是要阻止他们结婚,我只想破坏他订制的天气。”
“为什么?”胡天八月反倒来了兴趣。
“ 因为他管我管得太多了。”班克气呼呼地说道,“他还没和我妈结婚就试图控制我,他不经我同意就给我申报了气象小组,还故意在我们球队比赛的日子安排下雨。我已经被我妈安排好多年了,以后他们两个人来安排我,我会死的。”
胡天八月刚刚那副嘲讽的表情消失了:“能告诉我新郎是谁吗?”她问。
“他叫张立如。”
“你说的是罗伦兹网的那个气象专家吗?”
“就是他。”
“明白了,所以你才要用天气来反抗他,对吧?”班克迟疑地点了点头。胡天八月揉了揉自己的短发:“好吧,我可以接你的单,不过冰雹不行,现场可能有孩子。刮场狂风怎么样?”
“不要风,就要冰雹。”班克坚持着。
“班克,你可真是個孩子。”
3
那个男孩心满意足地走了,胡天八月却再也无法平静。那孩子的出现就像一只扇动翅膀的蝴蝶,引发了她心中那场隐藏已久的风暴。
她体会过那种身不由己的痛苦:看着像个大小姐似的过着饭来张口的舒适生活,但当你真想自己动筷子夹喜爱的食物时,却被告知不可以,你只能吃别人为你选好的食物——不管你爱不爱吃,还得感谢人家对你的精心呵护,否则你就是忘恩负义。
她也明白班克为什么只要冰雹, 只有用这种近乎绝迹的天气,才能表达最坚决的反抗。
不过,她还是很好奇,班克真的忍心破坏这场婚礼吗?如果这场婚礼是我家那个倔老头的,我会不会也给他下场冰雹?
也许, 我应该多做一手准备。她想。
4
蓝海度假村天气晴, 气温1 7~2 4℃。从早上到现在,班克已经第七次查看天气预告了,这条信息始终没变过。
那个讨厌的新郎与客人们寒暄了一会儿,看到班克一个人坐在角落,便向他走来:“班克,今天没给你安排任务,玩得开心点。”
“我是不是该谢谢你?”班克没好气地回应。
张立如有点尴尬,清了清嗓子说:“今天对我和你妈妈都很重要,你不会让妈妈不开心的,对吧?”
“你倒是挺开心的。”
“说得对,我非常开心。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 今天的天气也是你安排的,对吧?”
“是我申请的。”张立如似乎察觉到他话语中的锐刺,于是解释道,“班克,我虽然为罗伦兹网工作,但天气并不由我随意安排。”
“可你还是有能力安排这一切,不是吗?”
“班克,每个人都有机会申请想要的天气,只要目的合法,而且不与大环境冲突就行。”
“每个人?”班克挤出一丝讥笑,“我能吗?”
“这个嘛,等你成年了就行。如果你们真有什么特殊需求,大人是可以代你们申请的。”
“哼,还不是一样。”班克别过头去,“我们要干什么,总得征得你们的同意,不是吗?”
张立如若有所思地说:“班克,我觉得你不是在说天气。你还是不肯接受我,对吗?”
“我妈妈接受不就行了。”
班克越来越没好气。
张立如显得有些沮丧,说:“我以为妈妈已经和你说好了。”
“她说了,我也没反对。”
“这么说,你接受我了?放心吧班克,我会像对亲儿子一样对你,我发誓。”
“不用你发誓,只要你别控制我就行。”
“控制你?我可没想过……”
“气象小组不就是你的主意吗?我一点都不喜欢。”
张立如愣住了,半晌才道:“ 原来是这样, 我只是觉得这对你有好处, 并不知道这会冒犯你,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很抱歉。”
“你不用道歉,我已经退出了。”班克故意示威。
“那你能告诉我,你喜欢干什么吗?”
“ 我喜欢踢球, 你会支持吗?”
“当然了,为什么不呢?”
“哼,可你们却总在我们训练的时候下雨。” 班克怒目而视。
“下雨是有计划的,可能赶巧了吧。你什么时候训练?”
“当然是下午放学以后,还能什么时候!”
张立如突然笑了起来:“那你们应该早点向学校上报,那会儿正是给街道降尘的时间。这件事我会反映上去,以后降尘的时候把操场空出来,怎么样?”
“你真的愿意这样做?”班克脸上闪出一丝光芒。
5
就在这时,天空突然聚起一团乌云,跟着落下几滴雨点儿。班克望着乌云若有所失,他突然想通知胡天八月,告诉她取消计划。就在这时,手环振了一下,是胡八天月的短讯:别担心,小伙子,等着看好戏吧。
一颗小小的颗粒敲到班克的脸上,虽然不痛,却能明显察觉到那确实是颗坚冰。班克急匆匆地拨打胡天八月的电话,但对方拒接。他看见张立如也走到一边在打电话,可能是在询问天气突变的原因。
妈妈正远远地呼喊着自己,神情焦急地招着手,让他赶快钻到伞下。班克心中的失落感愈加沉重了。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进入他的视野:胡天八月混迹在人群里,正望着自己在笑,那笑容很古怪。班克冲了过去,小声吼道:“快停下,停下!计划取消了。”
“ 你玩我吗? ” 胡天八月说,“来不及了。”
班克傻眼了。乌云已经聚成了一张铺满半个天的大厚垫子,冰雹就要来了。班克似乎已经看到那座高高的蛋糕塔被冰雹打得稀碎,杯盘的碎片正在飞溅,人们在慌乱的奔跑中被打破了头,他甚至看到妈妈在伤心地哭泣。
可他想象的灾难迟迟没来。他看见张立如正牵着妈妈的手站在伞廊里,像是在倾听着什么。所有人都安安静静地站着,在倾听。
叮叮叮叮,是酒杯发出的声音。乒乒乒乒,是盘子发出的声音。铮铮铮铮,是琴弦发出的声音……
冰粒只有米粒大小,落在身上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但它们却在现场演奏出了一曲美妙的交响乐。
“真好听。”一位女宾赞叹道。“张教授,这是你给新娘的新婚礼物吗?”一位先生大声说道,引来一片叫好声。
班克突然明白这就是胡天八月安排的“好戏”,他回过头去找她,但她已经消失了。
6
一天后,班克收到一条退款信息,还附带着一则长长的留言:
班克,我之所以接你的单,是因为我的童年和你有相似的地方。我爸爸和你妈妈一样,总是操控我的一切。因为他也是个气象专家,为了反抗他,长大后我做了天气黑客。
不过,你和我还是有些不同,其实你没那么想反抗他们,你只是需要释放,所以你最终还是不忍心破坏你妈妈的幸福。而我不同,我和我家倔老头僵持得太久了,我也很多年没和他联系了。可这几天不知怎么的,我总是想到他。我想了很多,突然发现你我都忽略了一些事:其实他们都是爱我们的,只是用错了方式,不是吗?
也许,我应该回去和那个倔老头谈谈了,毕竟这么多年了,他的火气应该小点了吧。
班克,还是那句话:我不接小孩的单。这次算我送你的,希望你也能和他们好好谈。别再联系我了。
读完这段留言,班克内心也像刮起一场风暴一样,久久不能平静。而且他明白,胡天八月就是那只蝴蝶。
酱酱//摘自《少年文艺》2021年第11期,本刊有删节,胡凝/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