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丈夫
2022-12-29九峰云
九峰云
“砰。”
又是轻轻的关门声,很干脆,不像平时关得那么慢,以至于还会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看来丈夫今晚又要“消失”了。
她从不过问丈夫“消失”这件事,包括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和谁在一起、为什么不辞而别。这些都是他的自由,不是吗?她经常换位思考:如果她也经常“消失”,自己的丈夫能保持乐观,不大惊小怪、要死要活,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家庭不是监狱,她也不是狱警,对吧?
鉴于丈夫“消失”一晚,第二天就会回来的惯例,她认为没有必要过分担心。
每当他“消失”后,她反而能沉下心来,睡一个绵绵长长的觉,醒来后伸个不限姿势的懒腰,起床或者不起床。若是起床,她会先打扫屋子,买菜、杀鱼、做饭,擦拭灶台、清理水槽,给垃圾干湿分离打包,然后放在门口,排列整齐,以便丈夫下一次出门带走扔掉(这已经成了默契,他从未忘记过)。这期间,她从未想起过丈夫,仿佛世界上不再有这个人,谁希望自己在做脏活儿时被别人围观呢?甚至还有可能要接受不公的评价,比如“抹布怎么那么湿?地板会不会弄坏?你的裙子被踩到了”。
接下来,她会稍作休息,给自己冲一杯咖啡,随手挑本书看。若是晴天,看到眼乏就出去散会儿步;若下雨,就直接打会儿盹。这期间,她也尽量不想起丈夫,除非书里的人物和他相像。她遇到过一次类似情况,解决的办法是立刻换一本书看。
简单吃过午饭,她洗衣服、叠衣服、打扫房间,把散落在各处的杂物归位,然后开始精心做晚饭,做的都是她喜欢吃的。她似乎已经忘记了认识丈夫这个人,更别提是否见过他了,甚至可能在马路上遇到,都不一定认得他。万一,她想到,万一丈夫也没认出她来,她也绝对理解。这一点儿都伤害不到她,反倒让她觉得更有意思,这样她就能对他说些没说过的话,做些不常做的动作,至少可以避免说“几点回家?晚饭吃吗?去哪儿了?”这类双方都知道但都不想听的话。如果互不相识,她就可以对他说:“附近有家××餐馆,他们的蟹粉豆腐好吃吗?”或者只是问他:“你好,我想买一盒牙膏,这附近哪里有超市?”而如果知道他是丈夫,他也知道她是妻子,同样的谈话就会变得很无趣。她说:“你回家的路上带一盒牙膏回来。”他什么也不打算说,但是他会带牙膏回来,且她心里清楚地知道他其实一点儿都不喜欢这么做。
独自做完晚饭,她先吃一些,剩下两人份放在桌上,用盖子盖好。临近八点,她开始洗澡。洗完澡,她将脱下来的衣服洗掉,它们闻起来有一股混合着菜叶、鱼、咖啡等混杂在一起的气味。防止身上还有这味儿,她从众多香水中拿出最浓烈的一瓶,给自己喷了好几下,穿上新买的漂亮衣服,把自己打扮得像个明星,叫了辆车,直奔GG酒吧。
酒吧尚在预热时段,她挑了个从未坐过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杯从未喝过的酒,等待一个叫“WIFI”的新乐队表演,确切地说,是在等待一个叫“腰窩”的贝斯手。刚才,她在酒吧的洗手间门口,听到两个女人在谈论“腰窝”,谈他弹到节奏最快处,他背上的汗水会淌过腰窝,不停地往下淌,被CK内衣的松紧带吸收后,似乎还能往下流。其中一个指甲上绘有骷髅图的女人说“不知道最终流到哪里”,她也很想知道。
演出在午夜达到高潮后突然结束,她一直在研究“腰窝”汗水的最终去向。长时间思考的戛然而止让她不免想起了家,想起自己做的饭。她不想继续想下去,便将第三杯长岛冰茶的最后一口全部倒进喉咙里,往酒吧后门走去。
出门后,“腰窝”正在街角打电话,由于长岛冰茶、丈夫的消失、饿、骷髅、垃圾分类等种种乱七八糟的因素,她耐心地等“腰窝”打完电话,然后一手抓过他的手机,输入了自己的电话号码,按下通话键。“通了。”她摇摇抓着自己手机的手,不知是示意他给她打电话,还是在说再见。他一把抓住她摇晃的手,叫了辆出租车径直来到她家。他们先热烈缠绵了一番,实在饿得不行了,两人就起来把她做的饭全部吃掉。
他们一起迅速洗了澡,帮对方吹干头发,一起收拾垃圾,干湿分离。他铺床,她把垃圾并排放到门口。她回到卧室,“腰窝”已经沉沉地睡去,发出轻轻的鼾声,仿佛在说:“垃圾,明早我会去扔掉的。”
[责任编辑 王彦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