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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顾命、康王之诰》成文文体研究

2022-12-29唐旭东

天中学刊 2022年6期
关键词:尚书文体

唐旭东

《尚书·顾命、康王之诰》成文文体研究

唐旭东

(周口师范学院 文学院,河南 周口 466001)

今文《尚书》中只有《顾命》而无《康王之诰》,《康王之诰》内容包含于《顾命》之内。孔氏古文《尚书》亦即今本《尚书》分为《顾命》与《康王之诰》。从实际来看,两篇文献叙事相连,的确是同一事件的连续叙述,今文《尚书》将其合二为一是有道理的。其中可以辑录出命体文2篇,即《顾命》与《嗣位之命》;答对体文1篇,即《答〈嗣位之命〉》;训体文1篇,即《嗣位之训》;诰体文1篇,即《康王之诰》,共4种文体,5篇成文。就记言叙事而言,亦可将《尚书·顾命、康王之诰》视为一篇记言叙事的散文。该文详细生动地叙述了周成王病重去世到周康王继位这一特定历史事件的具体经过,尤其是周康王继位这一历史事件的具体过程。这样《尚书·顾命、康王之诰》就不再只是2篇文献资料,而是5篇出于当事人创作而由史官记言的应用文和1篇叙事描写的散文,研究先秦散文的文献资源将得到极大开拓。

《尚书》;《顾命》;《康王之诰》;文体

《尚书·顾命、康王之诰》①具有重要的文体学史料价值,在今传孔氏古文《尚书》中虽只有两篇,但可以从中辑录出5篇带有议论性质的应用文与1篇叙事描写的散文,这样研究先秦散文尤其是论说文与记叙性散文的文例和文献资源将得到开拓和增加,但目前尚未见到前人对《尚书·顾命、康王之诰》作文体研究的专门成果。兹不揣浅陋,在前哲时贤认识成果的基础上对这一问题做一探讨,以就教于诸位方家。

一、命体文

所谓命体文,已见于孔安国“六体”之说。命本源于巫术咒语,为巫觋所执掌,后来归属于祝官,为祝官最原始的宗教职能之一。命用于人,多指帝王向臣下发布的旨令①,亦即命由命神之辞演变成帝王对臣下发布的封官、胙土、赐胤、命令之文体。在三代时,命也兼有诰、誓之功能,其与“诰”“誓”连称,则有命令之意。战国时期,“命”称“令”,秦改称为“制”,汉代作为封官之文称为“策”,作为诰命之文则称为“制”。由三代至魏晋,“命”体文不但名称发生变化,体式形态也发生了不少变化。因此,《尚书》“命”体之文是后世“制”“策”之文的源头和滥觞[1]导言50。据《文心雕龙·诏策》,命有二体:其一为封官赐胤之命,约相当于今之委任状;其二诰命,相当于今之命令。实际上如果严格细分,命体文包括封官命职②、饰职③、赏赐④、遗诏⑤、令事⑥、命龟⑦等不同的类型。《尚书·顾命、康王之诰》包含命体文两篇,即周成王所作《顾命》和周成王与周史官所作《嗣位之命》,前一篇为遗诏类文体,后一篇为传位类文体。为了讨论方便,兹引述其文并逐一分析如下:

顾命

周成王

呜呼!疾大渐,惟几,病日臻,既弥留,恐不获誓言嗣,兹予审训命汝。昔君文王、武王宣重光,奠丽陈教,则肄,肄不违,用克达殷集大命。在后之侗,敬迓天威,嗣守文武大训,无敢昏逾。今天降疾,殆弗兴弗悟。尔尚明时朕言,用敬保元子钊,弘济于艰难,柔远能迩,安劝小大庶邦。思夫人自乱于威仪,尔无以钊冒贡于非几。

据《史记·周本纪》、《尚书·顾命、康王之诰》小序、《经典释文》卷四、《尚书注疏》卷十七引马融注及《蔡传》,则上文为周成王将崩,惧太子钊不任,乃命召公奭、毕公高率诸侯辅佐太子钊而作。据《说文解字》“顾”字条、《诗经·桧风·匪风》郑《笺》、《尚书注疏》卷十七孔《传》、《尚书注疏》卷十七与《史记集解》卷四引郑玄注,则“顾命”为临终而顾念身后之事,乃命重臣竭诚辅佐新王之文,有的还包含对新王诰诫之辞,后世“顾命大臣”一词盖当源于此。然《史记·周本纪》以太保召公奭、太师毕公高率诸侯以太子钊见于先王庙⑧时对周康王钊的告诫之辞为《顾命》,或以为其辞末句“无坏乃高祖之寡命”之“寡命”即“顾命”⑨,此说与传统说法不合,然亦有理,这里姑且从前说。司马迁以为告诫周康王钊者乃召公奭、毕公高,而《尚书》本篇明载登基典礼后告诫周康王钊者乃召公奭与芮伯,兹从《尚书·顾命》[1]119。

《尚书·顾命》不但记载了周成王临终顾命之辞,还详细记载了周成王的丧礼和康王的即位典礼,诚如王国维《观堂集林》卷一《周书顾命考》所言“古《礼经》既佚,后世得考周室一代之大典者,惟此篇而已”[2],确为不可多得的宝贵史料。其中记载了周康王即位后顾命大臣对康王钊的告诫之辞和康王钊的诰辞,康王之诰辞当即《史记·周本纪》所载康王即位后遍告诸侯的所谓《康诰》,按今天文体概念来看,本篇作为康王即位典礼之一部分,有完整的篇章结构,自足为一篇完整的成文,可以单独成篇[1]119。

据《尚书·顾命、康王之诰》,成康之际,新天子即位大典于王崩之日起算的第九天举行而不待来年,更不待三年之丧而后即位;新天子即位大典时新王与群臣皆去丧服而改穿朝服,典礼后则换丧服继续守丧,与后代之礼不同。《顾命》所载诸般礼仪,为当时实行之礼,亦即当时之正礼,反映了当时礼仪的实际状况。礼有因革,后代之礼与之有异,亦属正常,不能据后代礼仪指责本篇所载不实或当时有所失礼[1]119–120。

关于此文的创作时间,因从无将其视为单篇之文者,故对其作时之讨论皆是与《尚书·顾命》一体进行的。实际上此文的具体创作时间,当在周成王末年四月甲子日(周成王崩前一日),与《嗣位之命》作于同一天,与下文《嗣位之训》《康王之诰》并非同一天(这两篇作于周成王崩当日起算的第九天)。当然,具体年份则因对周武王伐纣灭商年份、周武王在位年数以及周成王在位年数的认识不一致,而岐说纷纭。此文属于《尚书》“六体”中的“命”体,属事务文类,行政公务文族,命体文种,顾命之体。顾命,顾名思义,当指帝王临终嘱托重臣之言,内容通常包括:向重臣讲述自己的病况及作顾命之原因,如蜀汉先主刘备遗诏:“朕初得疾,但下痢尔,后转生杂病,殆不自济”;回顾先祖创业艰难及自己继位后恭谨守成的态度,有时候也对自己的品德和功业作一番回顾,但大多表现为谦辞,如蜀汉先主刘备遗诏:“卿父德薄,不足效也”;对顾命大臣表达希望他们尽心辅佐新君的殷切期望,有的还表达对继位者(太子)恭谨勤奋、恢弘先祖功业之殷切期望或者其他嘱托之言,如蜀汉先主刘备遗诏:“卿与丞相事,事之如父。”此类文体,后来演变成了遗诏或者传位诏书之类文体。

《顾命》即周成王诵的顾命之辞。《尚书·顾命》于此文前有“惟四月,哉生魄,王不怿。甲子,王乃洮颒水。相被冕服,凭玉几。乃同,召太保奭、芮伯、彤伯、毕公、卫侯、毛公、师氏、虎臣、百尹、御事”,当为周史官对事件发生背景和周成王《顾命》写作背景的介绍说明[1]120。

《顾命》共分三部分:第一部分(自“呜呼!疾大渐”至“兹予审训命汝”)载周成王对顾命大臣讲述自己的病况及作顾命之原因;第二部分(自“昔君文王、武王”至“无敢昏逾”)载周成王回顾周文王、武王之功业及自己继位后的恭谨态度;第三个部分(“今天降疾”至文末)载周成王对顾命大臣表达希望他们尽心辅佐新君的殷切期望。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周成王之《顾命》深刻表达了其对天命的敬畏和继承发扬祖先功业的愿望,生动表现了周初最高统治者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满怀敬畏、唯恐一朝失德痛失天命与天下的恭谨心态。

周成王之《顾命》层次清楚,语言简洁,朴实无华,可见成王虽已经病危但头脑仍然清楚,足见其素常为人行事之精明干练。作者摆事实、讲道理,正反结合论述,说理有据有力。

嗣位之命

周成王、周史

皇后凭玉几,道扬末命,命女嗣训,临君周邦,率循大卞,燮和天下,用答扬文武之光训。

《嗣位之命》创作于周成王崩前一天。但“皇后凭玉几,道扬末命”为史官之言,当创作于周康王即位当天,亦即周成王崩当日起算的第九天。谨按:据《尚书·顾命》,周康王钊即位典礼于周成王诵崩驾之日起算的第九天举行,地点当在天子路寝(五门的最内一门路门,亦称毕门)之内的殡宫堂上。据礼俗,“庙”为鬼神所居之地,因成王灵柩殡于此,故路寝得临时称“庙”,而非宗庙⑩。《嗣位之命》宣命者为太史,姓名不详,据《史记·太史公自序》,太史一职世袭,则此太史或为史佚之后。《嗣位之命》当为太史转述周成王遗命之语。

《嗣位之命》共分两部分,“皇后凭玉几,道扬末命”是太史叙述之辞。此下为第二层次,为太史转述周成王命辞之内容,主要包括四个方面:命太子钊嗣位君临天下;叮嘱太子钊继承先王遗训,无改于先王之道;叮嘱太子钊遵循先王的政治大法;要求太子钊燮和天下[1]120。

《嗣位之命》作为新陟王(刚去世的王)命太子继位之文,属命体之传位遗诏一类。“命女嗣训,临君周邦”即所谓传位遗诏的命辞部分,亦即本文命题所谓《嗣位之命》的根据。作为新陟王临终遗命,通常在发布命辞之后要对继任者做一番叮嘱,这既是永别之际的人之常情,亦为此类文体必有之内容,正所谓“言为身之文,言为心声”也。作为当众宣读之命辞,该文四言句居多,具有典丽整饬之特点,亦间有多字句,使全文整饬中有跳宕,活泼而不板滞,颇富文采。

二、答对之文

答者,应答之意;对者,亦应答或回答之意,则答对之文为对他人之言(包括口头或者书面语)之答对行为所产生的文体,属于按行为方式分类所得到的文体名称。吴讷《文章辨体》不列答对体⑪,徐师曾《文体明辨》亦不列答对体⑫。然作为社会生活中之人,往来应答是必有之事,亦是常有之事。当然,在不同的时间地点和场合,针对不同的事务,面对不同的应答对象,其内容、态度和语体必有所不同。《尚书·顾命、康王之诰》包含答对文1篇,即周康王钊所作《答〈嗣位之命〉》,为了讨论方便,兹引述其文并分析如下:

答《嗣位之命》

周康王

眇眇予末小子,其能而乱四方,以敬忌天威?

该文创作于周成王崩当日起算的第九天,亦即周康王即位当天。谨按:据《史记·周本纪》《古本竹书纪年》,周康王钊(约前1005年至约前980年在位),姬姓,名钊,周文王昌曾孙,周武王发之孙,周成王诵之子,周昭王瑕之父,周穆王满之祖。继位时天下已定,《古本竹书纪年》载:“成、康之际,天下安宁,刑措四十年不用。”[3]《顾命》载其答嗣位之命之辞和告诫诸侯之诰辞,另据《史记·周本纪》和《尚书·毕命》小序,可知其作品还有《毕命》[1]120–121。

《答〈嗣位之命〉》虽只一句话,但作为典礼仪节之完整答辞,亦自足成篇。全文康王钊用了“眇眇”与“末”表示自谦,又用反问的句式表示谦辞,意思是说,我哪有这个本事?当然,此种谦辞作为礼仪之言,亦反映了鲜明的周代前期思想文化特点。“敬忌天威”则必敬德,因周人已有“民之所欲,天必从之”的观念,则要做到“敬忌天威”,必顺民欲而从之,亦即必施行德政以保民富足安康。“乱四方”乃“敬忌天威”的心理作用之下必然采取的实际政治行为和政治效果,是行德政以保民而王之事,故其答言与周公诸诰一再强调的敬畏天命、敬德保民是一致的。此后孔子的“仁政”说、孟子的“保民而王”皆与此一脉相承[1]121。

三、训体文

“训”,即训导教诫之言,汉许慎《说文解字》曰:“训,说教也。”[4]宋张表臣《珊瑚钩诗话》云:“顺其理而迪之者谓之训。”[5]1478–982顺应人情事理而教导启发之,则帝王对于臣下、父祖长辈对子孙的训教之言为训体。宋林之奇《尚书全解》卷十五云:“训亦《书》之一体,有谆谆警戒之意……若其它忠臣良弼所以陈其嘉谋于上,如伊尹、傅说、周公之所陈者,无非训也……某窃以谓‘训’者,不必拘于篇名,凡以一言一话之出于人主之意,主于格君心之非以成其德者,皆为训之体也。”[6]55–281则伊尹、傅说、周公之流为帝王倚重的贤辅、托孤之重臣对幼主的训诫、规谏、教导之言皆为“训”体。故“训”之体,其特质为言事说理,循循善诱,长于通过训导以引导向善,通过教诫规谏过失[1]导言41。虽然从政治地位来说,君尊臣卑,但本文作为长辈老臣(召公奭于周康王当为爷爷辈)训诫教导晚辈新君之文,仍属于下行文。《尚书·顾命、康王之诰》包含训体文1篇,即召公奭与芮伯所作《嗣位之训》。为了讨论方便,兹引其文如下:

嗣位之训

召公奭、芮伯

敢敬告天子,皇天改大邦殷之命,惟周文武诞受羑若,克恤西土。惟新陟王毕协赏罚,戡定厥功,用敷遗后人休。今王敬之哉!张惶六师,无坏我高祖寡命。

《嗣位之训》创作于周成王崩当日起算的第九天,亦即周康王即位当天。谨按:《嗣位之训》为召公奭与芮伯向周康王钊所陈训诫之辞,进诫地点在正朝,即王朝五门由外而内第四重门应门(王朝之正门,门内即治朝)和第五重门路门⑬之间。据《汉书·古今人表》及颜师古注、《诗经·大雅·桑柔》郑《笺》、孔《疏》、马端临《文献通考》卷二百六十三引杜预说、朱鹤龄《尚书埤传》卷末、蒋廷锡《尚书地理今释》、阎若璩《四书释地》、王夫之《尚书稗疏》卷四下,可知芮伯,姬姓,其名与生卒年不详,周畿内诸侯,世在王朝,为王卿士。其封地在今陕西省大荔县境内。风陵渡东山西省濒河北岸之芮城盖其后徙居地。至于“虞芮质厥成”之芮则在今陕西省陇县之北部地区,不闻其姓,二者当非同姓。

训辞内容分为两个层次:第一个层次阐述文武二王以德感天、灭商建周与成王戡灭暴乱、致太平之丰功伟业,为新王树立榜样;第二个层次勉励新王效法先王,恭谨从事,张惶六师,永保列祖所受上天之大命。本文虽篇幅短小,然结构完整,层次清楚,语言整齐中有跳宕,端整而不失活泼,典丽而摇曳多姿,虽为典礼应用之文,却具有丰富鲜明的文学艺术色彩[1]121。

四、诰体文

诰为孔安国《尚书序》所言“六体”之一。诰之命名亦系从行为方式角度命名,而《康诰》篇名与文本内容等,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与郭店楚墓竹简及《墨子》《孟子》《荀子》等已见称引,《仲虺之诰》则标题及文本见于《孟子》称引。虽《左传》多次称引《康诰》内容不见于今本《康诰》,但至少已经将诰视为文体名称,可知先秦人已将诰视为文之一体。《尚书》中以“诰”名篇者多达8篇,无其名而有其实者还有十几篇,为《尚书》中应用最广泛的文体。《文心雕龙·诏策篇》有“诰以敷政”,说明诰是一种政治性很强的实用文体,作者可以是王,可以是公卿,由于作者和内容都有较强的普适性,因而运用较广,保存作品最多,是《尚书》中保存最多的一类文体。综观《尚书》诰体诸篇,以朝会等场合对众讲话之文与对某人进行告诫教导勉励之文为主,说明诰体的主要特质为告诫勉励。林之奇《尚书全解》卷十四:“要之,凡曰诰者,但有所诰戒之辞。”[6]55–259张表臣《珊瑚钩诗话》所谓“属其人而告之者谓之《诰》”[5]1478–982亦包含殷殷嘱咐、谆谆告诫之意,所言皆揭示了诰体为告诫勉励之文的基本特质。故《汉语大词典》释诰:“《书》六体之一。用于告诫或勉励。《书》有《仲虺之诰》、《洛诰》等。”[7]《尚书·顾命、康王之诰》包含诰体文1篇,即《康王之诰》。为了论述方便,兹引述其文如下:

康王之诰

周康王

庶邦侯、甸、男、卫,惟予一人钊报诰:昔君文武丕平,富不务咎,厎至齐信,用昭明于天下。则亦有熊罴之士,不二心之臣,保乂王家,用端命于上帝。

皇天用训厥道,付畀四方。乃命建侯树屏,在我后之人。今予一二伯父尚胥暨顾,绥尔先公之臣服于先王。虽尔身在外,乃心罔不在王室,用奉恤厥若,无遗鞠子羞!

本文即《尚书·康王之诰》得名之主要内容,亦即《史记·周本纪》所谓的《康诰》。

据《史记·周本纪》与《尚书·顾命、康王之诰》小序,本文为周康王钊即位之初诏告诸侯之辞,创作于周成王崩当日起算的第九天,亦即周康王即位当天,作诰地点亦在正朝。唯周公既前作《康诰》,此不宜如《史记》复称《康诰》,当依《尚书·顾命、康王之诰》小序以“《康王之诰》”为妥[1]121。

《康王之诰》自开头至“报诰”为开头语和引言;承上起至“用端命于上帝”为正文第一层次,以历史事实说明以文王、武王之圣德,犹有忠勇之士保乂王家;至末为第二层次,希望各路诸侯效法先祖,竭忠尽力辅佐先王。全文体现了周康王钊作为新继位之王希望各位诸侯尽忠辅佐自己的热切诚恳之心[1]121。

五、记言叙事文

《尚书·顾命、康王之诰》除了可以辑录出基于不同的行为方式而产生的命、答对、训、诰4体之文5篇,还可以视为一篇记言叙事文。前所论数篇,不过是对从《尚书·顾命、康王之诰》中辑录出的几篇应用文体加以分析,正如刘知几《史通·外篇·申左》所言:“寻《左氏》载诸大夫词令、行人应答,其文典而美,其语博而奥;述远古则委曲如存,征近代则循环可覆。必料其功用厚薄,指意深浅,谅非经营草创,出自一时,琢磨润色,独成一手。斯盖当时国史已有成文,丘明但编而次之,配经称传而已也。”[8]刘氏敏锐地认识到《左氏春秋》所载“诸大夫词令、行人应答”等为左丘明编次“当时国史已有成文”这一事实,也就是说《左传》所记之“言”,有许多为左丘明撰写《左氏春秋》时所采用的前人现成的文章[1]总序1。准之于《尚书》,可知其中多篇亦史官采取已有成文史料,加上自己了解的史实连缀成篇,或于篇首加叙述性文字以为背景介绍,如《西伯戡黎》《多士》等;或于篇末加叙述性文字以为记言之补充,如《洛诰》等。《顾命》篇必有关于周成王临终顾命之辞,周康王即位时太史代为宣读的命周康王钊继位之命辞,周康王继位典礼后召公奭与芮伯所作训辞与周康王诰天下诸侯之诰辞,这些为负责记言之史官所录。史官采用这些真实可靠的文献,加上负责记事的史官所记录的周成王崩驾到周康王登基诸事,连缀成篇。故《尚书·顾命、康王之诰》原本应为一个整体,除了前面几篇析出的应用文,其他文字应为周王朝史官所记所作,属于孔安国和孔颖达没有关注到的“记”体,为《尚书》中少数的长篇记叙文之一。为了讨论方便,兹引述其文并分析如下:

顾命

周史官、周成王、召公奭、芮伯、周康王等

惟四月,哉生魄,王不怿。甲子,王乃洮颒水,相被冕服,凭玉几。乃同召太保奭、芮伯、彤伯、毕公、卫侯、毛公、师氏、虎臣、百尹、御事。王曰:“呜呼!疾大渐,惟几,病日臻,既弥留,恐不获誓言嗣,兹予审训命汝。昔君文王、武王宣重光,奠丽陈教,则肄,肄不违,用克达殷集大命。在后之侗,敬迓天威,嗣守文武大训,无敢昏逾。今天降疾,殆弗兴弗悟。尔尚明时朕言,用敬保元子钊,弘济于艰难,柔远能迩,安劝小大庶邦。思夫人自乱于威仪,尔无以钊冒贡于非几。”

王出在应门之内。太保率西方诸侯,入应门左;毕公率东方诸侯,入应门右。皆布乘黄朱。宾称奉圭兼弊,曰:“一二臣卫,敢执壤奠。”皆再拜稽首。王义嗣德,答拜。太保暨芮伯,咸进,相揖,皆再拜稽首。曰:“敢敬告天子,皇天改大邦殷之命,惟周文武,诞受羑若,克恤西土。惟新陟王,毕协赏罚,戡定厥功,用敷遗后人休。今王敬之哉!张皇六师,无坏我高祖寡命。”王若曰:“庶邦侯、甸、男、卫!惟予一人钊报诰:昔君文武,丕平富,不务咎,厎至齐,信用昭明于天下。则亦有熊罴之士、不二心之臣,保乂王家,用端命于上帝;皇天用训厥道,付畀四方。乃命建侯树屏,在我后之人。今予一二伯父,尚胥暨顾,绥尔先公之臣服于先王。虽尔身在外,乃心罔不在王室。用奉恤厥若,无遗鞠子羞。”群公既皆听命,相揖趋出。王释冕,反丧服。

作为一种叙述性或曰记叙性文体,本文叙事详细、结构完足,具体生动地表现了周成王之崩到周康王即位之过程,为我们展现了西周前期先王崩驾到新王登基的仪式和礼制,为后人研究西周前期礼仪制度提供了详实可靠的史料,为我们展现了不同于后代帝王即位典礼的历史面貌。

总的来说,《尚书·顾命、康王之诰》中包含命、答对、训、诰4体之文5篇,皆为基于行为方式而产生文体和篇章,皆带有口头议论文的要素、性质和特征。就表达方式而言,《尚书·顾命、康王之诰》皆用语言描写、行为动作描写和场面描写来记言叙事,故亦可将《尚书·顾命、康王之诰》视为一篇记言叙事的散文。对《尚书·顾命、康王之诰》做文体分析,可以给学界提供研究先秦文献一个新的切入点,使我们得以从这一角度认识西周初期各体散文的创作水平和创作状况,进而发现周初人们已经在论说文与记叙描写类文体写作方面进行了很有意思的探索,取得了一些成就,积累了较为丰富的创作经验,足以给后人提供一些可资借鉴的启示。而且,通过对《尚书·顾命、康王之诰》的文体分析,我们会惊喜地发现研究先秦散文的文献资源可以得到开拓和增加。当我们以散文的眼光审视《尚书·顾命、康王之诰》的时候,在我们的眼中就不再只是《尚书·顾命、康王之诰》两篇文献资料,而是5篇带有议论性质和1篇带有记言叙事描写性质的文例以及文献资料了。如果以这样的眼光和视角来看待其他出土文献和传世文献,我们还会有多少这样的令人惊喜的发现呢?这就是本文所做探索的启发性和示范性意义。

① 汉今文《尚书·顾命》包含今本《尚书》之《顾命》与《康王之诰》,然汉今文《尚书》只存零星残文。故此用今传本孔氏古文《尚书》之文本作为研究对象,篇题亦采用今本孔氏古文《尚书》之名。

② “授官锡胤”之文,汉代称“策书”,相当于后世的任命书、委任状,其中封官之命如《冏命》《君陈》《毕命》等、封建之命(封邦建国,册命诸侯)如《微子之命》《蔡仲之命》等。

③ 对官员履行职责提出具体的要求和说明,如《说命上》“朝夕纳诲”至“其惟有终”等。

④ 帝王或国君赏赐有功诸侯或功臣,如《文侯之命》等。

⑤ 帝王对辅政大臣之遗嘱,有对重臣尽心辅佐新王的叮嘱,如《尚书·顾命》所载周成王驾崩前一天对重臣的所做对重臣尽心辅佐新王的讲话;有对新王继位的命令,如《尚书·顾命》所载史官宣读的周成王传位之命。

⑥ 指令下级做某事之文,《尚书》无具体文例,然《召诰》“周公乃朝用书,命庶殷、侯、甸、男、邦伯。厥既命殷庶,庶殷丕作”乃周公令庶殷兴建雒邑之文,说明当时有此一类令事之文。此类文后来从“命”中分化,专名为“令”,秦汉更曰“制”。

⑦ 龟卜时刻于龟甲上的说明情况及要卜问的问题的文体,如《大诰》自“有大艰于西土”至“我有大事。休?”一段。

⑧ 按:《史记》有误,当为路寝殡宫之堂上,庙为鬼神所居之地,因成王灵柩殡于此,故得临时称“庙”

⑨ “顾”通“嘏”ɡǔ,意为大、光。

⑩ 在路门之外,在五门由外而内第三道门雉门和第四道门应门之间。

⑪ 其中有“问对”一体,其定义曰:“问对体者,载昔人一时问答之辞,或设客难以著其意者也。”实际上是有问有答之文体,与这里所说的答对不是一回事。

⑫ 其中亦有“问对”一体,其定义曰:“按问对者,文人假设之词也。其名既殊,其实复异。故名实皆问者,屈平《天问》、江淹《邃古篇》之类是也(今并不录);名问而实对者,柳宗元《晋问》之类是也。其他曰难、曰论(宋刘敞有《谕客》,今不录),曰答,曰应(宋柳开有《应责》,今不录),又有不同,皆问对之类也。古者君臣朋友口相问对,其词详见于《左传》、《史》、《汉》诸书。后人仿之,乃设词以见志,于是有问对之文;而反复纵横,真可以舒愤郁而通意虑,盖文之不可阙者也,故采数首列之。”其实徐师曾是从后世设为问答之类文学作品而言的,其溯源至《左传》《史》《汉》诸书,犹未到位。盖《尚书》载帝尧向群臣询问可用之臣,众臣推荐丹朱、共工、鲧、舜之言亦答对之言,《逸周书》更载多篇周文王、周武王、周成王等疑问,而周公旦作答之辞亦答对之文。但《尚书》等还有非答问之辞,而是对训、诰、命之辞作答之文,非尽可以以“问对”称之。

⑬ 亦称“毕门”。

[1] 唐旭东.今文尚书文系年注析[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

[2] 王国维.观堂集林[M].北京:中华书局,1959:50.

[3] 范祥雍.古本竹书纪年辑校订补[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62.

[4] 许慎.说文解字[M].北京:中华书局,1963:51.

[5] 张表臣.珊瑚钩诗话[M]//永瑢,纪昀,等.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股份有限公司,1986.

[6] 林之奇.尚书全解[M]//永瑢,纪昀,等.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股份有限公司,1986.

[7] 汉语大词典编辑委员会.汉语大词典[K].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95:11–230.

[8] 刘知几.史通[M].白云,译注.北京:中华书局,2014:656.

I269.6

A

1006–5261(2022)06–0075–08

2022-03-08

国家社科基金2016年度一般项目(16BZW033)

唐旭东(1970―),男,山东烟台栖霞人,编审,博士。

〔责任编辑 杨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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