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澧县丧鼓的历史演变与场域变迁

2022-12-29杨佳子

轻音乐 2022年7期
关键词:澧县亡者灵堂

杨佳子

澧县即古时澧州,位于湖南省西北部,因澧水贯穿其境而得名。这里民族原有的文化差异经过长期的交融已经不明显。他们的生活习惯相同,使用共同的语言——澧县话。“澧县方言属于西南官话常澧片,方言区内部存在差异,主要体现在与湖北交界的北部乡镇地区和县内其余地方的语音上,但总体来说趋于一致。”[1]澧县以汉族为主,“县境内居民宗教信仰多样化,无明显倾向,”[2]他们在面对死亡问题上有着豁达的人生观,认为死是一种自然规律,当老人死了也称为“白喜事”,在面对永别上态度达观,另一种是认为其灵魂能投胎转世或升天造福,保佑后代。在民众理念的深处,认为诞生、结婚、五十岁及之后的整数岁、丧葬,都是重大的生命节点。重视生,更重视死丧,这是澧县丧鼓乐兴盛的最根本的原因之一。此地居民沿袭着祖人留下来的风俗及生活方式,完好的保存着独具风格特色的丧鼓音乐,“用质朴的音乐送走代代人。音乐中沉积着从古到今厚重的文化,蕴含着丰富的古文化信息。”[3]

一、丧鼓名称的变化

笔者在田野中发现,关于“丧鼓”的名称,出现了多种称呼,以下我则采用民间叫法,称其为“丧鼓”。按照时间顺序进行梳理,1981年为丧鼓的重要转折点,之前仅在灵堂中演唱称为丧鼓,后将丧鼓搬出灵堂,在茶馆中的丧鼓表演中去仪式化,仅选取灵堂中丧鼓唱书的部分,这种表演形式,观众称之为“打书”,而在茶馆外悬挂的节目牌子称为“说唱”,后又称之为“大鼓”。由于国家的重视,2012年将它命名为“澧州大鼓”并申请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2014年将它更名为“鼓盆歌”,作为湖北省“鼓盆歌”的子项目,申报为国家“非遗”。此种艺术在艺人唱词中还有的称为“湘北大鼓”“湘鄂大鼓”等,丧鼓在名称的变化上,就像是一个人的小名和书名,“这个人”在不停的成长,标签也在不停的变化,地方上的人则亲切的叫它小名,而书名是介绍给外人听的,随着身份不停的变换,其称呼也就不同。在周子房老师唱词中唱道:“打三鼓[4],改了调,还叫什么澧州大鼓,改去改来,还是叫我来把鼓来敲,不晓得这澧州大鼓名气都搞掉号,大鼓二字,被湖北抢起跑,所以,我们作鼓盆歌所叫。”[5]从唱词中可以理解到,无论是何种名称,其基调都是丧鼓。

二、丧鼓的历史演变

澧县丧鼓是一项内容庞杂的仪式音乐文化表现形式,原始状态为一人一鼓晚上坐于孝堂演唱,专为伴亡。后发展出二人二鼓、多人多鼓站立演唱,由于人数的变化又出现了合鼓、群鼓等名称,既要为孝家伴亡守灵,劝慰亡者,又要通过演唱帝王将相、才子佳人、民间故事、日常琐事等来教育后辈发扬传统美德、报恩行孝及娱乐群众。其表演程序依顺次有:三通鼓、扬号开唱、请神、小劝亡、唱正书、劝亡奠酒、送歌郎、出魂(有些地方已省去)、说赞语。茶馆、寿堂的演唱程序较少,以说唱长篇书目为主。舞台说唱则将一个故事控制在十几分钟左右。

笔者将从丧鼓与相近艺术形式从名称、演唱场域、演唱程序、演唱时长、程序借用、功能侧重这几方面,将每次更名的变化进行对比,来厘清丧鼓的变化。

从上表的内容可知,丧鼓在灵堂中演唱,是人们默认的传统。仪式程序上的“出魂”,是借用了做道场的环节,随着改革开放的到来,人们观念的转变,当地人民在人力和物力共同考虑下,丧葬只请丧鼓,不做道场,“出魂”就由丧鼓艺人来主持完成,为了“将死者的魂魄送出去,避免留在在家中捣乱”。在20世纪之前,丧鼓的表演时长是从天刚黑一直到天微亮(除了犯煞),整晚演唱,随着丧葬殡仪馆的兴起,丧鼓的表演时长缩短,依据季节的变化在起鼓开唱上略有差别,上半夜演唱到十一点半,下半夜从约两点开始到约四点结束。演出天数的多少由主家的经济实力与亡者的的生辰八字决定,一般情况下都是两至三晚。在功能上的侧重则是娱人与娱神的结合。

1981年丧鼓走进茶馆。由李金楚老师将丧鼓搬进茶馆进行演唱,开始骂声一片,听众称之为“活丧鼓”。在茶馆中称之为说唱或大鼓,为了招揽生意,只有老板和艺人会这样称呼,听众只会说去茶馆里去听书,将艺人称为“打书匠”。在场域上将丧鼓由灵堂扩展到茶馆,只借鉴渔鼓的演唱结构,即闹台(使场子安静)、发白(一首押韵七言诗词)、引腔(上板)、唱正书、尾腔(鼓槌结尾),保留丧鼓伴奏乐器大鼓,在唱腔上是丧鼓调,但不会有大篇幅的哭腔。“活丧鼓”是由艺人自发的改动,虽存在过争议,但主题内容与听众的目的完全契合,即听书,因此渐渐被观众接受。在茶馆中的唱书经历了两个变化,由晚上变成白天,完全为了娱乐观众而歌唱。

2012年定名为澧州大鼓。由于国家的重视,地方文广局及文化馆等单位积极响应国家号召,将根植于民间土壤的丧鼓申报为湖南省“非遗”。由官方主导的丧鼓艺术,自2006年起,每两年举办一次的“鼓王擂台赛”成为了丧鼓登上舞台的标志,充满寓意的节目将控制在约十五分钟以内,借着丧鼓进入茶馆的背景与舞台的展演再次将它推上寿堂,在仪式程序的选择上借用了消失多年的对鼓在祝寿时的演唱程序,即请神(福禄寿三星)和打加官、加入了丧鼓中的唱正书,保留对鼓的伴奏乐器,并吸收部分对鼓唱腔,以娱人为主。

2014年更名为“鼓盆歌”。将“澧州大鼓”申报为湖北省“鼓盆歌”的子项目,作为国家级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鼓盆歌”在演唱的地域上扩大了范围,将舞台上具有观赏性质的小节目推向了全国参加展演及比赛,增加了知名度,从而使它在地方上的丧俗仪式演出的地域上也扩大了范围,以澧县为中心,向周边一直扩展到桃源、石门,甚至是邻近市,如益阳等地。在音乐本体上,借用了戏曲的伴奏乐器月琴[6]来跟腔,增加艺术感,这种伴奏方式受艺人与观众的喜爱。

通过口述史与官方的佐证材料,由此分析,丧鼓现在在灵堂、茶馆、寿宴、舞台上表演,随着社会进程的加快,观众观念的转变,丧鼓在这种丧与喜中间灵活运用,寻找着自身的发展。

三、丧鼓演唱场域的变迁

社会变迁是一个必然趋势,社会的变迁,丧鼓的功能也在不停的发生着变化,而变化的具体指向则要放在不同的演唱场域中去观察与分析。

(一)丧堂里的歌唱

打丧鼓是以劝亡为主题,即娱人又娱神。引发笔者思考的是,在疫情期间国家号召丧事简办,晚上无人前往灵堂,却仍然坚持请丧鼓。丧鼓为何是丧仪不可缺的一部分,丧鼓究竟为谁而歌?在此不论其它功能,单论灵魂安慰孝道彰显。

1.对亡者灵魂的安慰

丧鼓是对亡者灵魂的安慰。丧鼓表演是娱乐与仪式并重,在表面上打丧鼓是演给活人看的,但在疫情期间打破了这一说法,在灵堂中除了孝子再无他人,村干部坚守防控岗位时,事主家不能人员聚集,但可以请丧鼓,这就成了一场没有观众的表演,更能凸显丧鼓是对亡者灵魂的慰藉。丧鼓中的仪式程序自成一格,其中的请神、劝王、送歌郎、出魂等程序交错其中,“各司其职”保平安。劝亡是希望“亡者解除凡间怨念自愿离去”。在送夫十里中“将亡者的灵魂送出去安身,避免留在家中作祟”。

打丧鼓既是亡者生前的遗愿,也是祖辈的规矩。亡者希望死后能办一场热闹的丧事,请打鼓匠来打书,以往都是在亲人死后由子女安排由哪位艺人来打书,如今更有老人在生前就自己指定死后哪位艺人来为自己打鼓,打鼓这也是希望子女最后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亡者的离去。如在2021年9月16日晚,一代鼓王邵丹逝世,16与17日晚,由同仁和徒弟自发组成了一场以悼念为主题的丧鼓之夜,每人轮番上阵,将各种风格的艺人齐聚一堂,未唱正书,主要细数亡人生前故事[7],催人泪下。

2.子女的孝道彰显

子女自己的心安理得。丧鼓是借助艺人的嘴表达孝心,彰显孝道。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大多羞于表达,与上一代人恶语相向,养孩子时就秉承着“棍棍棒棒出好人”的原则,不停的抚养着一代又一代人,也许是知识水平的受限,很少言明管教孩子时其中的缘由,待孩子长大,确又似懂非懂的明白这其中的道理,这种局面,就给丧鼓的发展提供了很好的土壤。时至今日,在澧县这个熟人社会里面,子女如果不给亡人安排一场热闹、体面的丧宴,则会认为子女不孝,亡者白活一场等闲言。其实并非是子女不孝,子女也会跟艺人简要讲述亡者生前事情,艺人的唱词并非完全凭空捏造,而是子女提供的真实故事即兴编创,是借艺人的嘴传递孝心,唱出来的词又反作用于子女,根据生动的唱词再次回忆悼念自己的亲人。

向外人证明自己的孝心。打丧鼓,将灵堂办的热闹,更是向乡亲邻里证明自己的孝心所在,都说“远亲不如近邻”,亡者离去,请周围的人们听一场书,也是作为子女的感恩。笔者从2019—2021年跟踪了数场丧鼓演唱,从中观察可发现,真正来听书的都是周围的邻里乡亲,并在丧鼓演唱中会对所有人发放香烟、水、泡面等物资,而亲戚朋友们,他们只是按照礼仪规矩来参加这场丧宴,强迫的进行听书,更有直接去打牌消磨时间的。而在这场向外人证明的过程中,艺人的努力表现会赢得声誉,请名艺人是好面子与让周围的人享受,也证明亡人走的体面。这种服务好乡亲邻里的行为,在周围人嘴里子女会赢得孝子的称号,无论对亡者生前孝敬与否,都会被一场服务周到的丧宴给美化不少。

(二)茶馆中的演唱

在茶馆中,丧鼓去仪式化后,已经改变了原有的演唱场域,这是文化持有者(艺人)自发对其所表演艺术演唱场域的改变,它的功能也就随之发生了变化。在茶馆的表演语境中,它不再为人生仪礼服务,而是为娱乐观众,注重书中的故事,让人们的精神得到享受。

传统的社会人们三观的塑造,大部分来源于书本。据艺人李金楚说道:“以前他在茶馆里打书时,一年轻女性处理不好婆媳关系准备自尽,听了自己唱的书后就改变了这个想法,参照书中人物人际关系的处理,积极的面对婆媳矛盾,有效的解决存在的问题,因此挽救了一个生命,令我非常有成就感。”如何才能把故事唱到栩栩如生,艺人们也不断的向周边艺术学习,比如流行到当地的评书,学习如何用言语点缀故事情节,充实自己的文字功底。向戏曲,如荆河戏等学习表演的功力,在生旦净丑上怎么来装扮角色。向民间小调或姊妹艺术学习,来丰富自己的唱腔,使唱腔上更婉转动听。随着市场经济浪潮的洗礼,人们的价值观、人生观,也在不停的发生着变化,传统寓教于乐的功能在弱化,以前的社会大多靠道德约束,而现在的法治社会,因此丧鼓成为国家保护的稀有艺术品种。

(三)舞台上的表演

运用传统艺术与现代审美的结合,将丧鼓搬上舞台,为丧鼓开创更广阔的天地。2006年的一场“鼓王擂台赛”,在艺术形式上进行了创新,把长篇的运用即兴口头创作的表演艺术变成了文本形式的具有寓意性质的小节目,让寓教于乐的文化内涵潜藏其中,同时也在人员的编制上进行了扩充,并将丧鼓里的大鼓替换成了戏曲里的小鼓,在服装与妆容上也更注重形象管理。这场由官方与文化持有者共谋完成的艺术展演,更重官方思想的表达,在曲本的主题和内容上,都要通过官方的审核。

国家在场的曲艺表演,本是由局内人艺人和观众组成的一场表演,由民众综合艺人在一场民俗表演中来评判这是否是一场合格的演出,包括艺人演出能否根植到群众心中所思所想、一系列的艺人从艺规矩和人情标准来评价的,也就是艺人的技艺水准与艺德修养。但却出现了文化部门、专家等局外人单纯依据曲本文本、节目的完整度和唱本的出彩度来判定艺人水准的高低,这背离了丧鼓生长的原生语境。笔者在访谈中发现,由于两方评价机制的不一,造成了官方选出、培养的艺人,作为局内人的观众不认可的局面。一定程度上说,观众也是局内人,而官方则把这个群体看成局外人与看客,这就成了观众到底是局内人和局外人的矛盾。也将文化持有者分成了民间普通艺人与“非遗传承人”,而有此名片标示的人更具话语导向权,成了一种原生民俗性艺术与舞台审美艺术的较量。

结 语

湘西北澧县丧鼓的音乐文化非常丰富,从它天然的楚风韵俗和与时俱进的思想观念使它具备了世代存续的文化生长土壤。本文通过对艺人与国家在场的丧鼓名称的变化、历史演变,灵堂、茶馆、舞台再到寿堂的场域变迁,从初始为人生仪礼服务到注重审美服务的变化,进一步理清了澧县丧鼓的历史发展脉络,同时阐释其文化含义。

注释:

[1]皮扬洋.湖南澧县方言趋向动词研究[D].湖南师范大学,2018.

[2]蒋雪昀.澧县城变迁研究[D].湘潭大学,2018.

[3]陆栋梁,蓝雪霏.三乐共响 时空超越——桂东北灌阳县上乡丧葬音乐文化初探[J].音乐研究,2006(01):41—52.

[4]三鼓,指丧鼓,是因为人们觉得丧叫起来不吉利,就用三代替。

[5]2021年7月28日,在大堰垱镇东街茶馆采访周子房老师。

[6]本地人称月琴为“琵琶”。

[7]2021年9月16-17日,在抖音号LZDG15173644499观看线上直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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