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脏腑句与对应西医器官句的事件相关电位比较研究
2022-12-28宋秋梦黄慧雯贾春华刘丹彤李鹏英
宋秋梦 赖 敏 黄慧雯,2 李 湛 贾春华 刘丹彤 李鹏英
(1 北京中医药大学中医学院,北京,100029;2 浙江中医药大学基础医学院,杭州,310053)
很多脏腑名词是中西医语言中共有的存在,西医将其统称为器官。虽有同样的脏腑名称,但中西医对其功能的表达却有不同。如中医称心为“君主之官”,西医将心脏归属于“循环系统”,二者都不否认心脏在人体中的重要性。但“君主之官”将心脏隐喻为官职,强调心脏高于其他脏腑的地位,以及对于其他脏腑的统帅作用,“循环系统”则直接表达心脏的所属与推动血液循环的功能。同样类似的表达,如肝是“将军之官”与“消化器官”,膀胱是“津液之府”与“储尿器官”,等等。由此可见,中医脏腑句与相应的西医器官句相比,习惯将脏腑隐喻为某种实体来表达其功用与地位,而同类型的西医器官句则以解剖观察与实验证据构建自己的理论,二者表达的差异犹如语言学中隐喻句与直陈句。目前国内对于中西医句子差异的研究,多停留在文献考据及理论思辨阶段。本文应用事件相关电位(Event-related Potential,ERP)技术,探讨中医脏腑句与西医器官句的认知加工差异,以期剖析中医语言的隐喻特性,从实证的角度揭示中医语言的加工过程,为中西医语言的比较研究提供新的视角。
1 资料与方法
1.1 资料
1.1.1 研究对象 中医药相关专业学生在学习过程中,其被要求掌握中西医2种理论知识,因此认为其储备中西医2套显著差异的理论体系[1],故本研究随机选取北京中医药大学中医学相关专业34名在校学生为研究对象。其中男生16名,女生18名,年龄19~29岁,要求身心健康且右利手,需要完成了中医基础理论、《内经选读》、解剖学、生理学等基础课程的学习。参加ERP实验的被试全部来自中医学及相关专业,要求被试通过中西医脏腑概念与知识检测题,并且正确率达到80%以上,实验前签署知情同意书。实验获得北京中医药大学伦理委员会批准(伦理审批号:2019BZHYLL0402)。
1.1.2 实验语料 本实验所用语料的创建以《中医基础理论》《正常人体系统解剖学》《内经选读》与《生理学》等教材的相关知识为基础,选择符合逻辑、不违背原义,并且常用通顺的A是B句式(A是脏腑名词,B是名词性四字短语,A控制在2个汉字以内)。靶词B词性一致,字数一致,句法结构一致,所用汉字都是常用字,容易理解。隐喻句的创建标准是主语和宾语来自不同的语义域[2],宾语是对主语的间接描述,被试在理解句子意思时需要建立始源域与目标域之间的语义联系。直义句的创建原则是准确易懂[3],主语和宾语的语义关系满足直义句的要求,即主语和宾语来自相同的语义域,后者是对前者的直接描述。
在创建完备选语料后,以调查问卷的形式完成对备选语料的筛选。为了保证问卷的准确性,剔除填写时间过短和选项没有区分的问卷。为了避免被试对中西医语料的印象性选择,将中西医语料随机排列进行问卷调查。正确句的熟悉度、典型性、约定性与词频的问卷调查均采用五点量表,可接受性调查问卷采用可接受与不可接受的定性方法。根据问卷结果,剔除平均熟悉度、约定性、典型性、词频低于3.5的中西医语料,选择平均隐喻性高于3.5的中医语料与隐喻性低于1.5的西医语料。错误中西医语料的确定是通过替换脏腑名词(“A是B”中的A),形成错误中西医语料,选择可接受性低于30%的语料作为错误中西医语料,可接受度高于70%的语料作为正确中西医语料。根据问卷结果,得到47个正确中医脏腑句,47个正确西医器官句,47个错误中医脏腑句,47个错误西医器官句。
表1 实验语料举例
1.1.3 仪器 使用Compumedics公司生产的Neuroscan64导电极帽。使用E-prime2.0记录行为学数据。使用Curry8离线处理脑电波数据。
1.2 方法
1.2.1 实验程序与设计 本实验采用尾词范式(A是B的形式)与句义正确性判断任务[4],实验的刺激语句以词为单位依次呈现(A、是、B的顺序),四字尾词B为需要被试做判断的目标词,要求被试判断语料的对错。语料的呈现次序是随机的。本实验含有实验练习与正式实验2种程序。正式实验188个试次,分为4组,每组47个试次,实验练习有12个试次。被试准备好后,首先阅读指导语,待被试者明白实验要求后,嘱其两目水平注视屏幕中央,将两手示指分别放在F和J键上后,按空格键开始进行练习,练习完毕并确认理解实验过程后,被试按空格键开始正式实验,首先空屏500 ms后,屏幕中间呈现白色“+”符号的注视点,持续时间500 ms,然后空屏500 ms,作空白缓冲;然后呈现刺激语料(A呈现500 ms,空屏500 ms,“是”呈现500 ms,空屏500 ms,B呈现4 000 ms);在尾词B出现的期间,被试者对屏幕上语料的正误进行判断并完成相应按键反应(正确按J键,错误按F键),按键后当前刺激句消失,若被试者在尾词出现时的4 s内未能做出相应的反应则该刺激句自动消失,然后出现一次随机空屏500~1 000 ms。按照上述流程依次随机呈现注视点及其余刺激,如此循环直至实验结束。实验大约持续20 min,每47个试次设置一次休息界面,休息时间不计算在内,被试休息结束后,按空格键继续实验,以此类推。流程如图1所示。
图1 实验流程
1.2.2 数据记录与分析 数据离线处理流程为转换参考、基线校正、滤波、去除伪迹、去除眼电和坏段、分段以及平均,具体操作方法与参数设置参考相关文献[5]。其中,接地电极位于电极点FZ、FCZ连线的中点。两眼外侧放置电极以记录水平眼电图(Horizontal Electro-oculogram,HEOG),左眼眶上方、下方放置电极以记录垂直眼电图(Vertical Electro-oculogram,VEOG)。参考电极点为左耳乳突,右耳乳突放置M2电极。每个电极处的头皮电阻小于5 kΩ[6]。采样频率为1 000 Hz/导。
34名实验对象中,其中4名被试因为反应正确率过低以及伪迹过多而被剔除,最终对30名被试(女16,男14)进行数据分析。根据刺激类型,分类统计中西医正确语料刺激下的反应时和正确率。采用SPSS统计软件对被试者在中西医正确语料刺激类型下的反应时和正确率分别进行配对样本t检验。以双耳乳突的平均电位为参考,离线滤波的低通为30 Hz。进行去除眼电与伪迹干扰之后,选取了靶词(尾词)出现前-200~1 000 ms的时程,以-200~0 ms为基线进行校正,生成事件相关电位波形[5]。根据总平均波形图的特征,确定400 ms事件相关电位负波(Negative ERP Component Peak around 400 ms,N400)与600 ms事件相关电位正波(Positive ERP Component Peak around 600 ms,P600)的时间窗分别是300~500 ms与400~800 ms,运用SPSS统计软件对不同半球的正确中西医语料分别引发的N400与P600平均波幅值分别进行重复测量方差分析。采用Greenhouse-Geiss法对P值进行校正。
2 结果
2.1 行为学结果 平均反应时与正确率的统计结果如表2所示,中医语料的平均反应时为1 421.03 ms,平均正确率为84.49%,西医语料的平均反应时为1 426.21 ms,平均正确率为85.20%。分别对反应时与正确率进行正态性检验,均符合正态分布,因此选择配对样本t检验进行分析,结果显示中西医条件下的反应时与正确率的差异无统计学意义(反应时t=0.18,P=0.86>0.05;正确率t=-0.45,P=0.66>0.05)。
表2 行为学结果
2.2 ERP结果
表3 大脑左右半球与句子类型之间的N400波幅重复测量方差分析结果
图2 F6、F8、FC6与FT8电极的中西医语料ERP平均波形
表4 大脑左右半球与句子类型的P600波幅重复测量方差分析结果
图3 CP3与P3电极的中西医语料ERP平均波形
3 讨论
中医理论的隐喻性贯穿于中医语言的各个方面。本实验选取的中医语料都有明显的隐喻属性,而西医语料更符合直义的表达,在语料的筛选中更强调选取隐喻性高的中医语料和隐喻性低的西医语料,以保证中西医语料的隐喻与直义的差异。隐喻的理解是通过建立目标域和始源域的部分概念结构之间的映射通路来实现的,需要对记忆系统中额外提取信息进行再加工,对直义句和隐喻句的理解涉及不同概念成分间语义映射的建立和多维认知模型的建构。早期隐喻理解的认知模型多认为隐喻句的加工需要额外的认知努力,对隐喻句相关背景知识的检索被认为要难于对直义句背景知识的检索,即加工隐喻句要消耗更多的认知资源。这种理论并没有考虑显性度对隐喻句加工的影响,意义显性度假说认为认知加工差异的产生是由于显性度不同导致的[7]。但本实验是在控制显性度的条件下进行的。
3.1 中医脏腑句加工的优先性 N400与P600均为隐喻语言加工的特异性成分,P600成分往往被认为与语义整合、再分析、反思及记忆提取有关[8-9]。也有研究认为P600反映了心理表征的构建、修改和更新的整合过程[10]。结果显示,在大脑中央区与顶区的P600成分,西医器官句明显大于中医脏腑句。这表明中医脏腑句相较于西医器官句更有加工优势,整合与分析也更容易。N400波幅在右侧额叶与右颞叶呈现较大的差异,并且西医器官句引发的N400波幅要比中医脏腑句更负。N400是语义加工的敏感指标,通常被认为反映语义的预期和提取难度[11-13],这表明西医器官句相较于中医脏腑句的预期程度更低,提取难度更大。这与被试的学习背景有一定的关系,30名被试全部来自北京中医药大学中医学相关专业,对于他们来说,中医脏腑句是本科教学中要求熟练掌握的内容,被试对中医理论已经经过全面、系统、反复的练习,中医脏腑句经过大量反复的使用加工后,会被范畴化概念化,不需要复杂的知识推理和额外的认知资源去理解隐喻的含义,映射通路不会被大范围激活,反而直接通达,其概念理解的成本更低,较一般直义句的加工更有优势[14]。并且中医脏腑句在被试的日常学习中应用更为广泛,随着中医学相关学科理论的学习与临床的感悟,被试将源域和目标域的语义属性根植于记忆深处,在实验过程中相关记忆被唤醒,继而提取相关信息,做出相应的选择。对应的西医器官句的创造虽然简单,但主语与宾语概念之间的语义距离相较更远,相比之下被预知的可能性更小,需要涉及一个反复比较与推理的过程,相关语义信息检索和提取难度则会更大,需要消耗更多的认知加工资源,去寻找主语与宾语的共通之处。
3.2 中医隐喻在左右脑加工存在的差异 一般认为,大脑左半球负责逻辑与分析思维,而右半球擅长直观与综合思维[15],右脑在处理复杂的语法与语义加工时有着特殊的作用。学者广泛认为,右脑在汉语隐喻理解和幽默方面起着重要作用[16-17],右半球受损的患者在抑制歧义、理解词语的内涵和理解隐喻方面存在困难[18]。大多数学者也认为大脑右半球对于隐喻语言认知加工有优先作用[19]。但本实验认为虽然大脑右半球与材料的隐喻含义加工过程中的提取与整合密切相关,但左右脑对语言的加工并不是简单的二分法,隐喻语言的加工同样也需要大脑左半球的协同参与。从N400波幅的分析结果来看,中医脏腑句与对应的西医器官句的加工差异存在明显的右偏侧化,大脑左半球主要呈正电位,右半球呈较多的负电位,N400更多存在于大脑右半球,并且在大脑右半球的波幅差异更大,中医脏腑句的N400波幅明显低于对应的西医器官句。但从P600波幅的分析结果来看,中西医句子在大脑左半球呈现更大的差异,在大脑左半球中医脏腑句的P600波幅明显低于对应的西医器官句。N400与P600都作为隐喻加工的敏感指标,在大脑左右半球上存在明显的倾向差异。这表明左右脑对于中医隐喻句的加工确实存在不同,很可能隐喻前期的预期与提取主要在大脑右半球进行加工,隐喻后期的再分析、反思和整合则主要是大脑左半球的参与。
3.3 中西医思维差异的本质 在中医学的发展过程中,隐喻架构了中医理论与自然世界的桥梁[20],完成自然现象与人体感知的归类,从而实现对于理论的创造与延伸。脏腑语言中的隐喻特征非常明显,它运用隐喻性语言间接描绘出脏腑的功能、位置、形态与特点,在有限的字数内表达了远远超出原有含义的内涵。而这些隐喻思维承载了中医学者的独特思维方式,也是古人构建中医理论的灵感来源。在中医理论中,以脏腑语言为代表的理论学说通过隐喻的方法来发展自己的知识体系;而西医理论则以实验为证据构建自己的理论来源。语言是思维的载体,不同的语言系统决定了思维方式的不同。中西医语言完全是不同方向的表达和认知模式[21]。中医理论的构建与哲学、文化、历史、政治等相关,这间接影响了中医理论的认知模式。而西医理论的构建与现代技术的检测信息密切相关。
4 小结
本研究以中医脏腑句为研究语料,以相同字数类似表达的西医器官句为对照语料,采用行为学与事件相关电位技术探讨中西医句子的差异。根据行为学结果,可知中医脏腑句与对应的西医器官句平均反应时、正确率没有显著差异,可以认为本实验对于语料显性度的控制是在合理范围内的。ERP结果显示2种句子波形相似,仅有波幅大小的差异,这说明中西医句子的加工在时程上是没有先后之分的,中医脏腑句的加工较西医器官句更有加工优势,并且大脑左右半球对于中医脏腑句的加工也是不对称的,前期加工主要在大脑右半球,后期加工更多的是大脑左半球的参与。但本研究仍然存在一些不足之处,主要是因为材料有限,没有对材料的熟悉度、典型性、约定性、词频等进行等级评定。有待今后研究的补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