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家任溶溶译德初探
2022-12-28冯春波
冯春波
(岭南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广东 湛江 524048)
一、引言:道德与译德
长期以来,中外翻译研究的重点是文本、标准、技巧等方面,翻译家本身一直没有得到重视。过去已有的翻译家研究,一般多集中于对其翻译活动和翻译观的介绍。由于儿童文学翻译在译学研究中没有一席之地,儿童文学翻译家也就未能得到应有的关注。虽然儿童文学译者数量少,但译文读者数量大,而且童年时期的阅读对人的成长至关重要,因此,优秀的儿童文学翻译家不可忽视。Robinson 认为人是翻译研究的中心[1]113,这一说法即便有待商榷,但是翻译活动与人息息相关,译者是翻译活动最重要的主体,所以对译者特别其译德的研究,应该是翻译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
近百年来,科学技术飞速发展,人类物质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然而,科技发达并不能解决人类精神生活的需求。如何促使人们的文化和精神生活健全发展,值得深思。人文精神无法直接转化为生产力,无法直接产生经济效益,但是,“一个社会如果缺乏有人文精神所培育的责任伦理、公民意识、职业道德、敬业精神,形成精神世界的偏枯,使人的素质越来越低下,那么这个社会纵使消费发达,物品丰茂,也不能算是文明社会,而且最终必将衰败下去。”[2]97
目前,我国翻译事业繁荣发展,然而,唯利是图、沽名钓誉之风盛行,出现了令人忧愤的情况,比如“中译中”、“抄译家”、“虚拟译者”等乱象频发。[3]因此,有必要以道德规范指导、约束翻译行为。道德是人们共同生活及其行为的准则和规范。它通过人们的自律或一定的舆论对社会生活进行约束。研究道德的学问叫伦理学,也叫道德哲学、道德科学。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这门古老的科学衍生出了一个分支,即应用伦理学,主要指伦理学在人类生活方方面面的应用,与人类的各种行为密切相关。[4]应用伦理学又衍生出政治伦理学、医学伦理学、生物伦理学等分支学科。这些分支学科,旨在解决各自领域的伦理道德问题,以规范本领域的行为。目前,面对译界种种不道德现象,翻译伦理学应运而生。
谈到译德,不能不谈到译者,因为译者是翻译实践的操作者。随着人类经济、文化、政治等领域的交往增多,翻译的作用日益重要。译事对一个国家、民族的影响是不言而喻的,译者自然就是一个重要群体,其道德就是重中之重。“道德也和法律一样,通过个别案例的丰富细节来不断发展。”[2]99因此,有必要对杰出翻译家的职业道德进行研究,丰富翻译伦理学的内容,并对译者的从业行为有所约束。
二、任溶溶的译德
任溶溶本名任以奇,原名任根鎏,广东鹤山人,著名儿童文学翻译家、作家、资深编辑。1923年出生于上海,1927年随父母前往广州,在私塾曾熟读《三字经》《千字文》《论语》《孟子》等典籍,奠定了扎实的国文基础。1937年小学毕业,旋即于“七七事变”后回老家鹤山县旺宅村避乱,次年返回上海。1942年进入大夏大学中国文学系学习,广泛涉猎中外文学、哲学名著。1946年毕业后在《新文学》创刊号发表第一篇译作《黏土做的炸肉片》。1947年真正开始从事翻译工作,在《儿童故事》杂志和时代出版社陆续发表和出版译作,如《小鹿斑比》《柳林间的风》《彼得和狼》《亚美尼亚民间故事集》。50年代至“文革”结束,主要翻译苏联儿童文学作品,比如《古丽雅的道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卓雅和舒拉的故事》。改革开放后,就职于上海译文出版社,开始译介欧美作品,如瑞典作品《小飞人》三部曲和《长袜子皮皮》三部曲、意大利作品《洋葱头历险记》《假话国历险记》《木头奇遇记》、英国作品《彼得·潘》《铁路边的孩子》《魔堡》《地板下的小人》《查理和巧克力工厂》《玛蒂尔达》、丹麦作品《安徒生童话全集》、美国作品《精灵鼠小弟》《吹小号的天鹅》《夏洛的网》。任溶溶也是一位儿童文学作家,作品主要有小说《我是个美国黑孩子》《丁丁探案》、童话集《没头脑和不高兴》、儿童诗集《一个可大可小的人》《小孩子懂大事情》《给巨人的书》。2021年,20 卷本《任溶溶译文集》由上海译文出版社正式出版。
任溶溶曾多次获得重要奖项,如获陈伯吹儿童文学奖杰出贡献奖、国际儿童读物联盟翻译奖等奖项、中国翻译协会“翻译文化终身成就奖”。2022年5月19日,中国作协致信任溶溶先生,向其百岁华诞表示祝贺。①
任溶溶的翻译活动贯穿其70 多年的文学生涯,耄耋之年仍笔耕不辍,是中国从事儿童文学翻译时间最长的译者。他能使用英语、俄语、意大利语和日语(后三者为自学),知识渊博,译术高明,译介了300 多种国外儿童文学作品,而且体裁广泛、时间跨度大。这不仅为中国儿童提供了丰富、有趣的阅读材料,伴随其健康成长,“也为文学创作、理论研究提供了走出封闭、融入世界的地标和航灯。”[5]130他联手国外作家,为国内儿童文学提供了健康有益的成分,是中国儿童文学翻译家最杰出的代表。本文从热爱翻译事业、翻译动机良好、慎选待译文本、坚实“忠实”标准、忠实其他主体等五个方面论述任溶溶的译德。
(一)热爱翻译事业
只有热爱工作,才能兢兢业业,认真履行自己的职责。毫无疑问,它是职业道德的一部分。作为译者,只有热爱翻译事业,才能投入全部精力,精心选择待译文本,对其深刻解读,采用适当的翻译策略,忠实传递原文的基本信息和审美信息,为读者提供最好的译品。
任溶溶对翻译事业的热爱,从其从事翻译的时间即可看出。从上世纪前半叶翻译第一篇外国儿童文学作品,到21世纪初仍未放下译笔,翻译生涯长达半个多世纪。他说,“译儿童书是我的工作,又是我的乐趣。要问我休息时候干什么,我就是译儿童书。”[6]任溶溶在耄耋之年仍活跃于译坛,继续为中国小读者介绍优秀的国外儿童文学作品。
由于过去外国儿童文学方面的报道很少,任溶溶感到有责任留意这方面的信息,访求这方面的著作。在为上海译文出版社编《外国文艺》杂志时,他有意多报道些这方面的信息,每年第三期,赶上“六一”儿童节,还刊登外国儿童文学作品,旨在引起文学界的关注,努力使其在文学世界有一席之地。
热爱翻译事业,自然不可忽视译文读者。任溶溶深知,作为儿童文学翻译家和作家,应该熟悉儿童的一切。为此,他乐意“和孩子交朋友,跟家里的孩子交朋友,跟周围的孩子交朋友,还有一个很好的朋友,那就是小时候的自己。”[7]
(二)翻译动机良好
正常人的行为是由某种愿望诱发的,即人们的行动是有动机的。动机属于思想范畴,思想是行动的先导,应该接受道德的约束。译作如果出版发行,翻译就是一种社会行为,就关乎他人利益,要么符合道德,要么违反道德。优秀的译者绝非仅仅具备必要的业务能力,还必须具有良好的道德修养,从事翻译活动时怀有良好的意愿。
译介外国文学作品的主要目的不外乎两点,用鲁迅的话来说,一是“别求新声于异邦”,二是借鉴“异域文术新宗”。易言之,就是为了吸取外国文学中的新思想和新形式,以促进本国文学的变革和发展。[8]257但是,对于儿童文学翻译来说,则有所不同。除了促进本国文学的发展,儿童文学翻译还应该发挥思想和语言教育作用。
任溶溶翻译其他国家的儿童文学作品,希望为国内儿童文学工作者提供借鉴,使其开阔眼界,获得灵感。他本人也正是通过阅读和译介外国儿童文学作品学会创作的。更重要的是,他要让中国儿童获得艺术享受、接受思想教育,还希望对其进行语文教育。比如任溶溶翻译了《飞翔的鸟拒绝忧伤》,是要告诉孩子们,忧伤无济于事;他翻译了《查理和巧克力工厂》是要告诉他们不要做任性、自私、禁不住诱惑的孩子;他翻译了《铁路边的孩子们》,是要告诉他们,家遇变故,要互相帮助,互相信任。[5]130儿童正处在语言学习阶段,一篇短文,一部长篇小说,都是向他们进行语文教育。但是,任溶溶选择国外儿童文学作品,不仅看重其教育意义,而且重视原作的趣味性、娱乐性。这些作品通常语言生动活泼,情节巧妙离奇,能够唤起儿童的好奇心,激发其想象力。如果文学作品能少一些说教,多一些趣味,“润物细无声”,发挥潜移默化之功,儿童就会喜爱阅读,在语言和思想方面皆可受益。儿童文学家梅子涵认为,一个孩子的房间里,多几本任溶溶翻译的书,对一生都有用。[9]
(三)慎选待译源语文本
因为翻译涉及决定和取舍的问题,所以也就牵涉到道德问题。[10]147学者们通常把翻译过程分为三个环节:理解、表达、校对。这只是拿到待译文本后所做的。实际上,每个译者要走的第一步,是对源语文本的选择。翻译对于文化交流与文化建设,可以发挥积极作用,也可以产生消极影响。引进什么样的图书进行翻译,直接关系到我们文化的建设问题。[11]83在很多情况下,原文由他人提供,比如赞助人、组织者、出版商,但是译者有权决定译或不译,这也是一种抉择。他应该挑选符合本民族文化传统、意识形态的文本,能让译文读者受益的文本,能让译语作家借鉴的文本。
“文革”前,任溶溶对作品的选择没有太多自由,主要翻译苏联儿童文学作品。但只翻译这些,还是太狭隘了。世界儿童文学中的杰作林林总总,有影响的儿童文学作家也绝非屈指可数。“文革”后,作为出版社重要成员,任溶溶重点介绍“安徒生文学奖”获奖作家的作品。他翻译了凯斯特纳、罗大里、格里佩、林格伦、涅斯特林格、杨松、德容、福克斯等人的代表作。在编《外国文艺》杂志时,和上海图书馆、北京图书馆也有联系,接触了不少国外文学资料,对他选择作品进行翻译很有帮助。
(四)坚持“忠实”标准
忠实“是翻译具体操作过程中译者应该遵循的最根本的职业道德标准”[10]191。我们通常说的翻译是狭义的,即语际翻译,就是用一种语言转述另一种语言表达的意思。译者转述原文作者的意思,自然应该原原本本。解构主义这一后现代主义思潮出现后,虽然忠实观遭受质疑与挑战,但是译者不是作者,翻译不是创作,而是传达他人信息,增减、歪曲原文内容与翻译的本质相忤。
任溶溶不善理论,但是,凭着大量的亲身实践,通过翻译多个国家不同作者、不同体裁的作品,总结出了自己的翻译原则。任溶溶认为,译者好比一位演员,要揣摩不同人物,表现不同风格。演员投入一个角色,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一个目的:把原作尽可能贴切地翻译过来。原作者风格各异,翻译的时候也应保留原来的风格,他觉得翻译就是一个字——“信”,不但文字,整个作品都要忠实于原著。[6]
译者最难的就是要隐藏自己的风格,展示作者的风格。村上春树既是作家也是翻译家,他认为,翻译的时候就应该撇开自己,可自己是怎么也撇不开的。[12]226而任溶溶的回答是:翻译无非是借译者的口,说出原作者用外语对外国读者说的话,连口气也要尽可能像。[7]他用“尽可能像”这一说法,表明自己深知绝对的忠实无法企及,但也应朝着这一目标努力。
(五)忠诚于其他主体
长期以来,翻译研究主要关注“忠实”(faithfulness/fidelity)问题,也就是译文是否忠实于原文,是否传递了原文信息,是否再现了原文风格。这一点当然重要,但却忽视了翻译活动中的人。后来有的学者将“忠实”的概念扩大,将faithfulness 或fidelity 改为loyalty,即“忠诚”。也就是说,翻译研究不再仅仅主张译文忠实于原文,还应主张译者“忠诚”于翻译活动各方。“忠诚指的是译者、原文作者、译文接受者及翻译发起者之间的人际关系”。[13]195在选择源语文本方面,任溶溶有较大的自由,可以说他是译者兼发起人,因此,这里论述其对于原文作者和译文读者的忠诚。
1.忠诚于原文作者
法国解构主义代表人物罗兰·巴特尔曾提出“作者死了”、“文本没有终极意义”的观点,以此否定作者意图,否认文本具有确定意义。然而,如果文本没有确定意义,文学就不可能发展,翻译也就不可能成为跨文化的桥梁。人类语言存在的意义就在于传达意义。翻译则是要用另一种语言达到这一目的,应该忠诚于原文作者,忠实传达其作品信息,包括基本信息和语言风格。因此,忠诚于原文作者可以说等同于上述的坚持“忠实”标准。
2.忠诚于译文读者
译文如果不能达到读者期待的标准,不能得到接受,翻译就失去了意义。因此,译者应该忠实于译文读者。读者也是一种翻译主体。虽然他们没有直接参与翻译,但他们的存在,对译者和译文产生重要影响。“特殊性质的读者预示着特殊的译文功能与翻译目的性,因此,翻译的践行策略与操作原则自然也要做出相应调整。”[14]326
儿童尚处于语言学习阶段,对于陌生词汇的接受度比成人读者低得多。[15]32因此,为儿童翻译,要控制词汇量,还要避免复杂的语法结构。年龄较小的儿童接触文学作品,要从听开始。也就是说,儿童文学作品常常需要朗读出来,可朗读性非常重要。[15]109鉴于这一事实,任溶溶将口语化作为翻译原则,尽量使用口语,“给孩子翻译的书应该让他们听得懂。”[16]儿童文学作品的语言具有共性,也就是浅显易懂、幽默风趣、富有美感。[17]任溶溶设身处地,为儿童着想,除了语言浅明,还在译文中使用丰富的拟声词、叠音词和语气词,“不仅再现了原文的音韵节奏和声响效果,而且符合译文交际对象(中国少年儿童)的年龄特点和心理特征。”[18]
三、结 语
在一定程度上,道德维持着人类文明的存在。人们意识到,有必要用规范、准则约束社会成员的行为,以确保社会的健康发展。这些规范、准则就是道德。人类社会是一个复杂的庞大系统,有大大小小的子系统,也就是大小不一的群体。这些群体涉及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应该有相应的道德规范。翻译是一种社会行为,译者遵守了译德,才能使得个人之间、社会之间和谐交流。长期以来,在翻译研究中,译者这一主体未能得到足够重视,尤其是译德。对翻译家任溶溶的译德进行研究,可以丰富译学理论研究,也可将其发扬光大,对后来的译者产生积极影响。
注释:
① 参见:中国作协向任溶溶先生百岁华诞致贺信--儿童文学--中国作家网 http://www.chinawriter.com.cn/n1/2022/0518/c404071-3242426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