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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语法的语篇互文建构功能
——以老舍《茶馆》中的“改”字结构为例

2022-12-27张智义

关键词:李三互文茶馆

张智义

(南京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江苏南京 210023)

对话语法理论由加州大学圣芭芭拉分校语言学系教授杜布瓦(Du Bois)于1995 年首次提出。之后,2014 年《认知语言学》(Cognitive Linguistics)第 3期刊登了由杜布瓦等人共同主持的“对话语法理论的发展和应用”专栏文章。其中,杜布瓦的核心文章《走进对话句法》(Towards a dialogic syntax)主要介绍了对话语法的理论基础及核心术语,奠定了对话语法的发展基础[1]。

对话语法理论虽然以句法为切入点,但由于综合了语言学、心理学、认知科学、文学、人类学、社会学、哲学等学科领域知识,具备很强的跨学科性,因此备受国内外学者的关注[2]。国外的研究偏重于功能实践应用,注重将对话语法的理论框架用于反讽等修辞手段以及孤独症儿童的语言病理分析[3-4]。国内的研究偏重于认知功能理论分析,注重将对话语法理论和认知语言、语篇分析、会话含意等结合起来分析语言现象[5-8]。

本研究尝试以对话语法理论为基础,结合语篇互文理论,构建以语法为基础的语篇互文分析框架,并以老舍代表作《茶馆》中的“改”字相关结构语法变化为例,分析对话语法的语篇互文建构功能。

一 对话语法

对话语法关注说话人在交流过程中,尤其是在口语交流过程中选择性地复用前面说话人的某些成分来建构自己的话语[9]。从整体来看,对话语法理论构建了以平行和共鸣为基本构念,通过介入原则、共鸣原则以及交叉组织,以句法分析语篇的认知功能理论构架[10]。

(一)对话语法的理论构架

对话语法理论中有两个基本构念:“平行”和“共鸣”。“平行”概念源自 Jakobson[11],指两个或多个话语片段,如成对的话段之间存在的结构重复性。“共鸣”是跨越话段的近似性的激活。在相邻话段之间,具有相近、相关关系的词语及结构等资源的对应唤起了共鸣。成分之间的相同性产生平行,成分之间的近似性产生共鸣,“平行”和“共鸣”就是介入的存在状态和体现方式。

以“平行”和“共鸣”为基本构念,对话语法通过介入原则和交叉组织实现语篇的对话分析。对于介入原则,Du Bois 指出,“介入暗示了一种连接形式,借此能量和信息得以传播”[12]。当说话人设计自己的话语形式来介入他人的话语时,其中隐含的不仅仅是形式,意义本身也是微妙地连接在一起的。如果没有正确的形式连接,某些意义结构可能就无法确立。平行和共鸣通过形式连接形成了语篇意义。交叉组织的概念从词源上来自dia- “交叉”和-tax“顺序、组织、安排”。Du Bois 指出,交叉组织是一套在两个或多个截然分开的不同话段之间组织结构关联的规则、表征/策略系统。 语段内部由平行和共鸣所形成的映射结构是线性句法所无法呈现的,这就是交叉组织的领域。线性句法是交叉组织研究的基础,交叉组织揭示跨越说话人和话段的线性结构之间的映射关系。

(二)对话语法的介入手段

在理论框架的基础上,对话语法通过句法介入、词汇介入、语音介入等手段构建了语篇对话分析的实践方法。

句法介入指在会话交际中,言者会在复用基础话语句法结构的基础上,运用语序重组、成分替换等句法手段来表达一定的会话含意。例如:

(1)(小贤为了迎接上司Lisa 的到来,正在认真地打扫屋子。这时,子乔走了进来。)

小贤:你干什么了,身上的味道这么臭啊?

子乔:我钓鱼了。

(小贤仔细地打量了他,他浑身是水和泥,脏兮兮的。)

小贤:看你这样子,鱼钓你了吧。(《爱情公寓》)

词汇介入指言者会改变基础话语中词汇的某个语素来创造新词,对基础话语进行词汇介入,从而表达相关的隐含意义。例如:

(2)(张伟告诉雨墨和子乔他被开罚单是因为看上那个交警、故意违规造成的。)

子乔:真浪漫!

雨墨:三张罚单,一张200,这叫浪费!(《爱情公寓》)

语音介入指在会话交际中,言者利用语音的相同或相似来传达一定的会话含意。例如:

(3)(圣诞节将至,酒吧装修完毕。几个朋友来此喝酒。)

美嘉:这么快就装修好了。

悠悠:这叫节日营销。从这周起,都是圣诞大酬宾,所有酒水提价50%。

关谷:仇人的仇吧?

美嘉:圣诞大“仇”宾!精辟!(《爱情公寓》)需要指出的是,对话语法的实践方法虽然区分了句法、词汇、语音介入,但实际都跟语言的组织有关,因此在本质上可以界定为语法,这也是对话语法命名的重要依据[13]。

对话语法理论由于其超越了线性句法的约束,形成了交叉组织的新形态,因而具备重要认知功能。同时,由于其在孤独症和抑郁症诊断、刑事侦探、商务谈判等多个领域具有应用价值,又使其超越了语言本体研究的意义,因此具备较大的实用价值。

二 语篇互文

语篇互文指语篇意义产生于语篇之间的相互联系。针对语篇互文的研究很多,其中,比较重要的是基于再语境化视域的语篇互文研究。

Van Dijk[14]认为,互文性虽然可以有不同的形式,但都是将此前某个语篇中的元素转移到另一个,这种将旧的元素转移到新的语境中的过程叫作“再语境化”(recontextualization)。Van Leeuwen 和Wodak[15]认为,再语境化是语言表达的一种普遍现象,“就话语实践而言,我们表征一些其他的话语或非话语的社会实践,而这总是发生在被表征话语的语境之外”,换言之,就是表征总是涉及再语境化[16]。

“再语境化”概念引起了学者对语篇和语境之间关系的重新思考。Thibault[17]指出,话语实践中的语篇和其中各种声音之间的关系在不同话语之间的对话互动中不断被再语境化,先前关于交流互动的话语、元话语和主观设想被用于建构语篇的结构和意义,在此过程中丰富而广泛的话语资源被调动起来,相互联系,并从原有的语境中被重新置于新的语境,形成新的语篇[18]。语篇的生产过程充斥着语境建构,原来在其他语境中生成的话语会被并未直接参与原来交流的他人重写、归纳总结、重新框定和表达。重要的是,这种重新框定的过程会涉及原有话语参与者思想观点的重新解读,从而令原来的话语和被调用的那些话语资源变成当下语境的一部分。

下面将分析对话语法如何通过再语境化建构语篇互文。

三 对话语法的语篇互文建构功能

从认知功能来看,对话语法有重要的语篇互文建构。首先,对话语法是语篇互文的实现途径,对话语法所强调的介入、共鸣、交叉组织无不体现了互文的实质,更重要的是,相关介入是实现互文的重要显性手段。其次,将语篇互文引入对话语法研究框架,可以从根本上改变对话语法单纯依赖语言手段的分析思路,以再语境化方法建立语篇中语法手段和语境要素的辩证互动,即语境决定语法手段、语法手段塑造语境。

对话语法主要以相同结构重复所形成的平行和相似结构激活所形成的共鸣分析说话者对话语的介入,其在本质上仍是语言手段和结构方法,要进一步拓展对话语法的研究领域,提升其研究意义,有必要把平行和共鸣的介入视为再语境化互文的最直接、最显性的手段。因为“将此前某个语篇中的元素转移到另一个”和“将旧的元素转移到新的语境”正是再语境化的核心要义[19]。这样一来,就不能单纯停留在语言结构层面考察介入,应结合不同的语境,深入考察语言结构平行、共鸣和语境的交互影响,即互文,并深刻考察对话语法的语篇互文建构功能。例如:

(4)(某歌手唱完,全场轰动。四个评委一致好评。)

那英:你没有想过出国吗?

歌手:我在国内还没整明白呢。

那英:这个舞台把你整明白了!

汪峰:她把这个舞台整明白了!(《中国好歌曲》)

从对话语法角度来看,这里主要通过词汇介入和句法介入两种手段实现。例(4)中,词汇上用了结构重复的平行手段,连续使用三个“整明白”;句法上主要采用结构重组,评委那英说“这个舞台把你整明白了”,汪峰说“她把这个舞台整明白了”,“把”字结构的主语、宾语发生了调整。但是单纯的词汇和句法介入还不足以揭示这个小语篇的含义。语篇含义必须结合再语境化的互文分析实现。例(4)第一句中,那英鼓励歌手出国深造,“出国深造”构成了语境,歌手的回答低调而谦逊,实际表明了其在国内进一步发展的意愿,“国内发展”构建了新的语境。那英巧妙地使用词汇重复,将“整明白”移入新的话语,构建了新的语境,即参加大赛就是很好的历练,这种语境再造与前面歌手的语境形成互文,暗示歌手在国内发展很好,有很多历练的机会,对个人发展十分有利,大赛就是一个很好的历练机会。紧接着,汪峰更是才思敏捷,以一个结构再造和词汇重复,将“把”字结构和“整明白”移入新的话语,又构建了新的语境,即“参加大赛不仅历练了个人,而且给全国观众以美好而深刻的印象”,和上文语境又形成互文,进一步彰显歌手的卓越表现,预示了歌手在国内发展的大好前程。例(4)形象生动地揭示了对话语法如何在局域语篇层面实现语篇互文的建构功能。下文将结合老舍名剧《茶馆》中的“改”字结构作进一步分析。

四 结合《茶馆》中“改”字结构的分析

《茶馆》是现代文学家老舍于1956 年创作的话剧。作品通过茶馆老板王利发对祖传“裕泰茶馆”的惨淡经营,表现他虽然精明圆滑、呕心沥血,但终究挡不住衰败的结局,从侧面反映了中国社会的走向[20]。

《茶馆》一剧写时代改变中的人物命运改变,因此,“改”字成为贯穿全剧的一个主题。这里的“改”蕴含“改变”意义。统计显示,这出三幕话剧共出现与“改”有关的词汇、短语、句法结构42 处。对这42处“改”字结构进行基于对话语法的语篇互文分析,能够进一步深入挖掘对话语法的语篇互文建构功能。

(一)基于平行和共鸣的“改”字结构分析

对话语法理论认为,平行和共鸣是以语法实现对话的重要途径,平行在于结构的重复,共鸣在于结构的相似。《茶馆》剧中出现的42 处“改”字结构既存在相同结构的重复,也存在相似结构的激活。

从相同结构来看,最典型的是“改良”一词的重复使用,全剧共使用12 次,有些是局域范围的重复使用,如在第二幕幕启之后王淑芬和李三之间的对话,还有些是全剧范围的重复使用,如第二幕、第三幕中王利发对改良的反复强调。

从相似结构来看,形成对话的“改”字结构更多,都是在核心词未变的情况下激活相似结构,如第一幕中庞太监说“圣旨下来,谭嗣同问斩!告诉您,谁敢改祖宗的章程,谁就掉脑袋”,接着又说“年头真是改了”。两句中都有“改”字,意义相同,前者激活了“改”字的及物用法,后者激活的则是非及物用法。又如“改良”,剧中虽有12 次重复使用“改良”,但在很多情况下,也依托“改良”,激活了一些相似结构,如添加体助词“了”构成“改了良”;发生同音词和结构替换,如“越改越凉,冰凉”;发生所有格添加,如“不改我的良”。在结构相似中,还有一些结构拓展和紧缩的情形,如王利发说“‘罢课’改了名儿,叫‘暴动’啦”,小吴祥子紧跟着说“‘罢课’改叫‘暴动’啦”,相关结构“改了名儿叫”被紧缩成“改叫”。

基于对话语法理论,无论是结构重复形成的平行关系,还是结构相似形成的共鸣关系,都实现了对话的介入和结构的交叉组织功能。下面举例加以说明。

(5)庞太监:圣旨下来,谭嗣同问斩!告诉您,谁敢改祖宗的章程,谁就掉脑袋!

庞太监:年头真是改了!

王淑芬:别顽固啦,三爷!人家给咱们改了民国,咱们还能不随着走吗?

(6)王淑芬:咱们的茶馆改了良。

李三:改良!改良!越改越凉,冰凉!

李三:什么都改良,为什么工钱不跟着改良呢?

李三:就怎么办啦?不改我的良,我干不下去啦!

例(5)中,先是庞太监对自己的话进行介入,他认定章程不能改,继而又深感江河日下,表达其对世道变化的无可奈何。“年头真是改了”实际上是庞太监对自己“谁敢改祖宗的章程,谁就掉脑袋”一语的无奈否定,实现了对话的介入。后来王淑芬所说“人家给咱们改了民国”虽然出现在第二幕,实际上也是对前文庞太监话语的介入,“年头真是改了”暗含庞太监在世事变迁中所感的被逼无奈,而王淑芬所说“人家给咱们改了民国”则承继了这种被逼无奈,“给咱们改了”进一步凸显了在世事变迁中平民百姓的不由自主和无可奈何。结构上,第一个“改”从线性句法来看在一个动宾结构内,第二个“改”在一个类似非宾结构内,第三个“改”在一个“给”字结构内,因此,从结构交叉组织来看,其主动性降低、被动性增强,也凸显了世事变迁中平民百姓的迫不得已。

例(6)中,先是作为老板娘的王淑芬代表丈夫宣示了裕泰茶馆的改良,接着,作为茶馆老伙计的李三借题发挥,从个人获益的角度强势介入,充分宣泄了茶馆改良没有给自己带来工钱上涨的不满,先用“越改越凉,冰凉”隐晦地表达自己的不满,进而用“工钱不跟着改良”直接抱怨活计多、工钱少,最后以“不改我的良,我干不下去啦”直接威胁老板要辞工。从结构的交叉组织来看,从“改良”到“改凉”“钱改良”,再到“改我的良”,李三把一个标准的“改良”结构数次改造,直到“改我的良”达到满足自我诉求的目的。

(二)基于介入手段的“改”字结构分析

从介入手段来看,《茶馆》一剧中的“改”字结构分别在句法、词汇和语音层面实现介入。

句法介入方面,《茶馆》一剧中的“改”字结构通过句式结构转换、时体转换、结构缩略等实现句法介入。

句式结构转换例:

(7)庞太监:年头真是改了!

王淑芬:人家给咱们改了民国,咱们还能不随着走吗?

在这一小段对话中,上句中的“改了”是非及物结构,下句中的“改了”是类似把字句的及物结构,如上文分析,这种句式结构的转换体现了时局纷扰中命运多舛的人物对世道变化的无奈。

时体转换例:

(8)常四爷:大茶馆全关了,就是你有心路,能随机应变地改良!

王利发:从今以后,你不能再在这儿做你的生意,这儿现在改了良,文明啦!

例(8)中,上句中的“改良”是没有时体变化的一般形式,反映王利发具备常改常新的革新观念,下句中的“改了良”是带完成体的时体转换形式,表示裕泰茶馆已经出现的变化。

结构缩略句式:

(9)王利发:“罢课”改了名儿,叫“暴动”啦?

小吴祥子:“罢课”改叫“暴动”啦?

例(9)中,相较上句,下句使用了缩略形式,上句中不使用缩略形式,意在强调王利发在芜乱的时局中对形势变化的无所适从。

词汇介入方面,《茶馆》一剧中的“改”字结构通过词性转换、词汇结构转换实现句法介入。

词性转换例:

(10)王淑芬:不是因为拴子的爸爸懂得改良吗?

李三:什么都改良,为什么工钱不跟着改良呢?

例(10)中,上句中的“改良”是名词,下句中的“改良”是动词,名词表示概念,王淑芬的话表示老板王利发具有变革意识;动词表示行动,说明在王利发的变革意识下,裕泰茶馆出现了一些实际的变化。

词汇结构转换例:

(11)李三:什么都改良,为什么工钱不跟着改良呢?

李三:就怎么办啦?不改我的良,我干不下去啦!

例(11)中,上下两句均为李三的话语,上句中是普通词汇结构“改良”,下句中对“改良”进行了创造性的转换,形成了“改我的良”,这是不符合语法特殊结构的,这种转换意在表达李三的不满,即社会在改良、茶馆在改良,而自己的工作很辛苦,工钱一点不涨,因此,李三十分不满。

(三)“改”字结构对话语法的微观语篇互文建构功能

我们在前文的分析中已经强调过,对话语法以再语境化的方式建构语篇互文,并且在语篇互文的基础上深刻揭示语篇含义,这种再语境化的互文式意义揭示可以发生在微观层面,也可以发生在宏观层面。我们将结合《茶馆》中的“改”字结构进行分析。先从微观语篇进行分析。

在微观语篇层面,对话语法和再语境化互文对揭示戏剧冲突及彰显人物性格有重要意义。例如:

(12)王淑芬:(看李三的辫子碍事)三爷,咱们的茶馆改了良,你的小辫儿也该剪了吧?

李三:改良!改良!越改越凉,冰凉!

王淑芬:也不能那么说!三爷你看,听说西直门的德泰,北新桥的广泰,鼓楼前的天泰,这些大茶馆全先后脚儿关了门!只有咱们裕泰还开着,为什么?不是因为拴子的爸爸懂得改良吗?

李三:哼!皇上没啦,总算大改良吧?可是改来改去,袁世凯还是要做皇上。袁世凯死后,天下大乱,今儿个打炮,明儿个关城,改良?哼!我还留着我的小辫儿,万一把皇上改回来呢!

王淑芬:别顽固啦,三爷!人家给咱们改了民国,咱们还能不随着走吗?

这是《茶馆》剧中集中使用“改”字结构进行对话语法介入的局部语篇,“改良”和“改”字结构重复的平行及“越改越凉,冰凉”结构相似的共鸣是具体句法介入手段。在这里,再语境化实现了对话语法的语篇目的,即揭示戏剧冲突和人物性格。例(12)第一句中王淑芬话语的语境是“进入民国,裕泰茶馆适应时局变化进行了改造”,意在劝说李三剪掉辫子。第二句中李三的话语重复“改良”并创造“越改越凉”,其指向的语境是茶馆虽经改造,但仍然客源稀少。这样,对话语法手段的介入加上再语境化,就造成了主观希冀改良有效和客观改良无效的戏剧冲突[21]。第三句中王淑芬又将“改良”移入新的语境,即针对李三的改良无用论,针锋相对地提出改良虽不能解决客源问题,但毕竟可以使裕泰茶馆得以延续。第四句中李三见争辩无用,便将话题由裕泰茶馆的语境转向时局语境,将“改良”移入时局语境,实际是揭示矛盾的根源,客源稀少的关键是因为时局动荡,无论怎么改良,也改变不了“今儿个打炮,明儿个关城”的混乱局势,并袒露自己对“皇上改回来”的担忧,以此作为拒绝剪辫子的理由。最后一句王淑芬也将语境从谈裕泰茶馆和剪辫子转向谈论时事,复用“改”字于新的语境,意在劝告李三不要固执己见。同时,这种以对话语法实现的语篇互文,彰显了王淑芬积极、乐观的性格和李三固执、悲观的性格。

所以,从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在微观语篇层面,对话语法中语法等手段的介入和再语境化互文相互作用,实现了语篇互文建构功能,起到了揭示戏剧冲突及彰显人物性格的作用。

(四)“改”字结构对话语法的宏观语篇互文建构功能

在宏观语篇层面,对话语法的语篇互文建构功能对揭示人物命运和凸显戏剧主旨具有重要意义。如下述两例:

(13)庞太监:告诉您,谁敢改祖宗的章程,谁就掉脑袋!

庞太监:年头真是改了!

康顺子:一改民国呀,他还有钱,可没了势力,所以侄子们敢欺负他。

(14)王利发:从今以后,你不能再在这儿做你的生意,这儿现在改了良,文明啦!

王利发:我一辈子老爱改良,看着生意这么不好,我着急!

王利发:改良,我老没忘了改良,总不肯落在人家后头。

例(13)中的话语分别出自《茶馆》第一幕和第二幕,前两句话语出现在第一幕中,截取的是庞太监和秦仲义之间的对话,此时正是清朝经历过维新变法,处于风雨飘摇之际。第一句话的语境是“庞太监借谭嗣同开刀问斩的圣旨”,实际上将矛头指向力图实业救国的秦仲义,据此,说出“谁敢改祖宗的章程,谁就掉脑袋”这样的话。第二句中,“改”被移用于新的语境,此时庞太监“借圣旨压人”的目的没有达到,被秦仲义怼得无言以对,因此感叹“凭这么个小财主也敢跟我斗嘴皮子,年头真是改了”。第三句出现在第二幕中,康顺子是第一幕中庞太监通过人贩子刘麻子买的小妾,此时,庞太监受尽侄子们的虐待而死,康顺子也被赶出门,这句中也移用“改”字于新的语境,作恶多端的庞太监终于得到了应有的下场。因此,这三句的“改”在新语境中被重复使用,构建了再语境化互文,清晰地勾勒出庞太监的人物命运。

例(14)中的话语分别出自《茶馆》第二幕和第三幕。第二幕发生在清朝覆亡、军阀混战的年代,裕泰茶馆的老板王利发志在改良,因此,第二幕幕启时就对裕泰茶馆的改良进行了交代。第一句话语就以此作为语境,王利发以茶馆改良为由,拒绝刘麻子再在裕泰茶馆做贩卖人口之事。第二句话语到了第三幕,此时已经到了抗日战争胜利后,王利发将“改良”移用于新的语境,依然表达了对裕泰茶馆充满希望之情。第三句话语到了全剧即将剧终时,此时的王利发妻亡子散,裕泰茶馆终于倒闭,王利发陷入绝望,但仍将“改良”挂在嘴边,这之后不久,王利发也含恨上吊自尽。这里的对话语法和再语境化互文深刻揭示了《茶馆》一剧的主题,即没有安定的社会环境和政治的清明之治,个人再怎么求改良、求发展都无济于事,终将失败。

结合上文分析可以发现,老舍《茶馆》一剧中的“改”字结构在多个层面以对话语法的语音、词汇、语法平行和共鸣实现了介入,对话语法在微观和宏观语篇层面均发挥了重要的语篇互文功能,对戏剧情节、人物、主旨揭示起到重要作用。

五 结论

对话语法是一种新的语法理论,其以结构重复的平行和结构相似的共鸣实现句法介入和结构交叉,但既往对话语法研究只关注语言和结构,阐释力有限。本研究认为,应以结构为基础,分析对话语法的语篇互文建构功能,提升对话语法的解释力。本研究以老舍《茶馆》一剧中的“改”字结构为基础,分析对话语法建构语篇互文的可行途径。《茶馆》一剧中的“改”字结构呈现频率较高,存在结构重复和结构相似的平行及共鸣,形成了有效的句法介入和结构交叉。将“改”字结构和语境互文结合起来分析,将结构的平行和共鸣视作移用于新语境的再语境化互文手段,在微观语篇层面可以揭示戏剧冲突、彰显人物性格,在宏观语篇层面可以揭示人物命运、凸显戏剧主旨。

本研究是结合对话语法和语篇互文进行的尝试,希冀类似的研究进一步深入下去,为基于认知功能的语法、语篇界面构建发挥积极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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