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四史“汉家”称谓的内涵及意义
2022-12-27梁中效
梁 中 效
(陕西理工大学 人文学院,陕西 汉中 723000)
前四史(《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对以汉族为主体的多民族共同体的形成,对中华大一统价值观念的深入人心等方面,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而其中“汉家”的称谓贯穿前四史,其内涵及意义至今无人探讨,本文试作解读。
一、《史记》中的“汉家”
前四史皆有“汉家”的称谓,是家国一体文化背景之下,汉朝国家政权在民众国家认同中的反映,也是汉朝文化共同体形成的重要标志,同时也是民族自豪感与自信心的反映。因此,在国家档案和正史文献中才有“汉家”的称谓。
(一)“汉家”出现的背景
西汉王朝建立后,才出现了“汉家”的称谓。“汉”作为文化符号,最早是指汉水。先秦典籍《诗经·周南》有《汉广》篇:“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1]44《诗经·大雅》有《江汉》篇:“江汉浮浮,武夫滔滔。”[1]1213《楚辞·九章·抽思》也有“有鸟自南兮,来集汉北”[2]197-198的诗句。《山海经》也有“嶓冢之山,汉水出焉,而东南流注于沔”[3]22的记载。由此看来,先秦典籍中的“汉”一般都指汉水。其意义有三:一曰吉祥。《左传》云:“汉,水祥也。”[4]323二曰盛大。《诗经·江汉》:“江汉汤汤。”[1]1214《诗经·常武》:“如江如汉。”[1]1224三曰美好。《诗经·棫朴》:“倬彼云汉,为章于天。”[1]1040《诗经·大东》:“维天有汉,监亦有光。”[1]876这里的“云汉”“天汉”,皆有天人感应的美好之意。古人常用天上的星象与世间人事相对应,以证明国运与人事的变迁。司马迁在《史记·天官书》中说:“星者,金之散气,其本曰火。星众,国吉;少则凶。汉者,亦金之散气,其本曰水。汉,星多,多水,少则旱,其大经也。”[5]1147即天上众多的日月星辰是国家吉祥安康的象征,而天上的银河天汉,是一条星光带,是一条吉祥的云汉彩带。而天上的“星汉”之名来源于地上的“河汉”,其本曰水。张守节索隐:“水生于金,散气即水气。《河图括地象》曰‘河精为天汉’也。”[5]1147裴骃集解引孟康曰:“汉,河汉也。水生于金。多、少,谓汉中星。”[5]1147-1148汉唐间注家皆以为“汉”之本意是指水。班固在《汉书·天文志》中说:“星者,金之散气,其本曰人。星众,国吉,少则凶。汉者,亦金散气,其本曰水。星多,多水,少则旱,其大经也。”[6]1064班固将“星”解释为“其本曰人”,更具天人感应论色彩。颜师古注引孟康曰:“星,金石相生,人与星气相应也。”[6]1064证明汉唐之间的一流学者皆认为,“汉”之本意皆指水,即地上的汉水,天上的星汉灿烂的银河与地上的汉水相映争辉,让汉水成为人间福地。为刘邦在此崛起的“汉家”王朝奠定了天人合一的天时地利与人和基础。刘邦被封为汉王时,萧何说汉中曰:“语曰‘天汉’,其称甚美。”[6]1554“臣愿大王王汉中,养其民以致贤人,收用巴、蜀,还定三秦,天下可图也。”[6]1554颜师古注引用孟康曰:“语,古语也。言地之有汉,若天之有河汉,名号休美。”[6]1554臣瓒曰:“流俗语云‘天汉’,其言常以汉配天,此美名也。”师古曰:“瓒说是也。天汉,河汉也。”[6]1554由上述三位学者对天汉的解读可知,天汉既是古语也是俗语,天汉与河汉相映争辉,使汉水流域成为人间福地。正因为如此,东晋史学家常璩在《华阳国志》中说:“汉沔彪炳,灵光上照,在天鉴为云汉,于地画为梁州。而皇刘应之,洪祚悠长。萧公之云,不亦宜乎。”[7]108西汉、东汉、蜀汉皆发祥于汉水流域,不仅以“汉”为国名,而且皆以“汉家”自称。《史记·六国年表》云:“汉之兴,自蜀汉。”[5]537《汉书·五行志》曰:“汉家本起于蜀汉。”[6]1182《汉书·天文志》曰:“太白出西方,有光几中,是秦地战将胜,而汉国将兴也。”[6]1071因此,最早的汉家是指刘邦的汉国,后来指西汉王朝。
(二)《史记》中的“汉家”
“汉家”最早是西汉人对西汉王朝的称谓,既是政权称呼,也是对朝廷和国家的尊称。司马迁最早在《史记》中多次使用“汉家”一词。《史记·秦楚之际月表》云:“太史公读秦楚之际,曰:初作难,发于陈涉;虐戾灭秦,自项氏;拨乱诛暴,平定海内,卒践帝祚,成于汉家。五年之间,号令三嬗。自生民以来,未始有受命若斯之亟也。”[5]633这里的“汉家”是指刘邦建立的西汉王朝。“号令三嬗”是指五年之间陈涉、项羽、刘邦三个政权急骤更替,但刘邦建立大汉王朝之后,国家政治和社会民生才最终稳定下来。从西周开始,兴起了“国必依山川,山崩川竭,亡国之征也”[5]105的天人感应理论,秦汉王朝格外重视对名山大川的祭祀。汉武帝时期齐地方士申功说:“黄帝时万诸侯,而神灵之封居七千。天下名山八,而三在蛮夷,五在中国。中国华山、首山、太室、泰山、东莱,此五山黄帝之所常游,与神会。”[5]328于是齐人公孙卿建议武帝封禅泰山,方士们认为汉武帝的封禅大典,在神仙界与世俗社会皆产生了深刻影响,“德星”出现在天际,证明国有道,四海升平。《史记·孝武本纪》云:“望气王朔言:‘候独见其星出如瓠,食顷复入焉。’有司言曰:‘陛下建汉家封禅,天其报德星云。’”[5]335司马贞索隐:“今按:此纪唯言德星,则德星,岁星也。岁星所在有福,故曰德星也。”[5]335景星、岁星等为德星,世俗认为国有道或有贤人出现,则德星现。文中的“汉家”是指西汉王朝,汉武帝创建了西汉五年一修封泰山的制度。《史记·乐书》云:“汉家常以正月上辛祠太一甘泉,以昏时夜祠,到明而终,常有流星经于祠坛上。使童男童女七十人俱歌。”[5]1039这段记载与元宵节颇多相通之处,有人认为这是元宵节的源头。文中的“汉家”是指西汉朝廷。张苍为汉初功臣中少有的知识分子,《史记·张丞相列传》:“至于为丞相,卒就之,故汉家言律历者,本之张苍。苍本好书,无所不观,无所不通,而尤善律历。”[5]2073文中的“汉家”是指西汉朝廷,张苍是朝廷内外最杰出的律令专家。《史记·三王世家》云:“王欲发兵罪名明白,当坐之。汉家有正法,王犯纤介小罪过,即行法直断耳,安能宽王。”[5]1684西汉王朝对诸侯王限制颇多,有法必依,违法必究。这里的“汉家”也是指西汉王朝。汉文帝的儿子梁孝王刘武,与其兄长汉景帝刘启,同为窦太后所生,深得太后宠爱,“赏赐不可胜道”,导致与景帝冲突。“太史公曰:梁孝王虽以亲爱之故,王膏腴之地,然会汉家隆盛,百姓殷富,故能植其财货,广宫室,车服拟于天子。然亦僭矣。”[5]1663文中的“汉家”是指西汉政权,这是司马迁父子将西汉国家尊称为“汉家”。司马迁父子有着强烈的爱国热情与敢于担当的奉献精神,因此他们在评价西汉杰出人物时,常以“太史公曰”的方式屡次称西汉国家为“汉家”。《史记·淮阴侯列传》司马迁云:“假令韩信学道谦让,不伐己功,不矜其能,则庶几哉,于汉家勋可以比周、召、太公之徒,后世血食矣。”[5]2038《史记·刘敬叔孙通列传》太史公曰:“叔孙通希世度务,制礼进退,与时变化,卒为汉家儒宗。”[5]2105《史记·太史公自序》:“是岁天子始建汉家之封,而太史公留滞周南,不得与从事,故发愤且卒。”[5]2490以上三条文献中的“汉家”,均指西汉政权与西汉国家。褚少孙在补充《史记》时,受太史公的影响,也称汉朝为“汉家”。《史记·外戚世家》:“褚先生曰:臣为郎时,问习汉家故事者锺离生。”[5]1588
总之,太史公称西汉为“汉家”,主要取家国一体之意,区别于大秦帝国的“少恩而虎狼心”[5]164。其次,“汉家”的称谓,标识了大汉王朝发源于汉水上游的汉中。即“汉之兴,自蜀汉”[5]537,以示不忘本。再次,“汉家”是一美称,即萧何所说的,汉中“语曰‘天汉’,其称甚美”。后来大汉王朝的创建,果如萧何所言。
二、《汉书》中的“汉家”
东汉虽然绍继西汉,宗庙祭祀、政治体制与社会制度一仍西汉,甚至刘秀创建东汉王朝被称为“光武中兴”,所谓“中兴”是指国家由衰退而复兴。因此,前后相继的两汉王朝,常被通称为“汉朝”。尽管如此,西汉与东汉还是有差别:西汉定都长安,向西开拓,丝绸之路,通向远方,兼容并包,虎虎生威;东汉定都洛阳,依托东南,文治靖国,儒家文化,独尊确立,郁郁乎文。所以,东汉文人不同于西汉文人,《汉书》不同于《史记》。北宋大文豪苏轼讲:“西汉之士,多智谋,薄于名义;东京之士,尚风节,短于权略。”[8]108在此背景下,班固《汉书》中有关“汉家”的称谓,绝大多数意义同于《史记》,但也有东汉的新发展。
首先,东汉继承西汉,但在儒家独尊的背景下,赋予“汉家”继“尧”而兴的“道统”地位。实际上,西汉鲁地著名儒生眭弘已提出“汉家尧后,有传国之运”[6]2359的观点。班固《汉书·叙传》则充分发挥了君权神授的观念,美化“汉家”的道德崇高、道统神圣,为两汉“道统”相继大造舆论。班固深受其父班彪的影响,而班彪是东汉著名学者,“唯圣人之道然后尽心焉”。在西汉末年天下大乱之时,隗嚣割据关陇,公孙述称帝于蜀汉,天下云扰,大者连州郡,小者据县邑。隗嚣问彪曰:“往者周亡,战国并争,天下分裂,数世然后乃定,其抑者从横之事复起于今乎?将承运迭兴在于一人也?愿先生论之。”[9]889时年20岁的班彪答曰:“周之废兴与汉异。昔周立爵五等,诸侯从政,本根既微,枝叶强大,故其末流有从横之事,其势然也。汉家承秦之制,并立郡县,主有专己之威,臣无百年之柄。至于成帝,假借外家,哀、平短祚,国嗣三绝,危自上起,伤不及下。故王氏之贵,倾擅朝廷,能窃号位,而不根于民。是以即真之后,天下莫不引领而叹,十余年间,外内骚扰,远近俱发,假号云合,咸称刘氏,不谋而同辞。方今雄桀带州城者,皆无七国世业之资。《诗》云:‘皇矣上帝,临下有赫,鉴观四方,求民之莫。’今民皆讴吟思汉,乡仰刘氏,已可知矣。”[9]889班彪强调“汉家”在秦朝之后,文景之治,汉武盛世,深得民心,故“民皆讴吟思汉,乡仰刘氏”。隗嚣说:“先生言周、汉之势,可也,至于但见愚民习识刘氏姓号之故,而谓汉家复兴,疏矣!昔秦失其鹿,刘季逐而掎之,时民复知汉乎!”[6]889面对要割据一方的隗嚣的质疑,班彪撰写了《王命论》以救时难。其辞曰:“是故刘氏承尧之祚,氏族之世,著乎《春秋》。”[9]3087“盖在高祖,其兴也有五:一曰帝尧之苗裔,二曰体貌多奇异,三曰神武有征应,四曰宽明而仁恕,五曰知人善任使。加之以信诚好谋,达于听受,见善如不及,用人如由己,从谏如顺流,趣时如响赴;当食吐哺,纳子房之策;拔足挥洗,揖郦生之说;寤戍卒之言,断怀土之情;高四皓之名,割肌肤之爱;举韩信于行陈,收陈平于亡命,英雄陈力,群策毕举:此高祖之大略,所以成帝业也。若乃灵端符应,又可略闻矣。初刘媪任高祖而梦与神遇,震电晦冥,有龙蛇之怪。及其长而多灵,有异于众,是以王、武感物而折券,吕公睹形而进女;秦皇东游以厌其气,吕后望云而知所处;始受命则白蛇分,西入关则五星聚。故淮阴、留侯谓之天授,非人力也。”[6]3087-3089班彪将皇权神授予乘时而起相结合,给刘邦创建汉家戴上了神圣的光环。证明已成为汉人的共识。班固继承了乃父的思想,强调“汉绍尧运,以建帝业”。他在《汉书·叙传》中写道:“皇矣汉祖,纂尧之绪,实天生德,聪明神武。秦人不纲,罔漏于楚,爰兹发迹,断蛇奋旅。神母告符,朱旗乃举,粤蹈秦郊,婴来稽首。革命创制,三章是纪,应天顺民,五星同晷。项氏畔换,黜我巴、汉,西土宅心,战士愤怒。乘畔而运,席卷三秦,割据河山,保此怀民。股肱萧、曹,社稷是经,爪牙信、布、腹心良、平、龚行天罚,赫赫明明。述《高纪》第一。”[6]3108强调了四点:其一,汉绍尧运;其二,奋起楚地;其三,推翻暴秦;其四,崛起汉中。因此,国号“汉”,自称“汉家”。而汉家始于高祖刘邦,成于文帝刘启,盛于武帝刘彻。“太宗穆穆,允恭玄默,化民以躬,帅下以德,农不供贡,罪不收孥,宫不新馆,陵不崇墓。我德如风,民应如草,国富刑清,登我汉道。述《文纪》第四。”[6]3108登者,成也。即“汉家”的“汉道”在文帝时形成。“世宗晔晔,思弘祖业,畴咨熙载,髦俊并作。厥作伊何?百蛮是攘,恢我疆宇,外博四荒。武功既抗,亦迪斯文,宪章六学,统一圣真。封禅郊祀,登秩百神;协律改正,飨兹永年。述《武纪》第六。”[6]3109汉武帝雄才大略,内强集权,外征匈奴,开拓丝路,文治武功,鼎盛辉煌,汉家进入了全盛阶段。
其次,《汉书》虽在体例上继承《史记》,但“汉家”的文化内涵比《史记》丰富。第一,强调汉中、巴蜀是“汉家”发祥地,但给“汉家”崛起赋予了神秘色彩。《汉书·五行志》云:“国主山川,山崩川竭,亡之征也。”汉朝著名学者刘向“以为周时岐山崩,三川竭,而幽王亡。岐山者,周所兴也”,而“汉家本起于蜀汉,今所起之地山崩川竭”[6]1182。其后三世亡嗣,王莽篡位。这是典型的天人感应论。同书《五行志》还记载汉成帝时民谣:“桂树花不实,黄爵巢其颠。”“桂,赤色,汉家象。华不实,无继嗣也。王莽自谓黄,象黄爵巢其颠也。”[6]1138汉元帝初元四年(前45),皇后曾祖父济南东平陵王伯墓门梓柱卒生枝叶,上出屋。“刘向以为王氏贵盛,将代汉家之象也。后王莽篡位。”阴阳五行学说盛行于汉代。刘向的儿子、大学者刘歆认为王者专心任事,故月行急,谓之“朓”,反之君王不任事,谓之“仄慝”。“考之汉家,食晦眺者三十六,终亡二日仄慝者,歆说信矣。此皆谓日月乱行者也。”[6]1218这一套说辞,以天象附会人事。第二,强调“汉家”创立的、不同于暴秦的“德主刑辅”的治国理念。“德主刑辅”,是一个具有中国特色的治国理念,是中国几千年来治国理政基本经验的总结。“刑”,在中国古代是“法”的代名词;“德”,则有两层基本的意思:一是“为政以德”的“德”,指与“法”相对应的国家与社会治理措施,即执政者治国的措施应该得到民众的认同,符合民众的利益;二是“大学之道,在明明德”的“德”,指一种社会规范,即以社会民众普遍认同的是非观、价值观为基本内容的道德。这是大汉王朝享国四百年的奥秘,也是“汉家”最重要的文化遗产。《汉书·元帝纪》记载:西汉元帝刘奭,“少而好儒”,多才多艺,见其父宣帝所用多文法吏,以刑名绳下。乃从容言曰:“陛下持刑太深,宜用儒生。”宣帝作色曰:“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达时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于名实,不知所守,何足委任?”[6]195由此可见,西汉皇帝不仅自称汉朝政权为“汉家”,而且认为“汉家”治理国家的思想与理念就是“霸王道杂之”,既避免了西周的“纯任德教”,又纠正了秦朝的“用刑太极”。汉初儒者陆贾在《新语》中分析秦失天下的原因是“举措暴众而用刑太极故也”。汉武帝时期,董仲舒提出了“刑者,德之辅”的观点。“刑”即刑法,来源自法家思想,“德”即德政,来源自儒家思想,“刑”为“德”辅,即儒、法并用,以儒为主。在儒家的话语体系里,以“德”治国谓之王道,以“刑”治国谓之霸道,两者相结合便是“霸王道杂之”。在诸侯王、豪强、巨商、游侠等势力不愿意向朝廷主动屈服的情况下,汉武帝用“霸王道杂之”统治天下势在必行,内强皇权,外征匈奴,国以鼎盛。所以,“霸王道杂之”的德主刑辅的治国理念不仅是“汉家”的法宝,而且惠泽后世。进入西汉后期,汉元帝修正了“霸王道杂之”的治国路线,改用“纯任德教,用周政”的治国理念,“征用儒生,委之以政”,但却“牵制文义,优游不断”,结果造成中央皇权衰落、外戚长期专权,地方豪强重新崛起等乱象的出现。汉成帝刘骜即位,著名学者刘向建议:“陛下仁慈笃美甚厚,聪明疏达盖世,宜弘汉家之德,崇刘氏之美,光昭五帝、三王,而顾与暴秦乱君竞为奢侈,比方丘垅,说愚夫之目,隆一时之观,违贤知之心,亡万世之安,臣窃为陛下羞之。唯陛下上览明圣黄帝、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仲尼之制,下观贤知穆公、延陵、樗里、张释之之意。”[6]1520这里的“汉家之德”与“刘氏之美”,就是儒家的王道。汉哀帝建平二年(前5),夏四月,下诏曰:“汉家之制,推亲亲以显尊尊。”[6]237亲亲、尊尊,出自《礼记·丧服小记》,有言曰: “亲亲、尊尊、长长,男女之有别,人道之大者也。 ”道出了贯穿中国古代礼治的两条基本原则,即亲亲与尊尊原则。“亲亲”要求“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互相爱护团结,“尊尊”不仅要求在家庭内部执行,贵族之间、贵族与平民之间、君臣之间都要讲尊卑关系,讲秩序和等级。这正是汉代推行以儒为主治国思想的基础。到汉哀帝时期,王道政治占主导地位,“推亲亲以显尊尊”。大臣夏贺良等人建议:“汉家历运中衰,当再受命,宜改元、易号。”汉哀帝下诏曰:“汉兴二百载,历数开元。皇天降非材之佑,汉国再获受命之符,朕之不德,曷敢不通!夫基事之元命,必与天下自新,其大赦天下。以建平二年为太初元年。号曰陈圣刘太平皇帝。漏刻以百二十为度。”[6]2533汉哀帝在诏书中将“汉家”与“汉国”等同,企图改年号以挽救国势沉沦。同时,哀帝改丞相为大司徒,复置大司空、大司马,开启三公之制度。大司空朱博建议,“汉家至德溥大,宇内万里,立置郡县”,应罢州牧,复置刺史。强调“汉家至德”。丞相翟方进深明“霸王道杂之”的真谛,他“兼通文法吏事,以儒雅缘饬法律,号为通明相,天子甚器重之,奏事无不当意,内求人主微指以固其位”[6]2543。其小儿子翟义曾任东郡太守,在汉平帝死后,王莽摄正,翟义对外甥陈丰说:“(王莽)必代汉家,其渐可见。”[6]2547王莽镇压翟义的起兵反抗。他说:“是天反复右我汉国也。”[6]2549这里的“汉家”等同于“汉国”,都指的是西汉政权。
再次,西汉在内政外交方面,常以“汉家”自称,或被周边少数民族尊称。其一,在内政方面,《汉书·郊祀志》:“陛下建汉家封禅,天其报德星。”[6]1026“贡禹、韦玄成、匡衡等相继为公卿。禹建言汉家宗庙祭祀多不应古礼,上是其言。”[6]1037中文的“汉家”指西汉朝廷,即国家政权。《汉书·张苍传》“故汉家言律历者本张苍。苍凡好书,无所不观。”[6]1620《汉书·张汤传》张汤孙子张纯,“明习汉家制度故事,有敬侯遗风”[6]2014。二张前后相继,都是“汉家”的法律专家。《汉书·杜周传》:“及始初清明,为汉家建无穷之基。”[6]2024《汉书·司马迁传》:“天子始建汉家之封,而太史公留滞周南。”[6]2055《梅福传》:“汉家得贤,于此为盛,使孝武皇帝听用其计,升平可致。”[6]2198《霍光金日磾传》:“如令汉家绝祀,将军虽死,何面目见先帝于地下乎。”[6]2213得人才者得天下,汉武帝时期是“汉家”人才辈出,群星灿烂的时代。《谷永传》:“此天保右汉家,使臣敢直言也。”[6]2566“汉家行夏正,夏正色黑。”[6]2569《元后传》:“而属父子宗族蒙汉家力,富贵累世。”[6]2964在历史发展进程中,“汉家”既有成文法典,也有习惯法。《王莽传》:“今汉家衰,比世无嗣,太后独代幼主统政。”[6]2973“汉家廓地辽远,州收行部,远者三万余里。”[6]2995即使西汉衰落,“汉家”的文化符号仍有很大影响。以上关于“汉家”的称谓,基本上都指西汉政权或者朝廷,“汉家”就是汉朝或汉国。其二,在民族关系和对外交往方面,“汉家”等同于“中国”;“汉家”“中国”之人称“汉人”。《匈奴传》记载:呼韩邪单于内附汉朝,“单于自言愿婿汉氏以自亲。元帝以后宫良家子王墙字昭君赐单于”[6]2810。颜师古注曰:“言欲取汉女而身为汉家婿。”[6]2811昭君出塞,“汉与匈奴合为一家”,呼韩邪单于请求为汉戍边,“愿保塞上谷以西至敦煌”。熟知边事的郎中侯应提出十条理由以为不能答应:“如罢备塞戍卒,示夷狄之大利,不可一也”;“古者安不忘危,不可复罢,二也;中国有礼义之教、刑罚之诛,愚民犹尚犯禁,又况单于,能必其众不犯约哉!三也;自中国尚建关梁以制诸侯,所以绝臣下之凯欲也。设塞徼,置屯戍,非独为匈奴而已,亦为诸属国降民,本故匈奴之人,恐其思旧逃亡,四也;近西羌保塞,与汉人交通,吏民贪利,侵盗其畜产、妻子,以此怨恨,起而背畔,世世不绝。今罢乘塞,则生嫚易分争之渐,五也。”[6]2810-2811。在侯应的十大理由中,提出了“中国”“汉人”等概念。汉元帝釆纳了侯应等人的意见,“勿议罢边塞事”。使车骑将军口谕单于曰:“中国四方皆有关梁障塞,非独以备塞外也,亦以防中国奸邪放纵,出为寇害,故明法度以专众心也。”[6]2812这里的“中国”显然不是指“中原”,而是汉朝。汉成帝和平元年(前28),匈奴单于遣使奉献。光禄大夫谷永、议郎杜钦以为:
汉兴,匈奴数为边害,故设金爵之赏以待降者。今单于诎体称臣,列为北籓,遣使朝贺,无有二心,汉家接之,宜异于往时。今既享单于聘贡之质,而更受其逋逃之臣,是贪一夫之得而失一国之心,拥有罪之臣而绝慕义之君也。假令单于初立,欲委身中国,未知利害,私使伊邪莫演诈降以卜吉凶,受之亏德沮善,令单于自疏,不亲边吏;或者设为反间,欲因而生隙,受之适合其策,使得归曲而直责。此诚边境安危之原,师旅动静之首,不可不详也。不如勿受,以昭日月之信,抑诈谖之谋,怀附亲之心。[6]2813
两位大臣的奏言中有“汉家”“中国”,二者内涵相同,都指的是西汉王朝。由汉、匈关系可以看出,“汉家”“中国”等同,都指的是汉朝,甚至类似于近代主权国家的概念。“汉家”“中国”之人称为“汉人”。在西南夷方面,汉成帝和平年间,夜郎王与钩町王相攻,杜钦建议:
宜因其罪恶未成,未疑汉家加诛,阴敕旁郡守尉练士马,大司农豫调谷积要害处,选任职太守往,以秋凉时入,诛其王侯尤不轨者。即以为不毛之地,亡用之民,圣王不以劳中国,宜罢郡,放弃其民,绝其王侯勿复通。如以先帝所立累世之功不可堕坏,亦宜因其萌牙,早断绝之,及已成形然后战师,则万姓被害。[6]2837-2838
这一段奏议中也有“汉家”与“中国”,二者内涵相同,都指的是西汉王朝。汉朝在对西域各国的交往中,也多使用“汉家”或“中国”。《汉书·西域传》记载:汉宣帝时,乌孙国学习汉文化,王室子孙在长安学习儒学、鼓琴。龟兹国亦倾慕汉文化,而龟兹王绛宾及夫人多次到长安朝贺,“乐汉衣服制度,归其国,治宫室,作檄道周卫,出入传呼,撞钟鼓,如汉家仪”[6]2885。中亚的康居国(约在今中亚巴尔喀什湖和咸海之间),至汉成帝时,“遣子侍汉,贡献,然自以绝远,独骄嫚(慢),不肯与诸国相望”,“结配乌孙竟未有益,反为中国生事”,“宜归其侍子,绝勿复使,以章汉家不通无礼之国”[6]2869。这里的“汉家”与“中国”,都是指汉朝,证明汉朝在对外关系中,时常用“汉家”或“中国”以自称。
三、《后汉书》与《三国志》中的“汉家”
东汉王朝继承了西汉的政治与文化遗产,从光武帝刘秀开始,历代东汉皇帝定期到关中参谒西汉帝陵[10],甚至在朝廷内外,迁都长安的呼声不绝于耳。因此,古代学人常称“前后汉”或“两汉”。宋人吴龙瀚曰:“学术三代上,文章两汉间。”[9]42887《后汉书·光武帝》记载:“方士有夏贺良者,上言哀帝,云汉家历运中衰,当再受命。于是改号为太初元年,称‘陈圣刘太平皇帝’,以厌胜之。及王莽篡位,忌恶刘氏,以钱文有金刀,故改为货泉。或以货泉字文为‘白水真人’。后望气者苏伯阿为王莽使至南阳,遥望见舂陵郭,唶曰:‘气佳哉!郁郁葱葱然。’及始起兵还舂陵,远望舍南,火光赫然属天,有顷不见。初,道士西门君惠、李守等亦云刘秀当为天子。”[11]58由于刘秀是“汉家历运中衰”之后再受命的汉朝文脉的传承者,所以东汉基本上继承了西汉的统治思想与政治制度。
首先,东汉的“汉家之制”,是继承了西汉的“汉家旧制”。《后汉书·公孙述传》记载:“(公孙述)性苛细,察于小事。敢诛杀而不见大体,好改易郡县官名。然少为郎,习汉家制度,出入法驾,鸾旗旄骑,陈置陛戟,然后辇出房闼。”[11]359由公孙述在礼仪上遵从西汉之制,证明“汉家制度”影响深远。《后汉书·侯霸传》记载:侯霸去世,刘秀很伤心,下诏说:“汉家旧制,丞相拜日,封为列侯。”[11]603李贤注曰:“汉自高祖以列侯为丞相,武帝以元勋佐命皆尽,拜公孙弘为丞相,封平津侯,因以为故事。”[11]603但戎马倥偬,还没有来得及封爵,侯霸就离开了人世。于是追封谥侯霸为则乡哀侯。这里的汉家旧制,就是西汉的制度。《申屠刚传》记载,汉平帝时,申屠刚在举贤良方正对策中说:“且汉家之制,虽任英贤,犹援姻戚。亲疏相错,杜塞间隙,诚所以安宗庙,重社稷也。”[11]680这里的“汉家”与上文相近,也指西汉以来的制度。《梁统传》记载:永元九年,窦太后崩,梁统的孙子梁禅奏记三府,“以为汉家旧典,崇贵母氏,而梁贵人亲育圣躬,不蒙尊号,求得申议。”[11]786这里的“汉家”也是指西汉以来的制度。《朱穆传》记载,朱穆反对宦官“手握王爵,口含天宪”,专权跋扈。他对汉桓帝说:“臣闻汉家旧典,置侍中、中常侍各一人,省尚书事,黄门侍郎一人,传发书奏,皆用姓族。”[11]993文中的“汉家旧典”,也是指西汉制度。《何进传》记载,袁绍建议何进除掉宦官,收回大权。其妹何太后不从,她说:“中官统领禁省,自古及今,汉家故事,不可废也。”[11]1519这里的“汉家”是指两汉制度。《陈宠传》记载,陈宠的祖父陈咸,王莽“多改汉制,咸心非之”,被解官,“父子相与归乡里,闭门不出入,犹用汉家祖腊”。 李贤注引汉应劭《风俗通》:“共工之子好远游,死为祖神。汉家火行盛于午,故以午日为祖也。腊者,岁终祭众神之名。腊,接也,新故交接,故大祭以报功也。”[11]1044文中的“汉家祖腊”,应是西汉、东汉相沿袭的祭祀制度。
其次,东汉沿用西汉的习惯,将朝廷所代表的东汉政权称为“汉家”。一是东汉人自称东汉政权为“汉家”。《后汉书·杨厚传》记载,其祖父临终前对家人说:“吾绨帙中有先祖所传秘记,为汉家用,尔其修之。”[11]703此处的“汉家”即东汉王朝。同书《班彪传》记载隗嚣对班彪说:“至于但见愚人习识刘氏姓号之故,而谓汉家复兴,疏矣。”文中的“汉家”指的两汉政权。《张衡传》说:“(张衡)常耽好《玄经》,谓崔瑷曰:‘吾观《太玄》,方知子云妙极道数,乃与《五经》相拟,非徒传记之属,使人难论阴阳之事,汉家得天下二百岁之书也。’”[11]1281此处的“汉家”也是指两汉王朝。《李固传》说:梁冀要杀害李固,他与胡广、赵戒书曰:“固受国厚恩,是以竭其股肱。不顾死亡,志欲扶持,王室比隆文、宣。何图一朝梁氏迷谬,公等曲从,以吉为凶,成事为败乎?汉家衰微从此始矣。”[11]1411此处汉家指东汉政权。《党锢传》记载,刘颙初见曹操,叹曰:“汉家将亡,安天下者必此人也。”[11]1498此处的“汉家”指东汉王朝。二是周边少数民族称东汉为“汉家”。《邓禹传》记载,邓禹的第六子邓训为“护羌校尉”,以诚信待河西走廊内外的少数民族,由是湟中诸胡皆言:“汉家常欲斗我曹,今邓使君待我以恩信,开门内我妻子,乃得父母。”[11]404《西域传》记载:“匈奴单于因王莽之乱,略有西域,唯莎车王延最强,不肯附属。元帝时,尝为侍子,长于京师,慕乐中国,亦复参其典法。常敕诸子,当世奉汉家,不可负也。天凤五年,延死,谥忠武王,子康代立。光武初,康率傍国拒匈奴,拥卫故都护吏士妻子千余口,檄书河西,问中国动静,自陈思慕汉家。”[11]1976西域莎车王慕“慕乐中国”,“世奉汉家”,“思慕汉家”。这里的“汉家”是西域对汉朝的尊称,而且“汉家”与“中国”等同,均指东汉政权。
最后,《三国志》中的“汉家”主要指两汉王朝。《三国志·夏侯玄传》记载司马懿对夏侯玄说:“秦时无刺史,但有郡守长吏。汉家虽有刺史,奉六条而已,故刺史称传车,其吏言从事,居无常治,吏不成臣,其后转更为官司耳。”[12]298此处的“汉家”指汉朝。同书《秦宓传》记载秦宓对王商说:“故《地里志》曰:‘文翁倡其教,相如为之师。’汉家得士,盛于其世。仲舒之徒,不达封禅,相如制其礼。”[12]973《孟光传》记载:“(孟光)博物识古,无书不览,尤锐意三史,长于汉家旧典。好《公羊春秋》而讥呵左氏。”[12]1023这两条记载中的“汉家”均指汉朝。《周瑜传》记载,周瑜面对曹操大军南下,力主应战,他说:孙权仗父兄之烈,“割据江东,地方数千里,兵精足用,英雄乐业,尚当横行天下,为汉家除残去秽。况操自送死,而可迎之邪?”[12]1261这里的“汉家”也是指汉朝。值得注意的是,刘备建立的蜀汉政权以“恢复汉室”为目标,也自称“汉家”。建安二十四年(219),刘备自称“汉中王”。建安二十六年(221),刘备称帝,“与百寮登坛,受皇帝玺绶。修燔瘗,告类于天神,惟神飨祚于汉家,永绥四海”[12]889。这时的“汉家”显然是指蜀汉政权,但也有绍继两汉皇统之意。
总之,东汉与蜀汉政权,在道统上继承了西汉,在家天下的血缘上绍继西汉,在治国理念与政治制度等方面继承并发展了西汉的国家治理思想,因而自称“汉家”。由于汉武帝时代,中国已是世界最发达、最文明的大国,因此周边各国与各少数民族称“中国”为“汉家”。
四、“汉家”称谓的历史影响
西汉、东汉与蜀汉前后相继,绵延470年,让“汉家”制度与文化给后世留下了深刻影响。
首先,“汉家”称谓在魏晋之后仍然流行。《南齐书·王融传》王融上书说:“若来之以文德,赐之以副书,汉家轨仪,重临畿辅,司隶传节,复入关河。”[13]1996如此可三秦大同,六汉一统。此处的“汉家”指的是汉朝。而在文人的诗词歌赋中,“汉家”使用的频率更高。汉末孔融的《六言诗》:“汉家中叶道微,董卓作乱乘衰。”[14]13唐代王维《李陵咏》:“汉家李将军,三代将门子。”[15]38他的《送宇文三赴河西充行军司马》:“蒲类成秦地,莎车属汉家。”[15]68李白的《塞下曲》:“塞虏乘秋下,天兵出汉家。”[16]287他的《塞上曲》:“燕支落汉家,妇女无华色。”[16]291陈普《咏史上·宣帝》:“不将法律作春秋,安得河南数国囚。莫道汉家杂王霸,十分商鞅半分周。”[9]43806由上述简单的列举可知,从汉末三国至近代,“汉家”的名称在诗文中屡见不鲜,其内涵指汉朝也大体未变,由此可见其影响之大。
其次,与“汉家”称谓相联系的有“汉国”“汉人”。“汉国”名称始于西汉,最早是指汉王刘邦建立的“汉国”。《汉书·天文志》:“太白出西方,有光几中,是秦地战将胜,而汉国将兴也。”[6]1070-1071后来“汉国”是指西汉王朝。《史记·三王世家》记载,汉武帝对王夫人说:“洛阳有武库敖仓,天下冲戹,汉国之大都也。先帝以来,无子王于洛阳者。去洛阳,余尽可。”[5]1682此处的汉国是指汉朝。《汉书·路温舒传》记载,路温舒给汉宣帝建言:“故大将军受命武帝,股肱汉国,披肝胆,决大计,黜亡义,立有德,辅天而行,然后宗庙以安,天下咸宁。”[6]1810这里的“汉国”指的是西汉王朝。《汉书·陈汤传》中议郎耿育上书为陈汤讼冤说:“至今奉使外蛮者,未尝不陈郅支之诛以扬汉国之盛。”[6]2272陈汤采用以夷制夷之策,诛杀匈奴郅支单于,在西域“扬汉国之盛”。魏晋之后,“汉国”之称在诗文中仍然较多。“汉人”之称最早也与刘邦“汉国”有关。《史记·淮阴侯列传》记载:“归楚,楚人不信;归汉,汉人震恐:足下欲持是安归乎?”[5]2035这里的“汉人”是指刘邦“汉国”之人。随着汉朝的建立与发展壮大,西域各国与周边少数民族,将“汉朝”“汉家”“汉国”之人称为“汉人”。《汉书·李广利传》记载:“贰师闻宛城中新得汉人知穿井,而其内食尚多。”[6]2045《汉书·匈奴传》:“近西羌保塞,与汉人交通,吏民贪利,侵盗其畜产。”[6]2807《后汉书·西羌传》:“今凉州部皆有降羌,羌胡被发左衽,而与汉人杂处,习俗既异,言语不通。”[11]1945《后汉书·乌桓鲜卑传》:“汉人逋逃,为之谋主,兵利马疾,过于匈奴。”[11]2023这些记载中的“汉人”可以理解为汉朝人、中原人,或以华夏族为主体的拥有先进文化的人。
综上所述,中国是世界上典型的大河文明,在江、淮、河、汉四大文化之河中,汉水位于长江与黄河之间,荟萃了南北文化的精华。刘邦生于淮河流域,崛起于汉水上游,刘秀与刘备也先后在汉水流域崛起,汉水、汉国、汉朝、汉家、汉人的名称一脉相承;西汉完成了中华文化的第一次大整合,既有江、河文明的汇通,胡、汉文化的融合,还有“汉承秦制”与“汉承楚制”的创新,更有开通丝路、“霸王道杂之”的大气磅礴的思想创新、制度创新;西汉、东汉、蜀汉三汉前后相继,进一步发展完善了“国必依山川”的江河文明体系;《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四部文化经典,完整地记录了中华文明第一次大一统、大整合、大繁荣的历史轨迹,赋予“汉家”深刻的文化内涵,同时产生了“汉国”“汉人”的称谓,让家国一体的中华文化更具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