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过了保修期
2022-12-26慈琪
慈琪
捡回来的一家人
刘凌凌下班回来，刚收起雨伞，刘心就扑进她的怀抱，嘀嘀咕咕：“妈妈，外婆今天怪怪的。”
“怎么了？”
“下午她好像不记得我是谁了。外婆怎么了？是坏了吗？”
刘凌凌放下女儿， 走进卧室。窗户开着，雨一阵阵扑到老太太的脸上，弥漫了整个屋子。老猫在衣柜上抖了抖毛，打了个喷嚏。刘凌凌赶紧关上窗户，打开空调的抽湿功能，“在家要经常开一开抽湿，太潮了对身体不好。”
刘心点点头，坐在小板凳上安安静静听妈妈跟外婆拉家常。
“妈，你记得我是谁吗？”
“怎么不记得？”屋里的空气逐渐干燥，外婆的思维好像灵敏了许多，“你是六零零嘛。”
“六零零是谁？”
“我女儿，刘凌凌，高级维修工！”外婆自豪地说。
“那她是谁？”妈妈指着刘心问。“她是六五八七。”
“六五八七是谁？”“我外孙女刘心。”
“家里还有其他人吗？”“还有五一九。”
“五一九是谁？”
这回外婆有点儿迟缓：“他是谁呢，个子不大，圆墩墩的……”
爸爸伍一久刚好下班到家：“妈，我下班了。”
“五一九回来啦。”外婆对上号了，乐呵呵地说。
睡前，刘凌凌照例给女儿讲睡前故事。
从前有一个护工机器人，她是最早那批和人类一起工作的机器人，虽然被做成老太太的样子，但照顾起病人来勤快又麻利，大家都很爱她。她在医院工作了很多年，有一天下班回家，看到垃圾桶里坐着一个胳膊坏了的机器人维修工。护工把她捡回来，抹抹灰，梳梳头，胳膊复位，又成了一个好维修工。
过了几天，她路过消防局，看到垃圾桶里坐着一个皮肤烧化了的消防员，也捡回来，抹抹灰，梳梳头，换了外壳，又成了一个好消防员。从此以后，护工、维修工和消防员成了一家人，一起工作、生活，像人类一样互相照顾，安心得不得了……
“妈妈！”刘心急得打断她，“我呢？还有我呢？”
别急呀，许多年之后我们才又捡到你呢。那时候，我跟你爸爸一起走在下班路上，看到一个小娃娃坐在垃圾桶里。奇怪，小娃娃没坏没伤，为什么要扔掉呢？孩子们在旁边跑来跑去，身边跟着的都是崭新的陪伴娃娃。哦，我们明白了，对人类来说，这个小娃娃已经过时了——我们把她捡回来，抹抹灰，梳梳头，充上电，又成了一个好娃娃。从此以后，家里越来越热闹了。节假日我们也出去玩，就像人类一样。只要我们不说，谁都以为我们是真正的一家人。
“故事讲完了，充电吧。晚安。”妈妈亲了她一下，让她在充电舱里乖乖躺好。
刘心黑溜溜的眼睛一闪一闪的，说：“妈妈，外婆坏了吗？”“还没完全坏，可能有些硬件要更新了。”
刘心没再说话，安心地进入了休眠模式。电流无声流淌，屋里一片安宁。
外婆今天更奇怪了
“妈妈，你今天起床好晚。”第二天一早，刘心说。
“昨晚想事情，耗电量太大，所以早上多充了一会儿电。”刘凌凌解释。
“在想什么？”伍一久问她。“我查了一下，妈妈需要的初代芯片十多年前已经停产，换不了了。”
“上二手市场看看，说不定有合适的，实在不行就定制。”伍一久安慰她。
爸爸上班了，刘心把外婆从休眠中唤醒。外婆坐起来，眼中闪着精神百倍的光，“6点整，要帮15号患者翻身了。”
“外婆，这里不是医院，你已经退休啦。”刘心耐心地提醒她，“我们今天要做三件事情：打扫屋子， 去邻居家带两个小时孩子，然后……”她停顿了一下，“中午不下雨，我们去公园晒太阳。”
“好。”外婆迅速脱离了护工模式。她们一起抹灰，一起晒抹布，然后去邻居家带孩子。最后，她们撑着太阳能充电伞，坐在公园的草地上，和所有的植物一起进行光能转换。这是外婆最喜欢做的事情，她们的脸庞亮亮的，跟路过的人类一样。
“ 妈妈， 外婆今天更怪了。”
“看出来了。”一家三口站在门口，为难地望着拦门的老太太。“不许擅自离开病房。”外婆温和地说，“听话，回床上躺着。”
没有人听话。外婆只好自己动手，把妈妈放到沙发上，把爸爸放到桌子上。她抱着刘心在屋里转了几圈，打开衣柜，把她放进去，摸摸她的脑袋：“乖乖睡觉，病才好得快。”
趁外婆不注意，妈妈拿起掏耳勺长按她耳朵里的关机键，外婆静止了。过了5秒钟，重启后的外婆恢复正常，像平时一样送两个人出门上班。
临走前，妈妈郑重地把掏耳勺交给刘心：“时刻注意外婆的情况，她的记忆存储出了问题，经常以为自己还生活在过去。”
刘心不敢和外婆一起去邻居家带小孩了，万一外婆把人类的孩子放进洗衣机里怎么办？她打电话请邻居另找一位保姆，自己直接带外婆去公园晒太阳。等红绿灯时，一輛无人驾驶汽车突然失控，直直冲上了人行道。外婆的警铃大作：“丁零零零零！”吵得路人纷纷捂住了耳朵。外婆冲过去，一只手推开吓呆了的人类孩子，另一只手抵住了汽车。
爸爸妈妈赶回来，发现外婆的左胳膊彻底报废了。
“你在家里看着外婆，千万别出门啦。”伍一久叮嘱刘心，“爸爸妈妈去给外婆买一条合适的左胳膊。”刘心点点头，呆呆地望着外婆，想哭但是不敢哭。要是浸坏了眼里的摄像头，爸爸妈妈又得额外花钱买新配件了。
外婆左肩膀空荡荡的，冒着火花， 疑惑地问刘心： “ 小朋友， 你怎么又跑出来了？ ” 说着，她用仅剩的右手把刘心抱起来，打开衣柜放进去，摸摸她的脑袋： “ 乖乖睡觉， 病才好得快。”
刘心哭笑不得：“外婆，我是谁呀？”
“你是46号患者。”外婆理直气壮地说，“昨天刚做完阑尾炎手术， 下星期才能出院。”她忙忙碌碌地找来抹布，搭在刘心的肚子上，又在自己的任务表上加了一条：“去厨房，准备一碗小米粥。”她的导航好像也出了问题，从客厅走到卧室，又从卧室走到阳台，最后直接路过厨房，开门出去了。刘心赶紧跳出柜子去找， 发现外婆睡在花槽里，已经没电了。她心想：拦住一辆失控的汽车，耗电量一定很大吧。外婆的新胳膊买回来了，花了一大笔钱。爸爸妈妈都接了新的线上兼职，夜里也不睡了，边充电边工作。刘心过去说晚安的时候，觉得他们的脸颊烫得厉害，赶紧把风扇抱过来给他们降温。
“妈妈，我也想再找一份工作。”刘心说，“每天带两个小时小孩，工资太少了，什么时候才能给外婆换上新芯片啊？”
“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看着外婆，别让她出事。”妈妈说。刘心听话地爬进充电舱，闭上眼睛，她要好好珍惜自己的使用寿命。
重要的东西藏在哪里
这几天外婆总是在找东西，找不到就会很着急。刘心帮她找了好多回， 充电宝一般在充电舱底下，睡着的老猫一般在衣柜里，全家福的照片要打开名叫“ ”的文件夹才能看到。顺利找到东西之后， 外婆会十分高兴，接着，她会换个地方把东西重新藏好。
有一天，外婆抠出自己的内存卡到处藏，藏完之后立刻忘记了地点。刘心帮她找了半天，实在找不到，只好打电话给妈妈，妈妈让刘心检查监控录像。
“妈妈，我在柜子里找到了失踪一早上的抹布！内存卡裹在抹布里。”
外婆望着湿漉漉的内存卡，脑袋上炸出了小小的烟花。
“妈妈，外婆又短路了。”
一大早，全家都收到了一条消息提醒，二手市场上终于出现了外婆需要的新芯片。其实是二手货，但没有别的选择了。妈妈赶紧联系卖家，爸爸发动汽车带外婆去取货。
刘心找了一早上老猫，没找到，忧心忡忡地出了门。不巧今天是盛大的节日， 路上堵车严重，一直持续到午后，天突然暗了下来，暴雨倾盆。车里的电量慢慢减少，大家纷纷开启了节能模式。刘心望着窗外的大雨，心想，老猫还能找到回家的路吗？
雨终于停了，车里的电也用光了。刘心不知所措地坐在后座，听爸爸反复后悔不应该没检查电量就出门。这时，刘心听到一声闷闷的猫叫，所有人都望向休眠模式中的外婆。刘心打开外婆的胸腔，老猫跳出来，呼噜噜地抱怨着。大概是外婆打开柜子藏内存卡的时候，它不小心钻进去了。
“找到你了！”刘心高兴地抱住它。
“赶紧清理外婆的面板，估计它在里面掉了不少毛。”刘凌凌连忙把清洁布递到后座。
“等等，我看到了充电宝！”伍一久激动地说，“快，拿出来给车充电！”
刘心果然又从外婆的胸腔里掏出了妈妈给外婆买的备用充电宝，满格电量，外婆真是找到了一个藏东西的好地方啊。
车子启动了，飞快地向前方开去。
在外婆的心里写日记
换完芯片回到家，外婆在屋里四处转了转，突然问：“王医生去哪儿了？”
“什么王医生？”刘心茫然地问。
“骨科主任王医生呢，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外婆有些着急， “ 没有医嘱， 我怎么工作呀？”“外婆，这里不是医院，是我们家，还记得吗？”刘心耐心而熟练地解释。
“小护士啊，”外婆一点儿也没听进去，“你能帮我联系一下王医生吗？”
刘心只好打电话给正在上班的妈妈： “ 妈妈， 外婆又失忆了，但跟之前不一样，她明明是脑科的护工，现在非说自己是骨科的……”妈妈在电话那头说：“可能是二手芯片的问题，买家说原主之前在骨科工作。你格式化一下。”妈妈说完，又突发奇想，“你可以写点真实发生的日记上去，比如这两天去了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种事刘心很擅长，她以前经常陪人类小孩写作文。
写完日记，外婆暂时恢复正常。她们像往常一样打扫屋子，一起晒抹布，看喜剧电影《超能婆婆和飞天小侠》。她们坐在阳台上，老猫坐在身边，静静地等爸爸妈妈下班。
突然，外婆抱起老猫就要出门。刘心拉住她的胳膊，“外婆你干什么？”“我听到有人在呼救。” 外婆一脸正义地举着老猫，“不要拦我，飞天小侠，超能婆婆不能见死不救。”
刘心赶紧拿出掏耳勺戳进外婆的耳朵，关机后，她打开外婆的面板，删掉了混在真实记忆里的所有电影情节。
修改日记的办法实在太好用了，接下来的几天，刘心觉得照顾外婆的任务轻松了很多。每天唤醒外婆之前， 她都事先检查日记，如果有问题就删改错误记忆，增补新的。可紧接着，外婆的语言系统又出了问题。刘心问她想不想听音乐，外婆说：“女子，句号。”
“什么？”
“女子，感叹号。”
刘心挠挠头，给外婆关机，打开面板，听不懂的信息一看就明白了——外婆最新的日记里写着：
六五八七（备注：外孙女刘心）：外婆，想不想听音乐？
回复：女子。
六五八七：什么？
回复：女子！
原来，外婆回答的是一个胖乎乎的“好”。
外婆的老化速度越来越快，很快，她再也听不懂家人说了些什么。日记里的文字都消失了，只剩下乱码。刘凌凌想了很久，想出一个新办法。她拉着伍一久和刘心练习了一整晚，再次打开外婆的日记，用符号输入许多可爱的图案。
刘心送给外婆许多花朵、许多爱心、许多小星星。
刘凌凌送给外婆微笑、傻笑和大笑。
伍一久花了好久好久，給外婆画了一幅画。
刘凌凌和刘心一下就看明白了：这是他们的院子和家。
外婆睁开眼睛，似乎在回想什么。她露出了微笑， 然后傻笑，最后大笑起来。那天晚上，大家一起坐在院子里，看花，看星星，最后互相拥抱，回到充电舱里，同时进入梦乡。
许若虹//摘自《少年文艺》2022年第6期，本刊有删节，与鱼/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