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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西北的原野

2022-12-26萧烟

现代青年·精英版 2022年12期
关键词:海南岛火山岩西北

萧烟

琼西北的地理

坦荡的平原一望无际,起伏的丘陵不绝绵延,河流入海口水网密布,山脉如一条条长龙进逼;举目远眺,四面都是莽莽苍苍热带森林……这就是琼西北,一片生机盎然的大地,也是海南岛较早开启文教的区域。

曾经,火山熔岩在这里大面积喷发,带着大地胸膛中酝酿的激情。如今,数十个火山口集体沉默,陷入亿万年沉思。唯有富含铁质的火山凝灰铺垫成无边无际的红色土壤,形成可供耕耘的肥沃土地;处处可见的火山岩巨石,可开凿成砌房用的上等建材。人类在这块土地上生存繁衍,最早以森林为家,巢居时代就不缺乏食粮。然后铁器进岛,红土地得到大面积开垦,人们垒石为家,聚族成村,一个个火山岩村庄就这样形成。

上世纪九十年代,我作为一个“捞生仔”穿行在琼西北大地,带着被放逐的士人一般落魄的心情,沿途所见多是这种村庄。想来,两千年前亦是此等景象,视野里顿时出现初民劳作的情景。正是这些粗砺的火山岩人家,成为中原文明的载体,为儒家思想在岛上敷教明伦做出了不懈努力。

毕竟海南岛形同一个孩子,需要大陆母体的乳汁抚育。无论是最初的“俚人”“獠人”,还是后来的黎汉诸民族,他们涌入海岛,带来不同的文明种子。伴着土地的开垦和日常劳作,一律在这块土地上生了根萌了芽,热热闹闹繁衍出又一片热带雨林,开放出缤纷的花朵。

冯冼家族开拓琼西北

早期的岛民,当然就是百越人群,他们最初乘独木舟或者划着竹排登岛,在海岛上自然扩散,到各个角落开枝散叶。他们走过的地方,留下了大量的地名,比如:那、美、博、大、南……含这些字眼的地名多为百越民族的遗留。以致西汉王朝最初在海南设置郡县时,县名就地取材,带有浓郁的地方特色。如最早的五县之一苟中,即为篱笆之意;至来,即为竹林之意,均出自黎族先民语言。

除了苟中、至来,还有九龙、山南,或者还有乐罗、临振,均位于琼西至琼南,证明海南岛西部开发更早,而东部潮湿,土层肥厚,以致林木过于繁茂,不易开垦。到了东南方,则受阻于一座座延伸至大海中的大山。

早期空降到海南岛的官员,还不擅长跟这块土地打交道,也不擅长跟这里的岛民打交道;即使治所土地肥沃,也不知道合理开垦,结果水土不服,一次次被驱逐,带动岛上的郡县一次次被裁撤。这时的岛民都是百越民族,与岭南相融,他们盼望着本民族领袖的出现。只有懂得俚人的心理,深谙风土人情,才能对海南岛进行有效治理。

领袖来了,那就是冼氏家族;该家族中出现了一个杰出女性,那就是冼夫人。冼夫人成为“俚人”和王朝官员的联系纽带,海南岛民悉数归附,后来数百年都没有离开过冯冼家族管理。他们形同中世纪岭南之南的土司,一百余年来将高州以南的区域治理得中规中矩。数个朝代的更替,他们的家族都能将一个完整的海南岛交给中原王朝,使之再没有被遗弃。

从此,越来越多的群体登岛,在岛上开始精耕细作,生土耕成熟土,成为中原文明的坚实土壤。作为少数民族集中的海南岛,自始至终都以郡县或者州县的形式接受朝廷直接统治,而非借助土司力量进行宣慰。

儋州话的形成

以秦始皇派驻岭南的军人后裔为基础,历朝都有汉人源源不断汇入,融合大量百越人群,形成讲粤方言的岭南汉族。山岳阻隔,较早成熟的粤方言更多保留了汉字的古音和古语法。很多粤人津津乐道,认为粤语就是中古汉音,好些语言学家也秉持该观点。

但是,这绝对是一个认识误区!

岭南远离帝都,其语言的发展往往会在一些读音和语法上停滞,给人有正宗中原雅音的误觉。但是地处百越民族语言的汪洋大海 ,粤语在岭南不可能不受影响,更多的汉字读声会发生变异。以致粤语的好些常用俚词无法找到对应汉字,其语音与古汉语的近似度未必比得上五岭以北的湘方言和赣方言。经常有人说粤语差一票就成了在中国推广的普通话,若果真如此,将为数量占大多数的北方方言人群带来多大困扰。这不是在贬低方言,一个国家的主流语言发展自有规律。官方语言从来都是在基础语言上的提升,随政治中心的迁徙而变异;而不是就地取材,以都城所在地的方言为标准音。类似南京、杭州位于大范围方言区,因为曾经建都,都留下了“官话岛”。即使海南岛西南一带,也有一个个“官话岛”的存在,那就是军话区。因为琼西南语言复杂,不像海南其他地区,“官话岛”都已被占绝大多数的方言吞噬。

中华文明史源远流长,因为有大量《说文解字》类的典籍存在,两三千年来的汉语标准读音并没有发生太大演变;语言和文字的固化,是中华民族凝聚力的表现。在长江以南的广大地区,先秦时代属于百濮、三苗、百越等古民族聚集区。汉人南迁后,语言不可避免受到影响;距离越远,影响越大。

梁武帝大同年间,崖州成立后,冯冼家族加大了对海南岛的管控和开垦力度,大量粤方言人群源源不断融入海南,当然也夹杂着来自岭北的中原人。各地移民带来了铁器和种子,在琼西北平原放倒了一片片森林,开垦出良田播下了种子。他们也就地取材,以火山岩石块建成房屋,形成海南岛上早期的粤方言人群。直到宋末和明末,大量闽人被战乱裹挟到了海南,粤方言人群只有让出地盘,向西退缩到今儋州以及相邻市县。再有登岛的粤人入琼,也多会西进儋州找到乡党,然后再往南迁,形成今天的儋州话群体,以及琼西南各市县一个个“儋州村”。

原本呈零散分布的“俚人”,面对大量涌入的农耕民,也大量融入其中,大部分向中南山地退缩,逐渐形成海南岛特有的黎族(其他省份的黎族来源待考)。琼北平原的“俚人”生活区被不断登岛的汉人锲入,遭到分割,作为一个整体退缩到琼西北,后续登岛的百越民族也多汇入该群体。因为长期跟闽方言和粤方言汉族民系亲密接触,该群体不可避免受到影响,多有通婚,语言变混杂,逐渐形成琼西北另一大群体,即临高话群体。

当中南山地“俚人”称为黎族时,临高人在史书上也曾被称作“熟黎”。临高人更多受到汉人渗透,较早接受汉俗,如今整体划归汉族。临高话不仅与黎语在语法上有一定的相通,也与广西壮语有更多的相通,与遥远的傣语,以及泰国、缅甸、越南等个别地方语言亦有一定的相通。

这就是琼西北的族群分布状况,各群体与这块土地相互依存,兴起了一个个火山石村落,一户户火山石人家。

火山石人家

随着一个个州县的设置,人伦教化随之而来,琼西北成为通往琼西南文明的重要通道,火山屋的建造更有章可循。

一如澄迈县罗驿村,就是火山石古村落的典型。

望文生义,罗驿村地处琼西北古驿道上,前身就是一个驿站。该村依托的三面湖水各具形状,分别为日形、月形、星形,道法自然,让古村蕴藉着浓郁的东方哲学意味。

村中房屋大多临日湖和月湖兴建,坐北朝南。一般是临湖一条直道,巷道向北辐射,构成罗驿村的经纬脉络,呈扇面布局。各私宅院落向巷道开口,宅院的主屋、厢房、小屋排列齐整,多为两进,单一的布局中又有细节的灵动。建筑岩石上也多有雕饰,给人粗砺中的精致感。屋前屋后古树参天,花果飘香于途。

行走间,发现好些古碑都成了铺路石,可见村庄年代之久远。文化的载体如今成了脚底的铺垫,又是何等奢侈。村中还保留着一段驿道,火山石铺就,上面车辙分明。就是这条驿道,将琼西北各重镇和主要村落连缀起来。无数个晨昏,不知驿道上走过多少官员和商人。更多的移民顺着该驿道向西南迁徙,都要经过罗驿村。他们或在凉亭中坐下来歇一肩,或到村中某个食舍打个尖……

带着儒家思想的敷教明伦,更多宗祠和牌坊建立起来。

如李氏宗祠,是罗驿村最主要的古迹。宗祠在火山岩建筑上粉刷和雕饰,呈现“海外邹鲁”人家的书香和华美。文化的薪火赓续绵延,不绝南荒,因此罗驿村人才辈出。

村中还存留着数个牌坊。粗砺的火山岩很难让文字长期保存,就只能从别处运来花岗石。或许成本增加了,建成的牌坊就显得格外低矮,却不失工整,多了不少缀饰,低调而不输品质。琼西北多的是这样的牌坊,以致临高县政府长官突发奇想,在市郊刻意打造了一个巨大的牌坊群,中心三组牌坊具有非凡体量,却没有从历史深处走来的那种韵味。

据说,罗驿村四周还曾建有数处碉楼,是对村中财富的防守,只是如今无一幸存。在海口市秀英区火山口旁的美社村,还一个碉楼得到完整保留,位于村中心,像一个高塔,更像一个昂首挺胸的彪形大汉守卫着自己的村庄。碉楼上有瞭望口的射击孔,具有非常强烈的防御色彩,成为美社村的标志性建筑。

相关的火山人家,还有海口的荣堂村,澄迈的大美村,临高的美巢村、北田村等等,越来越成为琼西北的稀缺风景。幸好,在美丽乡村建设中,恢复了好些村庄旧貌,讓人能直面一份沧桑和古朴,一如听到了田园牧歌的悠远回响,寄托了琼西北古邑人家的集体乡愁。

姐妹双塔和牌坊

在罗驿村东数十公里,还有美榔村姐妹双塔。

姐妹双塔故名思义,是在冷冰冰的火山岩上寄托了血缘亲情,是元代乡人陈道叙为二位女儿修建。陈道叙的长女出嫁,次女出家为尼,在乡村女子的命运中具有代表性:要不按照祖辈方式传宗接代,要不看破红尘超然物外。父爱如山,因为双塔的修建,籍籍无名的二姐妹事迹为后世熟知。通过古塔,二位女子的人格又存续了800多年。

我两次参加省作协采风来到这里,拐过几处火山岩民居,即刻进入园区。古色古香的二塔就矗立在园区中央的葫芦形水池中,间距约20米。石塔以火山岩雕凿,粗砺中透出不一般的质感,清一色的石块像积木一样规整地搭起来,再没有其他建材。斜阳撒在塔身,在池塘中留下倒影,清幽宁静,勾出了人们太多的禅思。若是水池适当拓宽,铺一池荷叶,定能牵引出更多更柔软的情感,让粗砺的塔身有了更宽广的延伸。

二塔高约17米,均耸立在石筑台基上。台基与池岸有石桥相连,跨过石桥方能走进四周塔廊,桥和廊道均有栏杆护佑。姐塔呈六角形,现存六层,层级较高,仿传统木塔结构,塔檐外突,斗拱相承,下面三层还有罗马柱相托。四层起多置佛龛,龛中佛像已不知到哪云游去了。妹塔呈四边形,共七层,与姐塔外观近似。各层级都有罗马柱支撑,都设有佛龛,很多佛像坚守岗位,姿态各异;四面还有麒麟、狮、象等瑞兽浮雕,力士托顶,顶上宝刹为相轮圆珠形状。

800多年过去,双塔仍旧相对伫立,像两姐妹在岁月中的守望。多少个世纪的父爱穿透了时空,为琼西北大地赋予了强烈的人格力量,使之成为地方的瑰宝。

琼西北原野

如今,琼西驿道大多被改造成了公路,还有一部分被绿树荒草封存了。在琼西北原野,仍旧是一片片丘岭起伏,小叶桉和橡胶林无边无际,间有菠萝地和香蕉园,还有阡陌纵横的稻田……如今再不用舟车劳顿,已有环岛高铁来去穿梭,两个来小时即可贯穿南北。在历史深处,这过程却被无限拉长,时间变得漫漶。驿道上的谪官、移民、士子,心中不知具有怎样的落寞和仓惶,眼前又会浮现出怎样的远景和规划。

文明的遗迹,都承载着时光的厚重。面对遗址,人们慎终追远,往事却已是过眼云烟。坐在高铁中,绵绵入目仍旧是无边的旷野和田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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