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困在时间里的父亲》之“内认知聚焦”叙事

2022-12-26

关键词:疗养院安妮公寓

林 茜

(中国民用航空飞行学院 外国语学院,四川 广汉 618307)

法国叙事学家热拉尔·热奈特(Gérard Genette)在其《修辞格II》一文中首次提出的“聚焦”这一术语,用来回答“谁说”、“谁看”等叙事学问题。他在《叙事话语》中把聚焦分为三类:无聚焦(non-focalization),也被称为零聚焦(zero-focalization)、内聚焦(internal focalization)和外聚焦(eternal focalization)。其中“内聚焦”指叙述者只讲述某个人物所知道的内容,即叙事者=人物的情形。[1]沿用热奈特的定义,安德烈·戈德罗(Andre Gaudreault)和弗朗索瓦·若斯特(Francois Jost)认为,在电影中,“当叙事局限于剧中人物所可能知道的范围时”[2]就会产生“内认知聚焦”叙事。也就是说,观众是站在剧中某个人物的立场来看待影片所展现的内容,因此更容易认同该人物的感知。而叙事内容则因为认知焦点与人物的主观世界重合而具有主观性。不过,电影是一门视听语言的艺术,镜头的使用和声音的加入使电影叙事中的“内认知聚焦”不同于文学叙事,观众并不会始终分享某个人物的所见,影片也有可能向观众展现其他人物之所见,但却仍使观众依照前一人物的视角来看待故事发展。电影《困在时间里的父亲》就是一部典型的“内认知聚焦”叙事影片。该片讲述了由安东尼·霍普金斯(Anthony Hopkins)扮演的父亲在身患阿尔兹海默症的情形下所面临的伦理选择——接受女儿安排的保姆还是搬去疗养院?影片海报呈现了一个颇为费解的场景:不同时空的女儿和父亲被嵌套在层层叠叠的画框里,进行着似有实无的对话。影片叙事便如同海报一般,借助父亲和女儿的“内认知聚焦”将观众带进扑朔迷离的剧情中,在匪夷所思的时空和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间展开了一幅阿尔兹海默症患者及其家属的全景图。那么,电影《困在时间里的父亲》是如何通过“内认知聚焦”叙事来沉浸式、全景式地展现一位阿尔兹海默症老人的生活场景和精神世界呢?

一、叙事时间:嵌套畸变

影片中的父亲即是“聚焦者”,也是“讲述者”。但由于身患阿尔茨海默症(Alzheimer’s disease,AD),父亲是一位不可靠叙述者。该病俗称老年痴呆症,其临床表现主要是记忆和认知功能的逐步衰退,也包含其他的精神行为障碍。赖斯贝格(Reisberg)等把这些精神行为障碍分为七大类:妄想、幻觉、活动障碍、攻击性和烦乱、昼夜节律障碍、抑郁、焦虑和恐惧。[3]因此,总的来看,基于父亲的“内认知聚焦”叙事其实包含了父亲的妄想、幻觉和价值观,因而叙事空间共存叠合、叙事人物身份置换,而叙事时间则呈现出层层嵌套和畸变的特点。

(一)时间嵌套

热奈特在《叙事话语》中曾阐述到,叙事实际上包含了两组时间序列:被讲故事的发生时间(故事本身的时间流程)和讲述故事的时间(叙事时间)。[1]35在父亲叙事中,由于影片采取了大量的“内视觉聚焦”镜头,例如,父亲拉开窗帘望向窗外,下一个画面则展现出女儿离开公寓小区的远景图。蒙太奇的叙事手法将“父亲看”与“父亲所看”无缝衔接在一起,使观众误以为故事时间和故事讲述时间同步。然而直到影片结局,真正的故事讲述时间才得以揭示:原来父亲是站在所有事件发生后的时间里叙述嵌套在记忆、幻想里几个月、几年、甚至几十年前的往事,因而影片的时间也呈现出层层嵌套的特色。在最内层的闪回时间中,父亲的梦境通过场景重现的方式嵌套了几十年前小女儿露西去世的情形,折射出父亲遗忘爱女去世,但却渴望再见她的心情,并解释了在故事层次中小女儿不来探望父亲的疑团。第二层嵌套的故事时间畸变、离奇,展现的是父亲在病症折磨下的抑郁、焦虑和恐惧。而最后一层的话语时间,即真正的讲述时间里,病症加剧的父亲忘记了自己的姓名和母亲,由一个不愿他人照料的老人退化为襁褓中的婴儿,寻找妈妈、依赖妈妈,渴望回归母体。父亲手表的消失也象征着阿尔兹海默症正无情地将“时间”从其生命中抹去。父亲忘却一切的同时也被时间遗忘。

(二)时间跳跃

在故事本身的时间流程中,父亲并没有按照既定的时间轴进行叙述,而是在记忆力和认知能力退化的情况下不断地打破“自然时序”和时间规律,从而使叙事时间呈现出畸变的特点。首先,叙述时间在过去和“现在”来回跳跃,打破了叙事事件的连续性。影片开端父亲和女儿争论保姆安吉拉的事件是在“当下时间”发生的,此时女儿离异。紧接着,场景更换,前女婿保罗出现在客厅中,并打电话让女儿安妮回家,时间倒回到女儿已婚时期,叙事似乎出现倒叙特征。然而在接下来的父女对话中,女儿惊讶地说到“我5年前就已经离婚了”。惊恐不已的父亲走进厨房,前女婿保罗消失,叙事时间又离奇地跳回了“当下时间。”

影片中的时间畸变和“开门”、“进门”的动作紧密相连。父亲把这一切统称为“鬼事请”,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打开房门或者经过某扇门后会看见谁的面孔,穿梭到哪个时间段,发生什么样的失常事件。针对每一次时间跳跃,影片叙事都采取了“内视觉聚焦”来展现父亲所看,再使用“次生内视觉”聚焦——一种类似镜头正反打的方式来展现父亲看到画面后惊吓不安的面部表情。透过“门”和父亲的视角,大女儿安妮有着不同的面貌和年龄,她时而是留着精干短发的老年形象,时而又变为梳着马尾的中年模样;叙事时间点一会儿是前女婿还在的情景,一会儿又是女儿离异后和男友詹姆斯同住的情景……可以说,父亲视觉和听觉的聚焦叙事模拟了VR功能,最大限度地缩短了观众与第一人称叙述者——父亲之间的距离,使电影这一媒介变得隐形,从而置观众于迷宫之中,沉浸式地感受父亲眼中的离奇现象,体验他的担忧和迷惑。

(三)时间往复

故事时间不仅跳跃,还回环往复。影片主要通过重复叙述,即讲述数次只发生了一次的事件来达到时间畸变的效果。在影片的后半截,女儿安妮和男友詹姆斯在饭桌前争吵是从父亲的“听觉聚焦”开始的:父亲在走廊里听到女儿和詹姆斯要将他送往疗养院的对话,接着“内视觉聚焦”加入,观众随着父亲的视角,从门外进到门内,目睹了詹姆斯宣布父亲生病的瞬间。然后,时间倒退,叙事又从安妮视角目睹了争吵的前因后果,直至父亲出场。另一情形里,父亲在歌剧声中起床,听到了女儿声音却看不到人。他走到客厅,看见的却是保姆劳拉。然后时间又倒退到女儿听见歌剧和父亲起床的场景。时间的回环往复为影片带来了明显的段落层次,而重复递进的情节则从多视角、多侧面展现了父亲被困在时间迷宫的焦虑与不安。

电影是一种视听艺术,戴维·哈维(David Harvey)认为“碎片化拼贴和幻象的外表之下,往往隐藏着某种焦虑与惶恐;在打碎时间链条的空间组合与叠加中,暗含着寻求某种统一性的意图。”[4]父亲的焦虑与惶恐其实也隐蕴在他重复找表的细节之中。每当父亲对“现实”时间迷惑不解时,就会开始找手表,并埋怨他人偷走了自己的手表,因为他想通过明确时间来理顺事件逻辑。一旦找不到手表,他就会陷入巨大的恐慌之中。然而,父亲越是想抓住“时间”,就越是徒劳。如同他对保姆劳拉所说:“我有两块表。一直都有两块,一块戴在手上,另一块在我的脑袋里,一直都是这样子。”影片最后,当父亲从疗养院的病床上醒来,回归到讲述时间——真正的当下时间时,手腕上已经没有了手表,他也不再找寻手表了。因为此刻的父亲已完全被“时间”所抛弃:他遗忘了自己的姓名、女儿和母亲,沉浸在巨大的孤独和无助感中。影片正是通过层层嵌套、畸变的叙事时间,使叙事事件虚实结合、妄想幻觉并存,并通过这些不可靠叙述让观众沉浸式地体验了父亲的内心世界,从而感受那种难以名状的悲怆。

二、叙事空间:共存叠合

与叙事时间类似,《困在时间里的父亲》的叙事空间也具备双重性。叙事学家查特曼(Chatman)在《故事与话语》中首次提出了“故事空间”(story space)和“话语空间”(discourse space)两个概念。在他看来,“故事空间”指事件发生的场所或地点,“话语空间”则指叙述行为发生的场所或环境。[5]在“故事空间”层,公寓和父亲的潜意识空间皆呈现出明显的共存叠合特征。而结尾部分,当“故事空间”和“叙事空间”合二为一后,影片则从养老院与窗外景色的对比中凸显出父亲渴望走出困境的愿景。

(一)公寓的共存叠合

由于父亲身患阿尔兹海默症,因此“故事空间”的主要场所——公寓也在悄然变化,呈现出共存叠合的结构特征,使父亲深陷时空迷宫,不知身在何处。在父亲的“内认知聚焦”叙述中,共有三处空间:父亲的棕色系公寓、女儿的蓝灰色公寓以及天蓝色系的疗养院。从父亲的认知来看,他是从自己的公寓搬到了女儿公寓,最终又去往疗养院,窗外的视觉场景也印证了这一想法。然而事实却是:父亲处于“话语空间”——疗养院描述“故事空间”——女儿的公寓和自己的公寓。虽然父亲公寓是暖色调,女儿公寓是冷色调,一处古典,另一处现代,但两个空间在陈设和布局上却又一一对应,灯具、家具、墙面装饰画除去墙色似乎并无太大差异。实际上,父亲每一次溯徊的叙事空间都不是单一的场所,房间里陈设的叠置、换移与混融打造出多个雷同的共存叠合空间。且越到叙事的后半程,这样的叠合迹象就越发明显。透过父亲的“视觉聚焦”,观众看到女儿公寓里突然出现的疗养院凳子、凭空消失的《花神》画作、连接不同空间的走廊。空间的不确定性带给父亲巨大错乱和分裂感的同时也使观众置身于叙事迷宫中。

导演泽勒曾表示这个故事“就像一个迷宫,而观众就在这个迷宫里面,必须找到出去的办法。”[6]为了保留之前舞台剧的特色,虽然人物一直处于一个密闭的公寓空间里,但影片沿用了“角色化”的空间布景,使公寓成为了叙事工具之一,,但这间屋子又像角色一样,始终保持着变化。通过这种方式,人物可以在打开房门后一键穿越,迷失在布景之中。这便是观众的错乱感来源。与此同时,为了使观众不完全迷路,影片又利用镜头充当了隐含叙述者,展现“零视觉聚焦”叙事,呈现出“并非被任何内虚构世界的机制、被任何人物所看见”[2]183的画面。例如:在每一幕叙事结束后,影片就会如同幻灯片放映式地带领观众重新审视事件发生时的客厅、厨房、卧室及走廊。透过摄影机这个代理叙述者,观众可以直观地意识到“故事空间”的不同及相似处,从而主动参与到影片叙事中去,沉浸式地感知父亲的空间迷失。

(二)潜意识空间的共存叠合

空间共存叠合也出现在父亲的潜意识空间里。如同影片《盗梦空间》一样,“潜意识世界中的空间虽然无法像真实的时空一样能被我们感知,却能在电影中像真实空间一样被直观地呈现。”[7]影片中,父亲由于患病,遗忘了自己小女儿已过世的事实,却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她一直是我的最爱”、“她是个耀眼的孩子”等话语。这个深埋于潜意识深处的悲痛经历最终借助安妮公寓储藏间的门和疗养院走廊得以展现:叙事仍然以父亲的“听觉聚焦”开始,卧室里的父亲听到小女儿露西的模糊呼唤,于是打开储藏间的门,透过父亲的“视觉聚焦”,门外出现了医院长长的走廊。走廊尽头继续传来女儿逐渐清晰的呼唤声,于是父亲沿着走廊走下去,出现疗养院病房的门。再次打开它,即是父亲记忆深处最痛苦的时刻——目睹自己心爱的小女儿满身伤痕、意外去世。一方面,这里的空间再一次拼接了父亲卧室和疗养院的走廊、病房,出现共存叠合的特征;另一方面,父亲“听觉聚焦”带来的悬念和“内视觉聚焦”带来的悲痛画面构成强烈的叙事张力,从而把观众带到父亲的潜意识空间深处,直观地勾画出患病中的父亲对爱女的深痛思念。阿尔兹海默症不仅让父亲逐渐失去了记忆,还将那些深藏在潜意识深处不该被遗忘的沉痛经历也残忍剥夺。

(三)“话语空间”和“故事空间”的共存叠合

在影片结局的反转情节中,“故事空间”开始一步步瓦解,父亲熟悉的公寓变得越来越陌生,最终和“话语空间”——疗养院共存叠合,也因此解释了“故事空间”的种种谜团。因为父亲潜意识中一直坚持“我不会离开我的公寓”,所以在他的臆想叙事中,不管是女儿的公寓,还是他原来的公寓都和目前所住的疗养院卧室息息相关:公寓客厅中的挂画《花神》来源于疗养院卧室里的女儿寄给他的明信片;疗养院卧室中的父女合照、落地镜、收音机、凳子也相应出现在公寓里的卧室、厨房及玄关入口……身处疗养院的父亲凭借破碎且退化的记忆来讲述故事,因此,他所拼凑出的“故事空间”呈现共存叠合的特点。最终,“故事空间”随着父亲病情的恶化而逐步瓦解,和疗养院卧室的“话语空间”彻底叠合。

值得一提的是,不管是在“故事空间”中,还是“话语空间”里,父亲自始至终都未走出被困的空间。不仅如此,阿尔兹海默症还夺走了父亲的所有情感记忆和羁绊,甚至是关于至亲——女儿和母亲的记忆,最后只剩下一个衰老的不知名躯干,证明父亲曾走过这段旅程。因此,什么都遗忘的父亲才会向护士凯瑟琳哭诉:“我想回家……我再也没有地方可以安生了。”与室内令人窒息的空间相比,窗外却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因此,护士凯瑟琳不断强调着“我们应该出去走一走”。影片最后,一个摇镜头的“零视觉聚焦”叙事终于带领观众走出了父亲的病房,以空镜头向观众展示了室外枝叶摇曳的树林,在生机勃勃的光夏盛年中结束了影片,似乎代替父亲从容地走出了被困的时空,丢掉所有的迷失与痛苦,与人生和解。

三、叙事人物:身份置换

基于前文论述可知,父亲身处“话语空间”——疗养院而不自知,因此,在其臆想的“故事空间”中,疗养院的护士比尔和凯瑟琳与故事中的多个人物都发生了身份置换的情况,这种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因而加剧了父亲的时空迷失。

(一)男性人物的身份置换

影片中,男性人物共有三位:疗养院护士比尔、前女婿保罗和女儿安妮的现任男友詹姆斯。男性人物身份置换的冲突集中体现在父亲被掌掴的情节中。这一段叙事先从父亲的“内视觉”开始,聚焦了盛气凌人,逐渐逼近的比尔脸庞,他大声呵斥着“你要花多长时间把所有人都气死?”而同样的话语保罗也曾质问过父亲。紧接着,“零视觉聚焦”和“听觉聚焦”加入,镜头展现了比尔的鼻子以及父亲突然被一只手掌掌掴的画面。随后,比尔从画面消失,观众在“啪、啪”的掌掴声中近距离地看到父亲被打后惊慌失措、害怕无助、护头呼喊女儿安妮的情景。安妮出现,叙事再次转为“零视觉聚焦”:现场人物置换为手足无措的詹姆斯和深陷恐惧、哭泣不已的父亲。那么,究竟是比尔、保罗,还是詹姆斯掌掴了父亲?安东尼精湛的演技配以影片“内认知聚焦”的叙事方式如同巨大的漩涡将观众卷入父亲的精神世界里。

从父亲认知出发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掌掴他的人会来回置换身份。由于患病,父亲会遗忘周边的人和事。然而和保罗结婚后,女儿安妮搬去了他们自己的公寓,离婚后的女儿又遇到了詹姆斯,并决定和他一起定居法国,这使得父亲越发害怕失去至亲。为了挽留她,父亲一遍遍重复着“巴黎,他们甚至都不说英语!”希望女儿最终能留在自己的身边。但事与愿违,作为女儿的安妮同样也是人妻、詹姆斯的爱人,最终她还是选择了前往巴黎。所以,父亲委屈、困惑、怀疑,把自己内心对保罗和詹姆斯的愤怒都投射到了冷漠护士比尔的身上。在父亲的叙事中,他们都是抢走女儿安妮的罪魁祸首,因此,变化着脸庞对自己冷嘲热讽、怒吼质问,并做出殴打自己的行为。男性人物身份的置换折射出父亲对失去亲情的深深焦虑和不安。尽管真实无处遁寻,但叙事已经超越了其形式本身,成为了父亲情感的传达物,凸显出父亲被“困”的无助。

(二)女性人物的身份置换

与男性人物的身份置换相反,片中的女性角色:大女儿安妮、小女儿露西、保姆劳拉、疗养院护士凯瑟琳则相互置换着身份,充当起照顾父亲的角色。其中,小女儿露西是影片间接塑造的人物,她在父亲的话语描述中是一位活泼开朗的艺术家。而处于“故事空间”的保姆劳拉不仅和露西年龄相仿,且都爱笑,因此,和她出现了身份置换:父亲在潜意识空间里看到病床上的露西恰巧就是劳拉的脸庞。而“话语空间”中的人物:护士凯瑟琳则在父亲开门的瞬间,置换为回家的大女儿安妮。尽管意外惊恐,父亲仍然接受凯瑟琳面庞的女儿,因为她们同样温柔而有耐性。这些女性人物虽然身份不同,但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嘱咐父亲吃药、安抚父亲情绪、照顾父亲生活。阿尔兹海默症会逐渐剥夺病人和他人的人际关系。从父亲认知来看,他只能记住和自己最为亲近的大女儿安妮,因此,他内心非常渴望女儿给予他的亲密感和安全感。影片中,女性人物身份的置换折射的正是父亲对于亲人关怀的渴望。

(三)父亲的多元身份置换

根据小说家亨利·詹姆斯的“照明理论”(The theory of illumination),主要人物每次和其他人物发生冲突时,他的某些闪光点、他的知识或他的内心世界将得到呈现。詹姆斯形象地将之比喻为:在一个黑屋子里,进屋的人打开不同角落的灯,房屋某一特定部分就被照亮了。[8]《困在时间里的父亲》即借助了“照明理论”来展现父亲与他人的冲突,使父亲在多元身份间置换的同时凸显女儿照顾父亲的心力交瘁。影片开端,父女“内视觉”聚焦的来回切换展现了他们因保姆安吉拉而发生的争吵。父亲执意“我完全可以照顾好自己”,“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并质疑前保姆安吉拉偷走了自己的手表。然而在女儿看来,是狡猾的父亲自己把手表藏起来了却不自知,因此她坦白了要和男友搬去巴黎的打算,并希望父亲接受保姆的照料,否则她将送父亲去疗养院。尽管女儿并未说出最终的打算,但父亲认为这是女儿对自己的抛弃。此为该片的开端——借送父亲去疗养院还是不送的冲突塑造出父亲强硬固执的老人身份。

剧作教授埃里克·埃德森认为:“冲突必须不断发展升级,带给主人公更多的挑战。在故事冲突的核心中,改变是至关重要的原则。仅有一个冲突场景不足以支撑一部电影。”[9]父亲不断与他人发生新的冲突,包括新招保姆劳拉、前女婿保罗、女儿男友詹姆斯、甚至是女儿安妮本人。与此同时,父亲多元的身份也在来回置换:他因为劳拉长得像小女儿露西而心生欢喜,变得幽默风趣,成为一个舞蹈家;却又在劳拉大笑时嘲讽她的傻笑,置换为一个尖酸刻薄之人;前女婿保罗一出现,父亲便大声呵斥他私闯自己公寓;而对于安妮的男友詹姆斯,父亲则是一直追问时间,并怀疑他偷走自己的手表。透过女儿的“内视觉聚焦”,观众看见父亲发誓要在女儿的葬礼上,告诉大家她是一个多么冷酷无情,意图抢占他公寓和财产的人……实际上,作为女儿的安妮因为父亲患病,不得不舍弃自己的时间来照料他,但父亲不仅不心疼女儿,还要质疑、诅咒她,是一个冷漠,且多疑的老人。一方面,安妮如果坚持给父亲请保姆,父亲仍然会排斥;另一方面,她如果把父亲送往疗养院,又害怕永远失去父亲。与此同时,男友的施压让安妮困于进退两难的伦理选择中。心力交瘁、孤立无援的安妮只能在打破茶杯后放声痛哭。在女儿的“内认知聚焦”叙事下,父亲与他人的矛盾不断升级,他时而幽默暴躁,时而固执多疑、多元身份置换频繁。而这些恰巧都是阿尔兹海默症的典型症状:东西放错地方、记忆丧失、时空辨识障碍、人格改变。在表层叙事的激烈冲突之下是父亲渴望有尊严地独自生活与日渐衰退的认知、记忆、自理能力间不可调和的矛盾。与此同时,安妮的“内认知聚焦”叙事借助了“照明理论”,利用逐渐密集的冲突建构起更加立体逼真的父女形象。因为患病,父亲从幽默的工程师变得暴躁易怒;又因为认知的退化,他对周遭一切都敏感害怕、胆怯无助。整个叙事借助父亲多元的身份置换向观众展示了父亲从最初的健忘到性格改变,再到认知障碍和生活不能自理的患病全过程。

综上,和其他非线性叙事电影一样,《困在时间里的父亲》在“结构中埋下伏笔、设置悬念,在段落中精心安排节奏和变化,在表现手法上打破固有的时间和空间关系,以各种相互交叉而且不断变换的故事线索,变化多端的丰富叙事节奏,引起观众的好奇和关注,从而避免出现感官上的疲劳。”[10]但和其他非线性叙事电影不同的是,该片借助父亲“内认知聚焦”叙事使观众沉浸式地体验了一位阿尔兹海默症老人的生活场景和精神世界。在这里,时间嵌套畸变、空间共存叠合、人物身份置换、冲突不断,借助父亲的视觉和听觉,观众更能感知他的焦虑、不安、迷失和痛苦。而基于女儿的“认知聚焦”叙事利用“照明理论”从多个侧面展现出父亲与他人的矛盾冲突,从而塑造出父亲多元的置换身份,凸显出女儿逐渐失去至亲的孤立无援和心力交瘁。由此看来,影片的“内认知聚焦”叙事超越了讲述的功能,成为情感的载物,彰显出父女在疾病之下被“困”的矛盾冲突和悲痛无助,从而把视听的电影升华为内心感受的艺术,引发观众共情。

猜你喜欢

疗养院安妮公寓
好久不见的自己
前滩禧悦公寓
共享公寓
Who Has Seen the Wind?
每次只做一件事
末日公寓
这样单纯的我,才是最好的自己
为军民促健康 为打赢储力量 海军青岛第一疗养院深入探索疗养院建设发展纪实
数字公寓
浅析疗养院建筑的基本特征及设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