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时期工具、器物、原料与环境关系初探

2022-12-26许俊杰温璇

黄河·黄土·黄种人(华夏文明) 2022年1期

□许俊杰温璇

工具或者器具、用具的使用是人类进化的重要一步，大多数人类学家相信工具是人类认识自然、改造自然的中介，并且无论在人类起源、农业起源抑或文明起源过程中都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正是由于工具的重要性，19世纪30年代，丹麦博物学家汤姆森依据北欧古物质地把人类历史划分为三个阶段：石器时代、青铜时代、铁器时代。

人类起源与发展过程中不同阶段有着与其生产力相符的工具及其组合，这些工具的创造和使用脱离不了人类的认识水平，同时也与周遭的自然环境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无论是史前时期石器来源、形制、打制工艺，玉器与矿料来源，陶器形制、陶土成分来源，还是骨器、竹木器原料以及金属器及其矿床，都与环境有着密切的联系。本文依据不同人类历史时期不同质地的工具、用具，通过石器、陶器、竹木器、骨器来探讨其与环境的关系。

一、石器原料、形制与环境

1918年，安特生对于北京周口店鸡骨山附近石英、脉石英遗存的敏锐察觉直接导致了对于中国20世纪最重要旧石器遗址之一的发现。的确，人类从很早就开始了有选择地搬运和利用石器原料。石器原料的好坏多寡、距离遗址的远近深刻地影响了人类的行为模式和社会发展，并且囿于认识及技术水平的限制，史前不同时期人类利用石料的方式有着很大的不同。

旧石器时代早期，人类选择石料多就地取材，石器原料特征多反映了遗址周边的地方色彩。以泥河湾东谷坨遗址[1]为例，遗址出土石器原料多分布在1千米半径内；而在旧石器时代中晚期，虎头梁等旧石器时代晚期遗址显示出来的利用石料的新模式[2]，证明人类社会开始在小范围内搬运优质石料或者进行短程贸易，优质石料交易距离超过10千米。

新石器时代以来对于石料的利用模式进一步产生变化，人类开始有意识地把石料带回居室内进行加工，如新郑唐户遗址[3-4]、武安磁山遗址[5]，这种行为促进了社会分工和专业化生产的雏形。石器形制因为农业生产、定居的出现和大规模聚落的兴起，而出现急剧变化，农业工具、木作工具等形制开始稳定。新石器时代晚期以来，石器工业进一步发展，具体表现在：大型聚落开始有意识地控制石料，如陶寺遗址[6-7]，进而对于生产进行垄断，促进了专业化和区域内与区域间的交换，如瓦店遗址[8]、灰嘴遗址[9]。

石器形制及其组合特征与环境也有着紧密联系。由于自然环境的差异，中国北方旧石器时代有着小石器、石片石器工业传统的特点，而南方则是砾石工业传统；南北方石器工业差异的背后显然与旧石器时代不同区域的生计方式、自然环境背景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特定区域石器工业的变迁也与环境有着一定联系，比如旧石器时代晚期[10]，中国北方西部石器工业中石片石器、复合工具出土比例的不断上升，反映了末次冰期前后，早期人群不断改进原始技术、调整工具组合以适应新的环境，完善了区域的狩猎—采集经济特点。

二、陶器与环境

陶器是遗址中出土数量最大、形态复杂多变、与人类生活的大多数活动相关，并且是重建古代社会物质文化史的重要遗物[11]。首先，陶器是人类认识到土壤性质之后创造的物品，世界范围内已发现最早的陶器有着共同的分布特征，它们多来自河边或者海边的遗址中[12]。其次，关于早期陶器的形制与功能目前争议较多，日本绳纹时代初期的陶器目前看来是用于加工鱼油或相关海产品的[13-14]，而中国早期陶器似乎不具有此功能。新石器时代早期上山文化遗址中的大口盆似乎与烹煮稻属、薏米等有关[15]。新石器时代中晚期的裴李岗文化遗址与仰韶文化遗址中，陶器根据其形制、功能而细化起来。比如炊煮器有鼎、甑、灶等，酿酒器有小口尖底瓶[16]、带流陶壶[17]，食物储存器有大型陶缸等。大汶口文化晚期—龙山时代陶器形制进一步分化，贵族明显开始使用了更精致的陶器，比较明显的变化有：其一，明确的酒器出现。如陶鬶、各种形制陶杯的大量出现[18]。其二，炊煮器进一步精细分化。如甗的出现。

史前社会陶工一旦掌握控制陶窑火候的技术，并理解了不同陶土的基本物理化学性状，就开始比较有意识地选择、加工和塑形，比如大汶口文化时期的白陶、龙山文化时期的蛋壳黑陶、二里头文化时期的印纹硬陶及原始瓷等。但总体上，陶土来源对于史前陶器生产的影响不如石器那么大，陶器制作过程中，陶器技术起到了更大的作用。

三、木竹器原料与环境

Ofer Bar-Yosef（欧弗·巴尔约瑟夫）等人[19]关于木竹器的实验考古方法证明：木竹器与石片石器的混合制品是可行的，在中晚更新世时期是有可能存在的，这或许是东亚、东南亚地区除砾石工业、石片石器工业外，缺少双面打制石器工业制品的原因。总而言之，木竹器在史前时期应该起了比较大的作用，但是由于保存不佳，无法对其重要性进行精确评估，但是越来越多的木炭研究逐渐揭示出人类利用木竹器和木竹资源的复杂情况。

首先，史前遗址资源域分析表明，林木资源对人类有着重要作用。秦岭等人[20]借助遗址域分析方法，以史前动植物类资源为研究对象，通过聚落周边动植物资源复原，利用GIS“遗址外（offsite）”分析方法，建立了聚落获取植物资源的一般模式，即遗址资源域。浙江田螺山遗址[20]是一处距今7000—5500年的河姆渡文化时期遗址，出土的木竹器主要用作建筑构材和生产生活工具。其中前者占绝大多数，后者占少数。建筑构件有柱、垫板、木桩等，所用树种最多为楷树，其次为樟树、圆柏；木器有耜或桨、圆筒器、幉形器等，木材多为桑属。田螺山遗址植食性分析发现橡子的出土概率较高，而遗址中壳斗科如栎属、青冈属等类别的木材所占比例非常少，表明壳斗科的木材资源作为坚果类食物的提供者而被保护起来。出土木材多为山地落叶乔木且远离平原地区的遗址，超出了人类12小时活动圈，人类为获取这些资源可能存在在野外建设短期营地的行为。

其次，南北方自然环境的不同导致人类可利用的木材种类、用途有所不同，相对来说，南方所使用的木材种属繁多、数量更为丰富。南方地区如田螺山遗址[20]出土的木竹器原料多为亚热带乔木，主要用途为建筑构件以及生产生活用具等，比如干栏式建筑、木船、木器等。北方地区以温带落叶阔叶乔木为主，如栎属、麻栎属等，主要用途为建筑构材或者薪柴，其中栎属、麻栎属等乔木在北方史前多个时期的遗址中皆占据较大比重。比如甘肃秦安大地湾遗址[21]、湖北枣阳雕龙碑仰韶时期遗址[22]、山东即墨北阡遗址[23]、山东日照两城镇遗址[24]、河南禹州瓦店遗址[25]、河南洛阳二里头遗址[26]。除建筑构件和生产生活工具外，北方地区的乔木还提供了一些果实。比如枣类果实作为人类食谱的一种补充，比如河南灵宝西坡墓地[27]、河南禹州瓦店遗址[25]。

总而言之，全新世以来气候快速回升，进入全新世大暖期后中国南北方的木材种属和数量增多，许多喜暖的亚热带落叶乔木得以在北方各个地区出现。比如栎属、麻栎属等，这为早期人类提供了大量的建筑构件、木器和薪柴，少数种属提供了果实作为采集经济的一种补充；南方地区更加暖湿。比如浙江河姆渡、田螺山文化遗址时期该地可能已经进入了南亚热带的气候带，植被和木材种属更加繁多。从目前考古证据看，北方地区木竹器总体上不如南方地区发达，这不仅是保存状况的问题，而且也与北方木材资源总量上不如南方，再生速度慢有关。

四、骨器—动物与环境

中国旧石器时代骨角器的原料多来自狩猎的野生哺乳动物骨骼，打制方法较为简单，直至旧石器时代晚期才有磨制、钻孔等制作方法的出现，骨器种类有刮削器、尖状器等[28]；另外旧石器时代人类的栖居方式不固定、临时营地较多，遗址规模小、出土骨器较少。新石器时代，骨器出土的数量和种类增多，其中河姆渡、田螺山、关桃园遗址出土的骨耜引起较多的争议，关于骨耜的用途，已有不少人提出过疑问[29-32]，最近有研究者通过发掘现场观察提出“骨耜是用来深掘灰坑和柱洞的，和干栏式建筑密不可分”[33]。另外，新石器时代的骨器制作有着以下特点：其一，鹿骨、鹿角制成的骨器数量相对较多[34-37]，野生动物骨骼是早期骨器原料的重要来源。其二，骨器种类繁多，有装饰类、工具类。其三，骨器制作以个体加工为主，生产规模小，原料来源不稳定。其四，加工痕迹不明显，制作方法较为简单[38]。总之，定居的栖居方式以及早期农业发展或许是骨耜出现的直接原因，这同样与全新世中期较为暖湿的气候密切相关。随着新仙女木事件的结束，全新世的来临，气候快速回升，降水增多；到了距今7000年左右，暖湿的气候、扩大的水域面积促使了植物种类和数量的增多，而野生动物资源也达到了全新世顶峰，这为早期人类狩猎动物提供了基础。

夏商周时期，骨器及制骨工业发生了很大的转变，其特点为：其一，人工饲养的黄牛骨为骨料的主要来源，还有少量家养的马骨和猪骨。另外骨料来源虽然也有野生的鹿骨，但其比重明显较低。其二，制骨作坊的规模化、专业化、规范化明显增加，其中以洛阳二里头[39]、安阳铁三路[40-41]、扶风云塘制骨作坊[42]为代表，其中安阳铁三路和扶风云塘制骨作坊出土骨料数十吨，数量巨大。其三，金属工具的出现和广泛应用于制骨过程大大提高了制骨效率。其四，官营制骨作坊的出现。三代（夏、商、周）时期，中国进入早期王朝社会，人口大规模增加，扩大了对环境资源的索取需求和承载能力，类似于新石器时代以野生动物骨角器为主要骨料的个体制骨工业已经不能满足人类的需求，并且骨器产品成为贵族可靠的经济来源出现在供应市场上，作为其维持统治的经济手段之一[43]。同时，伴随农业占据了先民经济生业的主导地位，人类获取肉食方式也发生了很大的改变。特别是新石器时代中期以来，家养动物的比重在肉食资源中逐渐占据了绝对主导地位[44]。黄牛作为外来物种在新石器时代末期被引入中国，“牛骨以其骨壁厚、骨节长而成为骨器制作的主要原材料。从龙山文化晚期开始在黄河流域驯养的黄牛及其在青铜时代的迅速发展，为骨器制作提供了充足的优质原料”[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