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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与蒲鲁东思想关系的历史性解读

2022-12-25

关键词:人民出版社手稿黑格尔

陈 铮

(南京大学 哲学系,江苏 南京 210023)

蒲鲁东在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生成与演化路径中有重要的参照作用,基于马克思建构历史唯物主义新世界观的实际历程,以及蒲鲁东在当下的社会主义谱系中被普遍忽视的现实,本文尝试对两者的思想关系进行历史性的解读,以推进两者的思想关系研究,从而为深化对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认识提供一些助益。

一、问题的提出:马克思对蒲鲁东的批判及其思想史意义

诚如苏联学者巴加图利亚(Г.А.Багатурия)和维戈茨基(В.С.Выгодский)所总结的,马克思的著作的典型方法是:“从批判先辈开始,从批判地吸取他们的成就和批判地克服他们的错误观点开始。”(1)[苏]格·阿·巴加图利亚、维·索·维戈茨基:《马克思的经济学遗产》,马健行等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200页。而马克思对蒲鲁东的评价与批判几乎贯穿于马克思逐步建构其科学理论的整个过程。因此,谈及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生成与演化过程,马克思与蒲鲁东的思想关系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但是,在大多数的研究者看来,由于马克思在《哲学的贫困》中对蒲鲁东鞭辟入里的公开批判,以及在《论蒲鲁东》中对蒲鲁东的“盖棺定论”,所以马克思与蒲鲁东的思想关系被认为是一个早有定论的问题。

不可否认,仍有不少学者关注到两者的思想关系问题,并在一些具体问题上作出值得关注的理论推进。譬如,前东德的经济学家图赫舍雷尔(W.Tuchscheerer)从经济术语和经济理论的角度出发指出了蒲鲁东对于青年马克思的先期影响(2)参见[德]瓦·图赫舍雷尔:《马克思经济理论的形成和发展(1843—1858)》,马经青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17-18页。;日本学者望月清司(Mochizuki Seiji)论证了批判蒲鲁东“自在所有权”理论与马克思所有权历史理论建构的内在关联(3)参见[日]望月清司:《马克思历史理论的研究》,韩立新译,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375页。。总体而言,这些研究为我们进一步把握两者思想关系提供了重要的理论参考,但这些研究仍然存在着以下两点不足:

一是缺失历史性的解读线索。马克思曾在其早期文本特别是在《神圣家族》中,对蒲鲁东给予高度评价;而在其中后期文本,尤其是在《哲学的贫困》中,对蒲鲁东大加鞭挞。马克思对待蒲鲁东前后两种截然相反的态度,使得从《神圣家族》到《哲学的贫困》这一时期两者思想关系的演变,成为研究的焦点。然而,从马克思1842年的《共产主义和奥格斯堡〈总汇报〉》到1880年的《关于〈哲学的贫困〉》,这一系列的文本都显示出马克思与蒲鲁东之间的思想纠葛跨度长、内容广。因此,偏重于从《神圣家族》到《哲学的贫困》这一时期的文本考察两者思想关系,固然把握住了两者思想关系的焦点,但显然忽视了两者之间长达近40年的复杂的思想关系。

二是缺乏总体性的研究视域。马克思在其不同文本中,对蒲鲁东的哲学方法论、社会经济理论和社会改革方案等都予以过评价和批判。这些评价和批判印证了两者之间存在着不可逾越的理论“鸿沟”。而从更为显著的理论效应看,这些涵盖诸多议题的评价和批判,也使既有的研究或侧重于揭示马克思与蒲鲁东哲学方法论的区别,或聚焦于马克思与蒲鲁东经济理论的差异,或偏重于马克思与蒲鲁东社会改革方案的分歧。但是,无论是马克思还是蒲鲁东,有意识地整合思辨哲学、政治经济学和社会主义思潮是他们理论的共同特质,因此,两者之间在某一具体问题上的理论分歧,恰恰需要被放到更为总体性的视域中加以考察,而无法在单一的哲学、政治经济学、社会主义领域中得到说明。就此而言,关于马克思与蒲鲁东的思想关系,既有研究虽然作出了重要的理论探索,但这些研究尚无法对两者的思想关系进行全面系统地考察。鉴于此,本文尝试以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生成与演化路径为主线,从《莱茵报》时期马克思与蒲鲁东理论的最初相遇、巴黎时期马克思对蒲鲁东的肯定与批判、唯物史观基本原理创立后马克思对蒲鲁东的公开批判、《资本论》手稿及相关文本中马克思对蒲鲁东的全面批判四个时期对两者的思想关系进行历史性的梳理。

二、《莱茵报》时期马克思与蒲鲁东理论的最初相遇

作为法国小资产阶级社会主义者的代表,蒲鲁东因其《什么是所有权》(Qu’est-cequelapropriété?Ourecherchessurleprincipedudroitetdugouvernement)一书,早在1840年便颇负盛名。甚至于,当时“法国的无产阶级认为自己的最卓越代表就是蒲鲁东”,而他的《什么是所有权》一书“在一定意义上是西欧社会主义的最前哨”。(4)[德]梅林:《马克思和恩格斯是科学共产主义的创始人》,何清新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62年,第91页。成长于德国的马克思在进入“社会舞台”后才第一次接触到蒲鲁东其人及其理论。

从马克思初次接触蒲鲁东时的理论倾向看,他此时已经从康德、费希特的“理想主义”转向了黑格尔哲学。在法学研究中,马克思所遭遇的先验法的概念如何过渡到现实的法的问题,是促成这一思想转变的直接动因。为了解决这一所谓的“应有”与“现有”对立的苦恼,马克思注意到黑格尔哲学中的思有同一原则。然而,由于马克思此时是以接近青年黑格尔派的方式转向黑格尔哲学的,即从“自我意识”的立场出发对黑格尔哲学进行批判性的改造。这就意味着,马克思此时的理论倾向并没有超越唯心主义的理论地平,并且包含着思有同一原则和“自我意识”立场的深刻矛盾。马克思本人不仅意识到这一矛盾的存在,而且还尝试着将思有同一原则和“自我意识”立场协调起来。不过,这种尝试比较牵强,但正是通过此种尝试,马克思对“自我意识”的理解才转向了一种更为具体的、现实的理性。这也预示着马克思摆脱抽象理性思维,转向经验具体研究。初次接触到蒲鲁东,上述理论倾向使马克思对蒲鲁东既慎重又尊重。

一方面,从根本上说,马克思并不认同蒲鲁东的著作呈现出的法国形式的共产主义思想。为反击奥格斯堡《总汇报》以“共产主义”之“矛”对《莱茵报》的恶毒攻击,马克思撰写了《共产主义和奥格斯堡〈总汇报〉》一文,首次公开发表自己关于共产主义的见解。马克思在文中区分了共产主义的实际运动和它在理论上的表现。马克思认为,作为实际运动的共产主义,英法两国正在发生的事实证明,这一运动是不应该回避的现实;而作为理论表现的共产主义,无论是奥格斯堡报的“反动朋友”在德国宣传的共产主义,还是勒鲁、孔西得朗和蒲鲁东等法国作家的著作中呈现的共产主义,都有待客观理性地加以研究和论证。所不同的是,对于前者,马克思甚至不愿意承认它具有理论上的现实性,“因此,更不会期望在实际上去实现它”(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95页。;而对于后者,特别是蒲鲁东的著作,马克思强调,“决不能根据肤浅的、片刻的想法去批判,只有在长期持续的、深入的研究之后才能加以批判”(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95页。。从这里可以看出,马克思对蒲鲁东的观点是颇为谨慎的。

另一方面,在与蒲鲁东的第一次“隔空”对话中,马克思并不占优势。事实上,通过赫斯的中介,马克思在撰写《共产主义和奥格斯堡〈总汇报〉》一文之前,已经初步接触过蒲鲁东的著作,而此次接触则间接形成了马克思与蒲鲁东在所谓的物质利益难事上的理论对峙。诚如梅林所指出的,在马克思之前,法国社会主义者曾对此类问题作过探索,因此,“倘若马克思要处理这问题,那末他必须首先与社会主义搏斗”(7)[德]弗·梅林:《马克思传》,罗稷南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56年,第49页。。然而,从实际的情况来看,马克思的此次“搏斗”并不成功。在《关于林木盗窃法的辩论》一文中,马克思试图以“先占权”来为贫民捡拾枯枝的行为作辩护。也就是说,马克思其实是将先占权作为所有权的根据。这样一来,马克思与他此时所持有的黑格尔哲学立场的冲突便不可避免地暴露出来了。因为,对于黑格尔来说,枯枝无法同林木所有者相剥离,而先占权也只是相对于无主之物而言。相反,在《什么是所有权》一书中,从现实的贫困问题出发,蒲鲁东毫不避讳地指出,在大多数理论家将所有权的依据归之于劳动、占用(占有)或法律时,他要将所有权指认为“无因之果”,并强调“所有权就是盗窃!”(8)[法]蒲鲁东:《什么是所有权》,孙署冰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7年,第39页。以此来看,相比于青年马克思,蒲鲁东此时对所有权的批判恰恰是更为彻底的。所以,在与蒲鲁东的这一次“隔空”对话中,马克思为贫民捡拾枯枝行为的辩护并没有对蒲鲁东的理论构成有力的反击,反而使其陷入到对黑格尔哲学的怀疑当中。由此也就不难理解,在反击奥格斯堡报的文章中,马克思会以“机智”来定义蒲鲁东的著作。这一评价表明,马克思尽管并不认同蒲鲁东的观点,但蒲鲁东此时却得到了马克思的重视及尊重。

在关于物质利益难事的问题上,蒲鲁东对于所有权的大胆抨击,无疑为马克思呈现了一种区别于青年黑格尔派的研究进路。它对马克思的启发在于:要想真正解决使他苦恼的物质利益难事,必须同他原有的观念作彻底地决裂,进而把焦点转移到对所有权(私有财产)、对市民社会的批判性研究之上。在这个意义上,蒲鲁东同费尔巴哈一样,也是青年马克思从唯心主义立场转向一般唯物主义立场所不可或缺的一环。同时,马克思对蒲鲁东理论的谨慎态度表明,青年马克思一开始就对自身与蒲鲁东之间的理论分歧有自觉的意识,这就意味着他对蒲鲁东及其理论的审视始终是辩证的、批判的,这也预示了马克思与蒲鲁东的最终决裂是其思想发展的结果。

三、巴黎时期马克思对蒲鲁东的肯定与批判

在普鲁士政府专制制度的影响下,马克思在《莱茵报》的工作以这一报纸被查封而告终。在这一现实背景下,马克思下定决心“到巴黎去”“到新世界的新首府去” !(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63页。1843年10月中旬左右,马克思迁往巴黎,由此开启了近一年半的巴黎生活。正是在旅居巴黎期间,马克思结识了蒲鲁东,并与其进行了深度的交往。通过对巴黎时期马克思诸文本的考察能够发现,马克思此时对蒲鲁东的评价表现为肯定较多而否定较少。

首先,在狭义的《巴黎笔记》即马克思初次研究经济学所形成的7本对象性摘录笔记中,马克思虽然没有对蒲鲁东的著述做相关的摘录,但蒲鲁东的影响却是隐性在场的。这种影响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第一,到达巴黎之后,马克思之所以突然转向资产阶级经济学的研究,除了赫斯和青年恩格斯这两位“同路人”的影响之外,还应该包括蒲鲁东的影响。从《巴黎笔记》的研读线索看,马克思最先从萨伊的《政治经济学概论》开始研读,由于萨伊是蒲鲁东在《什么是所有权》一书中的主要论争对象,这便从某种意义上显示了蒲鲁东影响的隐性在场。第二,《巴黎笔记》中,马克思对蒲鲁东相关见解的直接肯定。从文本上看,《巴黎笔记》中,马克思的确没有对蒲鲁东的著述做相关摘录,但马克思却两次直接引述并肯定了蒲鲁东的同一见解,即“哪里存在着所有权,那里的生产品的生产成本就会高过于它的价值”(10)[法]蒲鲁东:《什么是所有权》,孙署冰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7年,第204页。。然而,对蒲鲁东这一见解的肯定却并没有使马克思的思想变得愈加深刻,反倒使他此时对“剩余价值”的理解不可避免地滑向了“让渡利润”的立场上。

其次,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1844年手稿》)中,马克思对蒲鲁东的理论既有借鉴也有批判。蒲鲁东的理论其实对马克思异化劳动理论的建构存在客观的影响。既有的研究普遍注意到,马克思异化劳动理论同黑格尔哲学的否定之否定规律、费尔巴哈的宗教批判以及赫斯的经济异化思想之间具有内在联系,但此类解读并不全面。因为,如果将蒲鲁东在《什么是所有权》一书中所阐发的“工人无法买回自己的产品”同马克思异化劳动理论的第一个维度,即劳动者与自己的劳动产品相异化的讨论进行对照,便不难发现,两者在具体论述上具有直观的相似性(11)[法]蒲鲁东:《什么是所有权》,孙署冰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7年,第226-227页;《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267-268、275页。。更进一步,在《1844年手稿》笔记本III的“增补”部分,当马克思说“平等不过是德国人所说的自我=自我译成法国的形式即政治的形式”(1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347页。时,这其实已经显示出马克思的异化劳动理论同蒲鲁东观点之间的内在关联。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认为,蒲鲁东的平等原则抓住了法国作为统治力量的异化形式,由此应当承认蒲鲁东的贡献。

虽然马克思的异化劳动理论受到蒲鲁东的影响,但马克思并不完全认同蒲鲁东的观点。在马克思看来,蒲鲁东所指认的“工人无法买回自己的产品”的问题,其实不过是对社会现象的一种描述,它并没有揭示出社会现实背后的更为本质的东西。劳动者与自己的劳动产品相异化只是构成马克思异化劳动理论的第一个维度。对于马克思来说,异化现实的内在根据是,作为类本质的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的异化。因此,马克思的结论是:蒲鲁东从劳动同私有财产的矛盾出发,“得出了有利于劳动而不利于私有财产的结论。然而,我们看到,这个表面的矛盾是异化劳动同自身的矛盾”(1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278页。。相比于停留在社会现象层面的蒲鲁东,马克思的见解更为深刻。与此相关联的是,马克思认为蒲鲁东提出的工资平等的社会革命目标必然存在问题。此外,由于马克思在《1844年手稿》中的思想状况非常复杂,致使他对蒲鲁东的批判呈现出特有的复调式逻辑,即人本主义的哲学批判逻辑和现实的历史分析的批判逻辑。这种情况主要反映在笔记本III中马克思对蒲鲁东关于私有财产之历史发展趋势的错误认识的批判上。

最后,在《神圣家族》中,马克思充分肯定了蒲鲁东的理论贡献,而对他的理论缺陷只是作了有所保留的批判。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在《神圣家族》中,马克思对蒲鲁东的评价是在同鲍威尔兄弟的比较中作出的。根据马克思本人的说法,鲍威尔兄弟之所以需要批判,是因为他们将“批判”变成了某种超验的存在物,而蒲鲁东之所以应当赞扬,则是因为他恰恰同前者的那种纯粹思辨的逻辑相对立,即把批判建立在某种“实践的需要”基础上(14)参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75页。。此外,由于《神圣家族》的主旨在于批判和清算鲍威尔兄弟的思辨哲学立场,此时蒲鲁东并非马克思理论言说的直接对象,因而关于蒲鲁东的批判也会相应地弱化。事实上,如果将《神圣家族》和此前的《1844年手稿》加以对照,就能够发现,马克思在《神圣家族》中对蒲鲁东的评价,其实不过是对《1844年手稿》中既有评价的一个延续。以此来看,《神圣家族》并没有实质性地突破《1844年手稿》的理论逻辑。不过,相比于《1844年手稿》,《神圣家族》作为公开发表的文本,使马克思对蒲鲁东的辩证评价具有以下两点思想史意义:其一,使得《1844年手稿》中潜藏于马克思对蒲鲁东私有财产批判理论之复调式批判背后的逻辑冲突得以公开化,这就为马克思进一步认识并扬弃人本主义哲学批判逻辑创造了条件;其二,将蒲鲁东放到德国思辨哲学和国民经济学的比较视域中加以把握时,马克思愈加清楚地意识到政治经济学之于社会主义论证的至关重要性,而这也为马克思进一步深入政治经济学研究,从而整合哲学、政治经济学和社会主义埋下了重要的伏笔。简言之,《神圣家族》中,马克思对蒲鲁东批判国民经济学的辩证评价,恰恰为马克思批判私有财产和变革政治经济学指引了方向。历史地看,这也是蒲鲁东为青年马克思走向历史唯物主义新世界观所能提供的最为正面的影响。

四、唯物史观基本原理创立后马克思对蒲鲁东的公开批判

被法国当局驱逐后,马克思大约在1845年2月1日动身迁往比利时的布鲁塞尔,短暂的巴黎生活至此结束。在离开巴黎之前,马克思还同德国出版商卡尔·列斯凯(Carl Leske)签订了《政治和国民经济学批判》两卷本的出版合同。这一合同的签订成为马克思第二次系统研究经济学的直接动因。以此为基础,马克思的思想在短时间内发生了急剧的变化。《1844年手稿》和《神圣家族》中居主导地位的人本主义哲学话语让位于一种新的哲学话语,即《德意志意识形态》中的历史唯物主义新世界观。从这一新的世界观出发,马克思愈发清楚地意识到蒲鲁东的理论存在着诸多的缺陷,并且对这些缺陷进行批判势在必行。而这种批判集中地呈现在1847年的《哲学的贫困》中。

1846年10月,蒲鲁东出版《贫困的哲学》(SystèmesdesContradictionséconomiques,ouPhilosophiedelaMisère)一书。同年11月1日,俄国作家安年科夫(Павел Васильевич Анненков)致信马克思,询问其对该书的意见。马克思用了两天时间把蒲鲁东的新著浏览了一遍,于12月28日致信安年科夫,向安年科夫概要性地介绍了他本人关于蒲鲁东这一著作的相关见解,此即《致安年科夫的信》。从马克思思想发展史的角度看,这封回信构成了马克思公开批判蒲鲁东的著作即《哲学的贫困》的理论说明和写作提纲。在这封回信中,马克思既对蒲鲁东的哲学方法论作了重点批判,也对蒲鲁东的经济学观点作了概要性的批判。而在《哲学的贫困》中,马克思正是从这两个方面对蒲鲁东《贫困的哲学》一书进行了有针对性的批判。在批判蒲鲁东的过程中,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新世界观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

首先,在批判蒲鲁东经济学观点的过程中,马克思的经济学研究更为深入。在《哲学的贫困》中,这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第一,在批判蒲鲁东的“构成价值论”的过程中,马克思公开肯定了李嘉图的劳动价值论。蒲鲁东所谓的构成价值论,其实是通过引入“劳动”来解决他所理解的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的矛盾。蒲鲁东认为,“劳动,只有劳动,才能创造出组成财富的一切元素,并且按照一种可变的而又相对固定的比例规律,把这些元素组合起来,直至最微小的分子”(15)[法]蒲鲁东:《哲学的贫困》(上卷),余叔通、王雪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7年,第93页。,所以,劳动是构成价值的决定性因素。以此来看,蒲鲁东的构成价值论同李嘉图的劳动价值论至少具有表面上的相似性。因而,批判蒲鲁东实际上也就为马克思重新审视以李嘉图为代表的古典政治经济学,并正面肯定劳动价值论提供了条件。在《哲学的贫困》中,马克思总结道:“李嘉图的价值论是对现代经济生活的科学解释;而蒲鲁东先生的价值论却是对李嘉图理论的乌托邦式的解释。”(1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8年,第93、135页。这就是说,蒲鲁东的构成价值论不过是对李嘉图劳动价值论的歪曲使用而已。第二,在批判蒲鲁东“凡劳动必有剩余”观点的过程中,马克思对“劳动剩余”作了初步的探讨。在《贫困的哲学》中,“凡劳动必有剩余”是蒲鲁东用来论证其构成价值论的例子之一。蒲鲁东认为,要理解“凡劳动必有剩余”的定律,首先必须把社会理解为“集体的人”。从“集体的人”的角度出发,也就不难理解,蒲鲁东所指认的“劳动剩余”其实是每个人团结协调和群策群力的产物。显然,抽象地谈论因协作生产而出现的剩余是不可能理解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的“劳动剩余”的。针对此,在《哲学的贫困》中,马克思明确指出,“要获得这种生产力的发展和这种劳动剩余,就必需有阶级存在,其中一些阶级日益富裕,另一些则死于贫困”(1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8年,第93、135页。。这就是说,无论是生产力的发展,还是劳动剩余的产生,都是同阶级对抗相关联的。关于“劳动剩余”的此种解读尽管离马克思科学的剩余价值理论还有较长的一段距离,但这种初步的探讨,无疑为马克思后续更为深入的研究提供了方向指引。事实的确如此,在稍后的《雇佣劳动与资本》中,马克思正式开启了对剩余价值问题的研究。

此外,《哲学的贫困》中针对蒲鲁东经济范畴的批判性分析,也对马克思自身经济理论在其他方面的发展起到了促进作用。譬如,在批判蒲鲁东的“分工”范畴时,马克思初步界划了社会分工和工场手工业内部的分工,这显然是对《德意志意识形态》中的“泛分工论”的重要超越;而通过对蒲鲁东“机器”范畴的批判,马克思则区分了作为机器的机器和以机器的使用为基础的社会生产关系,这种见解不仅深化了生产关系的概念,在一定意义上,也为《资本论》及其手稿中有关机器体系(资本主义大工业)的讨论打开了理论空间。由此也就不难理解,马克思本人对《哲学的贫困》一书的思想史定位,即包含着在《资本论》中阐发的理论的萌芽。(18)《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425页。

其次,在批判蒲鲁东的哲学方法论的过程中,马克思的经济学研究方法更为丰富。从根本上说,蒲鲁东在其哲学方法论上的理论失误,既可以归之于黑格尔哲学的观念史观,也可以归之于资产阶级经济学的非历史性思维方式。并且,蒲鲁东的理论失误实际上还进一步放大了黑格尔唯心史观和资产阶级经济学方法论所存在的问题。因此,批判蒲鲁东也就为马克思进一步深化并阐发他和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所创立的历史唯物主义基本原理提供了条件。在《哲学的贫困》中,这种深化可以概括为以下四点:其一,事物的内在矛盾及其斗争,“产生形成历史的运动”(19)《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613、602页。。把蒲鲁东的系列辩证法(dialectique sérielle)同黑格尔的辩证法相对照,使马克思愈发清楚地意识到,历史的生成同具体的事物的内在矛盾运动之间的必然联系。其二,“经济范畴只不过是生产的社会关系的理论表现”(20)《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613、602页。。同蒲鲁东相比,黑格尔的确是深刻的,但马克思认为,无论是蒲鲁东还是黑格尔,他们都颠倒了社会存在与社会意识的真实关系,陷入唯心史观的窠臼。其三,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推动现实的历史的发展。与上述观点相联系的是,既然经济范畴不过是生产的社会关系的理论表现,那么,所谓的“历史”就是由一定的生产力同一定的生产关系矛盾运动所推动的发展过程。其四,生产力的变化必然会引发生产关系和经济范畴的变化。在上述问题得到解决之后,无论是资产阶级经济学,还是蒲鲁东的理论,都立即表现出鲜明的非历史性特质,即把适用于资产阶级社会的经济范畴永恒化。

综上所述,在《哲学的贫困》中,马克思对蒲鲁东的批判,使后者在政治经济学上的形而上学性,以及在方法论上的隐性唯心主义历史观都被清晰地揭露了出来。然而,对于刚刚创立历史唯物主义基本原理的马克思来说,蒲鲁东以哲学“拯救”政治经济学的荒谬之举及其所暴露出来的问题,恰恰成为一个反面的催化剂,使马克思进一步明确其所形成的历史唯物主义基本原理之理论界限及其拓展方向:这种基本原理首先是作为科学解剖和批判资本主义社会这一现代社会制度的方法论指南;其次,历史唯物主义的真正成熟又必须以对现代社会制度的科学解剖为基础。简言之,以蒲鲁东用抽象的哲学逻辑来统摄现实的企图为参照,马克思针锋相对地提出,“哲学”本身应当深植于对现实的科学理解之上。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的“哲学”即历史唯物主义,是不同于以往的一切形而上学的“新哲学”。

五、《资本论》手稿及相关文本中马克思对蒲鲁东的全面批判

马克思在《哲学的贫困》中对蒲鲁东的批判,并不意味着蒲鲁东只是一个简单的批判对象。通过对马克思1847年以后的著作、手稿和书信的考察能够发现,蒲鲁东的理论依然被马克思反复提及并予以批判。一方面是因为,蒲鲁东的理论在工人运动中的广泛影响,使马克思必须对蒲鲁东的理论进行更为全面的批判,以便使共产主义首先摆脱蒲鲁东主义这个“假兄弟”的影响;另一方面是因为,同其他空想社会主义者相比,在经济学观点上“软弱无力”的蒲鲁东在如何改善工人阶级的处境的问题上,更多地强调了经济关系改变的突出作用,因此要想彻底批判蒲鲁东,除了揭示其理论的形而上学特性之外,马克思还必须对资本主义社会的内在结构及其矛盾运动作出更为科学、透彻的解读。事实上,马克思本人也承认批判蒲鲁东对于自身理论建构所具有的反面参照意义。19世纪50年代初,马克思曾明确指出,他“正在从事经济学的研究”(2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412、432页。,而蒲鲁东《19世纪革命的总观念》(IdéeGénéraledelaRévolutionauXIXSiècle)一书则引起了他的兴趣。此外,马克思也注意到,在《无息信贷》(Gratuitéducrédit.DiscussionentreM.Fr.BastiatetM.Proudhon)中,蒲鲁东使用“黑格尔的辩证法在巴师夏面前炫耀自己”(2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412、432页。。显然,与蒲鲁东理论的频繁遭遇,对马克思的理论有所刺激,由此推进了马克思思想的发展。这种影响在马克思《资本论》手稿及相关文本中可以通过政治经济学研究方法和具体经济学观点的分歧得到说明。

首先,对蒲鲁东经济学研究方法的再批判,是马克思认真思考政治经济学研究与辩证法之关联,从而形成从抽象上升到具体的政治经济学研究方法的重要导因。对于马克思来说,19世纪40年代初的思想转变,使他对黑格尔的“逻辑学”和古典政治经济学“抽象”的劳动价值论都持否定态度。尽管这种态度在马克思确立新世界观之后有所改变,但19世纪40年代,马克思实际上都未能认真思考政治经济学研究与辩证法的关系问题。正因为如此,在《哲学的贫困》中,马克思并不重视通过蒲鲁东那种掺假的黑格尔主义所折射出的政治经济学研究思路,即从思维上把握具体的思路,而是将主要精力置放在论证并强调经济范畴背后的社会关系本质。相反,蒲鲁东并没有因为马克思指责其将黑格尔的辩证法降低到极其“可怜的程度”而放弃这种尝试。也由此,当马克思在19世纪50年代不断遭遇蒲鲁东的那种拙劣的辩证法时,政治经济学研究同辩证法的关系问题终于引起了马克思的注意。以此来看,同蒲鲁东的对话,显然是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以下简称《导言》)中制定其政治经济学研究方法时未曾言明的重要背景。

结合上述分析,再次审视《导言》便不难发现,《导言》中关于蒲鲁东的批判最直接地包含于马克思对黑格尔的批判性分析中。相比于黑格尔,蒲鲁东的确是贫乏的,但蒲鲁东本人对黑格尔辩证法的漫画式的“丑化”,即以“社会天才”这一主观意志替代作为黑格尔辩证法之内在根据的“绝对者—上帝”(实体—主体),却为马克思批判性改造黑格尔哲学提供了重要的反面参照。其结果是,马克思彻底地剥离掉覆着于黑格尔辩证法之上的思辨的神秘外衣,从而实现了对黑格尔辩证法的真正的唯物主义改造。马克思强调:“实在主体仍然是在头脑之外保持着它的独立性;只要这个头脑还仅仅是思辨地、理论地活动着。因此,就是在理论方法上,主体,即社会,也必须始终作为前提浮现在表象面前。”(2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43页。马克思的实在主体乃是特定的、具有实体性内容的“社会”,这样的“社会”因为它始终在头脑之外保持其独立性而同黑格尔的神秘化的“实在主体”、蒲鲁东的“社会天才”划清界限,并由此揭示了“从抽象上升到具体”之政治经济学方法的真实要义:政治经济学研究应始终以作为主体的既定的社会为前提,进而从思维上把握具体所反映的其实是既定的社会这一实在主体的自我深化、自我综合、自我运动的规律。

其次,对蒲鲁东具体经济学观点的批判促使马克思不断推进其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剖析,并最终形成关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科学认识。无论如何,蒲鲁东毕竟是一个密切关注社会现实的理论家,虽然他无法对其所面对的社会问题作出科学的解读,但他的理论却能触及关涉现代资产阶级社会的诸多核心问题,譬如,关于商品、货币、资本、利润、利息以及所有权等问题的讨论。正因为如此,即便马克思在致魏德迈(Jose Pheydemeyer)和恩格斯的信中一再强调,《政治经济学批判。第一分册》中关于商品和货币的讨论从根本上打击了当时在法国流行的蒲鲁东社会主义(24)参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9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445、554页。,但在随后的《1861—1863年经济学手稿》《1863—1865年经济学手稿》中,针对蒲鲁东的批判却依然出现在马克思关于“资本一般”的讨论中,相比于《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的既有批判,后续的文本针对蒲鲁东的同一问题的批判显然得到了进一步的深化。这种深化可以通过以下两点予以说明:

第一,马克思对资本生产过程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后,进一步深化了对蒲鲁东《无息信贷》中错误资本观的再批判。在蒲鲁东看来,资本本质上是产品,而产品之所以转变为资本,“是由于价值的观念。也就是说,产品要变成资本就必须经过准确的估价,必须经过买和卖,它的价格必须经过争议并用一种合法的协定确定下来”(25)Frédéric Bastiat,Pierre-Joseph Proudhon,Gratuité du crédit. Discussion entre M. Fr. Bastiat et M. Proudhon,Pairs:Librairie de Guillaumin et Cie Press,1850,p.179.中译文参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22页。。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马克思已经准确地评价道,蒲鲁东的观点“无非就是说,资本是价值”,而这“等于说价值是价值”(2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69页。。针对此,马克思在对资本生产过程的剖析中,特别强调了这一过程所具有的价值的自我增殖特性。表面上看,这是对蒲鲁东见解的有力反击,但事实并非如此。马克思此时对资本生产过程的理解仅仅强调了其所具有的价值的自我增殖特性。归根结底,这与马克思此时对于商品这一基础性范畴的认识尚不成熟是一致的。而以《政治经济学批判。第一分册》在商品概念上的理论推进为基础,马克思在《1861—1863年经济学手稿》中再次批判蒲鲁东《无息信贷》中的错误资本观时明确指出,蒲鲁东等人荒谬的资本观的根本问题在于:他们“忘记了劳动过程同时是价值增殖过程,因而这个过程的结果不仅是使用价值(产品),而且同时是交换价值,是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的统一,即商品”(2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174页。;反过来说,正如商品是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的统一,生产商品的资本的生产过程,也必然是劳动过程和价值增殖过程的统一。可见,相比于《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马克思《1861—1863年经济学手稿》中对资本生产过程的剖析才真正体现并贯彻了内在矛盾分析的解读思路。

第二,马克思拜物教批判理论成熟时,进一步深化了对蒲鲁东不理解“生息资本”的批判。在《无息信贷》的第9封信中,蒲鲁东指出,“货币资本从交换到交换,通过利息的积累,不断流回到它的起点,由此可以得出结论,不断由同一个人反复进行的贷放,会不断为同一个人带回利润”(28)Frédéric Bastiat,Pierre-Joseph Proudhon,Gratuité du crédit. Discussion entre M. Fr. Bastiat et M. Proudhon,Pairs:Librairie de Guillaumin et Cie,1850,p.154.中译文参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257页。。把蒲鲁东关于“生息资本”的见解用一个更加直观的公式来表示,就是G—G'。应该看到,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马克思尽管也提到人与人的社会关系转化为物与物之间的关系,但他实际上并没有真正涉及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当事人在观念上对此种物化现实的接受问题。马克思更多地是将工人对物化现实的认识指认为一种“错觉”,而对蒲鲁东持有的法权观念的批判也相应地停留在虚假的意识形态批判层面。相反,在《1861—1863年经济学手稿》中的《剩余价值理论》部分,马克思则直截了当地指出,“现实的颠倒借以表现的歪曲形式,自然会在这种生产方式的当事人的观念中再现出来。这是一种没有想象力的虚构方式,是庸人的宗教”(2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302页。,以此反观蒲鲁东对“生息资本”的错误认识。与其说蒲鲁东对“生息资本”的错误认识是其本人的主观臆想,不如说是同以“颠倒”为基础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相适应的一种现实的观念存在。相比于《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马克思此时对蒲鲁东所不理解的“生息资本”的分析充分体现了拜物教化现实同拜物教化观念的辩证统一。而这正是马克思成熟的拜物教批判理论的分析思路。

总体而言,通过对《资本论》手稿及相关文本的考察能够发现,与蒲鲁东在货币问题、资本问题、生产过剩问题、社会再生产问题所有权的历史性问题、以及资产阶级意识形态批判等问题上的论争,恰恰伴随着马克思不断深入剖析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整个政治经济学研究历程。在这个意义上,从《哲学的贫困》到《资本论》手稿及相关文本,对于马克思来说,蒲鲁东其实一直扮演着反面“教员”的作用。蒲鲁东的理论缺陷,既刺激马克思不断深入到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当中,又充当着马克思不断磨炼其历史唯物主义新世界观的重要参照。马克思在《关于〈哲学的贫困〉》一文中指出,蒲鲁东作为唯心主义经济学最新体现者,所以,“为了给只想阐明社会生产的真实历史发展的、批判的、唯物主义的社会主义扫清道路”(30)《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425-426页。,就必须对其批判和决裂。马克思的这一“自白”也提示了批判蒲鲁东对于其历史唯物主义的形成及其深化所具有的思想史意义。因此,深化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研究,有必要进一步关注蒲鲁东在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生成与演化过程中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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