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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村公共文化供需空间壁垒及其治理转向*

2022-12-24何晓龙韩美群

图书馆论坛 2022年11期
关键词:供需城乡供给

何晓龙,韩美群

城乡公共文化服务供给体系一体化建设,是全面推进乡村振兴和大力实施乡村建设行动的重要内容。2021年3月文化和旅游部、国家发展改革委、财政部联合印发的《关于推动公共文化服务高质量发展的意见》提出,推动均衡发展,需要加强城乡公共文化服务体系一体建设。建设一体化城乡公共文化服务体系要求拓展城乡公共文化空间,打造城乡文化发展共同体。马克思认为:“消灭城乡之间的对立是共同体的首要条件,这个条件又取决于许多物质前提。”[1]改革开放后尤其是进入新时代以来,农村发展取得历史性成就,农民群众物质生活条件显著提高,为消除城乡二元对立关系、推动城乡共同体建设奠定了坚实基础。构建城乡公共文化供需共同体必须解决好农村公共文化供需空间问题,建立城乡一体化乡村新公共文化空间。新时代新发展阶段迎来了农村公共文化高质量发展和农村精神文明建设的新契机,需要适时推进农村公共文化供需空间研究,清除农村公共文化供需空间壁垒,构建与新公共文化空间转型相适应的供需平衡新体系,推动城乡公共文化供给一体化高质量建设。

1 文献回顾与研究进路

空间视域中的农村公共文化服务供需问题为当下的热点话题。受既有研究进路的影响,学界主要从宏观、中观和微观3个层面展开探赜。

(1)宏观空间:农村公共文化服务供给结构失灵论。学者普遍认为,长期以来农村公共文化服务存在供给不适应需求的供给侧结构性失灵问题[2],即在实践中主要从“供给”逻辑出发,忽视了“需求”逻辑[3]。针对农村公共文化服务供给结构失灵问题,学者从供给机制、供给模式、供给体系、互联网平台等方面进行探究,取得了一定成效。但很多学者将研究重心基本框定在供给侧的数量、结构和空间矛盾上,缺乏从需求侧数量、结构和空间的不平衡上进行研究,不免被一种颠倒关系钳制[4]。要真正解决农村公共文化供给结构性失灵,把握好供给与需求的辩证统一,才是根本出路[5]。

(2)中观空间:农村公共文化服务城乡二元归因论。对于农村公共文化服务供需结构不平衡问题,学者们主要从城乡、区域、省际等中观空间展开研究。关于城乡文化空间问题,有学者认为农村公共文化供需不平衡呈现出从城市到农村的差序结构[6]。关于区域文化空间问题,有学者发现经济发达地域和经济欠发达地域的农村公共文化服务活动、设施都存在供需非契合状况[7]。关于省际文化空间问题,有学者发现东中西部行政村的文化惠民工程供需不平衡在省际之间反而较明显[8];还有学者指出,民族地区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建设存在巨大的城乡差距[9]。针对中观空间的农村公共文化供需结构不平衡,学者主要归因为城乡二元发展鸿沟,认为东中西部、山区村与平原村、城中村与城郊村的公共文化供给布局不均衡,源于发展不平衡的城乡二元结构[10];城乡二元结构差异对农村公共文化供给水平有显著的负向影响[11]。

(3)微观空间:农村公共文化空间弱化论。从微观角度来看,农村公共文化空间是指农村社区内人们可以自由进入的公共文化场所,包括以日常文化生活、传统文化活动、政府文化福利等为主的公共文化空间[12]。政府文化福利产生外生型农村公共文化空间,而农民个体、村集体及村庄文化团体的公共文化活动则形成内生型农村公共文化空间[13]。不过,随着城镇化的快速发展,农村人口加速流向城市,空心村越来越多,农村公共文化空间日益弱化和丧失[12]。大多数学者因而认为,应在遵循农民需求空间特征[14]和以人为核心的原则,建设与村民本身规模、参与形式、产品性质等相适宜的农村公共文化空间[15]。有学者主张重构整体性乡村公共文化的物理空间、活动空间、制度空间[16],再造“池塘聚落型”“设施助推型”“信仰聚落型”“活动召集型”农村公共文化空间[17]。

从空间视角省察,上述研究展开了对农村公共文化服务供需空间的有益探索,说明不同层次空间中农村公共文化服务供需不平衡和结构不优化等问题,提出许多改善农村公共文化服务供需空间的政策建议。但上述研究尚未拨开以城乡二元对立关系为研究导向的云雾,缺乏乡村整体性公共文化空间拓展的研究。这种桎梏于城乡二元想象与再造、弱化农村公共文化空间的研究进路,只是将农村公共文化空间遮蔽在城乡发展不平衡和农村发展不充分的二元空间臆想之中,忽视了城乡积淀的政治、经济、文化等社会时空区位,也就不能适应新时代城乡融合一体化发展及其形塑的乡村新公共文化空间,更不能揭露乡村新公共文化空间转型过程中凸显的农村公共文化服务供需空间问题及其新时代要求。

在城乡融合发展加速的背景下,超越城乡二元导向,转向“新公共文化空间转型”的研究进路是推动农村公共文化供需空间问题研究,迈向新的时空区位的重要方法论基础。基于此,本文通过探讨乡村新公共文化空间的形塑,研究与乡村新公共文化空间转型不相适应的农村公共文化供需空间壁垒,提出其治理的实践路径。本文以M乡公共文化的供需为研究对象,重点分析和阐释新公共文化空间转型中的“农村公共文化供需空间壁垒”。本文资料和案例来源于2021年10月17-28日在M乡开展的田野调查①,调查主要运用深度访谈的方式,兼采用参与式观察方法。

2 转型的新公共文化空间:乡村公共文化供需空间的破界融合

虽然城乡差距目前仍然较大,农村发展依旧不充分,但这种差距不是农村社会没有发展,而是城市(绝对量)相对于农村发展得较快造成的。2020年末,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达17,131元,增长5.6%;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达43,834元,增长1.2%,前者的增长率比后者大4.4%。经过21世纪城市反哺农村的“保护型城乡关系”[18]建构,如新农村建设、精准扶贫、转移性支付、乡村振兴,税费改革前的农村支持城市的“剥夺式”二元关系走向破灭,农村走出了从封闭到开放、由流出到衰败的线性发展陷阱。推进新型城镇化建设和实施乡村振兴战略,更使城乡迈向“新社会转型”[19]阶段,不仅推动形成了农民流动的“城乡三元结构”[20],而且在此基础上生产了乡村“新公共文化空间”。具体来讲,以下4个方面的协同作用一起推动着乡村新公共文化空间的生产及其功能发挥。

(1)相对完善和健全的城乡交通设施网络系统,压缩了城乡公共文化空间距离。相比于以前地理空间隔绝的城乡和分散的农村而言,近年M乡在实现各级公路“村村通”后,大大缩小了城乡空间距离,增加了城乡流动机会。2018年至今,M乡投资近5,300万元用于建设环乡公路,打通了33个行政村间的道路闭环,加快农村区域和F市区域的协同发展。四通八达的交通设施网络与现代交通工具(M乡已实行城乡公交、自助电动车等运行)的有机结合,不仅缩短了M乡地理空间距离,重组了乡村边界,加快了乡村一体化进程,而且降低了流动成本,为城乡公共文化供给一体化建设、乡村公共文化共建共享奠定了基础。

(2)双向流动的城乡人口促进了城乡文化交流与融合。截至2020年末,我国常住人口城镇化率超过60%,但常住人口中大量流动人口的户籍仍在农村。在M乡,往返于城乡或回村创业的中青年和担任村干部的人数与日增加,75%以上村庄有返乡青年创业,三分之一以上村干部为兼业型。M乡33个行政村中,有一半以上村庄的外出农民经常回流。农民不但在刺葡萄/水蜜桃售卖、茶叶采摘等农忙季节回村,而且还在各种民俗节日回村,如畲族外出村民每年2月2日、3月3日、6月19日、7月7日、8月15日、春节(正月)都会返乡。2010年后,M乡农文旅产业蓬勃发展,旺季每天可吸引游客10万人次。双向流动的城乡人口推动乡土文化和现代文化的相互碰撞和交融,乡村逐渐衍生一个新的文化价值空间,创造了“乡”与“村”共享的公共文化消费空间。

(3)农民混合型家计生活模式扩展了农村公共文化需要。M乡完善的交通设施网络和双向流动的城乡人口改变了农民的就业方式和生活方式,促进了生产生活价值观念的变迁,塑造了农民混合型家计生活模式。农民混合型家计生活模式是妇女或在家照顾老人和小孩,或从事非正规经济(摆地摊、做元宝等)和管理农业,或在城乡流动就业和陪读;男性“离土不离乡”,在城镇附近和村庄“两栖”灵活就业;老人或从事农业生产,或选择在村庄养老。农村家庭制度由传统以农业生产为根本的模式,演变为以城乡空间为基础的多元就业模式,使农民生产生活方式发生了重大变化。为此,农民的公共文化需求不再局限于村庄里,而是扩大到乡域甚至是县域空间。农民扩展的公共文化空间,成为满足农民美好公共文化需求的新公共文化空间。

(4)基层政府的政策叠加效应为新公共文化空间植入了诸多文化元素。乡村振兴工作开展以来,M乡抓住全域旅游契机,运用多政策、多措施,协同推进乡村农文旅业发展,促进了乡村农文旅产业与公共文化事业的跨界融合。具体而言,一是依托乡村振兴重点特色乡镇建设实施方案,打造“2+N+旅游”特色产业体系,建设乡村旅游特色精品线路,积极培育旅游新业态,基本形成闭环和开放的文旅产业空间;二是为了使“全域旅游”再上新台阶,2020-2021年,M乡申请1,000万元乡村振兴专项资金,以项目下乡的方式,覆盖全乡75%以上行政村,完善村庄公共文化及文化旅游等设施;三是推进示范创建,近年M乡获得省乡村振兴重点特色乡镇、省全域生态旅游小镇、省民族乡村振兴示范乡等称号;拥有1个国家级AAAA景区、1个国家级AAA景区、1个省级AAA级景区、1个全国文明村、5个中国少数民族特色村寨、2个省级传统村落、20个省级美丽乡村。

诚然,新公共文化空间逐渐变为满足乡村群众公共文化需求的关键场域。新公共文化空间既非城乡二元下的封闭式农村公共文化空间所能完全概括,也冲破了农村公共文化空间空心化和衰败的话语枷锁。与传统农村公共文化空间偏向于村庄社区内部有很大差别,新公共文化空间嵌入于城乡一体化共同体之中,属于乡与村的文化空间破界融合,是具备城的特点的乡镇与村庄的文化空间重组在一起而形成的。总之,新公共文化空间是跨越乡村文化空间区隔和边界的新型公共文化供需空间,要求建设一体化乡村公共文化供给体系和构建共建共享的协同发展格局,以保障城乡人民群众均等化的文化权利,促进乡村公共文化服务高质量发展。不过,现阶段我国新公共文化空间仍然处于脱胎城乡二元的转型过程,要使转型顺利推进,需打破尚存的农村公共文化供需空间壁垒。

3 悖生的农村公共文化供需空间壁垒:新公共文化空间供需不平衡

农村公共文化供需空间壁垒是在新公共文化空间转型过程中,公共文化服务供给的政策、制度、设施、活动、数字文化等与群众文化需求的错位,即供需空间失衡而悖生出来的。多维的农村公共文化供需空间壁垒阻碍了新公共文化供需空间的破界融合,引起乡村新公共文化空间中的供需失衡与不协调。

3.1 农村公共文化供需空间壁垒的浮现

20世纪90年代,农村人口流动较少,村庄人口密集,农闲时间较多,农民文化需求旺盛。当时M乡政府自上而下供给广播、播音器、电影等:距乡镇近的村庄提供广播,距乡镇远的村庄供应播音器;电影供给则根据农业税收排名情况确定,前三名村庄优先放映电影,排名落后的村庄需等很久才可送影下乡或直接不送。基层政府的策略性供给只满足了部分农民的文化需要;而农村兴盛的自主供给(制度外供给)则弥补了M乡制度内供给的不平衡。M乡16个汉族村除了制度内供给外,农民自主邀请闽剧团下乡唱戏,成为满足他们文化需求的关键方式。1990年代M乡有两三个民间闽剧团,场次价格是每三天1万元,经费完全由农民自筹。而16个畲族村不仅邀请闽剧团下乡唱戏,还在每年2月2日、3月3日、6月19日、7月7日、8月15日、春节(正月)等,自主举办宗亲大会、对歌、跳舞、家家户户做乌米饭等民俗文化活动,每种民俗文化活动每次连续举办三天三夜,参与人员可达2,000人到3,000人,村庄公共文化气息十分浓厚。

2000年后农村人口加速流向城镇,农村社会逐渐原子化,农村自主供给空间减少,制度内供给强化但使用率较低且供给不平衡。2000年伊始,M乡政府实现免费有线电视下乡,家家户户拥有电视,“私性文化活动”②开始兴起。值得注意的是,农民私性文化活动丰富了农民个体的日常文化生活,但农民公共文化生活却日渐式微[21]。2006年税制改革后,国家开始大力反哺农村。M乡每个行政村均建设综合文化服务中心、农家书屋和文化活动广场,已建成1个国家一级综合文化站、1个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服务点、33个村级文化活动中心。政府制度内供给的公共文化基础设施,成为可以满足乡村群众文化需求的重要空间。然而,M乡中的乡、村两级公共文化设施不仅少有人问津,而且基本是村庄摆设和应付检查的“盆景”,缺少人管理,书籍更新不多,文化广场可及性和利用率低。在农村公共文化活动方面,基层政府对部分村庄倾注大量精力。例如,M乡政府在H村举办11届畲乡桃花节,在X村举办11届刺葡萄采摘节,广受欢迎。16个畲族村自主举办畲歌会等民俗文化活动,基层政府每次补助5,000元经费。公益电影播放集中在靠近乡镇的村庄,每年五六场,观众多;其他村庄因偏远、山高、成本高等,很少有影片播放。

随着城乡关系的变迁,处于优势地位的农村自主供给空间与处于弱势地位的政府供给空间相互弥补的格局,转变为农村自主供给空间弱化与制度内供给空间强化的新格局。农村公共文化供需空间的转换,引发了新环境下农村公共文化供需空间的错位和失衡,促使农村公共文化供需空间壁垒逐渐浮现,出现与新公共文化空间转型相悖的不和谐音符。

3.2 农村公共文化供需空间壁垒的新样态

新公共文化空间转型旨在共建共享中实现供需平衡。但面临“城乡中国阶段”[22]的乡村关系高速重组,农村自主供给空间持续弱化,农民私性文化活动日渐兴盛,制度内供给空间又生发新壁垒形态,不仅未能推动乡村公共文化共建共享,而且导致公共文化供需矛盾加重。从M乡实践来看,基层政府制度内出现的供给空间“悬浮化”、供给空间不平衡和供给空间“碎片化”等壁垒样态,进一步加剧了农村公共文化供需空间失衡和错位,导致乡村公共文化服务供需不平衡。

3.2.1 供给空间“悬浮化”

持久的精神文明创建活动,不同程度地满足了农民的公共文化需求。2010年M乡政府选择17个民族文化浓厚的少数民族村,开展精神文明创建活动。到2018年,17个少数民族村基本成立村民议事会、道德评议会、红白理事会、禁毒禁赌会等组织保障;每年开展星级文明户评选和“一约四会”;完善村规民约,形成精神文明创建工作机制;在文化生活方面,建设公共文化广场、农家书屋,联合举办了各种民俗文化活动和文化体育活动;根据村庄人数组建文艺队伍和广场舞队伍。M乡的精神文明创建较为充分地利用了少数民族文化特色,动员村寨正式和非正式的组织,基本形成了农村公共文化供给的制度、组织、人才、活动和设施体系,尤其是支持畲族和回族开展民俗文化活动,较好提升了公共文化服务供给效益。

在农村自主供给空间趋于弱化和失效背景下,基层政府提供的公共文化空间有益于弥补其缺失。但若是基层政府在精神文明创建中渗透着形式主义逻辑,容易产出“悬浮化”的公共文化空间,即虚化和悬置的农村公共文化供给空间。因为当形式主义抬头时,精神文明示范区的可持续性难以保证,就会产生虚假示范和合谋示范等异化表现[23]。M乡17个少数民族村基本为同质化的供给模式和创建机制,文化广场位于村口和村委会大楼前,文艺队伍和广场舞队伍按照基层政府要求进行“编制”,实际上形同虚设,各种文化活动的组织基础和机制更是如此。总体来说,每年开展的畲族和回族民俗文化活动,形成了村庄公共文化活动空间,契合了农民文化需求;除此之外,其余公共文化供给安排基本是悬在空中被“编制”的“符号”,并未创造村庄文化意义。同质化、不可及、形同虚设、关系化和被“编制”的公共文化服务供给方式,意味着17个少数民族村各层级各维度公共文化空间并没有完全形成,大多成为悬置的公共文化供给空间。

3.2.2 供给空间不平衡

“亮点村”打造使基层政府集中有限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向地理位置优越、产业基础较好和有文化特色的个别村庄倾斜。M乡的H村、F村、X村就是典型的“亮点村”。以H村为例,其位于M乡2公里处,水蜜桃产业基础好,畲族文化底蕴深厚,成为M乡政府配套各种公共文化设施和公共文化活动的重点村。2010年以来,H村公共文化配套设施供给项目有村级文化中心、文化广场、旅游中心、老年活动室、畲族文化展览馆、畲族文化标志、文化旅游设施等,投资近1,000万元。2018-2021年,M乡政府在H村开展宣传教育活动、文明评选活动以及各种文化娱乐活动。其中,宣传教育活动约10多种,文明评选活动约4种,公共文化娱乐活动约10多种。为保证文娱活动顺利开展,H村建立村党委领导机制和党员示范机制;组建各种理事会组织;建立群众性文艺团体,邀请演出团体、文化队伍下乡;挖掘扎根本地的乡土文化人才;组建文化志愿服务队;创新公共文化供给方式,把新时代文明实践站、学习强国等数字平台,引入农民身边的文化礼堂、农民夜校、教育场地等阵地上。此外,采取方言戏、地方戏、自编歌曲、微信宣讲等方式,让各项活动更贴近群众,并积极对村庄物质和非物质文化遗产进行挖掘、保护和开发。M乡政府在H村耗资巨大,供应大量公共文化活动和公共文化设施,构建多元化供给组织和供给机制,创新各种供给方式,提升了H村的公共文化供给质量和水平。

打造“亮点村”既可提升村的公共文化服务水平,也可以“以点带面”,实现公共服务的平衡发展。遗憾的是,“亮点工程”即便能使基层官员取得短期政绩,却很容易陷入政绩工程的泥潭[24]。特别是在政府资源和控制力均有限的情况下,亮点打造并不能起到真正的“以点带面”作用。因为亮点所具有的资源优势是其他村庄无法比拟的,而政府也无法满足所有村庄的资源需求,容易造成地方社会政策实施的不平等和差距的扩大[25]。尽管M乡政府为H村供给了各层级、各类型的公共文化空间,取得了短期政绩效益,但这并不意味着M乡政府有能力为其他“非亮点”村供给同样多、同样好的公共文化空间。M乡基层政府不均等的公共文化供需空间分配,导致其他“非亮点村”难以得到公平乃至兜底的公共文化供给机会。也就是说,由于公共文化资源集中分配,“非亮点村”公共文化资源分配相对较少或没有,乃至由于基层政府资源有限和“非亮点村”的资源禀赋较差,后期也不可能为其集中供给公共文化。这不仅会引发农民退回到私性文化活动上,而且会引起其他“非亮点村”公共文化供给空间不足,拉大“亮点村”与“非亮点村”的公共文化空间供给差距,出现村际公共文化供需空间发展不均衡,不能满足新公共文化空间中民众差异化的文化需求。

3.2.3 供给空间“碎片化”

基层政府主导的三产融合有益于营造乡村公共文化空间,实现农村生产生活空间的文化价值变现。M乡除少数行政村是农业产业传统薄弱村外,75%行政村有产业发展基础,如种植茶叶、红美人、水蜜桃、猕猴桃、毛竹、刺葡萄等经济作物。M乡政府因而申请大量资金,并在这些村庄中输入了大量产业项目。这些产业项目包含了配套的农村公共文化设施、传承和发展民俗文化与举办公共文化活动等。例如,M乡政府为进一步将H村打造为AAAA景区,在2019-2035年的村庄规划中提出建设综合文化馆(200万元)、畲族文化大舞台(30万元)、休闲活动广场(30万元)。而同一时期,G村文化振兴项目投资87.9万元,B村73万元。投入这些文化项目,M乡政府主要目的在于:一是发掘村庄传统古文化,加强本地文化传承,改善巷道环境,使景观与本地文化特色更加融合;二是建设文明、富有活力的古村落,吸引游客,从而创造经济价值。

乡村公共文化服务采用行政主导供给模式,并服从三产融合发展,注重在少数经济空间中集中文化资源等要素,虽然可以创造经济效益,但要素集中过程也是要素分散过程,而要素分散会导致乡村发展的不同步和不平衡[26]。M乡政府依据村庄产业发展程度相应投入文化配套要素,在69.70%本有产业基础的村庄中,仅覆盖35%产业发展较好的村庄,并配套各种文化项目,其余那些产业发展较为薄弱、发展程度不高、与旅游业接合不上的村庄,文化设施和文化活动的供给则较少或没有。这样,M乡同样出现文化要素分配分散和发展不均衡的问题:文旅产业发展较好的村庄,公共文化供给水平和质量较高,文化内容丰富、形式多样、供给方式多元;文旅产业发展不好、处在较低发展阶段以及发展不起来的村庄,公共文化配套设施和活动的供给就较少或没有,质量不高、内容及形式简单、供给方式单一。整体看,因产业发展基础和发展程度不同,公共文化空间供给阶段的不同,M乡地域内出现了“好”“中”“差”三极形态,公共文化供给空间也显现为“碎片化”的状态,难以满足新公共文化空间中不同程度的文化需求。

4 治理农村公共文化供需空间壁垒:新公共文化空间供需平衡

打破农村公共文化供需空间壁垒,需逐步适应乡村新公共文化空间转型,转变供给理念;以需求为导向进行精准供给,构建新型公共文化供给体系;加大数字化公共文化供给力度,促进“保基本、兜底线、促公平”和“提质增效”协调共进,形成乡村一体化公共文化供需空间,推动乡村公共文化服务高质量发展。

4.1 适应新公共文化空间的转型,转变供给理念

适应乡村新公共文化空间的转型,是破解农村公共文化供需空间壁垒,逐步推动乡村公共文化供需平衡的基本前提。在城乡新社会转型和新型城镇化高质量发展的背景下,不能局限于以往弱化的农村公共文化空间,也不能局限于城乡二元分割的碎片化公共文化空间,应逐步转向乡村融为一体的新公共文化空间。新公共文化空间具有文化边界模糊、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相融合、文旅产业和文化事业相结合、文化人才和文化生产相统一、文化消费和文化供给相适应等多种特征,要求构建文化共建共享的新发展格局,是新时代乡村公共文化供需平衡的关键空间维度。适应乡村新公共文化空间的转型,势必要求转变供给理念,形成以新公共文化空间为基础单元的供给逻辑,即破除以往农村公共文化供给理念局限,尤其是在农村供需空间错位和失衡的背景下,必须打破以往基层政府制度内供给的不合理观念和行为模式。这就要求,以认识新公共文化空间为前提,不断引领形成新的公共文化服务供给方式,不断促成新公共文化空间转型,顺应城乡一体化公共文化供给体系建设步伐,创新供给机制,培育和建设自主供给空间,扭转乡村公共文化供需空间错位和失衡,推进新公共文化空间高质量均衡发展。

4.2 坚持需要导向,构建新型公共文化供给体系

提升乡村公共文化供给有效性,是破解农村公共文化供需空间壁垒,逐步推动乡村公共文化供需平衡的基本要求。当前我国乡村公共文化服务供需不平衡不协调,实际上,供给不适应需求和供给不精准是主要矛盾。而从M乡的现实来看,同一空间不同人群和不同发展阶段的需求都呈现出差异化特点,如果一味采用原来不变的供给空间布局和供给方式,不主动适应民众文化需求变化,必将导致乡村公共文化供需错位、供需结构不匹配,进而筑起供需空间壁垒,降低供给效益。破解这一问题,关键在于坚持需要导向逻辑,构建与之相适应的新公共文化空间供给体系,提升乡村公共文化供给效益。具体来看,一是破除公共文化服务供给政策和制度的空间壁垒。充分了解乡村对新公共文化空间的差异化需求,制定具体而科学的供给政策;理顺基层公共文化供给部门条块关系、压实供给责任和强化督察。二是破除“碎片化”和“悬浮化”的供给空间壁垒。重塑制度内供给逻辑,塑造良好的供给行为。公共文化供给以新公共文化空间辐射范围为基础,统筹协调乡村公共文化服务的设施、场地和活动等,形成以人为核心的“中心乡镇—中心村”公共文化供给空间系统。三是破除松散型公共文化服务供给空间壁垒。新公共文化空间是乡镇与村庄的文化空间的破界融合,要求政府、市场和社会共建共享,加快建立多元主体高效联动供给模式,采用线上线下相结合,保证外部供给和内部供给所生产的公共文化空间相协调,促进现实空间和虚拟空间的相互统合。

4.3 创新“智惠”供给模式,加大公共数字文化供给力度

创新“智惠”供给模式是治理农村公共文化供需空间壁垒,推动乡村公共文化供需平衡的基本手段。公共数字文化供给是“智惠”供给的重要内容。在数字技术成为普及文化知识和发挥公共文化供给功能的工具性逻辑下,拥有可及性、便捷性、高效率等多种内在优势的公共数字文化供给,逐渐成为基层政府广泛采用并广受基层群众欢迎的公共文化供给方式和平台。一直以来,M乡政府对看不见的公共数字文化空间重视不够,即使已使用数字化电子屏、微信、多媒体等供给方式,但多用于思想宣传和教育。然而,新公共文化空间既是一个人口、信息等高速流动的空间,也是一个人们物质生活水平上升、受教育水平提高、观念现代化水平及使用数字平台能力增长的空间,有益于提高公共数字文化供给的接受度和使用率。要创新公共数字文化供给模式,实现“智惠”供给,需要注意以下几点。一是增加财政投入,加大公共数字文化基础设施建设,与线下公共文化基础设施相结合,形成整体性公共文化供给基础;二是建立不同种类的网络服务平台,满足群众对公共数字文化的消费需求,增加群众消费的便利性并缩小消费空间距离;三是加大对公共数字文化的宣传力度,融合现代文化和传统文化的内容,营造鲜活的虚拟公共文化活动空间,扩大公共数字文化的知名度和影响力,增加其对消费者的吸引力;四是制定公共数字文化发展的配套制度,规范公共数字文化供需过程,提升公共数字文化供给能力和有效性。

5 结语

我国经济社会进入新发展阶段以来,城乡关系发生了巨大变迁,正在高速重组。在基层,城乡交通设施网络的完善缩小了文化空间距离,而乡村流动社会的文化空间融合,混合型家计生活模式下农民文化需求空间的扩展,基层政府政策叠加效应的文化空间元素植入,城乡一体化逐渐替代城乡二元关系,形塑了乡村文化空间破界融合,并要求构建共建共享的新公共文化空间格局。在新公共文化空间转型中,值得强调的是,发展不均衡仍是目前我国公共文化服务的突出短板[27]。特别是在农村公共文化服务转向制度内供给强化与自主供给空间弱化的失衡错位格局之后,又出现了基层政府制度内供给空间悬浮化、不平衡、碎片化等新壁垒样态,进一步加剧了农村公共文化空间错位和失衡,阻滞了新公共文化供需空间的破界融合,加大了乡村公共文化供需不协调。

构建共建共享的乡村公共文化新的发展格局,全面推进乡村振兴,离不开乡村公共文化供需平衡的赋意、赋能和增效,以提供强大的“软实力”支撑。乡村新公共文化空间的形塑和转型,则为其创造了重要条件并提供了新的基础。在区域差异巨大和农村社会发展水平不一的当代中国,若没有平衡的乡村新公共文化供需空间,不可能推动中国公共文化服务城乡融合发展。乡村新公共文化空间以推动形成城乡一体化公共文化供给体系和公共文化协同共进发展格局为主要方向,以促进城乡公共文化高质量发展为重要目标,以满足乡村人们美好公共文化生活需求为根本动力。新公共文化空间转型过程中的公共文化供给理念与城乡二元的公共文化供给理念存在巨大差异,前者主张城乡一体化公共文化高质量发展和供需平衡,符合新时代乡村全面振兴中的新公共文化空间转型要求;后者主张重建和再造弱化的农村公共文化空间,忽视了城乡关系积淀的新发展阶段。因而,治理农村公共文化供需空间壁垒,推动新公共文化空间供需平衡,要主动适应乡村新公共文化空间转型,转变供给理念;坚持需求导向,建立新型公共文化供给体系;创新“智惠”供给模式,加大公共数字文化供给力度,以满足城乡人民群众更高水平的公共文化需求,为乡村振兴赋予更大的积极意义。

注释

①文中所涉调查地名、人名已作技术处理。

②私性文化活动主要是以个人或家庭私人活动场域为单位而进行的文化活动,目的是满足个人文化需求,不能给其他更多人提供文化享受的文化活动,如看电视、上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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