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主义文化边界的研究对象论析
2022-12-23刘旺旺俞良早
□刘旺旺,俞良早
(南京师范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江苏 南京 210023)
随着全球交往的频繁和信息技术的发展,文化发展中出现了许多新场域、新形态,拓展了文化的边界。近年来,国内外学者们从哲学、文艺学、社会学、政治学等视角都提出要关注社会主义文化边界问题,但将其作为整体进行专门研究的较少。与此同时,也有不少人对社会主义文化边界的命题提出疑问。鉴于此,本文尝试提出社会主义文化边界的研究对象,将复杂的问题集中到具有普遍性和共通性的元问题上来。当然,社会主义文化边界是一个新的话语,这里从问题缘起、对象场域、价值何在三方面作一研究,以期引起人们对此问题的重视。
一、社会主义文化边界的问题缘起
(一)文化边界存在是否可能
古往今来,人们对文化的理解不仅有纵向的历史性差异,而且有横向的地域性差异。前者体现在古人与今人对文化的理解不一样,更体现在人生不同阶段对文化的理解也不相同。后者体现在不同民族对文化的理解不一样,更体现在一个民族内部成员对文化的理解也不相同。每个人内心似乎都有自己的文化概念,体现着异样的文化认知。但是,人们对文化的研究不能满足于现象的个体描述,而应关注随着社会结构(社会形态)演化的总体文化,从而发现文化发展规律及其大势。关于文化的生成,一直存在两种彼此歧异的观点:一是“心智决定论”,认为文化因人而生,将其归结为人类头脑的创造;二是“地理唯物论”,认为地理条件规定着民族性格,规约着文化的发展方向。事实上,两种观点之间并没有横亘着不可逾越的鸿沟,只是强调的侧重点不同,因而不能陷入偏执化认识的泥潭。冯天瑜提出了文化生成的“生态综合体说”,即文化的发展基础和生成走向是由自然、经济、社会、政治等层面组成的生态综合体所决定的,地理环境决定论、庸俗经济决定论、政治意志决定论都是失之偏颇的。因此,“文化的发展,既非天马行空,任意纵横;也不是经济进程的影子,亦步亦趋。……绝对自由的心智决定论不可取,地理环境决定论和经济决定论也不足为训”[1](p148)。
文化的生成虽是综合因素的结果,但并不否认文化间边界的存在。易中天用不同的色彩来表示不同的文明和文明圈,西方蔚蓝,伊斯兰碧绿,中华明黄;黑色表示非洲,咖啡色表示印度,赭黄表示蒙古和南亚佛教国家,灰白表示其他;斯拉夫、拉美和现代日本,则都是紫色,其中斯拉夫偏红,是红紫,拉美偏蓝,是蓝紫,日本偏粉,是粉紫[2](p1)。亨廷顿在《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中概括出中华文明、日本文明、印度文明、伊斯兰文明、西方文明、东正教文明、拉美文明,还有可能存在的非洲文明。可见,世界文化的版图五彩缤纷,且因时因地而变。中华文化圈的中心几千年来大体沿着自西向东的方向移动,西欧文化圈的中心在历史发展中大体沿着自南向北的方向发展。与此同时,每一种文化圈内部又分为不同的文化区。如中华文化在历史发展中形成了不同的文化区,如三晋文化、齐鲁文化、荆楚文化、巴蜀文化、吴越文化等。可见,不同文化间确有边界存在,无论世界范围内的文化圈,还是单个文化圈内的文化区,不同的文化圈(区)都有自己的核心地带、过渡地带、边缘地带,这些地带的分野也并非凝固不变,而是时有移变的。
(二)社会主义文化边界是否成立
根据马克思关于社会形态的划分,不同的社会形态对应不同的形态文化,如资本主义社会对应资本主义的文化,共产主义(社会主义)社会也应有与之匹配的文化。为此,他们在《共产党宣言》中写道:“共产主义革命就是同传统的所有制关系实行最彻底的决裂;毫不奇怪,它在自己的发展进程中要同传统的观念实行最彻底的决裂。”[3](p421)这里,“最彻底的决裂”即表明要划清不同社会形态之间文化的界限。因此,无论是在马克思、恩格斯的原初话语中,还是在社会主义的实践发展中,社会主义文化都是作为一种独立形态存在的新型文化,区别于其他社会形态的文化。如果说马克思、恩格斯只是在“应然性”层面表达了社会主义文化边界的应有状态,那么,列宁、毛泽东、邓小平等则是在“实然性”层面探索了社会主义文化边界的存在样态。“科学社会主义产生以来,以马克思主义理论为基础的理论叙事,为社会主义理论和实践奠定了新的基础,在这个基础上的社会主义文化有了自己的边界。”[4](p6)那么,社会主义文化又是在何种意义上确立自身的边界?一是指导思想上,坚持马克思主义的指导;二是根本目标上,以人的文化解放为目标;三是依靠力量上,以人民群众为根基;四是领导力量上,坚持共产党的领导;五是文化图景上,强调多彩、平等、包容。社会主义文化边界的确立不是纯粹的学究式价值主张,而是以现实为基础的价值构设和实践路向。
在“全球一家”的普遍交往中,是否有必要树立边界意识和谈及边界问题。事实的回答是,没有哪一个时期的人们对文化边界的思考和理会比当今时代更为深刻与迫切。因为,不同的文化都在试图向全球扩延,不同价值观的碰撞与交流更为激烈与频繁。但是,全球化不等于一体化,全球文化交往并不必然带来文化的单一化,相反会促成文化的多元化,因而它不是“美国化”或“中国化”,也不是“西方化”或“东方化”,更不是“资本主义化”或“社会主义化”。值得注意的是,确立社会主义文化边界并非要把自身封闭起来,而是基于“和而不同”的理念,承认差异、尊重多样。它不是要在文化上追求统一化,而是承认不同文化的平等化;不是纵容无边界的文化行为,而是要求各自必须遵循相应的法则。任何压抑的、禁忌的、强求一律的文化都必然会窒息文化的活性。因此,确立社会主义文化边界并不是违背文化发展的一般规律,相反,它要在文化边界的移变伸缩中汲取丰富的营养,在文化边界的交融守望中促进文化的繁荣。
社会主义文化边界不仅作为一个理论命题成立,而且更是一个极具现实性的课题。如果说在前全球化、前信息化时代,文化边界问题尚未凸显,如果说在资本主义一统天下的时代,“两制”文化边界问题还未显现,那么现时代,这两个问题就不可避免要提出来。这是因为,文化边界确实存在,虽然这种存在是隐性的,社会主义文化边界能够成立,虽然这种成立基于“和而不同”。问题是,当前人们虽在思想上都承认文化及社会主义文化边界的存在,但在现实生活中边界问题却多遭碰壁,因而,需要研究社会主义文化边界存在的对象场域。
二、社会主义文化边界的对象场域
(一)形态域:社会主义形态文化区别于其他社会形态文化的界限
社会主义形态文化自诞生之日起就有区别于其他社会形态文化的界限。马克思、恩格斯从现实的人和生活出发,一方面强调人是自己观念、思想的生产者,另一方面强调人必然受其所处的生产关系制约。他们在对资本主义社会进行全面彻底批判的基础上,提出要通过革命的手段实现政治变革,通过扬弃的手段实现经济变革,通过教育的手段实现文化变革,打破资产阶级的旧社会,建立无产阶级的新社会。新旧之间的变革必然带来文化边界的转换。恩格斯在《英国工人阶级状况》一文中就明确了资产阶级和工人阶级两者间的文化边界。他写道:“工人比起资产阶级来,说的是另一种方言,有不同的思想和观念,不同的习俗和道德原则,不同的宗教和政治。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他们彼此是这样地不同,好像他们属于不同的种族。”[5](p437-438)这里的“另一种”“另一套”“不同”都是有关文化边界的话语表达。在他看来,资产阶级和地球上其他民族之间都有许多的共同点,但和工人比起来还是有明显区别,表现为习惯话语表达的不同,思想观念阐述的不同,道德习俗原则的不同,宗教政治信仰的不同。
社会主义实践形态的文化边界随着十月革命的胜利与苏俄社会主义事业的探索而确立起来。在苏维埃政权建立之初,宣传、教育、文化等事业并未明确区分。针对资产阶级所谓的“教育不问政治”“教育不讲政治”的伪善说法,列宁指出:“现代历史的全部经验,特别是《共产党宣言》发表后半个多世纪以来世界各国无产阶级的革命斗争,都无可争辩地证明,只有马克思主义的世界观才正确地反映了革命无产阶级的利益、观点和文化。”[6](p374)这表明,取得政权后的社会主义文化建设就要毫不动摇坚持共产党的领导,用马克思主义的无产阶级文化与资产阶级文化划清界限。因为,边界所提供的稳定性将使得无产阶级在他们加深信任度和一致性的基础上朝着共同的方向前进。但随着实践的发展,列宁虽然认识到不能空洞地谈论资产阶级文化与无产阶级文化的区别,但是他始终没有忽视社会主义文化的党性原则、阶级性立场、人民性宗旨,并强调实现社会主义的“文化革命”关乎苏俄能否建成“完全社会主义的国家”。从实践来看,列宁对待和处理“两制文化”的思路与做法既坚持了边界的原则性,又保持了边界的灵活性。
毛泽东用阶级分析的方法对中国文化的历史发展和独有特点进行了分析。在他看来,一切文化都从属于一定的阶级,从属于一定的政治路线,“文艺是为地主阶级的,这是封建主义的文艺。……文艺是为资产阶级的,这是资产阶级的文艺。……文艺是为帝国主义者的,……这叫做汉奸文艺”[7](p855)。这里文化的形态界限表达是鲜明的,没有超越阶级的文化,没有脱离政治的文化,没有互相独立的文化。那么,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崭新的文化生力军”又在何种意义上区别于旧文化?毛泽东提出了以下界限:一是文化是民族的,因而它是反对帝国主义的;二是文化是科学的,因而它是反对封建迷信的;三是文化是大众的,因而它是为了劳苦民众的。这些从方向、对象、立场、方法等方面标识了新民主主义文化的界限。改革开放以后,特别是随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发展,历史和现实、外来和本土、进步和落后、积极和颓废的文化之间展开了吸纳又排斥、融合又斗争、渗透又抵御的相互激荡。为此,江泽民在一次讲话中明确提出要划清“社会主义思想同封建主义、资本主义腐朽思想的界限”[8](p491)。不难理解,冷战思维在历史发展中逐渐淡去,但文化意识形态的斗争却并未远去,而是在国际与国内、虚拟与现实等界限愈益模糊的场域中更加凸显。
综上,社会形态域构成了社会主义文化边界的第一场域。它要求我们在研究社会主义文化问题时,既要从文化发展的角度汲取百家文化之长,“唯意识形态化”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思维不可取,又要从社会形态的角度坚持社会主义之本,“去意识形态化”的“视若无睹,置身事外”的做法亦不可取。
(二)结构域:社会主义整体结构中经济、政治与文化的界限
社会原本是一个有机融合的整体,并无区分之意。但人们在认识和改造自然与社会中,为了方便将两者区别开来,又进一步将社会按照不同的领域进行了“人为”的划分。人们划分的方法虽然有别,但目的都在于能够更好地把握自身所处的社会,而区分的引申之意还在于划清社会整体结构中不同领域的“相对界限”。马克思、恩格斯立足唯物主义强调物质的生产与再生产在历史发展中起决定作用,但常有人不能够正确理解这一观点,甚至加以歪曲把经济因素说成是唯一决定性的因素。为此,恩格斯提出历史发展的“合力论”予以反驳。这也表明,社会发展中经济基础的支配地位不是绝对的而是相对的,物质生产的发展与文化的发展并不平衡,因为两者拥有不同的性质。既然具有不同的性质,在认识和思考两者关系时就要辩证地区别对待。马克思也谈到过,“关于艺术,大家知道,它的一定的繁盛时期决不是同社会的一般发展成比例的,因而也决不是同仿佛是社会组织的骨骼的物质基础的一般发展成比例的”[9](p710)。为了证实这一判断,马克思以希腊为例指出,希腊时期的生产力发展水平并不高,但却产生了许多史诗般的神话和传说,成就了古希腊文化发展的空前繁荣。因此,当社会变更发生时,需把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的变更区别开来,两者间不是何先何后的依次顺序,而是两者因性质不同在历史变革中各司其职,不能将其混为一谈。
比马克思、恩格斯更进一步的是,列宁通过社会主义实践认识到文化任务、政治任务、军事任务、经济任务具有不同的性质,不能采取同一化的思维和做法来对待。他认为:“文化任务的完成不可能像政治任务和军事任务那样迅速。……在危机尖锐化时期,几个星期就可以取得政治上的胜利。在战争中,几个月就可以取得胜利,但是在文化方面,要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取得胜利是不可能的。”[10](p211)这里,实践的发展使列宁认识到,虽然社会有机整体存在紧密关联,但是不同的任务由于性质不同要求必须采取不同的策略,文化任务的完成不能那样迅速是由“问题的性质”决定的。可以看出,列宁已充分认识到文化与经济、政治虽是一个整体,但因性质不同而需要划清它们之间的相对界限。任何非此即彼、偏执一端的想法与做法,不但在理论上片面不可取,而且在实践上极为不可行。
在社会有机整体中,物质生产、政治制度、精神文化各自扮演的角色不同,各自承担的责任也不同。边界也只有在人们对它们进行划定和构筑并使之在某种程度上具有意义时才存在。毛泽东在《新民主主义论》讲道:“我们共产党人,多年以来,不但为中国的政治革命和经济革命而奋斗,而且为中国的文化革命而奋斗。”[11](p663)但具体谈到政治、经济、文化的革命原因和目标时,毛泽东用的话语却不一样:“我们不但要把一个政治上受压迫、经济上受剥削的中国,变为一个政治上自由和经济上繁荣的中国,而且要把一个被旧文化统治因而愚昧落后的中国,变为一个被新文化统治因而文明先进的中国。”[11](p663)这里可以看出,政治、经济、文化三者虽然都要诉诸革命以求得解放,但各自的原因和目标是有差异的,根源在于三者性质上的不同,进而规定了各自不同的行动界限。改革开放后,中国共产党汲取历史经验教训适时提出了建设社会主义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奋斗目标,并提出“两手抓,两手都要硬”的方针,目的在于促进两者协调并进。但党中央也深刻认识到“两个文明紧密联系而又有各自的发展规律,它们互为条件、互为目的”[8](p575)。这里“各自的发展规律”就是边界的话语表达。因此,思想上,要正确认识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辩证关系,既要看到两者互为条件、互为目的的整体性,又要看到两者性质不同、规律不同的差异性。实践上,不能以经济的“功利”方法来算计文化,也不能以政治的“命令”方法来强制文化,而要以文化自身的规律来发展文化。
综上,社会结构域构成了社会主义文化边界的第二场域。它要求我们在研究社会主义文化边界问题时,一方面要认识到社会整体结构中各个部分的有机联系,不能失犯“偏安一隅,因小失大”的错误;另一方面又要认识到各个部分之间的边界存在,不能走向“车轨共文,斠然一概”的泥潭。
(三)限度域:社会主义文化发展中政策方针的适用边界
限度指一定的范围,是规定事物的最高或最低的界线。物理空间的存在有边界,思想空间的影响亦有边界。在社会主义文化发展中,执政党制定的文化政策、方针也有其适用边界。十月革命胜利后,苏俄人民群众建设社会主义的积极性骤升,出现了名为“无产阶级文化派”的群众性文化组织,该组织的领导人亚·波格丹诺夫提出要确定“无产阶级艺术的界限”。他说:“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确定无产阶级艺术的界限,要清楚地划出它的范围,这样可以使它不会溶解在周围的文化环境里,不会混和在旧世界的艺术里。”[12](p39)但是他们使这种划界走向了绝对化,主张在新政权下直接创造出“纯而又纯”的无产阶级文化,并对党的文化领导权提出批评,认为党的领导会束缚工人知识分子文艺创作的主动精神。对此,1920年12月列宁在俄共(布)中央委员会的信中给予了驳斥:“中央不仅不想束缚工人知识分子在文艺创作方面的主动精神;相反,中央想给他们创造更健康的、正常的环境,使他们能在整个文艺创作上卓有成效地表现出来。”[12](p135)在列宁看来,确定无产阶级文化的界限,划清楚它们的范围,使之区别于旧文化都是正确的,但这些工作必须坚持党的领导,它与工人自由的文艺创作也并不矛盾。它表明,社会主义文化发展中的政策、方针有其适用边界,尊重文化创作自由但不能否定党的领导。
中国共产党针对不同时期的文化状况提出了若干不同的基本原则,成为指导文化发展的基本方针。如毛泽东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提出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双百”方针,邓小平在改革开放初期提出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的“二为”方向。但在实际生活中,“双百”方针、“二为”方向常成为“三俗”文化的挡箭牌,究其原因在于没有深刻认识到其适用边界。事实上,毛泽东在提出“双百”方针时为其划定了“六条”边界。邓小平也洞悉到文化方针的边界,提出:“我们要永远坚持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但是,这不是说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可以不利于安定团结的大局。如果说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可以不顾安定团结,那就是对于这个方针的误解和滥用。”[13](p256)1980年7月26日的《人民日报》发表了“文艺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的社论,正式提出社会主义文化发展的“二为”方向,但在市场化的浪潮中,“二为”方向常沦为“水中月”“墙上画”。针对文化领域出现的“一窝蜂”问题,邓小平指出:“现在有些同志对于西方各种哲学的、经济学的、社会政治的和文学艺术的思潮,不分析、不鉴别、不批判,而是一窝蜂地盲目推崇。”[14](p44)在他看来,这些行为都是文化边界不分的重要表现,本质在于混淆是非界限,泯灭了“二为”方向的边界所在。
掌握好社会主义文化发展中政策方针的适用边界尤为关键。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提出新时代社会主义文化发展要坚持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的“双创”方略,但部分人在谈及这一方略时,常停留在字面诵读上,并未解其内意,明其边界,进而导致对这一方略的认识与实践缺乏共识。搞文化改革,不能虚无主义,决不能把民族的好传统改掉。搞文化创新,不能西化主义,决不能把西方的所有都拿来。对此,2014年10月,习近平在新时期文艺工作座谈会上提出:“传承中华文化,绝不是简单复古,也不是盲目排外,而是古为今用、洋为中用,辩证取舍、推陈出新,摒弃消极因素,继承积极思想,‘以古人之规矩,开自己之生面’,实现中华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15](p26)这就要求在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时,必须处理好古与今、内与外、精与糟、传与创的多种关系。挖掘和继承传统文化不是尊古不化,创造和创新现代文化不是茫无边际,承百代之流、会当今之变是当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发展的要求所在。因此,社会主义文化方针政策的制定一定要把握好“度”,避免“欲速则不达”,防止“过犹而不及”,警惕“故步而自封”。
综上,适用限度域构成了社会主义文化边界的第三场域。它要求我们在研究社会主义文化问题时要承认文化政策与方针的有限性与相对性,一方面要坚持党对文化工作的领导,使得社会主义文化发展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进,不能犯“口无遮拦、毫无顾忌”的毛病;另一方面要认识到政策方针的边界性,不能犯“一刀切,一风吹”的舛误。
(四)意识域:社会主义文化发展中的阵地意识与界限意识
文化边界不同于国家地区间的领土边界,不同于行政区划的政治边界,本质上体现为一种思想观念的意识边界。这种边界看似“虚无缥缈”可有可无,实则“掷地有声”不容小觑。一般意义上说,传统的中国在文化上自成一体,几千年的历史发展中,虽然通过不同方式与世界其他文明有所接触,但范围有限。近代以来,在自我封闭的经济堤防和政治壁垒被冲垮后,国人在思想文化领域也开始面临严峻的挑战。时至今日,中国人已摆脱了闭关自守和全盘西化这两个“幽灵”的纠缠,开始以更加务实的态度和独立自主的精神来探索适合自己的发展道路。但是在一个既具有经济一体化趋势,又保持了文化差异性的现代世界中,中国文化欲想繁荣兴盛,唯一的选择可能是在博采众长中、在凤凰涅槃中生长出一种崭新的文化,开创一条具有中国特色的文化现代化之路。那么,经济一体化与文化差异性的境域要求在社会主义文化发展中必须树立阵地意识与界限意识。
这种阵地意识与界限意识在相对封闭或充分融合的场域中并不凸显,但是在走向开放或多元交流的场域中却尤为凸显。改革开放后,随着社会活力的迸发,思想文化领域在反映现实生活的深度和广度上均出现了空前的繁荣,但是也存在相当严重的“精神污染”现象。邓小平一方面批评了当时理论界较为突出的人道主义和异化论问题,另一方面批评了当时文艺界出现的“一切向钱看”的歪风。他指出:“精神污染的危害很大,足以祸国误民。它在人民中混淆是非界限,造成消极涣散、离心离德的情绪,腐蚀人们的灵魂和意志,助长形形色色的个人主义思想泛滥,助长一部分人当中怀疑以至否定社会主义和党的领导的思潮。”[14](p44)这里“混淆是非界限”体现的就是一种边界意识。在他看来,党要高度重视对思想文化战线的领导,如果没有阵地意识或任其侵蚀,没有界限意识或任其泛滥,就会关系到党和国家的命运前途。为此,邓小平强调一定要彻底扭转这种不正常的局面,使马克思主义的宣传在思想界真正发挥主导作用。
邓小平关于文化的“边界意识”为后来的中国共产党人明确为“阵地意识”与“界限意识”。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文化发展的多元、多样、多变带来的是边界的扩伸与移变。固守一隅的思想经常受到挑战与质疑,思想阵地的占领需要边界形塑的引导有力、话语有效、思想有范,需要充足的自信精神和工作能力。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多次强调在宣传思想工作中要“增强阵地意识”,在新闻舆论工作中要“掌控新闻舆论阵地”,文学艺术创作不能“迷失方向”,网络舆论不能“超越了宪法法律界限”,价值观念不能“不讲对错,不问是非,不知美丑,不辨香臭”。针对意识形态领域出现的新态势,他强调:“我们的同志一定要增强阵地意识。宣传思想阵地,我们不去占领,人家就会去占领。”[16](p30)针对文艺创作中出现的一味标新立异、追求怪诞,盲目急功近利、粗制滥造,他明确指出:“不让廉价的笑声、无底线的娱乐、无节操的垃圾淹没我们的生活。”[16](p182)与此同时,他还强调指出要“牢牢掌握党对意识形态工作的领导权”“培育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要提高人民思想觉悟、道德水平、文明素养,提高全社会文明程度”[17](p32-33),等等。事实上,这些重要论述本质上强调的均是社会主义文化边界问题,前者是边界问题的多样表征,后者是边界形塑的多维路向。
综上,思想意识域构成了社会主义文化边界的第四场域。它要求我们在社会主义文化发展中增强宣传思想工作的阵地意识、新闻舆论场域的界限意识、文学艺术创作的规则意识、网络虚拟空间的法治意识、价值观念领域的底线意识。
三、社会主义文化边界的价值何在
社会主义文化边界的价值体现在力求实现“心中有边界”、力求践行“时时敬边界”。之所以用“力求”是因为在文化认知上,实现人人心怀边界意识且不稀释是不可能的;在文化实践上,做到人人践行边界价值且不触碰也是不可能的。因此,实事求是的价值意义在于“力求”的达成。
(一)文化认知上,力求实现“心中有边界”
文化作为一种“形而上”的意识存在,社会主义文化边界研究的首要价值在于提醒人们在文化认知上力求实现“心中有边界”。之所以强调这一点,是因为在社会主义文化发展中,出现了边界失守的问题,如红色地带淡漠、黑色地带恶化、灰色地带蜕变;边界模糊的问题,如核心文化与外来文化边界模糊、主流文化与大众文化边界模糊、高雅文化与低俗文化边界模糊;边界虚化的问题,如虚无历史文化、虚掩文化之用、虚浮线上线下;等等。究其原因在于文化认知上的边界意识缺乏,因为在现实生活中,既有法律法规的规范,又有政策方针的规引,更有风俗习惯的规约,但是践踏边界的文化行为依旧不断上演。当然,这也与法律法规不健全,政策方针不明晰,风俗习惯不刚性有关,但本质上还是作为文化行为发生主体的人在文化认知上发生了偏向,或被利益诱惑,或被金钱收买,或被权力蒙蔽。习近平对社会主义文化发展中出现文化乱象多次提出尖锐批评。他指出:“文艺要通俗,但决不能庸俗、低俗、媚俗。文艺要生活,但决不能成为不良风气的制造者、跟风者、鼓吹者。文艺要创新,但决不能搞光怪陆离、荒腔走板的东西。文艺要效益,但决不能沾染铜臭气、当市场的奴隶。”[18]这里关于文艺工作的“四要”和四个“决不能”旨在强调新时代的文艺工作要坚持弘扬正道,坚守艺术理想,对正能量要敢写敢歌,对丑恶事要敢怒敢批,理直气壮、正大光明地营造社会主义文化发展的良好风气。事实上,随着全球场景的转换和社会结构的变化,基于特定环境存在的文化生态不可能一点不受影响。现在需要做的是,提醒人们要守住心中的文化边界,做先进文化的积极践行者,做优秀文化的积极弘扬者。
(二)文化实践上,力求践行“时时敬边界”
形塑社会主义文化边界是一个永远在路上的行动,但是依然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因为,我们寻求边界的目的不是要去预测和规划社会主义文化的“规定动作”,而在于它是否有利于人们将自己的文化行动调整到符合自身发展的轨道上来。在全球化、市场化、信息化的境遇中寻求文化边界的确定性是我们积极响应未来的一种发展途径和自主选择,旨在为人们调整自身的文化航道提供方向的引领。当今社会,文化观念千帆竞发,思想观点百舸争流,不同群体拥有不同的利益诉求、价值取向和思维方式。但是不管人们追求什么样的文化生活或价值目标,都有一些基本的规则不能违反,有一些基本的界限不能逾越,如不能杀人越货、不能坑蒙拐骗等。当然这是人作为人的自然义务,是最基本的边界底线。另外,“边界”也是分层次、分场域的,“分层次”体现在对不同身份的人要求不一样,如教师要守师德,医生要守医德;“分场域”体现在对不同领域的事要求不一样,如不能以经济思维来发展文化,不能以行政命令来建设文化。生活中,社会主义文化边界的理论似乎简单,但要真正使人信服并为之践行并不容易。纵然我们生存的世界,我们生活的国家,我们拥有的文化有太多的不完美,但是我们不能放弃追求美好生活的目标和努力。因此,我们也不能无视边界的存在,更不能否定人们已经建立的边界行为法则。否则,人们的文化生活乃至社会生活都将陷入困境,社会良好公共秩序的形成更是妄想。只有靠我们自己的理性和良知,靠我们自己的实践和能力,去创造属于我们自己新的生活方式,进而到达一种“从心所欲而不逾矩”的美好状态。
形塑社会主义文化边界要注重现实性与民族性、集体性与个体性、世界性与国家性,不能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发展局限在狭隘的区域内,当界定自身文化存在的边界时空时,要经常审视这种空间的活动力、张弛力、弹拉力。文化发展中,以共性来否定个性是不可取的,固守个性而拒绝共性亦是不合理的。社会主义文化边界的提出有其基本规定,一是自觉铭记文化方向中的意识形态性,拒斥“普世文化”和“封建文化”;二是自觉承认文化世界中的分殊有限性,尊重“自主自律”和“自成自爱”;三是自觉明晰文化发展中的政策边界性,提防“包打天下”和“独断专行”;四是自觉牢记文化内身中的自我价值性,不能“失守阵地”和“为所欲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