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主体协同,叩问课程改革之径
——专访深圳大学教育学部主任靳玉乐
2022-12-22靳玉乐胡甜甜
□靳玉乐 王 黎 罗 欣 胡甜甜
主持人语:课程是实现人才培养目标的重要抓手,稳步推进课程改革,实现课程结构、课程内容、课程文化的革新,对于落实立德树人根本任务、加快教育高质量发展具有重要意义。新时代的课程论研究和课程改革呼唤教育管理者和教师的新作为,实现课程论研究和课程改革的永续发展,走出一条富有中国特色的课程改革发展之路。本期高端访谈,大学编辑部专访深圳大学教育学部主任靳玉乐教授,探讨教育管理者和教师双主体协同的课程改革发展路径。
《大学》“高端访谈”栏目开设于2009年,是展示学术研究成果及教师风采,宣扬优秀教育思想,弘扬学术正气的重要学术阵地,旨在积极传播高等教育领域前沿学术思想,助推理论创新与科技进步。栏目自开设以来,已采访过如教育部领导、中外高校校长或书记、企业高管、学术领军人、科研新星等多位专家学者,访谈对象有着比较广阔的学术视野,具备较高的学术水平,对学界热点问题有着敏锐的直觉。栏目围绕采访对象教育理念、学术研究成果、教学成果等进行专访,采访内容涉及高等教育发展与改革的重要问题,如高校建设与管理、高质量人才培养、国际交流与合作、教学改革、校企合作等。
一、教育管理者:立足宏观,把握课程改革方向
记者:您将研究目标对准课程论和课程改革的缘由是什么?
靳玉乐:从事课程论的研究以及关注课程改革和我自己的学习经历有关。从1987年到1992年硕士到博士的五年期间,我对课程教学的基本理论进行了深入研究,形成了连贯的课程论研究进路,课程论一直是我学术研究的核心关注点。
我国1999年启动了第八次基础教育课程改革,这次改革规模空前,且影响持续深远,我也参与了这次基础教育课程改革,开始了对课程改革的持续关注,重点关注课程改革中“人”的问题。课程改革最终要落脚到人的改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如果没有人的改变,课程改革就无从谈起,这其中包括校长、教师以及学生的变化。课程改革改变人的一个重要内容就是课程改革过程中对知识关注点的变化,在传统教学中,更多关注的是公共知识,在课程改革中,需要关注公共知识和个体知识的关系,并且在课程改革中,需要额外关注社会政治的知识。过去人们不重视课程理论,经历了课程改革后,课程论这门学科走向显学,这也正是我关注课程论和课程改革的缘由。
记者:课程论研究是课程改革的理论先导,您认为目前课程论研究的主要特点是什么?
靳玉乐:我国特色课程论自21世纪以来发生了深刻变化,作为一门学科,课程论的发展壮大与课程改革紧密相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国课程论的发展和课程改革实践相伴相生,我国课程改革的显著特征有如下几个方面:
第一,在文化自觉中塑造品格。任何理论都与特定的文化相连,文化的血脉滋养了课程理论。21世纪的课程论改革必须首先强调文化自信,强调文化指标,塑造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课程论。只有为课程理论寻到赖以生存和发展的文化之“根”,才能创造出具有中国特色的和生命力的课程理论。
第二,在扎根本土的实践中创新。理论是先导,能够推动事业的发展;实践是理论资源,若没有实践的支撑,理论就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因此对课程论的研究要深深扎根于本土的实践与创新。本土实践的改革可以辩证吸收西方的课程理论,在创新中促进实践的深入。这不仅意味着从“教育实践”出发到“教育实践”理论生产的循环进路,还意味着“教育理论”对“教育实践”的深度介入。
第三,在传统与现代的互补中成长。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强调,要弘扬我国优秀传统文化,因此,课程论的发展要特别注意汲取我国几千年优秀文化的精华,在继承中创新。课程论体系不是一个封闭的体系,而是要从传统走向现在、从现在走向未来。对我国课程论的研究体现了传统文化在当代的传承和复兴,还体现出后现代的一些特点,不仅吸收了传统文化的课程智慧,还紧跟时代步伐,探索了新潮思想与科学技术的教育价值。
第四,在学术争鸣与世界互动中繁荣。我曾经在《中国教育报》上发表过一篇文章,讨论新课程改革的理论基础究竟是什么。这篇文章引发了一场关于课程改革基础的理论之争,即我国第八次课程改革的理论基础并非西方的建构主义,而是马克思主义。今天,我们强调人的发展,强调看待知识角度的变化,如何征服知识、如何正确对待过去的传统等,这样的讨论推动了课程的繁荣和开放,让课程论可以在实践中不断发展,吸收世界先进的理论基础,实现中国与世界的互动[1]。
过去的课程改革是自上而下的,未来的课程改革需要联动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的改革,形成动态机制。
记者:科学的课程论研究指向高效的课程改革,高效的课程改革涉及课程典范、课程理念、课程体制、课程文化等不同维度。您认为教育管理者应如何在上述维度中发力,推动课程改革迈向新台阶?
靳玉乐:基础教育新课程改革是一场全面的改革。涉及培养目标的变化、课程结构的改革、课程实施与教学改革、教材改革、评价体系的改革等等,是一场由课程改革所牵动的整个基础教育的全面改革[2]。课程改革正处于并将一直处于正在进行时,且课程改革一定会涉及课程典范。我国课程体制和课程文化也会相应发生变革,因此说课程改革涉及课程典范、课程理念、课程体系、课程文化等诸方面的深刻变革,这些要素相互关联,构成了课程改革深层的思想基础。
第一,就课程典范来说,课程史上有两大典范,一是科学主义的课程典范,二是人文主义的课程典范。从新的世界教育改革发展来看,科学主义的课程范式和人文主义的课程范式需要走向整合。以往的课程思想强调知识输出,虽立足于人的教育,但仅仅是传授知识;如今的课程范式更强调科学主义与人本主义的结合,在传授知识的同时强调育人,这种改变体现了浓厚的人文主义氛围,也是强调立德树人、强调核心素养的底层逻辑。这种课程典范强调从“知识”走向人,过去是“目中无人”,现在是“目中有人”。
第二,就课程理念来说,需要关注全人取向、生态取向、结构化取向、创造取向和发展取向的课程理念变革。一是全人取向的课程价值观。今天的课程强调人的全面发展,强调五育并重,在课程理念中就表现为一种全人取向的课程价值观。二是生态取向的课程观。过去我们的课程封闭在学校、封闭在学科知识领域,而今天我们强调,课程是开放的,要向自然开放、向社会开放、向自己开放,因此,就当今课程理念而言,自然即课程、社会即课程、自我即课程,课程已经超越了知识的疆域,走向了自然、社会、人的有机整合。三是结构化取向,强调跨领域、跨学科,立体化设计课程体系。在课程体系的构建中,强调主题式设计、项目式任务。四是创造取向,今天,我们强调教师在教学过程中应充分发挥创造性,不仅要讲清楚课本的知识,更要对课程进行改造,使其能适应学生的发展,让课程不再仅仅是一种灌输,而是师生的双向互动。五是发展取向,我们改变了传统的终结性评价,强调过程性评价,摒弃了过往“唯分数论”的传统评价模式,强调让学生通过过程性评价不断激发学习兴趣,不断发现问题,实现更好的成长。
第三,就课程制度来说,课程改革实际上也推动了课程体制的改变。如今我们强调国家、地方和学校三级课程管理,国家、地方和学校各司其职,使课程制度更有弹性,更具备适用性,从而充分调动基层学校、地方的创造性。只有上下联动,才能完善和管理好国家、地方、学校的三级课程体制,发挥其创造性。过去的课程改革是自上而下的,未来的课程改革需要联动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的改革,形成动态机制。基于我国国情,课程改革应有对资源的弹性、灵活配置,又有一定的约束性。
第四,就课程文化来说,课程改革必然走向中国特色课程文化。只有课程改革最终沉淀为实践性文化,才能拥有可持续的、隐性的强大生命力。从这一层面来说,需要注意以下三个方面:一是强调国际化,要面向世界,如今是互联互通的“地球村”时代,要时刻保持开放心态,应对当今大变局;二是强调中国特色,任何文化都是民族的,我国的课程文化也必须强调中国传统、中国特色、中国个性;三是在地化,课程文化从国际化走向中国化,更要走向在地化,甚至强调校本化,要让文化落地生根、因地制宜。
记者:我国的基础教育新课程改革已有20 余年,取得了巨大成就,即将迈入全新阶段。您认为理想的课程改革应达到何种效果?
靳玉乐:要回答课程改革应达到的理想效果,首先应厘清衡量课程改革效果优劣的标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我国就开始了课程改革的探索,过去的课程改革主要是围绕教科书来做“加减法”,一旦发现学生负担重了,就减一点,负担轻了,再加回来,如今我们要改变这种单纯做“加减法”的方式,要从价值层面和具体层面来衡量课程改革的效果。就价值层面来说,要以育人为标准,即课程改革究竟对学生的发展是否有益、能否更好地帮助他们成长,这是判定课程改革成效的关键标准。就具体层面来说,是否真正落实了双减政策,是否减轻了学生的课外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这是衡量课程改革效果的具体标准,也是当前首要应考量的因素。
将价值标准和具体标准落实到课程本身,理想的课程改革要达成一种新的课程体系,即要建设一种维护教育公平的共享型课程体系,建设一种结构均衡的协调型课程体系,建设一种文化包容的和谐型课程体系,建设一种有可持续发展的创新型课程体系。如果通过改革建设了共享型、协调型、和谐型、创新型的课程体系,我认为就达到了课程改革的理想效果,取得了实质性的课程改革进展。
记者:信息技术时代,课程论研究面临哪些挑战与机遇?如何在信息技术时代寻求课程改革发展的新方向?
靳玉乐:信息技术时代,现实世界和虚拟世界已经完全和我们的生活交织在一起,也给课程论及课程改革带来了诸多挑战。首先,知识形态的变革。当下的知识形态正从静态确定向动态不确定转变,正是这样的知识形态使我们对课程的把握越来越困难。其次,思维方式的飞跃。过去我们的思维方式主要是一种实体思维、具体思维、客观思维,而在各类信息技术的助力下,演进为一种智能化、网络化的思维,实现了人类思维认知的飞跃,这种认知的飞跃会对课程论和课程改革产生深远、持久的影响。最后,社会环境的重塑。信息技术时代,信息传播呈现出裂变性、实时性、开放性等诸多特征,在此影响下,社会环境正在从局部影响走向整体巨变,对课程改革带来了巨大挑战。
当然,信息技术时代的到来也为我们带来了一些新的机遇,首先,社会环境的变化为课程论的发展创造了新的情境和无限可能性。课程不再只存在于学校或教室,而是存在于与信息技术相连接的每一个角落,课程的价值实现方式更加多元和灵活,实时的、情景化的、体验式的课程已然成为现实[3]。其次,知识形态的变革厚植了课程理论的发展基础,过去我们对知识的理解相对静态、简单、线性,如今,动态、创生、不确定的知识形态拓展了课程的知识视域,人们对知识的认识更加宽泛、开阔。最后,思维方式变革为课程论发展培育了新的发展智能。当今,智能化、网络化、立体化的思维方式带来了人类认知方式的改变,必然会对课程的再理解、课程概念的重建产生积极意义。
课程的理解、课程设计、课程实施、课程评价等方面都在发生深刻变革,也引领了未来发展的新方向。未来的课程和人的关系愈发紧密,人的理解、人的解读在知识的创新过程中更加重要,要站在人的角度来看课程,这便是课程本质的人性化。在信息技术的影响下,真实课程和虚拟课程相结合,使课程设计更具动态性。此外,课程实施变得更为网络化、平台化,强调在线学习、数字化学习。课程评价则更强调基于证据的综合评价,大数据让数据的收集更为便利、高效,为客观的课程评价提供了可能。
二、教师:落实微观,保障课程改革动能
记者:教师作为坚守在教育一线的关键环节,对推动课程改革具有重要作用。您认为教师应如何形塑自我角色、提升专业技能,稳步推进课程改革?
课程改革究竟对学生的发展是否有益、能否更好地帮助他们成长,这是判定课程改革成效的关键标准。
教师的专业发展和课程改革紧密联系,要进行课程改革就必须实现教师专业的再发展,重塑教师的专业技能。
靳玉乐:教师是课程改革的直接参与者和推动者,教师的专业发展和课程改革紧密联系,要进行课程改革就必须实现教师专业的再发展,重塑教师的专业技能。在形塑自我角色、提升专业知能方面,教师要做到三点。首先,自我角色的塑造是为师之本。自我角色的塑造又包括以下内容:其一,教师对专业角色的认同,只有认同了教师的职业本身,认为这一职业可以给自身带来满足感,甚至于自我价值的实现[4],面对课程改革时教师才能积极参与;其二,专业伦理的发展,教师应恪守专业伦理,具备一定的职业操守,养成良好的师德师风。其次,提升专业知能是为师之资。提升专业知识和专业能力,是成为教师的资本。在专业知识学习方面,除了科学文化知识外,还包括学科专业知识和教育专业知识。在专业能力发展方面,课程改革非常强调教师的课程研究与课程开发的能力,课堂教学能力和行动研究的能力,这是教师稳步推进课程改革应具备的关键能力。最后,养成实践智慧是为师之实。在课程改革中,教师面对的情况非常复杂,必须具备教育机智,养成实践智慧,才能机敏地应对课程改革中的各类情境。
记者:您认为教师在建构高质量的课程体系时应遵循何种原则?如何建构高质量的课程体系?
靳玉乐:教师在建构高质量课程体系中发挥着重要作用,总体而言,在构建高质量课程体系时,教师应遵循以下原则:一是坚持育人为本,在参与高质量课程体系建设时,教师首先应衡量该课程是否对学生的发展有益,以育人为根本进行课程体系建设;二是强调素养导向。核心素养培育在课程改革中的重要性日益凸显,要以素养导向指导课程体系建设;三是关注个性发展,教师在构建高质量课程体系时要关注学生个性的成长和发展,注重因材施教。
在参与高质量课程体系建设时,教师主要涉及课程的研究、实施和设计,包括国家、地方、校本课程,教师要做到有效实施国家课程、规范参与地方课程、合理开发校本课程。具体而言,应从教师的价值重塑和路径再造入手,构建高质量课程体系。教师承担着教书育人的职责,是课程改革的直接参与者和实施者,要重塑教师对课程的理解,实现课程价值观的改变。路径再造包括六个方面:一是重塑课程育人目标,要从坚持立德树人根本任务,培育有理想、有本领、有担当的“三有”时代新人,聚焦核心素养三方面着手;二是调整课程结构,教师要注意如何有效实施国家课程、规范地方课程、合理开发校本课程,进而实现国家课程、地方课程和校本课程的优化组合,三类课程要均衡发展,不能顾此失彼;三是重构课程内容,教师在进行课程教学时,要对课程内容进行结构化改造,根据学生的情况因材施教;四是善于开发课程资源,例如山川河流、花草树木等自然资源以及图书馆、博物馆等社会资源,探索课堂教学的优秀范式;五是变革课程实施,高质量课程体系最终要落实到课程实施上,要强调学科实践,强调综合学习,强调因材施教;六是改进课程评价,不断完善课程评价体系,提升课程评价的科学性、客观性。教师若从价值重塑和路径再造两方面着力建设高质量课程体系,必定会做出自己的独特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