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前后
2022-12-21刘旭
刘旭
我时常会想起那个上午。课间操改成了高考倒计时百日誓师大会,全体高三学生从书本中抽离,眼睛锃亮,神色出奇一致,端望着主席台,听着面色凝重的教导主任讲话。讲的东西于主任而言,早已重复多年,倒背如流,老生常谈。可对我们来说,那些加油打气的话是饱含力量的。我们单手握拳,满目虔诚,念着誓言。稚嫩喑哑的声音回荡于空,四周大红色的横幅迎风招展,“宁可头破血流,也要冲进名校大楼”“此时打盹,你将做梦;此刻学习,你将圆梦”之类的话语在风中飘着。鲍勃·迪伦有一首经典之作,叫《答案在风中飘》,而那时,风中飘着的,正是我们的答案。
但高考之后的选择,似乎就没什么标准答案了,在可参考的那一栏中,标注的都是大大的“略”,里面蕴藏着可供阐释的无限可能性。誓师大会后,老师给每个人发了本书,那本书很厚实,是对考后生活规划的注脚。书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大学的名称和代码,像早先时代留下的电话簿或者邮政编码册。
那段时间,除了上课做题跑操之外,我最上心的事儿,就是翻书,扒拉那些陌生的数字,寻觅心仪的学校,试图从中窥见未来。信息闭塞的时候,这么做,显然是针不错的宽慰剂和强心剂。有的时候,复习到乏累,想放空自己的时候,就对着那册子看。不只是我这么做,很多同窗也都如此,饭后、午休前、洗澡后都整齐划一地捧着本高校指南,心里幻想着,嘴里也同步叨咕着,城市、风景、专业以及未来。
当时的职业梦里,我想当记者。于是笃定心思,决意要考传媒。所以指南里有关中国传媒大学的那个条目,被我涂上了重重的水彩笔,像划的考前重点似的,那页纸也因为久翻而变得又薄又软。但现实里,成绩却时不时地波动一下,所以,我也谨慎地调整目标,试问自己可以接受的最差勁的结果是什么。当心里预期的上限和下限都明晰过后,高考也就真的没那么可畏惧的了。之后就是按部就班地完成考试。住校的我小心翼翼地吃早午饭,生怕拉肚子;考场上,也谨慎地阅卷审题,最后再落笔。考试没什么大波折,两天,四个科目,如常一样,在燥热的天气中平稳度过。身处异地的父母反倒是忧心忡忡,在电话里千叮咛万嘱咐,他们的焦虑心绪恨不得捋着电话线袭至我身边。我心里寻思着,似乎在这个问题上,我比父母更沉稳老练。当然,这是笑谈。
出了考场,返回学校,横幅依旧在,只是在烈日中打了蔫儿。学校往常的低气压被轻启,有人说笑打闹,也有人奔向球场,在夕阳的余晖里投出高中的最后一球。我去人流瞬间稀少了的商店买了瓶冰水,立在肃穆的教学楼前,木讷地喝了几口,冰碴划过嗓子的时候,那股沁凉才让我清醒过来,三年就这么过去了。没有青春片里轰轰烈烈的场景,也没有见证如同末世的疯狂。走廊里,大家只是相互微笑,致意,然后各自拾掇好物件,捧着厚厚的报考指南,等待下一个做选择的时刻。
出成绩那天凌晨,恰巧有世界杯的比赛,看到中场时,我昏睡过去。没过一会儿,电话铃将我闹醒,是我的好朋友。他言简意赅,说,成绩出了,快查。我打开电脑,分数显现出来,看到的刹那,我挥了挥拳,然后把电话拨给了父母。他们的声音本来带着迷糊,但听我讲完,似乎也精神起来了。挂掉电话,我翻开报考指南,在又薄又软的那一页画了个钩儿。等到报志愿那天,我很自信地写上了学校,班主任轻松地看着我,然后反问了一句:“你这分能报更好的,不再试试了?”我笑笑,“就它了”。 后来,我如愿去了选中的大学。但当时凭感觉报考的专业和记者似乎并没什么紧密联系,每天学习的课程也都集中在广告领域,专业术语的轰炸,时不时令我感到虚无,冷不丁就会产生一种落差感。于是在念大学的前两年,每到高考季,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从前的日子。时不时还会凑热闹,看看高考作文题目,答一答文科综合的试卷。倒也不是后悔,或许只是念旧,怀恋那种感觉罢了。如今回想起来,关于高考的记忆已渐渐斑驳了,对于考后的那一系列选择,慢慢也都释然了。细细想来,那时的选择还是很纯粹的,不必战战兢兢,也不必过多考虑试错成本,无论是悲恸、欢愉、遗憾,还是狂喜,都来得格外直接和自然。等大学毕了业,蓦然发现,高考更像是个起跳点,凭着股莽劲儿一跃而上,跳入层层关卡,而真正意义上的选择和挑战,才刚刚开始。
当初凭依那本指南所做的抉择可能在日后看来也是盲目的,刚成年的时候认为最正确的那个方向,或许也不过是慌乱后透出的第一缕光亮。但那些都不重要,大胆尝试,一约既定,万山无阻。其实每个人生节点,也都与高考相似,只要遵从本心的选择,一往无前便是了,未知的路,哪条都蛮精彩的。日剧《对不起,青春》里面的台词讲:所谓青春,并不是一条直路,会有分岔路,也会有小路和近路,但不论你走哪一条,那都是属于你的啊,随心所欲地转换自己的方向就好了。看过周浩的一部纪录片,就叫《高三》,画面粗糙,声音嘈杂,但极为真诚,每次看,都像是在观照自己,感触良多。片里有同样的练习题,同样的广播体操和同样的主任激昂讲话。似乎在那个年龄段儿,各处都是同质的。刷豆瓣的时候,看到有个评论,写的是:“回过头来看,不觉得苦,反而觉得那种毫无保障、孤注一掷的豪迈,此生大约是再也没有了。”我心里跟着紧了一下,深以为然。原来那段日子,无论多大年纪,身处何处,都是颇有共情的。
在高考匆匆作别朝暮而处的物事后,我们做出一个又一个的选择,这些选择的终点是未知,而正因为未知,才精彩。
(继晶摘自《视野》2021年第1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