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书（组诗）

吴 越（山东大学）

春风见

风的一双手敲响月亮，春天

便醒来，便睁开惺忪的眼睑

新燕携着一场遥深的雨水

从童年赶赴，认领祖辈

遗留的荒宅

温软、润泽。扶着春风

那些落满灰尘的词语——

芣苢、卷耳、茹藘、芍药，

会踏着《诗经》的韵脚，

又一次被摘下，被春雨擦亮

蛩鸣反刍里

万物醒来仿佛庄重的仪式

那些移居地底的人

也会托长风给我写信

笔笔天机。

我读到时

已是芳草萋萋

在北方，想起曾祖父

半夜惊醒，从一片陌生的水域抽身

归来。举水河好似还在我的耳侧缓慢生长

流淌着，密布星辰走动的跫响。

房间的后窗印现隔如远年的幽蓝

我想到你破旧的坟茔。蓝色的

鸢尾围绕着它，在光阴的余息里摇摆

错失的这些时日，我被巨大的空旷裹挟

把你遗留的盆植搬到北方，继续喂养

我时常从这些接踵生长的植物内部

吮取指涉迷人的幻觉——

渴望那些流景以熟悉的形式回归

掠夺疲倦的双眼。我想你还在

我想你还在青山难掩的故乡

很轻易就叩响，这个秋天

马蹄莲里晃动的月亮

霜 降

节气将尽，我又坐进童年的檐下

想象你，以蜡铸的翅膀

玉的温润和裂痕。

想象你，芭蕉叶遂在霜声中，虚掷

古典的姿影，我失眠的门扉

已爬满暗生的霜迹。

流水中折返的人，这个夜晚

重又端坐回镜中，对峙我

如杯中盘桓着的寂寞的

蛇影。我听见晚风四起，正簌簌地

抚动山林，壁炉内焚烧着

未竟的叹息。

就这样吧，霜降了

我已经为我们的相遇

虚构了太多的柴火

踏莎行

登临或结跗，无非是我们

制造着另一个自己于逼狭的野径

消弭着疲倦的身识。拾阶而行，旋即

又困入春山愈陷愈深的内部。一路上

我们辨别马齿苋、荨麻、不知名

鸟类的啼鸣。仿佛在一次次辨识中

就能阒然获得万物的宽恕

上山的人背负久积的阴霾和锋利

至万仙楼，阴晦的空气便使人预感

远景有雨，锋面的沉闷迢递而来

几位古人模糊的跫音。持相机摄录

我尽量避开石阶上，披各色雨衣的

旅人。只攫取青山相对，一片天空里

迟暮低垂的古典。多么迥异

又多么遗憾，那些罥绕的线轴

我们还是找不着头，也认不清

石碑上栖满虫鸟的篆文——

这让我反复修改登临的意义

真正的登临是我们一个人，是我们

缓行或者枯坐，读细如莎草的碑文

是我们凝望春山的背面，渐隐入

连天侧柏古老而常新的阴影里

而在我们身后，又有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