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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堂子胡同15号

2022-12-21

星星·散文诗 2022年14期
关键词:臧克家奖学金新诗

吕 进

北京赵堂子胡同在朝阳门南小街东侧,外交部街附近。这条胡同有两个名人故居:西口3号是北洋军阀政府要员朱启钤故居,东口15号是诗人臧克家故居,所以这条胡同1984年被北京市政府定为区级文物保护单位。臧克家居住多年的赵堂子胡同15号和臧克家担任主编的《诗刊》,以及难忘的20世纪80年代是紧密连在一起的,都给我们留下了很多的怀念,很深的情感。赵堂子胡同15号不但是诗人们常去的地方,学者季羡林、女排教练郎平是这里的常客,音乐家王洛滨也到访过这里,并热情地为臧克家的诗歌谱曲。

臧克家生前是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的顾问教授。“顾问教授”是经校长同意,学校专门为臧克家和卞之琳设置的荣誉职位。抗战时期臧克家曾到重庆,在歌乐山居住了四年。这是臧克家创作丰盛的岁月,他出版了好几部诗集和回忆录《我的诗生活》、自选集《十年诗选》就是在1944年由重庆时代出版社出版。他与重庆的关系很深,重庆人对他的感情也很深。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重庆晚报》副总编刘子茵曾托我向臧老约稿,他寄来了散文《歌乐山大天池》,讲述了他在大天池度过的那些岁月。在重庆沙坪坝的名人广场至今竖立着臧克家的塑像,镌刻着他的诗篇《歌乐山》。

1980年代中期,《诗刊》社在北京上园饭店举办为期一个月的理论读书班。阿红、袁忠岳、杨光治、朱子庆、程光炜、古远清、蒋维扬、叶橹和我,这群在当时诗坛很活跃的中青年诗评家都在这个读书班里。

一个星期天,读书班的的朋友们去丰收胡同看望了艾青。另一个星期天,大家又相约一起去看望臧克家。我和臧老熟悉一些,大家说:“去臧老那里,这就得吕进带路了。”那个时候北京还没有出租车,我就当仁不让地带着大家出发,一路欢天喜地步行前往赵堂子胡同。我是个“路盲”,走到中途,就记不清方位了。东望西瞧,想不清楚应该朝哪个方向前行。诗评家袁忠岳自告奋勇,去问一位路人。忠厚的忠岳说的是山东话,那个北京人把“赵堂子”听成“澡堂子”,一脸茫然:“澡堂子?这北京城到处都有澡堂子,您是想找哪一家呀?”这后来成了一则经典笑话。

在臧克家和郑曼的言传身教下,他们的家庭是一个十分有教养、讲礼数的大家庭,几辈人和谐相处,其乐融融。走进他们家,如沐春风。臧老有四个子女:长子臧乐源,次子臧乐安,长女臧小平,最小的女儿从母姓,叫郑苏伊,我和他们都结下了深厚友谊。因为我是他们父辈的朋友,乐源和乐安虽然都比我年长许多,但是他们从来都以对待长辈的礼节对待我。

乐源住济南,和乐安只相差一岁,但已于2017年离世。他是我国著名的哲学家,伦理学家,山东大学哲学系创始人之一,首任系主任。1990年代初,乐源到西南师范大学参加伦理学的会,到访我家。正好前一天贵州诗人罗绍书来看我,送了我一瓶茅台酒,我就请乐源顺便给臧老带回去。乐源从来风趣幽默,后来在济南遇到我,他说,父亲可高兴了,坐在椅子上,把茅台酒瓶转着圈儿打量,开玩笑说:“真的,假的?”惹得我大笑。乐安毕业于哈尔滨外语学院研究室,是新中国第一批俄语专家,算是我的同行,当然,我是晚辈。他曾是中国国际广播电台的译审,译著不少。1993年秋天,教育部派我去莫斯科大学担任访问教授,我和合作教授谢曼洛夫研究的课题是“中国新诗在俄罗斯的翻译、出版和研究”。我去的时候,苏联刚刚解体,原苏联科学院有一位通讯院士契尔卡斯基是中国新诗研究专家,我曾翻译过他的专著《战争年代的中国新诗:1937-1949》的部分章节。我很想找到他,但是当时的俄罗斯情况复杂,我不好直接问谢曼洛夫,于是求助于乐安,乐安很快就帮我把契尔卡斯基的地址搞定了。可惜,在苏联解体以后,作为犹太人的契尔卡斯基已经移民以色列,终于没有机会晤面。

2015年,山东大学举办纪念臧克家110周年诞辰大会暨学术研讨会,时任校长张荣(现任厦门大学校长)和时任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的吉狄马加出席。我到达会场较晚,乐安一直在会议室门口坐着,耐心地等候我。兄妹中只有臧小平我没有见过面。1980年代,我在东北的刊物《诗林》发表了一篇《大诗人的特征》,《文艺报》摘发了这篇文章。臧老告诉我,小平是这个版面的编辑。

与臧老儿女中交往最多、最熟悉的是郑苏伊,她在中国作家协会创研部工作,和父母住在一起。1984年起,她担任臧克家的秘书,主编和参编了好几本臧克家的文献。这些年,我国出现了一些臧克家研究的专家,如冯光廉、蔡清富、刘锡庆、刘增人、孙晨、常文昌、张惠仁等,苏伊、乐安也应该算得是这个行列里的一员。

1984年的一天黄昏,我从宽街的中组部招待所去赵堂子胡同看望臧老。在客厅里,臧老兴致勃勃地用语速极快的山东话和我交谈,我当时还不是完全听得明白他的山东话。他可能给我谈到作家协会安排苏伊担任他秘书的事,说话间,突然大声喊道:“苏伊,苏伊!”我当时不知道臧老家里第二代的情况,不知他在叫什么。这时,一位穿着对门襟中式棉袄的20多岁的漂亮小姑娘应声出现,进门后垂手立在门边。臧老对我说:“这是苏伊。”我才知道,这是臧老的小女儿。臧老又继续他的谈话,似乎早就把苏伊忘到九霄云外了,而苏伊呢,却一直静静地站在门边。我提醒臧老,他才向苏伊挥挥手:“你去吧!”这是我和苏伊的第一次见面,这个小姑娘后来就成了和我交往几十年的好朋友。几十年里,她对我的称呼也在变化:吕进同志——吕进老师——吕进叔叔。2004年臧老去世,我正随中国作家代表团访问法国。从巴黎回到北京后,我立马就去臧家看望郑曼先生。在客厅谈了一会儿,郑曼说,苏伊去山东了,让雯雯见见你。雯雯是苏伊的女儿,和当年的妈妈一样漂亮。进客厅来,和我打招呼后,就率先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了。我开玩笑说:“雯雯,很多年前,你妈妈第一次见我,可是一直站着的啊。”“姥姥”认真了,批评雯雯:“小孩子这么不懂事。”西南大学副校长崔延强是山东大学哲学系的博士,一次,在微信朋友圈里谈到老系主任臧乐源,满怀崇敬。我告诉他,“中国新诗研究所建所30周年庆典,向仲怀院士、党委书记黄蓉生和你不是坐在主席台吗?主席台上有一位从北京来的女士就是乐源的妹妹郑苏伊啊”。他大惊,说,我完全不知道啊。

臧克家自奉甚俭,他的生活很简单,因简单而平静,因平静而快乐。他不吸烟,不喝酒,不打牌。一次我到北京开会,去赵堂子胡同看望臧老。到了午饭时间了,臧老坚持要留我吃饭,苏伊特地为我做了一盆土豆沙拉。当时臧老正在病中,完全没有食欲,但还是在餐桌上陪我。他用浓浓的山东腔对我说:“我对吃饭的要求:大葱、大蒜、大饼,再加花生米。”说得我笑起来。我说,“三大一米”,这太好办了嘛。但是对别人,臧老可慷慨了。1986年6月,西南师范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成立,臧克家欣然同意和卞之琳一起担任顾问教授。当听我说新诗研究所正在筹备设立臧克家奖学金,臧老执意从自己的工资里掏钱作为奖学金本金。2004年臧老去世后,郑曼先生了解到由于银行利息减少,奖学金已经难以支撑,又执意追加了一笔奖学金的本金,我怎么劝阻都不起作用。

2021年6月,中国新诗研究所决定设立中国新诗创研基金,基金的一个组成部分就是臧克家奖学金。同时,中国新诗研究所准备从2022年起,将臧克家奖学金从面向新诗研究所优秀研究生改为面向全国高校优秀研究生。我支持这个设计,并带头向这个奖学金捐了第一笔款。臧家几兄妹知道了这事,坚决提出他们也要捐钱。他们都是退休的人员啊,并不富裕,况且乐安已经过了90岁,所以新诗研究所不同意。但是他们不退让,还是给基金会转来10万元捐款。苏伊和乐安去银行办理手续时还有故事。苏伊写信告诉我:“因为我和哥哥年龄相差太远,又不是一个姓,所以我们站在一起,一般人很难想象我是他们的妹妹。这次我陪二哥去银行汇款,银行的工作人员也不相信我们的关系,盘问了二十多分钟。二哥听力不好,头脑也有一些糊涂,银行更是怕他受骗。最后要了二哥儿子的电话,一一核实,才给我们办了给新诗研究所汇款10万元的手续”。

赵堂子胡同15号,这是我一生中珍藏的最为宝贵的往日时光之一,那是多么纯净、多么温馨的记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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