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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的出路

2022-12-20甘正气

月读 2022年12期
关键词:杜诗韩愈杜甫

◎ 甘正气

最近,几个没读过多少首杜诗的人频发营营之声,说杜甫如何名不副实,杜诗如何格调不高云云。矮人看戏之谈,盲人摸象之语,蚍蜉撼树之言,徒增笑柄,根本不值一驳。

只有他们说的杜甫生活落魄还算有点根据。

白居易说:“杜甫陈子昂,才名括天地。”以杜甫的才华,本可以不用这样落魄。

他生活在一个“戎马不 如归马逸,千家今有百家存” “二十一家同入蜀,惟残一人出骆谷”的战乱年代,一个大部分人仅仅为了果腹就要耗尽几乎所有体能和智力的时代,一个没有著作权意识的时代。饥馑与战乱相连,社会的动荡催逼着诗人的飘零,“痴儿未知父子礼,叫怒索饭啼门东”,居难求安、食难求饱不仅仅是他一家人的境遇,更是当时人们的普遍生存状态。那时,本可以欣赏凌云健笔的一双双眼睛都在搜寻可以避难的地方,本可以为千古雄文击节的一双双妙手都在舂米、执戈,本要打造犁耙的铁都熔铸成了一柄柄的刀剑,谁有心情读诗呢?谁又有闲钱购买诗集呢?干瘪的肚腹装不下杜甫的诗歌。

如果穿越到一千多年后,他一定是各种文学杂志的签约作家,他出身之地和流寓之处的大学都会争相礼聘,他可以轻轻松松当上讲席教授,也将拥有自己的工作室。《杜诗三百首》《杜律百篇》必当洛阳纸贵,可以不断再版加印。他可以编辑《杜律撷英》《杜甫自选集》,撰述《律诗入门》《绝句初步》,也可以追忆自己的故交好友,《我所知道的李白》《我与饮中八仙》《〈八哀诗〉主角的前半生》《我的邻居王翰》《名将严武》必是读者感兴趣的好题目。他可以表明自己家学渊源、克绍箕裘,《我读杜审言》《我看杜预注》都将填补学术界的空白。他如果去西南诸省巡回演说《我在夔州的日子》《我是成都人》《庙堂、草堂和祠堂—我的文学人生》,肯定叫好又叫座。他可以接受邀请,担任各种诗词大会的评委和各色国学讲坛的嘉宾。

可惜,唐朝的杜甫缺乏所有这些机会,但是他当时的失意无损他的诗艺,反而如闻一多所说,杜甫是“四千年文化中最庄严、最瑰丽、最永久的一道光彩”。

杜甫没有自己的生力军。他 眼光不低,可能一般年轻人也没有和他对话的底蕴,所以他“脱略小时辈,结交皆老苍”。其实他可以像苏轼那样,常和年轻人打成一片,身边有几位“苏门六君子”“苏门四学士”那样的青年才俊,既可以抚慰寂寥,也可以抱团取暖,平时亲亲热热、热热闹闹,在身遭困境时还可以大大方方、潇潇洒洒接受他们的看望和 援助。

他可以多指导文学青年,担起青年导师之责。这方面,韩愈非常在行,《旧唐书》说韩愈“颇能诱厉后进”,《新唐书》记载:“(韩愈)成就后进士,往往知名,经愈指授,皆称‘韩门弟子’。”贾岛就是韩门弟子之一。后世的鲁迅先生也作惊人之论:“青年又何须寻那挂着金字招牌的导师呢?不如寻朋友,联合起来,同向着似乎可以生存的方向走。你们所多的是生力,遇见深林,可以辟成平地的,遇见旷野,可以栽种树木的,遇见沙漠,可以开掘井泉的。问什么荆棘塞途的老路,寻什么乌烟瘴气的鸟导师!”虽然这么说,但是他也颇有一批小拥趸的。杜甫则眼睛常常望向历史的深处,望向社会的底层,望向未来的幽昧,他潜心磨炼自己的诗艺,慢慢赶超比自己更早出名的储光羲、高适、王维、李白,他心中装着初唐四杰、庾信、鲍照、宋玉、屈原,他并不好为人师。

韩愈还有一点是杜甫没做的。韩愈的生活条件要比杜甫好得多,除了当时的局势比较稳定,自身职位较高,还在于他有一笔不小的外快,那就是受人之托撰写墓志。他差不多来者不拒,他写的那些墓志几乎满目都是溢美之辞,所以当时有一位豪侠诗人说韩愈的钱财不过是“谀墓中人得耳”,这也是“谀墓”一词的出典。这句话被记入了《新唐书》,应该不是杜撰。现在人们谈起“谀墓”就自然会想起韩愈。

杜甫不是学阀,也没有组织什么诗人集团,他没有谀墓的习惯,干谒的诗文也写得不多。他对物质的要求极低:“多病所须唯药物,微躯此外更何求。”他即使开口乞求,也是讨要瓷碗这样的生活必需品:“大邑烧瓷轻且坚,扣如哀玉锦城传。君家白碗胜霜雪,急送茅斋也可怜。”或者是求取能够结出食用水果的普通果树:“奉乞桃栽一百根,春前为送浣花村。河阳县里虽无数,濯锦江边未满园。”他并不是一个物质主 义者。

梁启超说:“中国文学界写情圣手,没有人比得上杜甫,所以我叫他做‘情圣’。”杜甫的深情、真情,或许源于他无比的真诚与纯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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