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若莲心

文马俊

我是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认识小梅的。我们村很大，我家在村北，她家在村南。我之前听母亲说过，村南有个小女孩很命苦，她母亲生她的时候难产去世，她跟父亲相依为命。上了小学，我和小梅坐同桌。她总是笑呵呵的，一点也不像“命苦”的小孩。

我和小梅很快成了最要好的朋友，她邀请我去她家玩。当时，村里大部分人家都换了玻璃窗，她家的窗子还是那种木格纸窗，风一吹哗啦啦直响。她父亲总是不在家，早早出门，天黑才回家。我听母亲说，她父亲每天骑着一辆很破的自行车到处转，专门给人算命，是算命先生。算一卦能挣一毛钱，不过有时候他跑一天也没人算。

有一次，我去小梅家玩，赶上她的父亲没出门。我那时候特别怕“算命先生”这类角色，感觉他们能够洞穿人心和世事，还能预测未来，是非常神秘的存在。那个高高瘦瘦的男人话不多，总是捧着几本很旧的卦书看。听说他上过高中，恢复高考后还参加过高考，但差了几分，没考上。

小梅一点儿也不怕她父亲，还跟他撒娇，坐在他的腿上，揪他的胡子。父亲在家的时候，小梅的笑声总是不断响起。我那时候觉得，会算命的人就像会魔法一样。我问小梅：“你爸怎么不把你们家变得富一点？”小梅笑着说：“我爸说了，日子会越来越好的。他说我是莲心命，先苦后甜，我以后会有大出息的。”

莲心命？可是，我尝过莲心，也喝过莲心茶，特别苦，一点也不甜。小梅说：“莲心茶刚开始喝的时候是苦的，喝着喝着就喝出甜味了。”我虽然依旧觉得莲心只有苦味，但笃信小梅父亲算出的“命”，小梅一定会先苦后甜，成为有出息的人。

我母亲总说小梅是当家的料儿。厨房里的活儿，我除了择菜还啥都不会呢，但小梅已经可以很熟练地擀面条了。她还不如案板高，就搬个小凳子垫在脚下。她用两条细胳膊熟练地推动着大大的擀面杖，一边擀一边对我说：“我爸最喜欢吃手擀面，等他到家的时候，我就把面条擀出来了。”说笑之间，面条擀好了，她拎起面条，让面条整整齐齐地垂下来，冲我炫耀：“瞧，我擀的面条多长！”

读初中和高中时，我依旧与小梅同班。她家依旧住着旧房子，只是稍做了改造，把木格纸窗换成了玻璃窗。她父亲不再算命了，平时做点小生意，日子倒也过得下去。小梅上高三的时候，父亲生病去世了。那年，小梅高考落榜了。哭过之后，她红着眼眶对我说：“不怕，我爸说了，先苦后甜，会越来越好的。”

我母亲经常感慨：“小梅这丫头命苦啊！”我说：“她爸已经给她算过命了，她是莲心命，先苦后甜。”小梅选择了复读，一年后，她考上了理想的大学。大学毕业后，她留在了城里工作，后来，她辞职创业，如今事业红红火火，家庭也很和睦幸福。虽然我们长大后很少见面，但听到她的好消息，我为她高兴。

我再次见到小梅，是在她所在城市的一家雅致的咖啡馆里。怀旧的音乐流淌着，我们谈起从前的事。我说：“你爸爸说中了，你先苦后甜，日子越来越好了。”小梅微微一笑，眼眶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