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主义思潮影响下中国影视作品创作态势
2022-12-18袁思远
袁思远
(作者单位:湖南信息学院)
1 女性主义思潮与当代我国女性影视作品热潮
20世纪70年代第二次爆发的女权运动,作为一次重要的平权运动,开始将反对歧视女性、女性应获得平等地位和权利的目标深入社会的各个阶层,以及政治、文化、教育等领域,并上升到对女性本质和文化构成的探讨。“它包括一名妇女应是什么的真正问题、我们的女性气质和特征怎样界定,以及我们怎样重新界定的问题,包括反对妇女作为供男性消费的性欲对象的战役,反对色情描写、强奸等暴力形式。妇女解放运动关心妇女教育、福利权利、机会的均等,工资、工作环境选择的自由,妇女有了孩子后的生活,是否要孩子以及什么时候要孩子的权利;关注父权制的压迫方式,它和阶级及种族对妇女的压抑等等。”[1]激烈的社会运动,加之人们迫切渴求平权的愿望,推动了女性主义批评的诞生。
女性主义批评最早在文学中发声,在文学批评界有着深刻且深远的影响。1929年,英国女作家和女性主义者弗吉尼亚·伍尔夫(Virginia Woolf)发表长篇论文《一间自己的屋子》,以宏大的视野和意识流的写作方式对女性文学进行了深刻、独特的思考。“她对妇女创作的考察常常注意从她们的经济地位、社会阅历、文化教养入手……这种社会学批评,既抨击了男权中心社会对妇女的压制,又在方法论上直接启发了当代女权主义批评。”[2]西蒙·德·波伏娃1949年出版著作《第二性》,科学系统地论述了女性生存状态,这本书被人们奉为“女性主义的宝典”。1979年,桑德拉·吉尔伯特(Sandra M. Gilbert)和苏珊·古芭(Susan Gubar)联合推出了女权主义名著《阁楼上的疯女人——女作家与19世界的文学想象》,全面研究了被歪曲的、刻板的女性形象根源,揭露了女性在父权文化压制下的挣扎,对女权主义理论的进步、发展、完善起到了引领的作用。随后在长达近半个世纪里,上述文学名著和文艺批评理论书籍一直深刻影响着世界文坛,女权主义批评理论展开了轰轰烈烈的批评活动。
影视艺术与文学、社会思潮一直都有着密切的关联,几乎在同一时期,欧美电影艺术中开始逐渐出现女性议题,关注女性的成长与独立、女性在社会中的生存困境。经过漫长的沉寂,中国文学领域和影视艺术中的独立精神逐步开始复苏。一时间许多电影展现出了对女性形象、女性独立和女性生存的关注,女性导演的内心开始萌发女性主义精神。我国第四代女性导演陆小雅、黄蜀芹拍出了《红衣少女》和《人·鬼·情》等具有女性主义色彩的影片。北京大学教授戴锦华称导演黄蜀芹1987年的电影作品《人·鬼·情》是“中国第一部女性主义电影”。不论是在文学批评领域,还是在随着科技不断发展进步的电影产业中;不论是在欧美影视艺术领域,还是在我国影视艺术发展中,女性主义思潮随着时代的变化不断发展壮大,同时不断影响着影视作品创作的内容与方向,大量女性题材的影视作品逐步出现在大众视野中,并展露出自己巨大的影响力。
2 当代女性题材影视作品的叙事策略
2.1 叙事策略的流变
我国的女性题材电影可追溯到1935年蔡楚生导演的电影《新女性》,电影中的女性已经开始有了自主意识的觉醒,也具备可敬可佩的勇气。
20世纪80年代开始,我国“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口号深入人心,随着改革开放的推进和社会文化语境的变化,我国影视艺术领域陆续出现明显带有女性主义色彩的影视作品。90年代初期,我国电视荧屏出现了“女人命运三部曲”——《篱笆·女人和狗》《辘轳·女人和井》《古船·女人和网》。在社会变革、时代变迁的年代,女人与社会的关系、女人自身成长的变化被展现在观众眼前,三部作品一时间成为20世纪90年代最受人们欢迎的电视剧。社会是文化语境的浓缩与集合,社会背景铸就了一个时代的文化导向,影视行业从业者包括导演、编剧、演员等,都力求在电视荧幕或者电影银幕上塑造正面的女性形象,歌颂女性在新时代中积极向上、奋进努力的形象。当时,中国第四代女性导演给观众带来了优秀的女性主义电影。1990年北京电影学院教授杨远婴分析“当时西方的理论大量进入中国,女性主义作为一种思想资源开始被中国知识分子作为研究武器”,“对比了很多中国女导演的电影,虽然不乏女性意识的流露,但和‘女性主义’能够严丝合缝对接的,恐怕只有《人·鬼·情》”[3]。
20世纪末,我国电视剧市场中出现了一大批剧本扎实、制作精良的历史题材的作品。这些作品对女性角色展开正面描写,摒弃了人们对女性固有的刻板印象,如《孝庄秘史》中的孝庄皇后、《大宅门》中的白玉婷。然而,在21世纪初,随着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信息革命引发了媒介生态的颠覆与革新。新媒体时代,制作影视作品的传统媒体将目光逐渐转向流媒体平台。许多流媒体平台的成功,让国内业界人士看到了未来的发展之路。经过几轮资本进入,视频平台不断发展,将影视作品用户划分为几个不同的赛道,试图让不同圈层的观众都可以看到自己青睐的影视作品,但是影视艺术领域开始出现迎合观众、扭曲观众审美的内容,影视行业出现乱象,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饱受“爽文”和“爽剧”的影响,其中充斥了对女性形象的歪曲、刻板描写,大银幕上的女性形象出现严重的偏差。
我国影视工业急剧发展,媒介融合的全面深入影响了我国影视行业创作生态。近几年,在经历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银幕女性形象扭曲阶段后,受到女性主义思潮的影响,女性题材的影视作品包括电影、电视剧和电视节目,出现了被动觉醒到主动觉醒的趋势。创作领域开始出现理性回归的势头,银幕上开始出现深刻、复杂、可爱的女性形象。女性题材的作品在数量和质量上都有了显著提高。
2.2 性别叙事与意识形态的反思
2.2.1 银幕上的女性形象“天使”或“妖女”:不真实的女性形象
20世纪40年代是美国经典好莱坞时期,强盗片是当时好莱坞盛行的类型电影之一。在长期的艺术创作过程中,经过导演的创新尝试与观众品位的不断提升,一种电影风格在强盗类型片中应运而生——黑色电影。纵观经典好莱坞时期的黑色电影,尤其是《双重赔偿》《唐人街》等作品,电影中通常把女性角色刻画成“蛇蝎美人”。这些角色在电影中拥有着美丽迷人的外表,但外表之下暗藏着危险。女性成为欲望、诱惑、危险的符号,在男性社会中成为“他者”。20世纪八九十年代,中国香港古惑仔电影收获了大量的观众和票房,但电影中的女性同样是以刻板的形象出现在观众视野。古惑仔系列电影与好莱坞强盗片有着几乎一致的叙事模式,影片中所折射的社会矛盾、社会心理和情节基本一致,故事文本关注个人奋斗和社会之间的关系。影片表现了男性的价值观、男性的爱情、男性的友谊以及男性与男性之间的斗争与杀戮。但在关于女性的叙事中,几乎是把女性作为男性的附属品来展现,电影中的女性角色始终被男性的“凝视”所包围。20世纪80年代著名电影理论家劳拉·穆尔维在《视觉快感与叙事电影》一文提出了“凝视”(gaze)一词,即男性在欲望动力之下投向女人的带有欲望的观看,凝视下的女性丧失了其自主性和独立性。后来,这个词影响了人文社科的各个领域。
“女性的外貌被编码成强烈的视觉与色情符号,并由此具备作为性欲对象的‘被看性’(to-belooked-at-ness)。女性的在场只为满足男性的‘凝视’,自身便没有丝毫的重要性。”[4]电影文本中,女性符码具体体现为穿着打扮妖艳的女人,被视为“诱惑的代表”;或者成为代表着父权的男性争夺的对象,女性角色被物化;或者在影片中被书写成天使,代表着纯洁与童贞,体现在母亲或者女友角色上。这似乎是男性通过“凝视”对角色意淫而来的结果。从文学作品到影视作品,女性形象一直被刻画成十分单一的形象。电影导演镜头之下的女性存在形象不真实、刻板、单一的问题。常见的女性形象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未嫁从父、出嫁从夫”的温顺传统形象,对爱情忠贞,对丈夫孩子体贴,在艰难困苦面前甘愿无私奉献与牺牲;另外一种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女性,而男性往往带着救赎者的姿态,试图拯救这些女性。然而,这两种常见的女性形象并非真实的女性形象,也不是女性的全貌,大多是男性视角下对女性的“他者化”。
电影作为大众传播媒介,影响了社会意识形态中对女性的刻板认识。这种叙事模式随着电影工业的成熟、社会文化思想的进步、女性意识的觉醒,逐渐有了转变。影视作品逐步摒弃对女性角色的刻板书写,开始正确传达女性自身价值,反映女性真实生存状态,展现女性复杂的人性心理,如电影《万箭穿心》《我的姐姐》《嘉年华》等。
2.2.2 “傻白甜”“玛丽苏”——“父权制”心理机制背后女性刻板形象
“‘父权’指一种家庭、社会、意识形态和政治有机体系。它是一种男性对女性的压迫机制……‘父权制’一词在社会学意义上,意味着一种父亲就是家长的社会结构。”[5]84遵从“父权制”的社会以遵从父亲(或者男性大家长)的意愿为中心,女性处于“他者”的地位。父权制是伴随着社会的生产和发展而产生的,以父权为中心的文化也在上述大背景下逐渐产生并根深蒂固。“无论是古典的、基督教的、还是日耳曼的及儒教的文明里,女性皆是低于男性的二等公民。正如批评家乔纳森·卡纳所指出的,从《圣经》中女人是由男人的肋骨造成的这一典故开始,男人/女人就是一对无穷生成的二元对立。”[5]85
影视作品中曾有许多在父权制影响下产生的畸形女性形象,相关作品包括电影《五十度灰》《致青春:原来你还在这里》,电视剧《何以笙箫默》《微微一笑很倾城》等。这类影视作品中有着出奇一致的人物构建:男性角色外貌出众,财力雄厚;女性角色外貌姣好,柔弱无助,或处于弱势状态(疾病、贫困、失婚,不被主流社会接纳)。男性角色以一人之力,排除万难,从情感层面出发拯救女性角色或者推动其完成自我救赎,最终以充满浪漫主义色彩的童话作为结尾。故事几乎都采用了“霸道总裁爱上你”的叙事策略。这类影视作品中的女性角色形象单一,被规训的品质即柔弱、顺从、单纯(无知)、“贞操”和无能。在当代的文化语境里,将这类文学作品或者影视作品中的女性称为“傻白甜”,以近乎不真实“玛丽苏”般的叙事策略完成影片构建。显然,这是“父权制”规训下对女性角色形象的扭曲,对女性角色的歪曲理解。
电影文本中的女性没有主体意识,甚至自我厌弃或者相互鄙视,出现以追逐男性、获得男性好感等为目的的角色,这些是父权制心理机制扭曲的文化背后的产物。“詹妮斯·莱德威(Janice Radway)沿用南茜·乔多罗(Nancy Chodorow)对‘自我’的界定,认为女性自我是一种时刻处于和他者关系之中的自我,而男性自我是独立而自洽的自我……莱德威在乔多罗所言之心理学因素与理想言情小说的叙事类型之间建立了关联:在从身份危机到身份重建的旅程中,‘女主角’最终成功建立起理想化的叙事……建立起我们都熟悉的女性自我,即与他人关系中的自我。”[6]
观众,尤其是女性观众在观看这些影视作品的过程中自我意识被剧情消解,在观影中产生错误认识,加之社会隐形规训加重,许多女性因为电影文本中的意识表达而无意识地走上对自我理解的偏差之路,甚至开始模塑自身。
3 从缺失到进步:国产女性题材影视作品的发展
中国没有西方的“女权运动”,只有近代妇女解放运动。我国女性意识很大程度上是被动觉醒的,且长期处于被动、缓慢的发展中。近年来,关于女性的新闻报道较多,社会中发生的相关事件也较多,不论是在家庭生活中还是社会生活中,女性议题始终需要一个发声的窗口与平台。不断出现的真实事件提醒着人们,需要关注到女性权益、女性生存的问题,以正视的眼光来看待女权运动。正因为国内女性主义舆论高涨,所以文艺作品、影视剧作品、电视节目开始聚焦女性话题,主题主要集中在何为女性、女性现实生存状态、女性与家庭关系、家庭暴力、女性成长等。
影视作品展开了对女性形象的全新表达,从缺失走向反思,重塑女性形象。近年来,电影市场女性题材的电影占据了相当大的比例。从2010年至2021年,12年间市场上出现的女性题材电影包括2010年《杜拉拉升职记》、2012年《万箭穿心》、2013年《小时代》、2014年《黄金时代》、2016年《七月与安生》、2017年《嘉年华》《相爱相亲》、2019年《春潮》《送我上青云》《过春天》、2021年《我的姐姐》《第一炉香》《爱情神话》、2021年纪录片《“炼”爱》。其中不乏带有浓重女性主义色彩的影片,《我要上青云》《春潮》《相爱相亲》关注母女代际问题和女性成长主题,《万箭穿心》通过正面塑造女性形象讴歌了女性面对坎坷命运时坚韧不拔的精神。
除了电影作品,电视荧屏里也出现了大量的女性向综艺节目。从最开始聚焦女性身份的主题节目《妈妈是超人》《不可思议的妈妈》,到关注女性情感的节目《女儿们的恋爱》《我家那闺女》,而且近几年更侧重于把目光聚焦在女性成长的立意中。仅2020年播出的女性题材的综艺节目就有《乘风破浪的姐姐》《姐妹们的茶话会》《听姐说》《了不起的姐姐》等。“她综艺”不仅在短短几年时间迅速提高了在市场上的占有率,还在主题展现、立意创新和形式包装上有极大的突破,聚焦女性生存困境与成长话题。
在电视剧创作领域,由于社会思潮的推进和市场对作品的大量需求,加之行业领域内女性编剧人数逐渐增多,整个电视剧市场出现良性循环的趋势。2017年根据作家亦舒小说改编的电视剧《我的前半生》,女主角罗子君突逢婚变之后重启人生,该剧正面描写了女性的现实生活,展现了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同样是根据亦舒小说改编的电视剧《流金岁月》依然聚焦女性成长,该剧采用双女主叙事方式,讲述了女主角蒋南孙和朱锁锁相互扶持、惺惺相惜、共同成长的故事。2020年,女性题材的电视剧《三十而已》播出后收获了绝佳口碑,角色顾佳在剧中与女性朋友相互扶持,努力经营家庭和事业,面对婚姻困境和事业困难表现得不屈不挠、不卑不亢。
4 结语
纵观我国影视作品,从对女性的刻板表达到集中反映女性生存状态的浅尝辄止,再到表现女性意识开始真正觉醒,伴随着女性主义思潮在中国的蓬勃发展,中国影视工业和市场开始出现真正为女性发声的作品。随着科技的进步,人们思想不断地解放,社会逐渐包容、开放,期待在不久的将来能看到更多富有深意、性格可爱、形象复杂的女性角色出现在影视作品中。